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感觉自己被彻底的黑暗吞噬了。
逃离了熟悉而安全的地毯后,她现在完全盲目地摸索着前行,跌跌撞撞地闯入越来越深的旷漠中,她伸手可触的只有一片虚空。穿着丝袜的脚下是无尽的冰冷的水泥地,如同冰冻的湖面……她必须赶快逃离这个险恶的环境。
乙醇的气息闻不到了,她停下来,在黑暗中等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倾听,希望自己的心跳不要太响。背后重重的脚步声似乎停止了。我甩掉他了吗?
凯瑟琳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身处何地。我朝着哪个方向跑的?门在哪里?没有用。她现在晕头转向,根本搞不清出口在何处。
凯瑟琳曾听说过,恐惧作用于人体时,能够刺激和增加人脑思考的能力。但现在,她的恐惧却把脑子搅成一片惊慌和混乱的漩流。即便我找到了出口,也没法出去。她的钥匙卡在她甩下实验室工作服时给弄丢了。她只希望自己这会儿变成稻草堆里的一根针——三万平方英尺建筑物格网上的一个点。尽管她心里压倒一切的冲动是赶快逃开,但长于分析的头脑告诉她,惟一正确的行动是——以静制动。好好待着。别发出一点声响。警卫正在往这边赶来。不知什么原因,这个袭击者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乙醇气味。一旦他靠近我,我就会察觉。
凯瑟琳屏声敛气地站着,她的思绪飞向了兰登刚才的话。你哥哥……被带走了。她感觉到一滴冰冷的汗珠顺着胳膊往下流淌,滴在紧握在她右手里的手机上。
这是她没想到的危险状况。如果这时手机响起,就会暴露她的位置。而她又不能在不打开手机盖照亮显示屏的情况下关闭手机。
把手机扔掉……然后走开。
但已经太晚了。那股乙醇气息向她右边逼近,越来越浓烈了。凯瑟琳竭力保持镇定,拼命控制住自己想跑开的本能冲动。她小心翼翼,慢慢地向左边跨出一步。她衣服的窸窣声显然是袭击者最需要的。她听到了他的呼吸声,乙醇气息向她飘来的同时,一只强壮有力的手也抓住了趣的肩膀。她使劲扭身脱开,强烈的恐惧感攫住了她。数学概率出问题了。凯瑟琳在黑暗中突然奔跑起来。她拼命偏向左边,变换着路径,又盲目地冲进了混沌的空漠之中。
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堵墙。
凯瑟琳一头撞了上去,肺里涌出一大口气。胳膊和肩膀一阵钻心的疼痛,她竭力稳住不让自己摔倒。她是斜撞到墙上的,没有使上全身的力量,可这也没有什么值得欣慰的,因为这一声重击的回声传开去了。他知道我在哪里了。她忍着又一阵剧痛,扭头凝视着舱内的一片黑暗,感觉到他也正在凝视着她。
改变你的方位。快!
她仍然竭力屏住呼吸顺着墙移动,一边走左手一边无声地摸着墙面上突起的钢板壁骨。贴着墙走。趁他还没把你逼入死角赶快溜过去,凯瑟琳的右手还攥着手机,打算一旦有必要,就把它当作武器投掷过去。
凯瑟琳突然猝不及防地听到一阵衣服的窸窣声,就在自己的正前方……靠着墙。她吓得怔住了,一动不动地站着,使劲屏住呼吸。他怎么摸到墙边的?她感到有一小股气流吹来,伴随着乙醇的气息。他顺着墙壁向我这边过来了!
凯瑟琳后退几步,然后静静地转身一百八十度,朝着相反方向顺着墙壁迅速跑开。她跑了二十英尺左右,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她再次在自己的正前方听到了衣服的窸窣声,接着又是同样的乙醇气息飘过来。觊瑟琳·所罗门吓得呆住了。
我的天啊!他无处不在!
