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白莎把自己165磅的肥躯从办公回转椅子上撑起,绕过巨大的办公桌,猛力拉开她的私人办公室门。
外面接待室里卜爱茜小姐的打字声,机关枪样,啦啦地响起。柯白莎站在门口,等候爱茜的工作告一段落。
卜爱茜用很快的速度打完在打的一封信,把打好的信纸自滚筒上抽下,低下半身自抽屉中拿出一个信封,正要把地址打上,她看到在门口站着的白莎。
“柯太太,有什么事吗?”
“你在打什么?”
“给律师们的信呀。”
“你是说不发信了?”
“不发了。”
“但是——我想——我——”
“我知道你会的。”柯白莎道:“我也这样想。其实我们错了。这些律师都是专打人体伤害官司出名的。我想我们可以发信给他们兜揽一些生意——一也许有找不到的证人或什么的。”
卜爱茜说:“就是如此呀,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概念。这可以使你先期联络到那些赚大钱的可能雇主,而且——”
“就因为如此。”白莎打断她话道:“我已经讨厌赚大钱了。不是讨厌钱,”白莎赶紧加一句说:“而是讨厌跟了赚钱而来的紧张、兴奋、高血压那一类事。”
“我事实上根本没有习惯来处理大案子。我一直就是开一个小小,赚小钱的侦探社。办理一些别的侦探社不要办的案子。离婚呀什么的。而后赖唐诺这小子来到这里,要我给他工作做,又硬把自己从伙计变成合伙人。他来这里工作不到30分钟,这里的工作性质都变了。我的收入当然加多了,我的血压也加高了。每到年底,政府要收去我收入的50%做所得税,但是没有人能把我血压减去一半……真是去他的。现在赖唐诺惬意地到欧洲去度假。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来管理这里的事业。”
卜爱茜不吭气,静静地打开一只抽屉,把白莎自法庭纪录里挑选出来律师的名单投进去。拿起约有2寸厚的一堆信,问道:“已经打好字的信件怎么样?不寄了吗?”
白莎说:“撕掉它,抛到废纸篓……不,等一下,老天,这些信也是钱——信纸、信封、打字机折旧……好了,爱茜,我们用它。拿过来,我来签字——不过我们不需要再打了。”
白莎转身,迈进她私人办公室,把多肌肉的巨大肥躯坐进她的回转办公椅,用手臂清理出面前桌上一块空地,可以把爱茜拿过来的信放在上面签字。
卜爱茜把信件放在她面前桌上,站在柯太太身边,柯太太每签一封信,爱茜用半圆形的吸墨水纸把墨水吸干。她的身体不断一下一下弯下来,眼光扫过开着的门,半注视着外间的接待室。然后突然她说:“有个男人才进了接待室。”
“什么样的男人?”白莎道:“可恶,这张签坏了,我就是一心不能二用。”
卜爱茜道:“我去看看他来做什么的。”
“可以,把门关上。”
爱茜进入接待室,把白莎私人办公室的门自身后关上。柯白莎继续签她的名,自己用吸墨水纸印于墨迹,不时向通接待室的门瞅上一眼。
快要签完所有信的时候,卜爱茜再次进来,把门又小心地关上。
“是什么人?”白莎问。
“一个姓北的,叫北富德。”
“他要什么?”
“赖唐诺。”
“告诉他唐诺去欧洲了吗?”
“是的,我还告诉他,你是唐诺的合伙人。也告诉他,你可以马上接见他。但是,见不到唐诺他很失望。”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大概35岁,个子高,颧骨高,头发有点红。眼睛长得很好,只是很担心的样子。他是个推销工程师。”
“有钱?”
“应该是有一点的——看起来他混得很好。”
“多不多?”
“中等度——大衣料子很好。”
“好吧。”白莎说:“弄他进来。我来看看他想要做什么。假如他是唐诺的烂朋友,一定是赌鬼。他也许——一你站在那里瞪着我干什么?”
“我在等你讲完。”
“少来礼貌这一套。当一个有钱又可能是雇主的人在等我们,不要让礼貌害了我们的效率。去把他带进来。”
卜爱茜快快地把门打开道:“我们社里的资深合伙人,柯太太,现在就可以给你几分钟时间,请先生里面来。”
白莎再次把精力集中在手上信纸的签名工作。签完最后一张信纸.把墨迹印干,她抬起头来。不过看的方向是对爱茜的。
“爱茜,把这些信投邮。”
“是的,柯太太”
“不要忘了,每个信封上要加盖‘机密’和‘亲启’。”
“是的,柯太太。”
白莎把眼光扫过来,看向那高个子男人。“你姓北?”
他把嘴拉宽,露出笑容。“是的,柯太太。”他把手伸出来伸过桌子。“我姓北,叫北富德。”
白莎不很热心地伸一只手给他。“你要见的赖唐诺,他现在在欧洲,是在度假。”
“你的秘书告诉我了,真是伤脑筋。”
“你认识唐诺?”
