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爱她。”
“丢开这事。”
“你懂什么?对我来说,世界上只有丽云。”
“你得了严重的妄想症。”
“我走了。”拉特诺夫站起来。“我原想是能够与你开诚布公地谈谈的。我想错了。我要回去睡觉。”
“站住!”弗赖堡拉住拉特诺夫的衣袖。“你留下!”
“不留。”
“留下!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让你走!这个女人是你伟大的恋人。像我对你所了解的那样,一个秘密的恋人。”
“是的。只有对你我才说得如此清楚,几乎是招认。”
“多么荣耀!你这个胡思乱想的家伙。走,我们去喝酒。”
拉特诺夫不吭声地随他的朋友走进大厅一样的起居室。起居室右角有个吧台,弗赖堡博士走到柜台后,拉特诺夫费劲地坐到一把椅子上。
“喝什么?”弗赖堡问道。
“通常喝的那种。”
“伏特加加橙汁,可惜酒橱里的橙汁喝光了。”
“那么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威士忌加冰,纯的,没有水。”
他们喝了一口,默默相视。终于弗赖堡博士开口说道:“我再也经受不住你这猎狗般的眼睛。这个丽云出了什么事?”
“她处在危险中。”
“有个男人追逐她吗?”
“她是因为我而陷入危险的。”
“你怎么会给她带来危险的呢?”
“这事我恰恰不能说。我只想听你讲:出于爱一个人而舍弃自我,并变成别人必然看不起的人,这理由充足吗?”
“这我不知道,汉斯。我从未陷入这种局面。”
“比如你出于爱一个女人而舍弃你的诊所,成为坏人圈子里的医生,成为黑手党的医生,这你能想象吗?”
“电影和电视里这方面讲得够多的。”
“我是问你,不是问电视片作者。”
“出于爱一个女人成为黑手党的医生?我的回答:不行!”
“你确实爱这个女人……而他们对你说:要么你成为我们的医生,要么我们割掉这个姑娘的手指!那怎么办?”
“如果我真的非常爱她……那我就对他们说:别去动这个姑娘。为什么要割她的手指呢?你们可以割下我的。”
“反正他们要这么干。这牵涉到这个姑娘。”
“你这里提出的问题属于暴力犯罪行为,对我来说根本不算问题。他们要将她致残……”
“或许甚至要她的命。”
“那么我会说:可以,伙计。我就给你们看病!可是为什么要威胁呢?我作为医生本来就有保持沉默的义务。主要的是你们要付帐。”弗赖堡博士笑了,“满意吗?”
“这个比喻不当。你作为医生当然可以摆脱困境。”
“可你不是,对吗?现在你就全吐出来:丽云为什么受到威胁,受到谁的威胁?”
“这我不能说,”拉特诺夫重复道,“正是为了丽云。”
“有人强迫你干你不愿干的事,可是你必须去干,否则丽云就要遭殃。”
“是这样。”拉特诺夫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现在你理解我的内心状况了吗?”
“理解,又不理解。”
“为什么不理解?”
“我不知道是谁或是什么事强迫你,根本就不想知道,可是总有一条出路,去找警察。”
“不行。”
“警察懂得保守机密,他们能帮助你。”
“警察完全无能为力。这我已经领教了。这只能由我单独决断,可是我决断不了。我非常难以决断。最可怕的是毫无出路。”
“出路是有一条。通过掏地洞的方式,囚徒可以安全越狱潜逃。”
“不带丽云,这不行。我会牺牲她,正是这阻碍我用各种方式进行自卫。只有一种妥协的办法——我尽可能快地将她接到慕尼黑。”
“但愿她会来!”
“她会来。”
“你就这样有把握吗?你对她是这样死心眼……我应该相信你。”
“在我邀请丽云时,她真的很高兴。”
“哦!你已经邀请她了?那么她同意了?”
“烦死人了!”拉特诺夫将剩下的威士忌倒在吧台上,同时离开了起居室。
“不要让我的酒橱不得安宁!”弗赖堡朝他喊叫,“要是有人借酒消愁,那就是你!”