迈拉克赤裸上身,凝视着黑暗。
衣袖发散的乙醇气息对他不利,于是他把它变成一个优势,他脱下衬衫和外套,用它来逼近他的猎物。他把外套甩到右边的墙上,这时他听到凯瑟琳突然停住,然后改变了方向。现在,他又把衬衫甩向左边。迈拉克听见她又一次停住,他成功地制造了一个让凯瑟琳不敢越界的“围栏”,把她逼到了墙根边。
现在,他等待着,耳朵警觉地倾听着黑暗中的静默。她只有一个方向可去——径直朝我这边过来。但即便这样,迈拉克还是什么都没听见。或许是凯瑟琳已经吓瘫了。要不就是她决定一动不动地站着,等待救援人员赶来进入第五舱室。
不管哪种情况,她都死定了。没人能很快进入第五舱室,迈拉克已经用非常野蛮却有效的技巧把门外电子键区破坏了。他使用过翠西的钥匙卡后。就往钥匙槽里狠狠地塞入一枚一角硬币,这一来别的钥匙卡就没法再用了,除非先把整个装置全卸下。
你我是一对一。凯瑟琳……只要这情况持续下去。
迈拉克默不作声地一点点向前挪动,仔细听着任何一点移动的声音,凯瑟琳·所罗门今晚就要死在她哥哥的博物馆的黑暗之中了。一个诗意的结局。迈拉克期待着将凯瑟琳的死讯告诉她哥哥。那个老人的痛苦便是他等待已久的复仇。
突然,迈拉克万分惊愕地在黑暗中看见远处有一丝微弱的亮光,他意识到凯瑟琳犯了个致命的判断错误。她打手机呼救?!刚才闪亮的电子显示屏在人体腰部的位置,大约在他前面二十码开外的地方,就像黑暗洋面上的一座灯塔。迈拉克原来打算等着凯瑟琳跑出来,现在他不必等了。
迈拉克猛地跳起,冲向飘浮着的亮光,他知道必须在凯瑟琳打完报警电话前183
把她拿住。他迅速扑向那儿,冲着亮起手机的位置伸出两手,打算双手合围擒住她。
迈拉克的手指狠狠地戳进坚实的墙里,向后一折几乎折断,接着他的头也撞到了墙上,砸在一根钢制的桁条上。他痛得嚎叫起来,翻身摔倒在墙边。他一边咒骂一边竭力站起身,好不容易才拽住一根齐腰高的支桁条站起来,凯瑟琳机智地将翻了盖的手机搁在了那上面。
凯瑟琳又跑起来,她毫不顾忌自己的手触到第五舱室侧壁间距均等的突起的金属壁骨发出的有节奏的声音。跑!如果她一直贴墙绕着舱壁跑动,她知道迟早会找到出口。
警卫到底去哪儿了?
她跑动时,左手仍触摸着舱壁上间距均等的壁骨,右手伸向前方以防止撞上什么东西。我什么时候才能跑到那个角上?这道侧壁似乎无边无际,可是壁骨出现的规律突然乱了。她左手挥了几下都扑了空,接着壁骨又出现了。凯瑟琳刹住脚步后退一下,好像摸到了光滑的金属嵌板。为什么这里没有壁骨了?
她现在能听到那个袭击者拖着很响的脚步声跟在她身后,顺着墙边摸索着朝她这个方向过来了。但是,另外一个声音更让她心惊肉跳——远处,警卫在用手电筒有节奏地敲打着第五舱室的门。
警卫进不来?
虽然这声音很可怕,但敲门的位置——就在她右面的对角——马上给凯瑟琳指示了明确的方位。她现在能够想象出自己在第五舱室的位置了。她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墙上那块金属嵌板是什么。
每一个舱室都有一个样本备用出入口——一块可收缩移动的巨大墙面,以方便体量过大的样本进出舱室,这门就像飞机库那种门一样巨大,凯瑟琳做梦都没想到过会有必要去打开它。但此刻,这门似乎成了她惟一的希望。
能不能操作这玩意儿?
凯瑟琳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着,终于触到了一个硕大的金属把手。她抓住它使出全身力量往后拽,试图拉开这道门。但门纹丝不动。她又试了一下。还是不行。
袭击者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了,朝着她发出响声之处袭来。这扇备用门锁上了!她在极度惊慌中把门摸了个遍,想在表面找到门闩或是控制杆什么的。突然,她的手碰到了一根垂直的杆子,她顺着杆子摸下去,身子蹲下摸到了杆子底部,发现是插入水泥地面的。保安插销!她用腿合力去撬,把它从插槽中抽出。
他几乎就要到了!