“只是久闻大名。一个曾经给过工作给唐诺去做的朋友,告诉过我。说他是他见过最最聪明的小个子。说他脑子灵,动作快,又有勇气。他用的是口述一般的形容方法,但是给我对赖先生的印象却是十分深刻的。”
“他说些什么?”
“他说的比较粗,女士在座,我不能重复。我-一”
“你认为世界上还有粗话我没有听到过吗?”白莎激动地说。
“倒也不是,不过他大致说唐诺又有脑子,又有胆。”
“嘿!”白莎说,过了一下又激动地加上一句:“怎么样,他目前不在美国,要不要把一切告诉我?”
“你是他合伙人?”
“是的。”
北富德仔细看她,好像她是一辆待卖的汽车。
白莎生气地道:“老兄,我们又不是在相亲,你有什么话就快讲——要是不想讲,就早点滚,我还可以继续做我的事。”
“我以前从来不会考虑雇用女的私家侦探的。”
“好,那就不必为我考虑。”
白莎伸手去拿电话。
“不过你给我的印象是只重效果,不重外表的。”
“由你自己决定。”
“柯太太,你做不做事成才付款的案子?”
“不做。”白莎的回答非常简短。
北先生在椅子里不舒服地动了一下。
“柯太太,我是一个推销工程师,最近开销太大,而——”
“推销工程师是干什么的?”白莎打断他说话问。
他说;“名字好听,其实是个推销设计人,吃不饱,饿不死,每月等发薪,还不准讨论加薪。”
“原来如此,你有什么困难?”
北富德又一次不太自在。“柯太太,我碰到了非常尴尬的情况,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该去找什么人。我连……”
“不必诉说你自己的困难。”白莎再次打断他的话题。“很多到这里来的人,浪费时间在诉说自己精神上的发展。不必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柯太太,你做不做代客收帐的工作?”
“收什么帐?”
“呆帐——法院裁定赔款——等等。”
“不干。”
“为什么?”
“没有钱好赚。”
北先生再次在椅子中移动一下。“假如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什么地方有一笔2万元的赔款可以去收,保证你自参加日起可以支工作费,另加在收到后,可以拿奖金,又如何?”
白莎眼光显出动心的样子。“这2万元赔款是该由什么人来付呢?”她问。
北先生说。“我们这样说好了。甲有裁定赔款,应由己负担。但是乙,因某种原因,裁定对他不生影响。于是丙得到了……”
白莎举起右手。“不必来甲乙丙这一套。我对甲乙丙这些玩意儿没兴趣,自从在小学念书就怕甲乙丙。你要说什么就别兜圈子,要直说。”
北富德说:“柯太太,直说是非常困难的。”
“那么你根本不是一个推销员。”
他神经质地笑道:“我要你去收一笔赔款,数目是2万元。你不可能全部收到,但是收到多少,你就抽其中的百分之多少。”
“赔款向什么人去收?”白莎打断地说。
“我。”
“你的意思是你来聘请我,向你自己去收赔款?”
“是的。”
“我不懂。”
“赔款赔不到我头上,法院裁定对我不生影响的。”
柯白莎用愤怒的语气说:“我懂了。你要我向你收一笔赔款,因为你根本不必付赔款的……没问题,这是一件普通工作,我们每天办好几件的。”
北先生抱歉地微笑一下。“柯太太,你不明白,1年之前市场不景气,货品滞销,好的推销员有一次极好的赚钱机会。”
“你赚钱了。”
“少少的赚了一票。”
“现在在哪里留到?”
“通通在我太太名下。”
白莎把眼皮扇了两下,这是她真真对某件事有兴趣时的习惯动作。她用眼光盯向北富德,好像收集昆虫的人,用一只针针住一只昆虫一样。她加重语气地说:“我想,我现在真的懂了。不过你既然开了头,你就说下去,我要你讲的是本来不想告诉我的事。”
北富德道:“我有过一个合伙人,巧得很他姓南,叫做南乔其。我们处得不十分好。我认为他老占我便宜。其实即使是现在我仍相信当初他会占过我便宜,一直想占我便宜的。那时他主内,我管外务。不幸的是我捉不到他证据,所以我决定用自己的方法来整他。南是个聪明人,他请了律师,和我打官司。他确有证据对付我。我却没有证据对付他。法庭裁决赔款2万元。”
“那个时候,背运来到,我推销工作赚不到一分钱。不是我不努力,而是怎么努力也做不成生意。因为没有收入,我把我所有财产转移给我太太。每一件都变成了她的名下。”
“南先生有没有想办法不准你转移?”
“当然。他申告这种转移是诈欺债权人的行为。”
“你什么时候转移的财产?在裁定之后吗?”
