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拔你的手指甲?也没有剪一大把头发?”
丽云呆视着他,就像他在讲一种完全听不懂的话。
“我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拉特诺夫不得不坐下。这就像给了他当头一棒。他们迷惑我!他们欺骗我!没有人对丽云干什么,没有人由于我而惩罚丽云!我竟然还相信这些事。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进行威胁:要是你犯了错误,我们下次给你送来一节手指!而我被吓唬住了;我完全落入了他们的手中;我成了三合会会员,成了洪门和钦差;我害怕他们会进一步折磨丽云,只好听凭他们摆布。我抛弃了自己,心里总是在想:丽云决不要出事!我干他们要我干的一切,只要让丽云太平无事。他们把我压碎了,可是事实上他们从未对丽云施刑。这些我完全不知道。
“我有好多事该对你说,”拉特诺夫一边说,一边抚摩她的两个小手。“请等片刻。”
他跑上楼到他的卧室里拿了一个银盘回来。丽云看到里面放的东西时,吃了一惊。
一绺头发,乌黑得像她的头发一样;一片纤巧的小指甲,颜色苍白,而四周已有些发黄。
“这是……这是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道,随后惊惧地转过脸去。
“他将两样东西给了我,他说这是你的头发和你的手指甲。”
丽云什么话也说不出。她的眼中明显地含着恐惧。拉特诺夫抓着她的双手,将它们按在他的脸上。接着他吻她,一遍又一遍;他没有发现丽云由于害怕在发抖。
“丽云,”他绝望地说道,“你看别处。我不愿哭,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真该死,我感到羞愧。可是我完了……彻底完了……你别看我!”
格尔德-克弗尔的珍馐依然未动。
当晚,拉特诺夫只说了他与三合会之间的一些瓜葛。他只向丽云承认14K强迫他走私海洛因,将它伪装成咖啡粉装在一个市场上通用的螺口瓶内。
“您真的这样干了?”她叫道,“您怎么会参与进去的?”
“他们以你来威胁我……”
“以我?为什么?”
“一个三合会会员说得非常清楚:我们认识王丽云。你们在旅程中我们都在跟踪。如果您拒绝帮我们这个小忙,我们就惩罚丽云。而这意味着什么呢?他指给我看了一些可怕的照片。”
“您带着海洛因要是被警察抓住,恐怕您老早就死了。”
“我做这事是为了保护你。”
她垂下头。她的手指在抽搐。“您已保护过我一次,”她说道,“在上次发生突然袭击事件时,您向我扑过来,压在我身上。我经常想到此事。这事其他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干。”
“我认为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从他们说丽云不会来机场时起,我就相信三合会会员的威胁了……”
丽云跳起来,将紧握的双拳压在她的胸部。“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她叫道并拼命摇头。“我们到处寻找,警察审讯了所有的嫌疑者,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什么?”
“出租车!司机!”
“出租车?”
“我要到您那里去,为了与您一道去机场,我叫了一辆出租车。车等在门前,可是司机没有送我去机场。他把车门锁了,我无法呼救。他在公路上将我从车上扔下来。我拦了一辆货车,它将我带到机场。我晚了一步。我看到飞机飞向空中,这时我哭了。”
“丽云!”拉特诺夫将她拉到身边。“这是14K的第一次警告!我预料到了。你是绝对不会让我单独飞走的。”
“绝对不会!将您照料到飞机起飞,这可是我的任务。我被劫持没有人能解释。不知是什么动机,不知是什么用意。我没出什么事,只是擦破了一些皮,因为司机是将我扔在公路上的。”
“我的上帝,他们太过分了,竟对你干出这种事。”他将她的头抱在他的怀里,亲吻她的头发。“现在我要找闵驹算帐。”
“谁是闵驹?”
“慕尼黑三合会的头目,大佬。”
“您认识他?”她震惊地问道。她的眼中露出恐惧。她不自觉地双手搂着他。“您老是被跟踪?”
“我必须将咖啡粉交给他。”拉特诺夫不敢马上就将全部实情告诉她。他害怕她会立刻回萨尔布吕肯。她必须留在这里,留在我这里,只有在这里她才安全,只有在这里我才能保护她。即使现在,我们也能想出办法摆脱三合会。丽云,我再也不放开你。“在这之后他又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我不听从时,他就将这头发和手指甲送给我,对我说:这是丽云的问候。它是第一次警告。而我却相信了。”他又吻她的头发,将她的脸搂在怀里。“这很可怕。我绝望了。我……我什么都干,只要他们不再使你痛苦。”
后来他们坐在客厅里,还是吃了小点心。拉特诺夫将他在中国照的一些照片给她看,可是丽云每看一张她自己的照片时,她都把嘴一撇说道:“我的样子好吓人。您把这张照片扔掉!您把它撕碎!”
