“被冻在冰川里的浮游生物?”对于雷切尔的解释,科基·马林森似乎全然不能接受,“并不是要扫你的兴,不过通常情况下生物一冻就会死掉。这些小家伙刚才都还在对我们闪光,你忘了?”
“说实在的,”托兰说着,尤为钦佩地看了雷切尔一眼,“她说得有点道理。受生态环境所迫,许多物种都会进入假死状态。我曾经播放过一期有关这种独特现象的节目。”
“被冻住的浮游生物,”雷切尔继续说道,她为迈克尔·托兰对自己的想法如此感兴趣而兴奋不已,“这就可以解释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了。在过去某个时刻,这块冰川可能原本就裂了个缝隙,里面充满了富含浮游生物的海水,然后又被冻住了。如果这块冰川里出现了许多小块海冰会怎样呢?要是海冰里面有被冻住的浮游生物呢?想像一下,会不会是你们在将那块加热过的陨石从冰体里提上来时,陨石穿过了一小块海冰。海冰原本就已融化,使浮游生物从冬眠中醒过来,并且使这里的淡水混含一小部分盐分。”
“噢,看在上帝的面上!”诺拉充满敌意和痛苦地惊叫道,“突然间谁都成了冰川学家!”
科基看起来同样表示怀疑。“难道极轨道密度扫描卫星在进行密度扫描时就没发现任何海冰吗?毕竟,海冰的密度与淡水冰的不一样。”
雷切尔则解释,极轨道密度扫描卫星从一百二十英里的高空中进行扫描时,很可能不具有区分海冰和淡水冰所需要的分辨率。这一点得到了埃克斯特龙局长的证实。
但是诺拉却以科学的阐释否决了雷切尔的看法。“盐水裂隙只出现在季节性冰层里——这种冰层在一个季节形成,另一个季节融化。米尔恩冰架属于稳固的冰层——这种冰层存在于冰山中,它在移动到冰山崩裂地带掉进海里之前都是稳固的。尽管被冻住的浮游生物一时可以解释这个不可思议却又微不足道的奇特事情,但我敢保证这块冰川里并未隐藏呈网状分布的被冻住的浮游生物。”
大家一下子又沉默不语了,似乎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但是,雷切尔清楚地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国家航空航天局今晚展示的数据只要出现一个微小的错误都有可能使人们对整个发现的可信度产生怀疑,包括那些化石的真实性。要是公众风闻国家航空航天局有意出示了有问题的冰体心数据,他们立即就会想知道国家航空航天局还在其他什么事儿上撒了谎。
诺拉走上前来,双眼炯炯有神,“我的冰体心数据决不会有问题。”她转身向国家航空航天局局长请求证明冰架里的任何地方都分离不出海冰。为了确保安全,局长要求托兰、科基和雷切尔随诺拉一起去。局长的语气不容反驳,“我们在做这件事时,要尽可能地保证不出意外。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历史上最重要的新闻发布会开始前的两个小时内,我不想发生什么意外。”
加布丽埃勒·阿什坐在玛乔丽·坦奇那满是呛人烟味的办公室里,感到十分不安。这个女人究竟想让我做什么?在房间里仅有的一张办公桌后面,坦奇斜靠在椅子里。看到加布丽埃勒局促不安,她那丑陋的脸上似乎流露出一种快意。
坦奇给加布丽埃勒发送匿名电子邮件,给她提供了不少有关国家航空航天局的情报,这让加布丽埃勒愤怒不已。然而,这在坦奇看来,只不过是在帮塞克斯顿参议员坚定他反国家
航空航天局的立场。
说话间,坦奇突然站了起来,过分瘦长的身子一下子矗立在这个逼仄的房间里。她嘴里叼着香烟,走到一个靠墙的保险柜旁,取出一个厚厚的马尼拉纸信封,回到办公桌前,又坐了下来。“阿什女士,不管你知不知道,你都卷入了一场自一九九六年起就在华盛顿激烈地秘密进行着的较量之中。”
这样的开场白可是完全出乎加布丽埃勒的意料,“对不起,你说什么?”