“喔,不是的,这一点我比他聪明多。不过,柯太太,假如-一即使现在他有证据捉住我这次的财产转移,目的是为了欺骗他这个债权人,我的立场还是非常-一我们对这一点不再讨论。反正,一句话,我的财产现在都在老婆名下,法律上说起来,都是她的。”
“在法庭程序上,她也一定要宣誓,证明这些都是她独有,而且是夫妻分开的财产才行。”白莎说。
“是的。”
“算是你送给她的?”
“是的。”
“你怎样宣誓作证呢?”
“和她一样。”
“法官怎样办?”
“判决我从事的是收入不定的职业、有时收入多,有时长期无收入,所以我不但有权,而且应该对家庭负责,因此我这一次特别的转移,是保障我太太生活的。”北先生笑笑道:“判决得很不错。”
白莎没有笑,她问:“有多少钱?”
“两万元加利息和-一”
“不是问你判决赔款,问你财产?”
“你说转够给太太名下的财产?”
“是的。”
“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
“我查法庭记录还不是可以查到的。”
“大概超过6万元。”
“你和她处得如何?”
白莎的问题显然戳到了痒处。北富德把自己改变了一个坐姿。“现在这也是我的困扰之一。”
“怎么回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丈母娘管得太多吧。”
“丈母娘住哪里?”
“旧金山。”
“是什么太太呢?”
“谷太太,谷泰丽太太。”
“有其他子女吗?”
“一个女儿,佳露——是个宠坏了的小鬼。她住在这里,洛杉矶。她做秘书工作,经常换老板。过去几个月她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
“和你太太是同胞姐妹吗?”
“老实说,柯太太,佳露和我太太一点亲戚关系也没有。”
白莎等他解释这种关系。
“她在年幼的时候就被收养。她自己一直不知道。直到最近的一两个月,才明白了。”
“比你太太小吗?”
“比我太太年轻很多。”
“她知道自己是领养的,又如何?”
“她想找到她自己的亲生父母。”
“从哪里去找?”
“从谷太太和从我太太那里去找。”
“她们知道吗?”
“我想是知道的。”
“但是她们不肯告诉她?”
“不肯。”
“为什么?”
“她们认为会——她们认为保持原状比较好一点。”
“佳露几岁了?”
“23岁。”
“你太太呢?”
“30岁。不过柯太太,我要和你讨论的是那裁定。其他的这些事,只是——”北先生抱歉地说:“柯太太,只是偶发又无关的。”
“管他是不是偶发的,是我故意问的。”
“是的,是你把这些牵进来的。”
“你想和南先生把这件案子妥协?”
“是的。”
“为什么?”
“可以把这件事整个抛开。”
“也是想重新控制家里的经济大权?”
“这——这一点倒不是原因。主要还是为丈母娘。”
“跟她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多。”
“丈母娘不肯让你拿回去?”
北富德不安地扭动着。“柯太太,你真是不管我窘不窘,有话就说。我本来没有准备把这些都告诉你的。”
“你准备告诉我什么呢?”
“简单点说。南乔其出了纰漏了。他在另外一个机构卷了点钞票,这一次他不够聪明,也许是以前我太笨,反正这次他被人逮个正着。”
“这跟你又有什么相关?”
“南先生一定要有2500元,否则他要进监狱。他还必须要在二三天之内有这笔钱。”
“你要我去找他?”白莎问。
“是的。”
“把一笔现钞在他鼻子前幌来幌去?”
“是的。”
“迫他把赔款的事妥协了?”
“是的。”
“你想他会为了2500元,把一笔2万元,法院裁定的赔款妥协掉?”
“我确定他会的。”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打个电话过去找他谈一谈?”
“柯太太,这就是我自己做起来有困难的地方。”
“什么困难?”
“理论上,我是不该有钞票的人。你懂吗?假如我出面去谈妥协,等于我自己承认我有钞票。我的律师警告过我这一点。我是一个破产的人。”
“你是吗?”
“是的。”
“为什么不叫你太太出面办妥协呢?”
北先生用手指猛摸下巴两侧的皮肉。“柯太太,你要知道,还有些私人的关系。”
“我不知道。”白莎干脆地说:“不过对我没用处的事,我从不追究。你想要我怎么进行?”
“要你办的事,我已经拟妥剧本了。”
“你不必为我拟什么剧本,”白莎说:“你告诉我的事,我都已经忘记了。法院裁定赔款最讨厌的是债务人很容易就脱钩了。由我来告诉他,我可以给他2500元——一条件是他放弃向你追那2万元的话,怎么说他也会感到让你跑掉得太容易了。不过,假如我去告诉他,我要逼你拿出5000元来,其中2500元我留到,2500元给他解决当前难题,这样他感觉上像话一点,好像会容易接受。至少他想你付了1/4的赔款。”
北先生眼睛发亮。“真是个好主意。柯太太,好主意。我现在知道你有经验,有洞察力。”
白莎对他的赞扬话根本没有什么反应。她移动一下位置,她坐下的椅子也吱咯地响着。她把眼光直射坐在他客户椅上的男人。
“现在,”她说:“我们应该讨论一下,这里面有多少我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