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这些黑衣人物向他走来,排着长队一个接一个。他们拥抱他,兄弟般地吻他的脸,并用汉语对他说道:“长寿、幸福!”
最后一个走向他的是爱新-宁林。他同样拥抱他,然而却没有吻他。在他们互相拥抱时,宁林对着拉特诺夫的耳朵说道:
“我不得不称你为兄弟,但你是个胆小鬼。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改变。”
拉特诺夫回答道:“这你放心。我不愿做魔鬼的兄弟!”
吸收他加入14K三合会的仪式就此结束。邹树孔已让黑品官饭店在23点左右打烊,并重新摆好了桌子。现在所有桌子上的大圆转盘上都放有冷盘和调料;厨房里四个厨师正在加工邹树孔为宴席准备的各种美味佳肴。在拉特诺夫从地下室爬楼梯上来时,邹树孔已在等着他。他跟其他的三合会会员一样与他拥抱。只是他没有说祝福的话,而是以他的方式称赞了这个新兄弟。
“你是整个圈子中为数很少的一个懂得珍视我的烹调的人。你会享用饮食。你记住,上帝给一个舌头不仅只是为了用它说话,而且也是为了用它来享用美味的饮食。我非常喜欢你,洪门白鬈发。不过,你自己要当心。”
“请你放心。”
拉特诺夫懂邹树孔的话。这个隐含的警告使他惊奇。邹树孔怎么会这样对他说呢?黑品官饭店是慕尼黑三合会的核心,而邹树孔是它的招牌。偏偏是他来警告他。这是为什么?邹树孔知道什么?14K打算拿他怎么样?闵驹脑袋里潜入了一些什么计划?
拉特诺夫向邹树孔眨眨眼。感谢,兄弟。我现在要加倍警惕。我们还要经常交谈,以免使闵驹产生怀疑。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闵驹会信以为真的好策略:我向他说明,我是个热心的业余厨师,想学一点邹树孔的拿手菜。邹树孔,为什么你向我暴露你是个动摇的三合会会员呢?
你违反了你的血誓的第13条:你的头必须像白公鸡的头一样被斩掉。为什么你信赖我呢?
拉特诺夫走向用大花束装饰的主桌,闵驹已在桌旁等他;在他走进这个大房间时,他意识到他的语言已改变了。
他或许不再说“我到门口开门”,而是说“我想看看是谁要进来”。
这是发疯,这完全是发疯!汉斯,老兄,再奔向迄今为止你已习惯了的生活吧,去研究、写作、打网球和高尔夫球,参加社交聚会,在俱乐部辩论经济发展趋势。当一个人对鱼子酱感到腻味时,那他还应吃什么?你已经听过索尔蒂①指挥的莫扎特的曲子了吗?你也认为基因工程从我们手中滑落,总有一天人性会消灭吗?你对新拜罗伊特②有何看法?好吧,人们总不能死板板地将瓦格纳的音乐作品搬上舞台。你知道联合矿业公司在要求什么?你必须无条件地去巴厘岛③的奥伯罗伊……
①索尔蒂(1912-),匈牙利裔英国指挥家。
②德国城市,属巴伐利亚,该城尤以瓦格纳1872年到此定居而闻名,每年7-8月举办音乐节。
③印度尼西亚南部爪哇岛以东的岛屿。
我真的必须回到这个世界吗?
不!不!不!
丽云,你曾指给我看,人在泸沽湖芦苇遮掩的小石屋里是多么幸福。你告诉我,雪山上的月亮是老天爷的眼睛。我决不再回到阔佬们中间,决不再回到慕尼黑上流社会独领时尚的这个阶层中问。你到我这里来,丽云。我们在一道就可以摆脱三合会的魔爪。只有在一道……否则什么都不会再有。
“你在想什么?”闵驹问道。拉特诺夫耽于幻想,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暗自凝视,对可口的冷盘一动也不动。
“我想到丽云,闵驹。”
“哦,是这样……丽云。我将你吸收到我们家族里,这本会给你一个惊喜。”闵驹将他的筷子放在小碗旁。“可惜它不会使你高兴。高佬从香港给我送来一封信,请我把信给你看。”
“丽云怎么了?闵驹,我猜想这与丽云有某些关系!”
“你的猜测不错。”他将手伸进上衣口袋,取出一个长方形的航空信封。“这是预料之中的。”
“什么是预料之中的?丽云出了什么事?闵驹,你开口呀!把这信封给我!”
