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的星期天,上午七点二十分。
“那么,开始吧,本周的狂狂狂……狂热问答!(背景音乐是ABBA最经典的《Money,Money,Money》)”
我被收音机播放的声音吵醒,是隔壁203号的收音机。隔壁住了一个妈妈和一对念小学的双胞胎女儿。她们把收音机设定成闹钟,同时也成了我的起床号,省事多了。
新宿小巷里的破旧双层公寓“玫瑰公寓”202号,就是幻象侦探事务所兼我的住所。
“首先公布上周的正确答案。拍过恐怖电影、名字倒过来念刚好是日文的导演是谁?提示是《午夜凶铃》(美国版)——好了,正确答案是……”
“戈尔-维宾斯基!”
“戈尔-维宾斯基!哈哈哈,他的名字倒过来就变成了‘下巴’(注:戈尔的日文发音是goa,倒过来就是ago,在日语里是“下巴”的意思。),对吧?大家都知道《午夜凶铃》是日本原作的好莱坞版。对了,由《金刚》的女主角娜奥米-沃茨主演。恭喜答对的听众朋友们!”
我伸手捡起地上的电动刮胡刀,今天早上必须比平常更注重外表,因为我就要向她开口,邀请她加入幻象侦探事务所,成为战力之一。
“接下来是今天的狂狂狂……狂热运势!M字秃头的人,小吉;内八字的人,中吉;对猫过敏的人,大凶。好了,那么今天的大吉是——耳朵与众不同的人!”
“哇啊!”
我不自主地叫了出来,啪地拍打膝盖,这占卜太棒了。我忍不住拿起电动刮胡刀充当麦克风,唱起了《浪漫飞行》的第二段。
不带一丝阴影向前飞去——
事情应该会进展得很顺利。
就结论来说,非常顺利。
而且比我想像中还要轻松。
当天晚上八点过后,我和她并肩坐在新宿御苑附近的酒吧“地下之耳”内。
“季节的冬,绘画的绘?”
“对,冬绘——很罕见吧!”
冬绘在大墨镜的另一端露出笑容。我有点吃惊,将手肘放在吧台上,重新打量对方。
“你的表情真奇怪。虽说这名字很罕见,不过应该没有那么奇怪吧?”
“不是,是因为我以前认识一个人,名字跟这个很像……”
秋绘和冬绘。偶然这东西真恐怖。
“你贵姓?”
“夏川。我爸妈好像想用冬与夏取得平衡。”
“夏川冬绘啊。”
很可惜秋绘并不姓春川,她姓野村。如果连姓氏都相似,会让我觉得太过宿命,令人毛骨悚然。
“三梨先生的姓氏也很罕见耶。”
“可能吧。在家乡青森县内也只有我家这么一户,就人数而言,只有我和爸妈三人而已。不过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了。”
“你爸妈去世了吗?”
冬绘微微歪头,窥探我的表情。
“对,死了。某年冬天的某天早上,房子的屋顶突然倒塌。好像是偷懒没铲雪,结果屋顶承受不了重量,整个坍塌。我九死一生逃了出来,我爸妈当场死亡。听说死状凄惨,让人不忍心看第二眼,不过我一眼也没看到就是了。”
“这样啊……”
“后来,我被东京的孤儿院收养,我的名字叫做三梨幸一郎,在这边的学校可是备受同学取笑,大家都笑我是‘孤儿一郎’(注:三梨幸一郎的日语发音是:minashikoichiro,孤儿一郎的日语发音是:minashigoichiro,两者谐音。)。后来,我发现班上有个同学,在国文课拿我的名字开玩笑……”
我发现这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便不再说下去了。
“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久等了。”
老板穿着老旧的土黄色夹克,顶着一张历尽沧桑的土黄色脸孔,送来两杯高杯酒。
“难得哦,三梨先生,没见过你带女孩子过来。”
老板的声音听起来像个重症患者。实际上,我确信有一天一定会听到关于他陈尸三天才被发现的地方新闻,我打算出现在那则新闻报导的画面一角。
“我带女孩子来很奇怪吗?”