“或许有人会很快帮我的忙。”拉特诺夫将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弗赖堡还没能追上他,他已离开别墅,往他的车上一坐,将车开回了格林瓦尔德。他踏进家门时,门厅的老式落地大座钟的指针正指向3点。
拉特诺夫最后决定成为白鬈发。他看过三合会的一些照片;他为了不使丽云遭害或被杀,只好屈从于暴力,这样谁也不会来判决他。他现在只对丽云的生命负责。
星期三之前,拉特诺夫利用这几大的时间来整理他的旅行笔记和放录音磁带。这些磁带上录有少数民族的民歌和原始语言。他有一台传真机,是一家公司一年前给他安装的。这台传真机现在却不能工作。他非常奇怪,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里竟这样问道:
“您编的程序也正确吗?”
“第一,是你们公司给这台机子编的程序;第二,到现在我已用了它一年,它都工作正常,现在怎么突然失灵了。传真机的接收机出来的只是空白纸。”
“那想必是您按错了键。传真机说不定靠暖气设备太近吧?”
“现在才8月!”拉特诺夫拼命地叫道,“还没供暖!”
他将听筒放到电话的叉簧上。不久该公司的一个技师打来电话,非常客气地通知拉特诺夫,他三天内顺便来修。
“三天?最迟明天!”拉特诺夫大声喊道。
“星期四之前我没有空。请等一等,这也不行。星期五14点车间关门。那么星期一才行。上午吧。”
“您最迟星期四下午要到这儿,或者我将这台该死的传真机扔进你们的橱窗。”
“那是您的问题。您也不是唯一有传真机的人。您应该看一看我们的修理单……”
“这正好证明你们的产品质量!”
“我们再给您打电话。”
他放下电话。
一切都弄偏了,拉特诺夫自我宽慰说。什么也不再像从前了。他不安地在别墅里走动,思想一点都不能集中,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他头脑里一片空白。
星期三他准时驾车到黑品官饭店,在那里吃晚饭。竹笋、粉丝烧牛肉和牡蛎蘑菇。那个友好的服务员招待他。结束时又送上一瓷杯热李子酒,他要付帐时,服务员用他难以抵挡的微笑拒绝了。
“记在闵驹先生的帐上。”
“我要自己付。”
“已经交待我不向您收钱。”
“那我从今天起每晚在这里吃,都由闵驹负担。”
“这您得和他商量。”
拉特诺夫环顾四周。“闵驹先生在哪儿?我们要在22点会面。”
“他已经来了。在下面房间里。我带您去吗?”
“请。”
他们踏着相当陡的阶梯下到地下室,站在一个钢门前。这个钢门让人想起地下防空洞的入口。隔音,拉特诺夫一面想,一面感到头皮发麻。绝对隔音,只有用炸药可以轰隆一声炸开。这是堡垒的进口。你现在站在巴伐利亚的大佬闵驹的指挥中心前。如果犯罪侦缉处知道了它,这个打击会使慕尼黑三合会不可能很快得到恢复。即使有人心里产生一点怀疑,可是怎能猜到这是指挥中心呢?黑品官饭店是公认的美食家饭馆,它可以使交易所投机商、工厂主、律师、医生、建筑师和其他富有的大吃大喝者得到满足——甚至警察局长也在内,这是拉特诺夫后来才知道的。
服务员将地下室墙上一块未抹灰泥的石头一按。钢门无声地向上提起,拉特诺夫站在一个用油灯和蜡烛照明的大房间内,其富丽堂皇使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房子中间立着一尊巨大的金神像,它威严地看着他。神像面前摆着好多供品——鲜花、水果、带着诱人香味和发着微光的线香。
闵驹从背后的一个门来到这座神殿。他像平常一样身着黑西服,友好地向拉特诺夫点头。
“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没有。”闵驹做了一个将这个神殿向怀里一搂的手势。“你很惊奇?”