闵驹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很难过的样子。他将信封向拉特诺夫推过去,然后垂下目光。
拉特诺夫打开信封。这时他的手指在颤抖。接着有两样东西悄悄地落到桌上。
一卷丝一般柔滑的黑发和一个透明的淡灰指甲。这个指甲很小,几乎像儿童的指甲。它是小指的指甲。
拉特诺夫一言不发地盯着这两样东西。他什么也说不出。他只知道一点:他们剪下了丽云的一卷头发,他们拔了她的小指甲。他们折磨了她,他们虐待了她,她会痛得直叫。丽云!丽云!
“你们这些魔鬼!”拉特诺夫使劲地叫出来,“你们这些该死的魔鬼!”
“我不得不向上汇报你不服从,洪门白鬈发,这是我应尽的职责。这你或许不愿意相信,只把它看成一个威胁……你瞧,这是事实:你应受到惩罚,这种惩罚必须由丽云来替你承受。你应该感谢高佬。”
“感谢他虐待了丽云吗?”
“他对一个不服从的人已极为开恩。他只取了她的一卷头发和一个指甲。这两样东西还会再长出来。要是其他任何人,他会剁下第一节手指。这只是一个警告——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你真要感谢才对!”
拉特诺夫将头发和指甲装回信封,再把信封插进口袋。他将椅子向后一推站起身来。
“我想走!”他说道。
“这是向你祝贺的庆典。”
“我不要。”
“你在冒犯你的家族。这是违反三十六条血誓的。真的要我们取丽云的一节手指吗?”
拉特诺夫闭上眼又坐下。你再也没有自己的意志;你就像一个木偶,牵着线的这帮野兽可以完全按他们的意志让你跳舞、弯腰或旋转。而且他们可以杀你,杀你和丽云,而且以后谁也找不到凶手为我们复仇。丽云,如果确实是这样,请你原谅我!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为我受罪。这是誓言,丽云,它胜过14K三十六条血誓一百倍。
宴会终于在凌晨3点时散席。三合会会员们分散到各个方向,为了不引人注目,总是一个个地走。他们的车都停在各条相邻的街上,常常跟黑品官饭店之间保持十分钟的步行距离。20分钟后,饭店里只剩下闵驹和拉特诺夫。邹树孔回到饭店楼上他的寓所。在闵驹和洪门白鬈发出门跨入炎热的夏夜前,只有那个服务员在那里等着。
“下周你开始巡回收款工作,这是你必须面临的任务。”闵驹说道,“宁林将领着你四处转。这是他作为钦差的最后一件事。然后你要独立地去收保护费。你不要企图去充当基督教的博爱主义者。我有名单,我知道每次巡回必须带回多少钱。如果有人不付或支吾搪塞、制造麻烦,你可立即就近打电话向我汇报,然后由宁林去治他。什么推托都不行。你不要相信他们!你对谁也不要再相信!他们全都赚饱了,足以交他们的保护费。如果他们以苦苦哀求或软化人心的办法来说服你,你可不要软!你不要与他们讨价还价——这只能暴露你的软弱无能!你放心大胆地出去,其他的事由我们来办。你不要忘记:即使你在他们面前保持沉默,你也始终是个强者。当你下一次去时,他们就会向你鞠躬。对他们需要把强硬的手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将来也不会改变。如果你认为应该表现温和,那你必须变得更有实力。你不要丢你的脸!这是最糟糕的,你的对手不仅会战胜你,而且还会看不起你。你要学会像我们一样思考!”
他们一同离开黑品官饭店,从不同的方向开着车走了。
在格林瓦尔德的家里,拉特诺夫一头倒在自己的床上,现在他首先要减轻有些癫狂的内心压力。他感到要号叫。他从口袋里掏出信封,将丽云的一卷头发和她的小指甲放在他的身旁,然后将发束举到唇边亲吻并且想喊叫:原谅我:丽云!可是从他嘴里发出的却只有极其痛苦的呻吟。
这天早晨各报又刊印了大字标题:
严项——哈尔拉亨的饭店老板不知去向。他偷偷离开了医院。是他的妻子将他接走了吗?他的妻子也失踪了。
他们遭到三合会的追击吗?
