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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回忆(1941-1945)》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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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使帕格。亨利吃惊的,是看见总统站起来了。在椭圆形办公室内会见罗斯福座位上一个矮小的新人,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感到不安的事,何况杜鲁门在那张桌子(它上面那些熟悉的乱糟糟的东西都被收去了)周围走来走去,那情景更给帕格添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历史潮流正在滚滚向前,而他却留在过去的岁月里,现实正在变为梦境,于是这个态度傲慢、个子矮小的“总统”,穿着双排纽扣的上衣,打着颜色鲜艳的蝴蝶结,就有些象一个冒充的人物。哈里。杜鲁门热情地跟他握手,吩咐秘书等贝尔纳斯先生一到就揪铃通知他,然后他请帕格坐下。
  “我需要一个海军副官,亨利将军。”他的声音又尖又高,听来是那么严肃认真,他的口气平淡而枯燥,是中西部美国人的口气;跟罗斯福那种圆润的哈佛大学声调相比,它完全代表了美国的另一个极端。“瞧,哈里。霍普金斯和莱希将军都推荐你了。你乐意担任这个职务吗?”
  “非常乐意,总统先生。”
  “那么,你被聘定了。咱们这笔买卖谈妥了。希望这个办公室里所有的交易都能做得这样简单。”杜鲁门总统发出了不大自然的短促笑声。“再说,将来免不了总会遇到这种情形,将军:军方和总统会在许多问题上有不同的看法。所以,让咱们一上来就把事情谈开了。你准备为谁工作——为我,还是为海军?”
  “您是我的总司令。”
  “好极啦。”
  “但是,如果您和海军的看法不一致,我认为您错了的话,那我可得向您指出。”
  “好吧。这正是我所需要的。要记住这一点:军方的看法也可能是错误的。非常错误的!”杜鲁门要加重他的语气,就使劲把双手向下一落。“可不是,我宣誓就职的第二天,三军参谋长向我简单地汇报了战局。他们说,再过六个月可以战胜德国,再过一年半可以打败日本。可是,瞧现在希特勒这老家伙已经死了,或者逃了,正在传开和谈的消息,这都是三星期里发生的事。啊?你怎么说?有关太平洋的战局,三军参谋长也会把时间估计得那么远吗?你是刚打那儿来的。”
  “您说的好象是陆军的估计吧。”
  “那么,明确地说好吗?要知道,我是一个野战炮兵①。”
  “麦克阿瑟将军主张进行长期陆地作战,总统先生。但是,潜艇的封锁,再加上空军的轰炸。可以比这更快迫使日本人投降。”
  “可是,他们在冲绳打得挺凶哩。”
  “他们确实打得挺猛;但是他们就要用光作战需要的一切。”
  “咱们无须进攻本州吗?”
  “我是这样看的,总统先生。”
  “那么咱们不必要俄国人在他们那儿帮助结束这场战争吗?”
  “是的,我认为不必要了。”
  杜鲁门双手放在面前桌子上,透过闪闪发亮的眼镜,直瞪瞪地瞅着这位将军。帕格用那几句简短而有把握的话不假思索地答复了对方单刀直入的追询。他不知道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应付方法。这个人的作风完全跟罗斯福两样。罗斯福总是自己先说,或者逗帕格说几句轻松的笑话,再问问他家里人,使他不再感到拘束,觉得他们可以闲聊上一个整天。杜鲁门仿佛是一位新来的舰长,由于长相和态度都不相同,就显得不大象是一个真实的人物。但是,无论这个职位他担任得多久,他永远也不会拥有罗斯福那种崇高的威望。看来这一点是明显的。
  “好吧成希望你说得对,”杜鲁门说。
  “我可能和三军参谋长同样是错误的,总统先生。”
  “还有留在中国大陆上的那些日本大军怎么办?”
  “那个码,总统,您只要割了章鱼的脑袋,它的肢体就会僵了。”。
  很自然地映出的笑容,使总统呆板的表情显得温和了,紧闭着的那个嘴也咧开了。他双手勾着脑袋向后一仰。“我说,那些俄国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将军?你被派到那儿去过。他们怎么不遵守自己的协定?”
  “什么协定,总统?”