“我没话可说。我的目光告诉我:这是异常珍贵的神殿,而且是在慕尼黑。”
“我们去训练室,白鬈发——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这个隔壁房间比神殿要小一些,但是至少也跟某个康采恩董事会的普通会议室一样大。一张长条桌连同22把椅子放置在中间,桌上罩着黄色丝绸台布。一个同样身着黑西装的年轻人坐在一把椅子上,他好奇而极有兴趣地朝拉特诺夫看。拉特诺夫走近时,他没有站起身。值得注意的是,闵驹并不训斥他。
“这是爱新-宁林,”他说道,“他是你头一段时间的伙伴。宁林是我们的一个钦差。”
“钦差?”拉特诺夫看着爱新的脚。“他穿的是意大利的绍罗牌皮鞋。”
“钦差是特派员的旧称。特派员属于‘受保护者’,他负责收取保护费。你不能给宁林拍照。你将来看到什么都不能拍。连饭馆房屋的正面也都不能拍。这或许会是叛卖的第一步。这要付出一根手指的代价……”
“我知道,您不需要总是以此来威胁我!”
训练室的后墙上挂着一幅大地图:慕尼黑市及慕尼黑郊区的地图。图上到处插着红色、黑色、绿色的小旗和一些较大的蓝旗。闵驹看看拉特诺夫的眼睛,走向挂在墙上的地图。
“我们马上开始,从最机密的开始。这样你就知道我们信任你,而你也永远离不开我们。”闵驹伸出食指,此刻他像教师一样讲道,“你看这里的一些小旗。它们表示……”
“……我知道它们表示什么。这点聪明才智我还是有的。”
“黄旗是通过向我们交钱而得到保护的饭馆和商店。红旗标示有危险,因为这里有巡警。绿旗是一些新开张的店。爱新-宁林和你近期要去拜访它们,并将它们吸收进保护组织。大的蓝旗是警察分局。知道它们在哪里很重要,为的是你在逃离时不要正好跑到它的道上。此外,你仔细看看这些红旗,我们的一些同胞想玩鬼点子。他们将自己的店直接开在警察局附近。他们全都不想交钱。他们心想,有警察做邻居这就意味着保了险。这完完全全想错了。即使是警察也阻止不了这些事:饭馆一把火烧光;老婆在上超级市场的厕所时被强暴;儿子在上学的路上被拐骗。从此以后,这些不聪明的人也交钱了。可是始终还存在着对我们的不信任——因此就有了这些小红旗!白鬈发,你应该在最近几天内熟记这张地图。它必须装在你的脑子里,而不是装在你的口袋里!除此之外,宁林将把你带到各处去,把你介绍给一些店主。”
“我将把它记牢。”拉特诺夫说道。可是他却打算有机会偷偷将图拍成照片。
“这里还有些关于个人的事。”闵驹显然变得很快活。“为了不引人注目,收保护费前你必须在每个饭店吃饭。你可是个和饭店里所有的人一样的和善的德国客人。吃饭免费,但是规定的饮食不一定合适。你有体重问题吗?”
“有,我经常超重三至四公斤。”
“我建议你放弃中餐,只吃早餐和晚餐。”
闵驹示意他坐到椅子上。相反,曾在一旁听着咧嘴大笑的爱新-宁林现在站了起来。闵驹也拖过一把椅子来。
“我们开始讲基本知识。宁林现在给你示范如何客套,对象是那些表现有点执拗的饭馆老板。大多数人要强迫交费,可是不必讨价还价。持愚蠢态度的人必须因其愚蠢而交更多的钱。宁林,你开始。”
爱新-宁林挺直身子,将黑上装拉平,面带又甜又酸的微笑走向拉特诺夫。
“我亲爱的朋友和同胞,”他假惺惺地说道。他的声调很高,这声调令人厌恶,同时还带点沙哑。“我脚下没有水。劳驾,请在上面倒桶水。”
“这表示,”闵驹解释道,“他是特派员,他要收取保护费。脚下没有水——这是每个老板都懂的暗语。继续,宁林!”