“这些是我拍得最漂亮的照片。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坐在湖畔哭的那个晚上。”
他们喝着蒙特拉谢白葡萄酒,拉特诺夫微笑着,心里肯定这酒很合丽云的口味。她喝第二杯时,将一条腿跷在另一条腿上坐在沙发椅中,注意听着从扩音器中轻轻传出来的音乐。这是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的古典交响乐①。
①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1891-1953),前苏联作曲家,既继承传统又富有创新精神,主要作品有《战争与和平》及芭蕾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等。
“多么美。”她再次说道,又将身子重重向后靠。
“什么?”拉特诺夫凝视着她。他克制着将她抱在怀里的愿望。
“这音乐。我喜欢这音乐。大多数人都不理解它……”
深夜,电话铃声响起。
是弗赖堡博士打来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他在高尔夫球俱乐部又喝了太多的威士忌。
“她在吗?”他问道。
“她在。”
“嗯,她怎么样?她有了变化,你失望了?”
“不。”
“我不喜欢你的简单的回答。这一两个字的回答表达不出欢乐。那后面究竟是什么在咿咿呀呀?”
“马克思-布鲁赫的小提琴协奏曲①。”
①马克思-布鲁赫(1838-1920),德国作曲家,代表作为三部小提琴协奏曲。
“啊哈,你真该死!你们没有干点更好的事吗?听听弦乐协奏曲!”
“你快去睡觉,”拉特诺夫粗暴地说道,“你又喝得烂醉了!”
“我单独一人!我羡慕你……”
拉特诺夫默默地放下电话。丽云又抿了抿葡萄酒。“到底是谁这么晚了还给您来电话?”她问道。在这个提问中带着女人的好奇心。她心想,这是个女的。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的肯定是个女人。
“这是我的一个要好的男朋友。”
“一个要好的男朋友?您对他可是非常不客气。”她将一只手伸到嘴前打了一个呵欠。“我累了。这葡萄酒……我以往从未喝过葡萄酒。这是很长的一天。我可以去睡觉吗?”
“丽云,你怎么做都可以!要是你愿意,睡到明天中午都行。”
“我欢喜睡觉。”她从沙发椅中站起来,将裙子拉拉平,突然将头发向后一甩。“您还不去睡吗?”
“我还要收拾一下。”
“我可以帮您吗?”
“无论如何不要。你现在上楼去你的房间……明天我们再见。”
“遵照皇帝的旨意。”他们走进大厅。在楼梯底脚处,拉特诺夫吻她的额头。“再见,丽云。”他说道。
“再见,拉特诺夫先生。”她将她的小手伸给他,突然她一惊,“哦,我的天哪……”
“什么事,丽云?”
“我忘了给弗兰岑先生打电话。在平安到达这里时,我应该立即打电话。他们会生我的气的。”
“明天早上我来处理。我会把责任承担过来。”
“谢谢。”她的黑色的杏眼喜悦地盯着他。“您总是保护我。”
她转过身,步履轻盈地上了楼,就好像没踩楼梯一样。随后她将门砰的一声关上。拉特诺夫清楚地听到她用钥匙把门锁上的声音。
在室内她脱下衣服,猛地向床上一趴。
“我怎么这样傻?”她埋在枕头里喊,枕头将声音都闷住了。为什么我不像其他女人?我确实爱他……我爱他……可是我害怕现在就将这爱向他表明。
我喝醉了。这葡萄酒!克制自己!我喝醉了。尽力控制自己……
可是我爱他……
拉特诺夫坐在他的打字机前工作。
丽云还在睡觉。拉特诺夫在餐室已为她摆好了餐具并煮好了咖啡。一顿丰盛早餐的食物都摆在桌上:好些香肠、糖、一杯橙汁、几个新鲜小面包。这些小面包装在一个他从婆罗洲带回的编篮中。每天早上有个面包师将小面包沿路送来,用一个小麻袋将它们挂在门铃上……这样做已有12年多了。
拉特诺夫在一个盘中放了张纸条:“早上好,小丽云。祝你好胃口。我在我的工作室。”
时间已过了10点,拉特诺夫的门上响起敲门声。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门就推开了,丽云走了进来,她端着个大盘,盘里放着事先摆在桌上的食物。她连保温壶里的咖啡也拿来了。她穿着白色紧身牛仔裤和无袖衫,赤着脚在地毯上轻轻地移动。她停在门口说:“我可以到里边来吗?在偌大的餐室里,在您母亲的目光下,我感到孤独。哦,对了:早上好!要是我在您这里用餐,打扰您吗?”