慕尼黑刑事警察13处已经知道了更多的情况。彼得-普罗布斯特已将侦查报告放在面前:
“刘苟丰夫妇已乘汉莎航空公司巨型客机离开慕尼黑飞往纽约。这两位乘客用有效护照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刘先生戴着一副太阳镜,看上去很虚弱。走路时他的妻子搀着他。”
“把案卷锁起来,”PP说道,“档案室里多装个除尘器。当然严项持有假护照,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而且他有可能在巴哈马群岛将荷花饭馆卖掉和租出去。当然,新店主也是华人,而且最终也会向三合会交保护费,并保持沉默!”他愤怒地将报告向前一推。“我们又一无所获!哎呀,全都去你们的吧!”可是沉默了一分钟后,他又看着他的同事。“我只想知道谁是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说知道一切的那个人,他不是外国人!是那个神秘的白发人吗?”他将双手合十,像演戏似的,“上帝啊,求你把这个天使派给我们吧!”
他面前的警官们都咧开嘴笑。这是虔诚的愿望。上帝并不主管有组织的刑事案件,破案仍然取决于高级专员PP。
宁林与拉特诺夫在伊萨托尔广场会面,宁林上了拉特诺夫的车。他以厌烦和责备的眼光看着他的新兄弟。
“没有告诉你,你应该穿黑西服吗?”他问道。
“在34度高温的情况下?”
“你不应该考虑太阳,应该考虑你的工作!在我们这里特派员总是穿黑色衣服的。”
“而你却穿白牛仔裤和黄开领短袖紧身衫!”
“我不是特派员。这里的这张名单今天由你拿着。”他将一张纸交给拉特诺夫,上面写有几个饭店的名称,以及他们应交的数额。“要是有人抓住你,你就马上将名单吃下去。如果它落到刑事警察的手中,我一定要砍下你的笨脑袋。”
“你很愿意干这种事。”
“哪还用问?谁是名单上的头一家?百花园饭店。走吧!”
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他们将车停在离“百花园”门前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时间将近15点。饭馆正好关门。他们下了车,就像夏天散步的人那样顺街朝下走。他们在饭店门口站住,宁林敲了三下门,即在雕花门上短短敲了三声。
没有一点动静,宁林撇撇嘴。
“他装聋,”他说道,“你看,这些人多傻啊,对吗?他的耳朵塞住了。我要撕开他的耳朵,把他的耳垂削掉。”
他再次敲门,这次敲得很响,很急。
“他不在。”拉特诺夫说道。
“嗯,他在!他知道今天是交钱日。你现在想走,那你就上了他的当。这是个容易犯的错误。这个笨蛋在门后偷听,我已感觉到他的呼吸声——开门!”他高声喊叫。“要是今晚我不得不再来,我就采你百花园的花!”他轻声对拉特诺夫说道,“他有三个女儿。他肯定不愿意失去哪一个。”
钥匙在门上旋转。门还未打开,宁林就用力将它推开了。
这个情景从大街上看不见,因为种有许多灌木丛的屋前花园将入口的视线挡住了。
前厅里的一个矮小、肥胖的男人吓得朝后退,他的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拉特诺夫和宁林跨进门。宁林将身后的门又关上。
“你把你的脑袋放在哪儿了?”宁林向老板问道,“烧饭时你把脑袋烫坏了?贾松,要我把你的无用的脑袋搬家吗?”
“进去!”被宁林称为贾松的饭店老板走在前面。宁林抓住拉特诺夫的衣袖。
“我先要知道的是:你看到门口满面红光的佛了吗?”
“看到了。”
“还看到那后面放有四条鱼的大玻璃缸了吗?”
“看到了。”
“这几条漂亮的鱼只是装饰品,它们是鲈鱼……你看见它们了吗?”
“看到了。”
“这两样东西在我们的无声语言中表示:‘这里交保护费没有什么问题。’在所有受我们保护的饭馆里,你就会看到笑眯眯的神和放有鲈鱼的玻璃缸。还不受我们照管的饭馆,就没有玻璃缸和迎客的佛。”
“要是他们摆了这两样东西又不交保护费……只是用来骗我们呢?”
“你考虑考虑,你都说了什么胡话!谁养鲈鱼,他就交钱这是躲不了的。如果你作为特派员到了一个未列入名单的饭馆里,看到这种玻璃缸和佛,它就一定要交钱。”
“要是不交呢?”
“那么闵驹就会喊我对付店老板。”
“要是他不放养鲈鱼呢?”
“那么他就要补放。每条鲈鱼代表一定的款数。从鱼数你就会看出保护费是多少。我们的控制是严格的。每个被保护者都承担义务,他们不仅要交基本数,而且在其收入增加时要按值增放鲈鱼。”
“那么我一定要数鱼吗?”