“我接过钱,再点一遍,认为数目是对的,但是发现被保护人交得很勉强。于是在告别时我就客气地暗示:我的朋友,请接受一个建议:不要让气流运动。它会朝耳朵里灌,所以我们不得不修剪你的耳朵……”
“这样告别后,每个聪明的商人都会反省,因为:气流——这是警察,修剪耳朵意味着他有生命危险。下次拜访,钱已经装在信封里,做个手势这钱就悄悄地放到了桌上,夹在一个折叠着的餐巾中。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一课:各种手势。一个好的三合会会员能够用他的十个手指打出许多手势。他用十个手指说话。同我们合作的每个人也都能明白。这需要长期练习。此课我们星期六晚上开始。”
闵驹向倚在桌边的爱新-宁林看去。宁林立即理解了这种目光,他欠了欠身,随即离开了房问。闵驹在慕尼黑地图前来回走动,迈着小而坚定的步子,两手放在背后。
“经过训练后你将接替宁林的工作,白鬈发。训练不会拖得很长。下周开始你们去巡视各个饭店。还有好多商店、企业、进出口公司的老板,还有丝绸商、医生、按摩师、洗衣店主、计算机专业人员,甚至还有两个建筑师,他们都向我们交费。”
“他们也受三合会控制吗?”拉特诺夫问道。
“所有在这里做生意的华人都是我们的兄弟。哦,对了,我还忘了一个部门:妓院,即按摩沙龙、旅游陪同和上门陪同服务社。这是个好行业。谁也不知道他们用他们的姑娘赚了多少钱——我们对他们赚的钱仅仅是估计。你有时到这种联络处去呆一天,以确定这一天有多少姑娘做生意,但是你只主管各个饭馆。”
“如果有些人拒绝呢?”
“这虽然难得出现,但也会出现。所以我要将爱新-宁林抽出来,由你代替他做钦差。宁林是个心比石头还硬的人。”
“换句话说:宁林应成为杀手……”
“我不喜欢这句硬邦邦的美国话。”闵驹站住,转向墙上挂的地图。“我们称执行这种特殊使命的人为‘修剪耳朵者’,宁林将成为一个优秀的修剪耳朵者。他的前任为了说服饭馆老板向我们交保护费闯进门内被警察当场抓住。德国法庭只能以破门而入的罪名对他进行判决,其他什么证据也拿不出。”
“那么如果他开口说话呢?”
“这不可能。”闵驹咧嘴大笑。“第一,他一交代就会因多次凶杀罪被判无期徒刑;第二,他即使在牢里也活不过半年。一场偶然的事故将送他去见祖先。在一些监狱里,我们也有同情者。”
“哪里没有你们?”
“我们无所不在。”闵驹指着一个蓝旗说,它插在铁路总站附近的一栋建筑物上。“这里有我们的主要敌人:刑事高级专员彼得-普罗布斯特,他的同仁称他为PP①,这个缩写本来的意思是警察局长②。PP是13处——犯罪侦缉处的处长。这是个非常聪明而勤奋的人。一段时间以来他企图将侦探秘密打入我们内部,可是他失败了,我们揭发了两个叛徒,将他们处死了。我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办,但是我知道他将要干什么。也就是说你要记住,13处是最危险的敌人。仅次于它的是俄国黑手党,后者越来越拼命地挤向德国市场,闯进我们的买卖中,早晚会导致一场公开的斗争。我们将取得斗争的胜利,可双方要死好多人。PP也等待着这场斗争,因帮派战争会造成减员,可是他错了。我们有足够的新生力量。成千上万的人秘密来到欧洲,也来到慕尼黑。我们专门建立了一个联络点,以便像照料亲属一样照料他们和给他们介绍工作。在这里我们有足够的人可以将每个空位都填满。”
①彼得-普罗布斯特(PeterProbst)姓名的两个开头的字母。
②指这两个字母本是警察局长(Polizeiprasident)的缩写。
“我认为,俄国人也会这样做。”
“是的。他们通过波兰、匈牙利和捷克进行渗透。德国东部新边界就像瑞士乳酪一样布满窟窿。”闵驹又指着这个蓝旗,即指着13处说。“你仔细看:光在PP附近就开了五家饭店。从营业额看,他们属于最高的等级。作为钦差出现在他们那里,这简直要有勇气。可是他们都交保护费,只有一个人除外。在这里!”闵驹指着一个红旗。“黄鳗鱼饭馆的老板周永义先生,他拒绝继续在我们的保护下生活。就此而言,这是黄鳗鱼饭馆对我们的一种冒犯。你们欧洲人认为黄色是皇帝的颜色,是权力和荣誉的象征。黄帝——黄河流域五个著名皇帝中的第一个皇帝将黄色奉为光荣的颜色。可是今天一切都不同了。黄鳗鱼不是非常体面的名字,因为我们称同性恋者为黄鳗鱼。周永义是慕尼黑区域众所周知的色情狂。如果你已熟悉工作,我就派宁林去找他。”
“那他会把周怎样?”拉特诺夫问道。他顿时又感到内心恐怖。“将他的‘耳朵割掉’吗?”