凯瑟琳摸索着寻找门把手,又一次抓到了它,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拉。巨大的金属门似乎没见撼动,但有一丝月光透进了第五舱室。凯瑟琳又拉了一下,那道好像从外面透进来的光柱更大了。再多一点儿!她最后又拽了一下,感觉到袭击者离她只有两三英尺的距离了。
凯瑟琳向光亮处一跃,扭动着纤细的身体挤进豁开的门缝。一只手蓦地从黑暗中伸出,抓住了她,要把她重新拉进门内的黑暗中。她的身子被那只布满刺青的粗大胳膊从门缝里拖了进来。可怕的胳膊扭曲转动着就像一条想抓住她的愤怒的蛇。
凯瑟琳扭转身体挣脱了,顺着第五舱室长长的外墙夺路而逃。整个SMSC建筑群周围地面铺的都是碎石,一路扎着她只穿着丝袜的脚,但她还是拼命朝正门方向往前狂奔。夜色很黑,但她的眼睛在第五舱室的绝对黑暗中早已瞳孔扩大,她能看得清清楚楚——几乎就像在白天的光线下一样。她身后,那扇沉重的备用门嘎嘎地响着打开了,她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沿着墙边追了上来。脚步似乎快得不可思议。
我绝不可能比他更快地跑到正门那儿。她知道她的沃尔沃轿车越来越近了,但即便如此也还是太远。我赶不到了。
这当儿,凯瑟琳意识到她还有最后一张牌。
当她靠近第五舱室的拐角时,她已听到黑暗中他迅速赶上来的脚步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没有顺势拐弯,却突然冲向左边,离开了那幢建筑,跑上了草坪。她紧闭双眼,两手紧捂着脸,不顾一切地冲过草坪。
这个动作激活了安全照明灯,刹那间第五舱室周围的夜晚变得亮如白昼。凯瑟琳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强烈的泛光灯以超过二千五百万支光的亮度灼射着那个袭击者过于放大的瞳孔。她听见他跌倒在碎石地面上。
凯瑟琳仍然两眼紧闭不辨东南西北地在草坪上狂奔。当感觉到已远离房屋和灯光时,她才把眼睛睁开。辨明方向后在黑暗中往前飞奔。
她的沃尔沃钥匙总是留在老地方,在中间的储物柜里。她大口喘着气用颤抖的手抓起钥匙,点着了火,引擎轰鸣着发动起来,她打开了前灯,却照出一个恐怖的人影。
一个可怕的怪物正向她冲来。
凯瑟琳吓得怔住了。
前灯映照着一个光脑壳、赤裸着胸膛的野兽,皮肤上文满了刻度、符号和文字。他吼叫着冲向耀眼的车灯。举起双手遮在眼前,像是一个洞穴野兽初次见到了阳光。她伸手去抓离合器变速杆,但突然间,他就到了眼前,手肘猛地击破了车窗,防弹玻璃撒在她膝盖上。
一只粗大的布满刻度刺青的胳膊伸进车窗,在昏暗中摸到了她的脖子。她把车往后倒去,但袭击者的手紧紧地掐住了她的喉咙,用难以想象的力气死掐下去。
她拼命扭头想挣脱出来,突然,她与他面对面瞪视着对方。四道深深的像是指甲的划痕,抓开了他的化妆表层,露出里面的刺青。他的眼睛狂野地瞪着她。
“我本该在十年前就杀掉你,”他嚎叫道,“就是我杀死你母亲的那天晚上。”
他的话激起了凯瑟琳的可怕记忆:他眼里的野性——她以前曾见到过。是他。
如果不是脖子被紧紧掐住,她会失声尖叫起来。
她的脚猛地踏到了油门,汽车晃动着向后退去,那人被汽车拖曳着,差点把她的脖子扭断。沃尔沃因倾斜的角度过大而差点翻倒。凯瑟琳觉得在他的重力下脖子就要被掐断了。突然,树枝刮过车子侧面,拍打着车窗,重压消失了。
汽车呼地穿过常青树丛冲进上层停车场,凯瑟琳刹住车。下面,那个半裸上身的人从地上爬起来,瞪着她的前灯。他以可怕的镇定神情举起一条布满刺青的胳膊,笔直地指着她。
凯瑟琳心里充满了原始的恐惧和仇恨,她掉转车头踩下油门。片刻工夫,她的车子就摇晃着驶上了银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