“不。绝不打扰。可是其他任何人或许都会被赶出去。我在工作时就像一条龙,它要把它洞前的每条龙都吃掉。”
“请原谅!那我应该走开。”
“你留下。你怎么都行。只有你。”拉特诺夫从沙发椅中跳起来,从她手中接过很重的盘子。这时他看到里面放着两只杯、两只盘、两套餐具和一个保温壶。
“你给我也拿了一套吗?”
“是的。这么早您难道吃过早餐了?”
“吃了一点。”
“一点对于一个正在工作的男人来说显得太少了。”
“你到过厨房?”
“是的。”
“东西你全都找到了?”
“我并不笨。”她笑着帮拉特诺夫将东西摆在转角沙发前的圆桌上。“我必须马上去厨房。”
“为什么?这里一切齐备。”拉特诺夫向桌上看了看。“什么也不缺。”
“我在炉子上煮面条,面条马上就熟了。”
“你……你煮了面条?现在?”
“我在厨房里什么都找到了。面条、方块熟肉、昨晚的肉……我把肉切小了。您柜子里还有许多好佐料。我煮了汤面,只是缺酱油。”
“丽云,我该怎么说呢?”他不知所措地摇摇头。“我们中午到城里吃。”
“我现在吃汤面。您在中国曾经看到的,您忘了?中国人早上必须有热汤,否则一天不舒服。刚才您说过,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真呆!”拉特诺夫用巴掌拍拍额头。“你是对的,丽云。你们早上吃汤面。请原谅,我总是以欧洲人的方式思维。”
“这可是您的家乡——可是今天我需要汤面……”
“没有酱油。我们回头就去买。你坐,丽云,……我去看面条。”
“不,这是我的事。”她指指转角沙发。“您坐。”
拉特诺夫顺从地坐下。“你好极了,丽云。”
“我饿了。我睡得太久了?”
“噢……”
她尴尬地抬头看看。“请原谅,我打扰您了?”
“噢……因为我见到了你,所以我的生活才开始……”
她转身跑出去。她一下子变得很有把握了,他心想。经过一夜,她的胆怯已消失。她使用我的厨房,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头一天她就感到像在家里了。
他向他的打字机那边瞅了一眼。今天不打了。一行也不打!今天整天都属于丽云,全属于她一个人!我们要去森林,到伊萨尔河边去坐坐,在露天啤酒店正正经经吃点心,晚上在凉快些的情况下去市中心逛逛街。她会惊讶,什么都能够买到。
丽云端着满满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面回来。她坐到拉特诺夫对面的桌位上,开始用匙子吃她的汤面。他看了一会,然后问道:
“盘子全是脏的?”
“什么?”
“因为你用碗吃,我以为盘子全是脏的。”
“汤面必须用碗吃。您难道还见过中国人用盘子吃汤面吗?”
“你在弗兰岑博士家里早上也总是吃汤面吗?”
“只是在第一天。我真得习惯德国的饭。”
“在我这里,你不需要习惯吗?”
“不需要。”她闪亮的眼睛故作媚态地看着他。“您不一样。您理解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人。弗兰岑博士恐怕从未去过泸沽湖,从未在中国农民的茅屋里住过。他总是住在豪华饭店,而且他到处都按欧洲的方式吃饭。”
“从未去过小吃店?”
“不可能去!而您去吃过。您甚至吃过红烧狗肉……”
“没人对我说过!丽云,我必须向女导游提意见……”
“您不吃不就很好吗?”
“或许是……为了要试试是什么味道。”
“您似乎没发现,因为这肉加了麻辣酱。”
“麻辣酱是什么?”