“还不。”闵驹满意地看着拉特诺夫。“你快点学,白鬈发。不。宁林将首先割下他的生殖器。这对周永义比死都厉害。于是他就会认真交保护费。”他冷冷地哈哈一笑。“我们可不是残酷不仁。”
闵驹灭绝人性的幽默令拉特诺夫的心突然凝固了。拉特诺夫心想,这个人他心里想什么呢?他不会有良知,他很少有顾虑,在他的话中没有出现道德两个字,要人的命就像关电灯开关一样。然而他却为自己是三合会会员而骄傲。他像所有其他人一样。他们有老婆孩子,他们是爱妻子的丈夫和全心全意照料子女的父亲;他们为墨西哥地震蒙难者捐款;他们穿着黑西装坐在歌剧院,倾心于“罗恩格林”①;他们出席萨尔茨堡的节日文艺会演;他们彬彬有礼,到处受人欢迎。他们在许多舞会上跳舞,在特格尔恩湖畔打高尔夫球,在巴巴多斯疗养——完全像绅士一样;人们乐意跟他们握手,因为谁也看不见他们手上沾满鲜血。甚至一些部长也喜欢跟他们聊天,谈论中国与德国在经济和文化领域的新的合作。可是他们却在干秘密的勾当,这样兄弟会就在扩大、再扩大,一下子遍及全世界。
①瓦格纳的歌剧《天鹅骑士》的男主角。
拉特诺夫眯起眼睛,以便将这种幻影驱逐掉。闵驹以谴责的目光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白鬈发?”他问道。
“想我的钦差生活……”
“你害怕?”
“不,我悲哀。”
“为什么?”
“我已经将拉特诺夫博士埋葬了。难道不许我悲哀吗?”
“这不对。你仍然是拉特诺夫博士——做钦差只是副业。”
“一种光荣的差事!”拉特诺夫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真感到要闷死。“这也付报酬吗?”
“你每晚都可免费用餐。你算算,这要给你省多少钱。换算成钞票,这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你的同仁从我们这儿得不到这么多。”
“那为什么选中我?我,一个德国人?”
“这我可以向你说清楚。你对这还不理解吗?”
“我是最引人注目的钦差,因为我不是亚洲人。这我很理解!”他又深深吸了口气。“什么时候我将像爱新-宁林一样被培养成杀手?”
“这我不考虑。你不适合担负这种工作。你缺乏使14K名扬天下的残酷无情。你是个软心肠的人,只适合于干机械性的工作。收取保护费就属于这一类。宁林则完全不同:对他来讲,‘修剪耳朵’也只算机械的事。人是一部能听人调遣的机器——宁林就是这样。”闵驹看他的表。“时间很晚了。你又要到弗赖堡博士那里去吗?”
拉特诺夫吓得头猛地一伸。他的心跳停止了一秒钟。“这……这您也知道?”
“在你宣誓成为我们真正的兄弟前,我们当然要监视你。”闵驹讥讽地笑着,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你是知道的,白鬈发:我们无所不在!”