“只抽样检查。有时是为了吓他们。大多数人是无赖,他们想骗我们。可是他们骗不了。每年我们都像税务检察官一样查他们的帐册。保护费必须和税收相等——这是免于受难的税。每个开办自己企业的华人都知道这一点。”
他们继续向布置得很漂亮、挂有大壁画的饭馆里面走,看到贾松站在柜台后面。他脸色阴沉地打量拉特诺夫。宁林身边的这个德国人来干什么,他感到这是个谜。可是他马上就得到了下面的解释,尽管这样,他对他听到的话仍不理解。
“贾松,”宁林一边说,一边将拉特诺夫推到前面。“我向你介绍一下洪门白鬈发,一个可爱的兄弟。他将照管你的饭店。我已接受了另外的任务,可是你心里不要高兴得太早。当你对这个新特派员没有表示必要的尊敬时,你还会看到我的。”他转向拉特诺夫,对他点点头。“你算算是多少?名单上是……”
“上个月3000马克。”拉特诺夫有点同情地说。
贾松的脸上布满忧愁。他两眼模糊,只是没哭!拉特诺夫心里想道。只是没流泪!要是一个人欲哭无泪,他就再也看不到出路了。
“这……这我拿不出来,”贾松的声音颤抖。“这太多,实在太多。”
“你要我的兄弟数你的鱼吗?”
“鱼数与实际情况不符。请相信我。去年是这么多,那时我们碰到了一个多雨的夏天,生意好。可是今年,天这么热,人们宁可坐在露天啤酒店里,也不愿坐在我这里。”
这合乎逻辑,拉特诺夫心想。这一点宁林也必然看到了。我就宁可坐在遮阳的栗树下,也不会坐在封闭的饭店里,尽管有空调!
可是宁林看到的却不是这样。“贾松,”他用比较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是头肥猪。凡是肥猪都很懒。肥猪全身有这么多肥油,就是有人从它身上割掉一磅,它都不会察觉。我从你身上割掉一磅,你愿意吗?3000马克,这对你只是小意思。你还说什么?”
“我发誓,这个月我倒了霉。”
“现在你说出了真话,我的胖子!”宁林突然出击,两手抱住贾松的颈子用力一卡。随着一声沉闷的喊叫,老板猛撞到墙上,他的双眼凸出,浑身抽搐。他两腿在地上乱蹬,两臂在空中乱挥。在他脸色发紫时,宁林才松开他。贾松踉跄地走向柜台,扶在柜台上。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你可是个老实人,”宁林恳切地说,“你要承认你能交4000马克。”
“我交。”他喉中的呼噜声因咳嗽而中止。“我交4000马克。”
“这样就好,贾松。我的兄弟来找你,客气地请你交钱时,你不要忘了这个数。”他用手轻拍名单。“洪门白鬈发……把数字修改一下,不是3000,而是4000。贾松,将你的鲈鱼补足。”
贾松点点头。他还不能说话。宁林的猛一夹是致命的,贾松差点失去知觉。他进了厨房,拉开抽屉,拿着4000马克回来。他将钱扔到柜台上,可是宁林却遗憾地摇摇头。
“这是4000马克!”贾松呻吟道。
“你就这样将自己的生命交给特派员保险吗?你就这样将钱扔到柜台上?你把一切礼貌都忘掉了?你让我看看这些钞票是些什么钞票。三张一千元……那么这钱你已准备好了——另有十张一百元,共有十三张钞票。现在我一张张地拿,同时我要提醒你,礼貌在全世界都受人欢迎。”
宁林用左手拿起一张千元钞票,但同时用他的右手在贾松胖而圆的脸上给了一拳。饭店老板又靠着墙寻找支撑,可他却一声不吭。
宁林朝眼睛、鼻子、嘴巴打了十三拳;贾松动弹不得,闭着眼,每挨一拳时他的头都在墙上撞一次。宁林若无其事地点着数,同时用左手将这些钞票递给拉特诺夫。每张钞票一拳,即每张钞票一个警告:你要学会礼貌,贾松。
在挨第五拳时他的鼻子开始冒血,第七拳时左眼再也睁不开,第九拳时嘴唇开裂,第十拳时颧骨肿大,第十三拳——最后一拳时左眉撕裂。贾松满脸淌血,可是他站着不动,没有发出一点痛苦的叫声,也没有举起手臂来阻挡。他知道:任何自卫都没有用。宁林是个以他的牺牲品的痛苦为乐的人。牺牲品越防卫,他越疯狂。贾松将他伤痕累累的脸转向拉特诺夫,要努力自我克制才能看他。拉特诺夫的神经在颤抖。
“你什么时候再来?”贾松问道。听起来好像他的所有的牙齿都被打掉了。
“下个月。”拉特诺夫答道。同时他心想:难道就没有人能将宁林这头野兽杀死吗?