“麻辣酱是一种四川非常辣的调味品。”
“我能记起来……有几次吃得辣死人。我的喉咙都烧坏了。我不得不咳嗽。”
“这事我知道。”
丽云笑起来,同时拨弄她的汤面。“有一次您吃过牛肉加黑豆酱——这是一种很辣的黑豆调料。辣椒酱我们也经常吃……”
“是一种有红色小颗粒的鬼东西吧?我们这里叫‘萨姆巴尔-厄勒克’①。”
①一种源于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的调味品。
她又吃了两匙汤面。“这里不会有酱油和辣椒酱。”
“我们回头去一个中国商店将你要的全买回来。”
“还有粉丝和中国干蘑菇吗?在我们那里有好多种。最受欢迎的是木耳和香菇。”
“你全可以买。可是我们必须按中国的方式烧。”
“很好!我们什么时候开车去?”
“早餐后马上就去。”拉特诺夫倒了一杯咖啡,可是他什么也没吃。丽云在吃的时候目光向上看。“您也吃点汤面吗?”
“好……好吧……”
她将面碗推给他。他拿她的匙子吃了一点点。他感到丽云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的生命决不会是另外的样子,这一点他是很明确的。只是他的秘密——三合会会员、兄弟、成了洪门——还隔在他们之问。他想在今天晚上把这些秘密讲给她听,可是他害怕讲。她或许不会理解他吗?后来他又想:她爱我吗?她能一直留在我这里吗?她的签证三个月后到期——往后怎么办呢?
拉特诺夫将汤面推给丽云。
“您几乎一点也没吃!”她指责道。
“我真的已吃过早餐。”
“别那样急急匆匆,现在您有时间,您再吃一片面包夹香肠。从明天起,我给您蒸馒头。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买来。”
“丽云,我在四星期里会重一百公斤!”
“没关系。胖人在我们那里算是福人。您只要想想弥勒佛——满意与幸福之神。”
“哎呀,天哪。你要我这么肥?”
“不。可是好的中国饭菜并不使人发胖。它使人健康,比你们的饮食要好得多。你们的饮食是高脂肪食品、很浓的凋料、圆子、油炸土豆丝、布丁和奶油食品。”她注视着拉特诺夫,他发现她在打量他的金黄色头发。“您的头发不能再弄白吗?”
“这要带来麻烦……”
“我看到您时……我感到您是那么陌生。在我的梦中我总是看到您的银发。”
“你经常想到我,丽云?”
她没有回答。她将一个小面包切开,涂上黄油,上面放一片煮熟的火腿。她将小面包摊在手掌上递给拉特诺夫。
“请吃……”
他顺从地咬小面包。丽云站起来收拾桌子,将所有的食物放到大盘子里拿回厨房。她就像家庭主妇一样用薄膜将香肠卷起来,再将它放进冰箱的保鲜碗中。她将用过的餐具放进洗碗机,把剩下的小面包放进陶瓷保鲜箱。然后她用一块湿布擦厨房的台面,用手清洗咖啡壶。
拉特诺夫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当她去取出扫帚时,他紧紧抓住了她的双肩。
“别拿!”他说道,“明天清洁女佣来扫。”
“明天太晚。一切都必须干干净净的。”
“这不是你的任务。”
“不然我干什么?我喜欢劳动。”
“你在我这儿是客人,不是女佣。”
客人。这两个字刚一出口,他真恨不得打自己的耳光。客人有点生分,有点距离,有点暂时性。客人来了又走,有时高兴地说‘再见’,有时却想:千万别再来!丽云不是客人。她属于我,属于我的生命。
“我要表示感谢。您待我这样好……在您这儿我非常愉快。您是个好人。”
“我是否待你好,这会得到证实。或许某一天你会说:我很高兴,但我要走了。”
“肯定不会!”他没有发现她存有疑问的目光中还夹有担心。“要是我使您感到累赘,要是我干扰您的写作,您就心平气和地说:你回萨尔布吕肯去!”
“你认为我会对你说这种话吗?”
“您有您的世界,而我闯入了这个世界。如果您愿意,我马上就走。”
“丽云!我把你接到我这儿来,是因为……因为我想再次见到你。我不知道我的申请和证明文件都丢失了。我始终在等你的消息。”
“我也在等您的消息。”
“后来你来了电话,说你在德国……我高兴得跳起来,几乎碰到天花板!”