上过这第一次课后,拉特诺夫没有立即开车回格林瓦尔德,而是纵横交错地在慕尼黑穿行。从施瓦槟到拉默尔多夫,从莱姆到高廷,从新佩尔拉赫到森林公墓。他想从后视镜里看看是否有三合会的车跟着他。可是他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之处,只看到夜晚通常的来往车辆。在他来回乱开时,视野范围内没有车经常跟踪他。然而,尽管他没有看到跟踪车,他料到,甚至也知道有人在监视他。你在那里,兄弟——我们在你背后。我们有“保护”你的任务。
拉特诺夫认为把监视者看清楚的最后的可能性是在到达格林瓦尔德时。他没有开进车库,而是将宝马车停在街道的人行道旁边,自己躲藏在花园的一簇大杜鹃花后。他弓着身子等待他的跟踪者。
可是几个三合会兄弟使他失望了。没有车缓慢从他别墅旁驶过。这时候格林瓦尔德空无一人。居民都重视安静。拉特诺夫在他躲藏的地方大约停留了十分钟,一直到他确信没有人跟踪他为止。他让车停在外面,自己步行了短短一段路到大门口。
在那儿他们给了他迎头一击。大门上用透明胶带固定着一张纸条,上面用打字机打着简短的话:
穿城逃避,要看看我们是否
跟着你,这是不对的。
我们的确是为了你的利益,
要保护你。
为什么要怀疑?
注意:我们无所不在……
拉特诺夫撕下这张纸条,将它揉成一团塞进上衣口袋。同时他想:你掉进了大蜘蛛网,再也不可能从中逃出来。你还能干什么——他们全知道。
他用钥匙开门,并准备在房里也找到信息。可是他什么也没找到。他打开录音电话,听到的是:“这里是您的传真机顾客服务处。我们明早将近9点到您家里来。请您在家里等。”
明早——那么说喊叫的确还有点用。这是拉特诺夫今天取得的一条新经验:只有粗暴行事,才能显示力量——人性,你到哪里去了?文明与威胁能等量齐观吗?
电话铃响。拉特诺夫将手按在听筒上:我该接还是不该接呢?可是后来他还是拿起了听筒。我不是胆小鬼,他自言自语。我不是胆小鬼。
来电话的是弗赖堡博士。拉特诺夫松了口气。
“终于!”他听到弗赖堡在叫。“终于!”
“什么终于?”他反问道。
“终于联系上了。三个小时以来我一再想办法与你联系。你到哪里去了?”
“你还从未提出这样的问题。”
“提这个问题也从来没有必要。可是现在——你生病了,汉斯。我把我们的对话在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答案是:这个丽云使你完蛋了!你没有得到她,可是你依从她。为什么要依从?她使你白天晚上忙得不停。”
“对的。这我不是已经对你说过。”
“忘记她,汉斯。我作为你最要好的朋友告诉你:你要毁在这个姑娘手上的。”
“我们可能要毁两个。”
“这你知道,你仍然还不接受教训吗?你突然变成了一个受虐狂了?汉斯……”
“你因此给我打电话?”
“是的!”弗赖堡的声音很恳切。“我担心,我替你害怕。你整个晚上都不在家。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
“你认为我不拿起话筒是不愿受干扰。”
“我或许会认为每个人都会这样——你不会这样!那么,说出真情,汉斯。你是去吃饭了,好。可是像我对你所了解的那样,你吃过饭马上就回到家。自从你妻子死后你总是如此——为什么今天不是这样?”
“由于求知欲。”拉特诺夫擦擦额头上的汗。弗赖堡跟真情靠得多么近!可是他永远也不会得知真情。他绝对不能得知。
“是什么——求知欲?”弗赖堡气愤地叫道,“我在研究你猎取的烤肉的来源?”
“我听了课……”拉特诺夫拖着腔说道。
“你干什么?你马上来!你产生了幻觉。你得了伤寒。不,我来看你。你不要动车子!你听课……”
“一种民众大学——可是比较专业化。”
“你在听讲座?你究竟还想学什么?”