坦奇首先提及了一项名为《太空商业化推进条例》的议案。这项议案,实际上就是印证了国家航空航天局从人类登月之后,连一件有意义的事儿都没做成。该议案要求立刻把国家航空航天局的资产廉价变卖给私营航空公司,允许自由市场体制介入,从而更加有效地探索太空,解除国家航空航天局如今加在纳税人身上的负担,从而实现国家航空航天局私有化。在坦奇看来,如果塞克斯顿当了总统,他肯定会赞成这项议案的。他情愿赞成私有化,而不愿用美国人的税款资助太空探险事业。准许私营部门自由经营太空的后果就是天下大乱。要是这项议案通过了,蜂拥奔向太空的先导者们不会是顶级科学家,而是一些钱袋鼓鼓、脑袋空空的企业家。
加布丽埃勒努力捍卫着塞克斯顿参议员的尊严。这时,坦奇又将话题转到了塞克斯顿利用传媒做广告的开销上。她影射塞克斯顿利用妻子的遗产来支持自己庞大的开支。加布丽埃勒觉得坦奇的言语并不可信,拔腿准备离去。
坦奇猛烈咳嗽了一阵,然后伸手去拿那个鼓鼓的马尼拉纸信封。她抽出一小沓用U形钉固定好的纸,递给了加布丽埃勒,“这是塞克斯顿的财政状况记录。”
加布丽埃勒仔细察看着这些单据,感到一阵惊愕。多年前的记录都在这儿了。虽然加布丽埃勒并不知晓塞克斯顿的内部财政运作状况,但是她感觉这些数据都是真实可信的——银行存款、信用卡往来账、贷款、股份资产、房地产、债务、资本收益和损失。“这是保密材料,你是从哪儿弄到手的?”
“我从哪儿弄到这些资料的和你无关。不过要是你花点时间研究一下这些数据,就会很清楚地发现,塞克斯顿参议员并没有他目前开支的那么多钱。凯瑟琳死后,塞克斯顿将她的大部分遗产挥霍在恶性投资和个人享受上,而且他还收买人心,使自己在候选人初选中看似胜券在握。实际上,半年前你的候选人就破产了。”
坦奇影射塞克斯顿接受了非法捐款,加布丽埃勒觉得那是坦奇的荒唐的主观臆测,“我想要是塞克斯顿参议员接受了你所说的巨额贿赂,我应该知道的。”
坦奇冷酷地笑了笑:“加布丽埃勒,我知道塞克斯顿参议员把很多事儿都告诉过你,但是我敢断言,你对这个人还不够了解。”
加布丽埃勒站了起来:“谈话结束了。”
“相反,”坦奇说着,从信封里取出余下的东西摊开放在桌子上,“这次谈话才刚刚开始。”
在旅居球的“后台”,雷切尔·塞克斯顿慢慢穿上一套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马克9型小气候救生服,感觉好似宇航员一般。诺拉·曼格给大家发着装备,嘴里嘟嘟哝哝地骂着脏话。“这套是加大号的。”她说着,扔给科基一套救生服。她把冰镐、绳索保险搭扣和铁锁都绑在了雷切尔腰间的皮带上。
出发之前,托兰向雷切尔发起了邀请。“你回家后就来吧,大可不必一辈子都怕水。我
的船员们会隆重欢迎你的。”
加布丽埃勒·阿什全然不知怎样理解现在摊在她面前的玛乔丽·坦奇办公桌上的材料。这堆材料有信件复印件、传真、电话谈话的文字记录,而且所有这些似乎都证实了那个说法:塞克斯顿参议员在与私营航空公司秘密对话。
坦奇把两张磨砂面的黑白照片推到加布丽埃勒面前。第一张偷拍的快照是塞克斯顿参议员正从某个地下车库里的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第二张快照是塞克斯顿攀上一辆停放着的白色
小型货车的远摄照片。有位老人似乎在那辆车里等他。
“他是谁?”加布丽埃勒问着,怀疑这些照片可能是伪造的。
“太空前线基金会的一位要人。”
“太空前线基金会,”坦奇说道,“如今已是一百多家大公司的代表,有些就是热切盼望《太空商业化推进条例》得到批准的、实力雄厚的企业。”
坦奇透露,她们还得到太空前线基金会规定向其成员公司收集巨资的内部备忘录——集资总额与他们公司的净值相当——然后将其转至塞克斯顿参议员名下的账户上。
加布丽埃勒看着那堆材料,并不信服。她觉得那些材料都是白宫伪造的,照片也是她们利用电脑的桌面出版系统制作出来的。
坦奇告诉加布丽埃勒,她们之所以没有公开那些材料,是因为那件事对国家而言有负面影响,它牵连到几十家私营公司,其中很多公司里都是老实人。这种事有辱美国参议院,有损民族精神。不老实的政客伤害了所有的政治家。美国人民有必要信任他们的领袖。这会是一次丢人现眼的调查,而且很可能把一位美国参议员和航空航天行业的多名杰出管理人员投入大牢。
尽管坦奇的逻辑的确合乎情理,加布丽埃勒还是对这一说法心存疑虑,“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得简单点儿,阿什女士,要是我们把这些材料发布出去,你的候选人就会因为非法筹措竞选资金受到指控,丢掉参议员职位,很有可能还得坐牢。”坦奇顿了顿,接着说,“除非……”
加布丽埃勒看到这位高级顾问的眼中闪耀着蛇一样狡黠的光芒。“除非什么?”