“我会客客气气地接待你,”贾松说道,好像在复述一句规定好的话。“祝你们愉快。”
宁林向拉特诺夫点点头。他们离开百花园饭店,走向停放在那里的汽车。当他们又并排坐着时,宁林用他的肘在拉特诺夫的侧身碰了一下。
“怎样与这样一个笨人打交道,你记住了吗?这种情况你也会遇到。”
“我决不会打人。”
“这我知道。你是个能写、能喝的胆小鬼!你认为这算个男人!生活总是会欺骗你。”
“这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察觉。”
“因为你是个富人,因为你绝对没有必要为一片面包而奋斗,更不会为人的生存而奋斗。你热爱人——可他们不值得你热爱。”
“你就用这种陈腐的哲学杀人或将他们折磨致死?”
“我不懂哲学。我杀人,是因为我负有惩罚的使命。为了天命好好工作我感到荣幸。”
“一个天命杀手!这可以写本书。”
“你写,洪门白鬈发!我可以给你提供足够的素材,你可以用它们写满一千页。”
“你已经杀了多少人?”
“我没计算。我第一次接受任务是在香港,那时我13岁。他们为此给了我50港币。你知道一个没有父母、总是挨饿的小男孩突然得到50无意味着什么吗?我出生在香港。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后来别人告诉我,我是被丢在一堆打算烧掉的纸板箱上的。一个名叫叶义谋的男人收养了我,成了我的新父亲。我从不爱他,他打我,踢我,叫我到码头上去乞讨和盗窃。如果我什么也弄不回家,那就什么吃的也没有,我就得挨饿。后来有一天叶义谋说:‘你这个臭老鼠,洗个澡跟我走。我为你找了一个又好、又简单的工作。有个英国人住在九龙的一个饭店里,他在寻找漂亮的男孩,供他玩弄,你懂吗?他会付好多钱。这就是你的新职业!去,去洗个澡,你这个臭老鼠。’我就去洗澡,否则他又要用粗竹竿打我了。”
接着,宁林沉默起来,呆视着热气腾腾的街道。他少年时代的情景就像一部快进的影片一样在他眼前闪过。这些情景他永世不会忘记。一个瘦弱的小男孩穿着条退了色的、有补丁的牛仔裤和一件肥大的红衬衣。他拉着叶义谋的手从香港乘渡船去九龙。大型国际饭店、电梯和放有各种家具、装饰豪华的成排客房,这些是小男孩从未见过的。一个面颊红润、头发稀疏的胖男人向他走来,就像对一只他想买的狗一样对他仔细打量。在胖先生将一些钞票放到叶义谋手里后,叶义谋就离开了。这胖子向他走来,这时他将裤子解开了……
“后来怎样?”拉特诺夫在宁林不说话时间道。
“第二天早晨,警察发现这个英国人被刺死在床上。我暗中带上了我的刀。从那时开始,我杀了人都感到高兴。这你能理解吗?”
“不能。”
“这我知道。你从未像我那样生活在香港贫民窟里。在那儿地上和地下有用许多通道连接起来的房间,像迷宫一样;在这个古怪的城区里,人们像蚂蚁一样到处乱挤,他们睡在每个空地上;在这种老鼠窝里,他们互相厮杀、偷窃、将人打成残废。这种生活只有强者才能经受得住。甚至连警察都不敢进这种地区……否则他们就再也出不来。是的,这是一个有着人们所能想到的各种买卖的完美的城区。那里有金匠、银匠、香料商、屠夫、洗衣店、面包师、裁缝、鞋匠、蔬菜店、小饭馆,甚至妓院。所以说人们根本不用进城,在那里就可以生活在自己的王国中。当然那儿也有大量的鸦片炉、海洛因蒸煮机、大麻压制机、可卡因蒸馏机。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洪门白鬈发……当然,观光香港的旅游者是看不到这些的。令人惊叹的香港只是外表,只是骗人的。要是旅游者观光油麻地夜市以为亲眼看到了‘真正的香港’,这只是一种错觉。”
“这我知道。你怎么叫爱新-宁林这个名字的呢?”