“避开内心空虚。可是这你不明白。”
“你倒说得干脆些:你喝醉了。”
“可以这样说。”
“由于苦闷。丽云不在你身边。汉斯,你的精神极度崩溃!快忘掉有一双杏仁眼的瓷娃娃!快恢复理智吧。最终——也连同你的心——回到慕尼黑来!从内心深处离开这个姑娘!你真的再也不要看到丽云,邀请的事也的确是胡闹!”拉特诺夫听到弗赖堡博士在叹气。“你躺到床上去,拿着缬草安安稳稳地睡觉。明天你就会理智些的。另外,你拿着缬草时,卧室的窗户不要打开——缬草招引猫。”
拉特诺夫放下电话。不管怎么说他都要感谢弗赖堡,他这么晚了——不,已经是深夜了——还打来电话。弗赖堡的话是这样令人振奋。
闹钟7点半发出铃声时,拉特诺夫吓了一大跳,就好像有人刺了他一样。为了理清思绪,弄明白他真的是睡在床上,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他那时正好梦见自己躺在一个垃圾堆上,抱着死去的丽云。丽云的背部被一梭机枪子弹打得血肉模糊。血还在她身上流,并且淹没了他的身体。在这一刻他醒来了。
他冲过冷水浴吃早饭时,传真机顾客服务处来人了。一个可爱的安装工,他穿着蓝色工作服,棒球帽戴在后脑勺上。
“我找了个错误的职业,博士先生,”他快活地说道。“在这种梦幻般的天气,我必须修理传真机、照相复印机和电话机。要是我是水暖工,我就可以到处冲淋浴。我们的患者究竟有什么毛病?”
“整个有毛病!”拉特诺夫与安装工一道走进他的工作室。写字台上到处都是纸和剪报;地上堆放着关于近东的书籍。不仅因为拉特诺夫在重要旅行前总要清楚地掌握信息,而且他简直是需要这种乱堆放。如他所说,这是一种只有他能理出头绪的“经过深思熟虑的杂乱无章”。如果有人在这里整理,那算是倒霉!每星期来两次干五个小时的清洁女佣有一回试了一下,她将写字台理好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拉特诺夫还从没有这样怒气冲冲地对待过这个清洁女佣。从此之后她在工作室的地毯上吸尘时,总是只在旁边看。
“这个破东西只传送空白纸。”
安装工疑惑地望着拉特诺夫。“底样您是字面朝上放的吗?使用这个机器字面必须朝下。”
“您可千万别像您打电话的那个女同事那样!这台机子我几乎用了一年了!”
“这样的事我们全见过,博士先生,您不信!可是只会是小毛病。我们马上……”
“小毛病”花了两个小时。安装工将传真机拆开、擦洗、拧紧螺丝、按拉特诺夫交给他的单子重新调程序,然后向他的公司试发传真。传到了——不再是空白纸。
“我们总算弄好了。”安装工高兴地说道。
“毛病在哪儿?”
“这我不知道。我将它拆开又装上,现在行了!”
安装工走后,拉特诺夫回到他的工作室。
上午11点——那么K市现在是下午5点,晚6个小时。如果丽云今天没有陪同一个新团在半路上,那她也许坐在旅行社的办公室里。他取出他一直随身带的丽云的一张名片,上面印有电话号码和传真号。随后他坐到打字机旁,打在一张私人信笺上。他再次将正文粗粗审读了一遍,继而将这张信笺置入传真机。他打进数字、起动、在显示器上看通知:号码已选好。然后纸被卷入——发往K市的传真通过卫星到了那儿。
内容是:
慕尼黑18.8.1991
请立即转支你们单位的王丽云女士
亲爱的小王:
您会感到奇怪,到现在还没有收到传真;您会想到:是的,就是这样!他们作了很多许诺——可是后来全忘了。这可不对头。丽云,我的传真机坏了,安装工今天才来。修好后的第一个传真就是发给您的。
为了您能尽快到这里来,我现在已为邀请和申请做了一切准备。为了让他们看到您是到谁这里来,我还为邀请寄了足够的材料。
在慕尼黑这里我才能仔细看您在金殿告别时送给我的蜡染。我现在知道了,您想用它说什么。我将把蜡染挂起来,反复观看它,同时想到您。
谢谢小王——我们又会见面!
如果您能马上回复,我的传真号就在信笺的上方。
我等待您传来的文字,我在思想上拥抱您。
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