“请不要……这会很疼。”
这时,拉特诺夫忘记了所有的疑虑。他将丽云拽向自己。当她抬起头时,他吻她,而她并不反抗。她与他对吻,她的双手抚摩他的后颈、他的背和他的头发。在他吻她的脖颈和裸露的双肩时,他对她的皮肤的香味有了进一步的感受。
“我爱你……”他说道,“丽云,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的皇帝……”
她毫不反抗地让他抱起,他踏着宽大的楼梯上楼,用脚将他的卧室门推开,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上。他小心得就像她是用薄瓷做的一样。他从她身上脱下无袖衫和紧身牛仔裤,这时,她闭上眼睛等着他……
事后他们紧紧并排侧卧,互相注视。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用变得发亮的头发轻抚他的胸部。
“我感到无限幸福,”他说道,“幸福得无法形容。”
“我也是,我的皇帝。”
“中国怎么称呼皇帝。”
“陛下……”
“那皇后呢?”
“娘娘陛下……”
“你是我的娘娘,”他说道,“直到永远。”
“直到永远,我的皇帝。即使过另外的生活,我们也始终在一起。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就是死也不能。”
“就是死也不能。我将始终伴着你。要是你死,我愿伴着你,和你一起赴黄泉。没有你的日子就不再有我。”
拉特诺夫又吻她。他想到闵驹和宁林,想到他如果脱离三合会,那么死比生离他更近。丽云愿意永远伴着他。哪怕是死也不分离,他懂得这话意味着什么。
上帝,别让他们杀掉我。
快帮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种新的、自己的生活,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只有丽云和我——别的什么我也不祈求。丽云和我——这就是我们的整个世界。
拉特诺夫与弗兰岑博士进行了长时间的通话。他原谅了丽云没给他们打电话,弗兰岑博士对此完全理解。
“丽云是那样不安,”他笑着说道,“简直是心不在焉,然而三天以来她都不肯给您打电话。我们一起劝说她,她终于拿起了电话。后来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得感谢您,弗兰岑先生。”
“丽云非常兴奋地说到您。”
“是这样吗?”
“是的。我妻子和我——尤其是我妻子,女人在这种情况下特别敏感——产生了一种印象:丽云沉醉在一种幻想中:您不仅仅把她当作您的导游。这引起了我们的一点思索。”
“这不是幻想,弗兰岑先生。”
弗兰岑博士清喉咙的声音可以听得见。他说道:
“我们只是根据名字才知道您。对您的个人生活,您的私生活,我们一点也不清楚。但是我们对丽云负有责任。她是我们的客人,我们在担保书上签了字,她的一切都得由我们负责——现在请您说说,您对丽云……”
“在您往下说之前,请您听我讲一讲,”拉特诺夫打断了他的话。“我在您之前发了邀请,显然邀请书丢失了,要不然她老早就在我这里了。我准备把对丽云应承担的责任接过来,以免除您的负担。”
“但是这对我们并不是负担!”弗兰岑提高了声音说。“从第一天开始我们就喜欢丽云。我妻子特别喜欢她。”
“我也是。”
“这我该如何理解呢?”
“照您现在所想的那样去理解。等待丽云三个季度的不仅是我,而且是我的整个生命——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庸俗。”
“请您原谅我提个问题,拉特诺夫先生:您是怎么设想的?”
“丽云将一直留在我这里。”
“她的签证三个月就到期了。”
“我将设法在慕尼黑地区管理部门弄到一张居留批准书。”
“要弄到居留许可证很难。对外国人的各种法律非常严格。”
“这里是一种特殊情况。”
“就法律而言,这样的事不能成立。”
“尽管如此,我也要想办法。我们还有时问。”
“我们等丽云八天后回来。我们是约定好的。”
“这里有些改变,弗兰岑先生。当然丽云八天后回到您那里,然而只是为了最后收拾她的箱子再回慕尼黑来。”
“我不想进一步逼您。”弗兰岑博士的声音变得冷淡起来。“您怎么设想?”
“我真的没有必要向您解释,因为丽云不是您的女儿,”拉特诺夫也同样冷冰冰地回答道,“可是我对您坦率地说:我爱丽云。”
“一句老实话。那好吧,让我讲句粗话:丽云当情妇就太亏了。如果我们早知这样,那我们就不会催促她给您打电话,我们还会阻止她去慕尼黑。我知道,在新鲜和奇特的魅力消失后,女人们留下的是可怕的空虚。她们会因此而心碎。您想使丽云这样吗?您不能把这个迷人的生命给毁掉!这样做是不负责任的!”
“弗兰岑先生,您完全错了。丽云将永远留在我这里。”
“您要娶她吗?”
“是的。”
“我要问问,您多大了?”
“59。”
“可丽云才26。相差33岁。您认为这正常吗?”