老板抿嘴笑了笑,又走回店的后方。
“地下之耳”位于风化区灯红酒绿的巷弄间、走下一条陡峭的楼梯就到了,店内空间呈细长状,仿佛鳗鱼的床铺。长黑霉的木门内侧有一条长吧台,吧台前面摆着十张凳子。这家店是玫瑰公寓的住户之一、我师父野原大叔介绍的。
“这里真安静。”
“我没看过其他客人。”
这样还能经营下去,我时常怀疑老板是不是在暗地里干什么勾当。
“对了,三梨先生。”冬绘靠近我,轻声说,“一旦加入幻象,你会替我准备住的地方吗?”
我用力点点头。
“我家兼侦探事务所就在新宿御苑附近,我打算在那一带替你租个房间。我昨天去中介公司看过了,有一栋新盖的大楼还有空房,自动锁,一室一厅。”
“房租不便宜吧?”
“吓死人的贵。不过……”我拍了拍外套口袋,“不用担心,别看我这样,口袋可是鼓鼓的。”
这句话是骗人的。
我手头上虽然有点积蓄,但若要租下新宿的新大楼,钱一定用得很快。不过没关系,大约十一个月以后,我就能从谷口乐器领到一笔巨款,只要能撑到那时候就好。当然,这是指在工作顺利的情况下。
“冒昧打扰你一下……”
今天早上,我在内房线的千叶站叫住了上下班途中的她。从星期二起连续三天的观察,我已经锁定她乘坐的车厢,也知道她在千叶站下车,转搭总武线。
她的眼睛透过墨镜凝视着我。当时的我摘下了头上的耳机,我认为如果她看到我的耳朵后,还是拒绝我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谈了。我猜她一定很惊讶,有一对奇怪耳朵的陌生男子突然向她搭讪,就算她尖叫着逃跑也很正常。
“希望你能来我的侦探事务所工作……”
我单刀直入地切入正题,迅速将事先备妥的名片塞给她,就在人来人往的人潮中,快速向她说明原委。我是一个私家侦探,日前在某客户的公司里,用这对耳朵窃听员工谈话时,偶然得知她的存在,由于侦探事务所人力不足,需要有特异功能的员工。没想到,她的回话也令我意外。
“我很有兴趣……”
她微笑着这么对我说。
“那么,八点在这里等你……”
然后,我把这家店的火柴盒递给了她。
“老实说,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因为我当时是拿下这个跟你说话的。”
我将单边耳机稍微拿高。冬绘耸耸肩,轻轻地摇摇头。
“我觉得蛮可爱的啊,那对耳朵。”
可爱……
我差点从凳子上滑落。这女人的脑袋没问题吧?
“那么丑的耳机,干嘛不拿掉?”
白皙的脸庞,大墨镜的下方,仿佛红色月牙横过来一般,薄唇的两端微微上扬。刹那间,我的视野里只剩下冬绘的脸庞,周围的景色一片漆黑。
“……可爱?”
我在嘴里喃喃自语。一阵甜美的战栗窜过背肌,我连忙咳了咳,端起高杯酒啜饮了一口。
“其他人可不那么认为,大家都认为这对耳朵很恶心、很讨厌……”
“比我的眼睛好多了。”冬绘抚摸着墨镜下缘,“从小,大家就嘲笑我的眼睛。”
我无言地看着她。
“你看这里。”
冬绘把头顶凑近我。在充满光泽的黑发之间,隐约看得到淡淡的伤痕。
“你猜这是什么?”
“不知道……”
我以为是被什么东西砸中,结果不是,而是正相反。
“这是我跳楼自杀失败的痕迹。”
“原来跳楼自杀也有失败的啊。”
“对。如果选错地点,就不会成功。我从小学时期住的平房屋顶跳进院子里,根本死不了,只撞出一个大包,留了一点血。亏我还写下所有嘲笑我的同学姓名,放在口袋里。”
冬绘笑着拿起高杯酒,凑近嘴唇。
“真不知道那些嘲笑你的同学是怎么想的。”我老实说出自己的感想,“我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是我出生到现在三十几年内,看过最漂亮的一双,非常迷人。”
这不是客套话。刚才她朝向旁边的时候,我看到墨镜的内侧了。我看到了那双眼睛,非常漂亮。
“谢啦。”
冬绘冷淡地回答,别开了脸。她似乎还无法相信我的感想,如果太絮叨地赞美,会让她误以为我有什么企图,于是我耸耸肩,转向吧台坐好。
当天夜里,冬绘答应要加入幻象,我非常高兴,喝了不少,冬绘也陪我喝。老板不时从店里窥探我们,但我并没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