“宁林这名字我认为好玩。而爱新是末代皇帝子孙的自称。在我14岁那年叶义谋死掉时,我叫宁林和爱新。有天夜里我将他勒死……用的是一根我从码头上偷来的钢丝。”宁林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包香烟。他将它递给拉特诺夫。“你要抽一支吗?”
“不,谢谢。我只抽雪茄……在晚饭后抽。”
宁林点燃一支烟,将烟深深吸了一口。“15岁起,我就成了三合会会员,”他突然说道,这时他将烟圈吐向车窗玻璃。“那时我已完成了九项家族完全满意的任务。这证明我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三合会会员。他们曾经看到我如何将一个贸易管理人员诱进一个仓库,向他腹部捅了一刀。他像猪一样发出尖叫声。他的皮夹里有2000美元,是美元,不是港币。在我想从仓库里出来时,有两个人站在门口,他们说道:‘一起走!’我该怎么办?他们皮带上挂有手枪,而我只有刀。他们将我带到对岸的九龙,香港三合会高佬在一个著名的商行里接见了我。每个人都知道他。他算是一个受人尊敬的阔佬。他经常受到英国总督的邀请,自己也经常举办大型庆典。他对我说了什么呢?‘我听说你是个天才少年。这样的人我们是需要的。我们将照料你。’出于崇敬和感激我说不出一句话……我再也不挨饿了,再也不住在老鼠窝里了;我成了一个真正的人,有了工作,管它是什么样的工作。你能想象我多么幸福吗?我跑到一个庙里感谢神赐给我这种恩惠。”宁林又急忙吸了几口烟。“半年后,我悄悄地带着一把两面磨得飞快的新钢刀和一把无声手枪执行了许多‘任务’。我很快学会了射击。当年我也宣了三十六条血誓,成了一名洪门兄弟。有一天高佬对我说道:‘你将去欧洲,兄弟,到德国。他们那里需要你。你将在夜里越境,拿一张飞慕尼黑的机票,去向黑品官饭店的闵驹报到。到那里你要学德语。你是个天才少年,这你很快就可以掌握。’这样我就到了慕尼黑,学习德语,成了一名特派员和闵驹的好兄弟。这是11年前的事。我从没有让我的大佬失望过。”
他将香烟头在车用烟灰缸中揉,然后把烟蒂装进他的上衣口袋里。
“从前的一种坏习惯,”他咧嘴大笑着说道,“一点也不扔,以后说不定会有用。十个烟蒂又可卷一支香烟。这我学会了,这我终生不忘。连我的第一把刀我也找到了。刀刃上还沾有血。可有人把它给扔了,或许是为了逃避警察的搜查。它被扔在堆有烂菜的鼠洞附近。这是把好刀。它就像专门为砍人而做的。”
“你为什么把这一切都说给我听呢?”拉特诺夫问道。他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
“我想你愿意写一本这样的书,是吗?”
“我可以写,但没有人会相信我。”
“这可是真实情况。”
“尽管如此,可是这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力。读者会说,这些事是不存在的。”
“这的确存在。我不是就坐在你的身边?我还可以给你讲更多的内容,够写出一千页!”宁林对拉特诺夫眨眨眼。他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从冷面杀手变成了知心朋友。“你把你的稿酬分给我吗?”
“你或许干什么都是为了钱吧?你想想血誓……第五条。你现在违反了血誓。”
“你有证人吗?”宁林微笑,可现在这个微笑又是包藏杀机的。他就像一头野兽龇出了牙齿。“他们相信谁呢?相信我,还是相信你这个德国人?我始终知道,我该说什么,并且对谁说!我可以把一切都说给你听,因为你捏在我的手里。我始终有理由对闵驹说:‘我必须惩治他——他对我们是个危险……’于是他们就会再去关心丽云。你想想香港送来的礼品吧。”
“可是,如果我写书,他们就会问我:这一切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呢?这是泄密!”
“所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宁林脸一歪,撇着嘴大笑。“你是个笨人,洪门白鬈发。你分不清嘲弄与说真话。你写你的书,将它藏在你的保险柜里,一直藏到你死。然后书就可以出版。读者不需要等好久,因为你的生命只有很短的时间了。谁也不会料到,把一切都说给你听的人是我。因为我是忠诚的三合会会员,是闵驹在慕尼黑的最忠诚的成员。”
“现在我该鼓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