“什么叫正常?一个59岁的人不再活了?为什么人们对年龄的悬殊如此大惊小怪?是羡慕?是妒忌?我们相爱,这就是一切!年龄悬殊在这里能起什么作用?”
“您的生活经验在哪里?您70岁,丽云37岁。这正是妇女的最佳年龄。而您80岁,那她……”
“……丽云47岁!”
“一个精力旺盛的女人伴一个白发老头……”
“我们最好还是让它听命于我的生命进程。”
“要是您死了,那怎么办?”
“那时丽云是我的遗产的唯一的继承人。她可以靠我的遗产很好地生活。我认为,弗兰岑先生,我们在电话中争吵,这不会有任何结果。十天后我带丽云到萨尔布吕肯。”
这番通话是在下午进行的。丽云躺在卧榻上。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快。只是在她想到家里时,她的愉快就蒙上了阴影。她想到她的父母;她想,在她承认她爱上了一个年纪很大的外国人时,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传统观念很深的父亲怎么会接受这样的事实呢?他好多年或者说不定永远也看不到他的女儿,他是不可能忍受的,他的头会在忧伤中低下。而母亲呢?她或许会默默忍受,流很多眼泪和在诗中宣泄她的痛苦。她已经写过好多诗,还抄过所有古代思想家的传统格言。她把这些格言贴在住宅的墙上。要是丽云永远留在欧洲,那她会写些什么呢?“痛苦是摆脱痛苦的大门”?或者:“看远方则近处明亮”?
这些想法使丽云心情沉重。她强迫自己摆脱这些想法,强迫自己考虑:这是我的生活!我已经是大人了,我要自己决定!我要在爱的面前张开双臂,让自己落入爱的怀抱中。谁也阻止不了我,低下头和流泪都不能。我有寻求幸福生活的权利。
拉特诺夫出了通向花园的门向她走来,这时她松了一口气。她伸出双臂,搂着他的头颈,将她的脸伸给他。
“吻我!”她说道,“快吻我。”
拉特诺夫靠着丽云坐到花园卧榻上,拿起她的手吻手心。
“刚才我与弗兰岑博士通过电话。”他说道。
她抬起头。她的目光中含有许多疑问。“他说了什么?”
“你忘了打电话,他理解。”
“他还说了什么?”
“说你答应十天后回萨尔布吕肯。”
“不错——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我不知道你爱我也像我爱你一样。”
“这我对弗兰岑博士说了。”
她一下坐了起来,吃惊地呆视着他。“你对他说了?你说了什么?”
“说我爱你——这是事实。”
“那他怎么回答?”
“他指责我,说年龄悬殊33岁,说我毫无理性。”
“这与我们相爱有什么关系?”
“我试图解释清楚,可我说服不了他。他认为你只是我弄来的一个情妇。”
丽云又向后靠到垫枕上,眼望天空。黄昏将至,天空抹上了薄薄的红云。
“你知道娘娘还表示什么?”她问道。
“美人中最美的佳人。”
“不——妃子。”
“你是我的皇后。”
“历史上有许多著名的妃子。有个皇帝由于宠爱一个妃子而丢了他的江山,因为他的武将们要江山,他不得不赐她用绢带勒死。此事他始终耿耿于怀,晚年他精神错乱了……日日夜夜他只想到她和她的死。唐明皇和他的妃子杨贵妃的悲哀故事众所周知。”
“我们的爱永远年轻和欢乐。要是我们变得悲哀,那我们就拥抱在一起。我们知道其他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和无关紧要的,我们的爱可以驱除一切悲哀。”他轻轻地将她从卧榻上拉起。“现在你穿好衣服,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们去一个非常高级的饭店。所有的人都应该看到,我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娘娘!”
“一个妃子。”
“有人敢这样称呼你,我就杀掉他!”
“那你马上就会成为大凶手,因为你的朋友和熟人都不会接受我。他们以为我只是想你的钱!想漂亮的衣服、贵重的首饰,居伊-拉罗什的制品。”
“你从哪里知道居伊-拉罗什的?”他困惑不解地问。
“第三天我和弗兰岑太太在城里闲逛。商店的橱窗里有一件极漂亮的衣服,弗兰岑太太说:丽云,这非常贵。这是居伊-拉罗什的制品。这样我就记住了。”
“走,你去更衣。”
“遵照陛下的旨意。”
她向屋里跑去,可是在门口站住了,向拉特诺夫转过身来。“你穿什么?”她叫道。
“一套很精美的浅灰丝织西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