坦奇深深地抽了一口烟:“除非你决定帮我们避免那种情况。”
房间里莫名地安静下来。
为了使众多无辜的人不致受到牵连,坦奇提议用其他方式让塞克斯顿参议员名誉扫地。“一种更加低调的方式……一种让所有无辜的人都免遭伤害的方式。”坦奇放下香烟,十指交叉地握住双手,“坦白讲,我们想让你公开承认与塞克斯顿参议员有染。”
加布丽埃勒浑身一下子僵住了。她竭力使说话的语气保持镇定,“你想多了,坦奇女士。”
“哪件事想多了?是你的风流韵事吗?要不就是你愿意抛弃你的候选人这件事?”
“两件事都是。”
坦奇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好吧,我们马上就把其中一件事弄清楚,好吗?”她又一次走到墙边的保险柜前,取出一个红色的马尼拉纸文件夹。那个文件夹上盖着白宫印章。她松开搭扣,将文件夹颠倒过来,把里面的东西一下子倒在了加布丽埃勒身前的办公桌上。
当很多张彩色照片散落在办公桌上时,加布丽埃勒意识到她的前程就这样毁了。
在旅居球外面,从冰川上怒号着刮来的下降风全然不像托兰所熟悉的海风。托兰发觉即便停下来向后挺起身子,强劲的风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撑起。
他们四人顺着冰川沿直线前进,前后两人之间都由一条十码长的保护绳隔开。诺拉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科基,紧接着是雷切尔,托兰在最后压阵。
“待在我后面。”诺拉大喊道,她的声音一下子就被狂风吞没了,“让雪橇引路。”
雪橇上放的是诊断设备和安全配件。她的全部设备——包括一个电池组、安全照明灯和一个安装在雪橇前头的大功率探照灯——都被缚牢了绑在一块塑料油布下。尽管负载很重,又长又直的雪橇滑板还是轻而易举地就滑了起来。
托兰意识到他们离旅居球越来越远,扭头向后看了一眼。五十码开外,圆顶屋那模糊不清的弧线差不多快消失在那片狂风大作的黑暗中。
“你就不担心找不着回去的路吗?”托兰高声问道,“旅居球几乎看不——”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诺拉手里点燃的照明灯发出的响亮的咝咝声打断了。这束突然闪现的炽热的白光把他们周围十码之内的冰川都给照亮了。诺拉用鞋跟在雪地表面上掘出一个小坑,在小坑迎风的一边堆积出一道防护垄。紧接着,她猛地将照明灯塞进了那个凹坑。
诺拉吼道,“这些照明灯能亮一个小时——足够我们找到回去的路了。”
借着亮光,诺拉又出发了,带领他们沿冰川而行——又一次步入黑暗。
加布丽埃勒·阿什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玛乔丽·坦奇的办公室,出门时险些和一位秘书撞个满怀。她神情羞惭,看到的全是那些照片——那些画面——四肢交错的姿势,心醉神迷的表情。加布丽埃勒虽然全然不知那些照片是怎么被拍到的,但是确切地知道照片都是真实的。
玛乔丽·坦奇在地图室外面赶上了加布丽埃勒,手里拿着那个装有照片的红色信封。她
边走边要挟加布丽埃勒交出一份承认与塞克斯顿私通的签字声明,“塞克斯顿参议员不管怎么样都要坐牢,加布丽埃勒,我这是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摆脱尴尬处境,而不会在晨报上看到你自己光着屁股的样子!总统为人正派,并不想让人看到这些照片。你只要交给我一份书面陈述,并且按你自己的意愿承认这件绯闻,那样我们大家就都能保留一些尊严。”
加布丽埃勒感到出离愤怒,看见大门,就朝那里走了过去。
“今晚八点之前放到我办公桌上,加布丽埃勒,放聪明点儿。”坦奇在加布丽埃勒就要走出大门时,把那袋照片扔给了她,“留着吧,亲爱的。我们还有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