  “哦,任何协定。”
  “根据我的经验,他们一般是遵守协定的。”
  “是吗?瞧你在这一点上就完全错了。在雅尔塔会议上,斯大林同意在波兰进行自由选举,那是一次很庄严的承诺。可是现在他们正在精心挑选所有的候选人,准备这样强行捧出他们那个卢布林傀儡政府。他们之所以能这样为所欲为,你可以想象得到,是因为他们有军队占领着波兰。丘吉尔竭力反对这件事,我也竭力反对。上星期我向莫洛托夫谈到我对这件事的看法。他说他有生以来从来没听人向他这样谈过话。我说:”遵守你们的协定,就不会有人对你这样谈话了!‘“
  这时候杜鲁门的表情和谈话都显得那么恰然自得。听他这样谈话时,帕格。亨利一刹那想起:苏联境内遭到破坏后留下的废墟,他和叶甫连柯将军所作的几次旅行,斯大林格勒的断壁残垣,烧毁了的那些德国和俄国坦克,再有那些尸体;还想起了:他怎样设法跟俄国人打交道,跟他们喝酒,听他们唱歌、看他们跳舞。哈里。杜鲁门是一个实心眼儿的密苏里州人。他以为所有其他人都会象他那样,也是一向安居乐业、从未遭到轰炸和入侵、只知道实心眼儿办事的密苏里州人。这方面存在着一个很大的裂痕。罗斯福知道有这个裂痕,长期以来弥缝了它,这才能够打胜这场战争。也许,此后再也不能够和苏联保持这样的关系了。
  “总统先生,在这个问题上,您有俄国专家们给您出主意。我不是俄国专家。我不知道雅尔塔协定的措词。对俄国人来说,协定的措词里只要有一个漏洞,他们就会把一辆卡车开过去。在这一点上,您是可以十拿九稳的。”
  电铃嗡嗡响了,听见一个人说:“贝尔纳斯先生到。总统先生。”
  杜鲁门站起来了。帕格又是一阵惊讶。对这种情景J他需要时间去逐渐习惯。“听说,你刚结婚。”
  “是的,总统先生。”
  “我想你需要几周假期去度蜜月吧。”
  “总统,我准备这会儿就报到。”
  他又那样笑了笑。罗斯福那种举世闻名的笑容要比这更加动人,但是帕格开始更喜欢杜鲁门的笑。它是那么真挚,丝毫没故作谦虚的意味。瞧,他只是一个朴实而又能干的人,然而他却是一位总统;这一点单从他那充满自信和毫不矜恃的微笑中就可以看出来。他还有点儿不大习惯于总统的职位,这不可以说不是一种可爱的地方。“那敢情好,非常好。越早越好。你新婚的太太是华盛顿人吗?”
  “不,总统。她是英国人。”杜鲁门眨巴了一下眼睛。“她父亲是英国随军记者埃里斯特。塔茨伯利。”
  “啊,对啦。是那个胖子。他有一次访问过我。他那篇报道写得很真实。他是在北非殉职的吧?”
  “是的。”
  “我很想见到你太太。”
  帕米拉摆弄着她的手套,靠近她获得的那辆老道奇牌汽车,在阳光下沿着郁金香花坛旁边走来走去。几个穿制服的白宫警卫留心看她摇摇摆摆地走着。等她拿手套向那位将军一挥手,他们都把眼光从她身上移开了。她亲切中微露出探询的神气。
  “现在哪儿去呢?”他问。“到你们大使馆里去参加那个会吗?”
  “如果你有空的话,亲爱的。如果你高兴去的话。”
  “咱们这就去吧。”
  她仍旧那样急急地把车开出了大门,绕过去向北行驶,一再在康涅狄格大街那些交通灯前面突然刹住,接着又猛地冲了出去。往来车辆很多,从敞开的车窗外涌进来的汽油烟味呛得人透不过气来。这时维克多。亨利又感觉到,自己是被留在过去的岁月里。康涅狄格大街上,有哪一样东西变得跟一九三九年两样了呢?弗兰克林,罗斯福使战争始终不曾影响到这条大街、这个首都、这片国土。象他这样的成功,是不是过犹不及呢?瞧这些人,无忧无虑,驾着汽车密集到康涅狄格大街上,他们对战争有丝毫的体会吗?俄国人就知道战争是怎么一回事,将来人们必须对战争具有最严肃的现实感。
  “你的想法只值一便士,啪米拉对默不作声的丈夫说,在杜邦广场驾着车象大耳朵野兔乱蹿似的冲过了刚要亮的红灯。”“我可要向你多付几文。你再说给我听听,大使馆里开的是什么会。”
  “哦,不过是一个小小招待会。参加的有我们记者团里的,英国采购委员会里的,还有其他这一类人。”
  “可是,为什么举行这个会?”
  “老实告诉你吧,这样我就可以把你炫耀一番。”她向他斜膘了一眼。“好吗?我的朋友多数都去。哈利法克斯夫人很想见你。”
  “好吧。”
  帕米拉一边开车,一边拉住他的手,微凉的手指和他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你瞧,并不是每个小妞儿都能给自己弄到一个美国海军少将的。”
  “同时是总统的海军副官。”帕格终于把这句瞒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要是换了罗达,她这会儿早就要问了。
  他的那只手被握得更紧了。“原来,刚才就是为了这件事。你高兴吗?”
  “这个,又象从前那样要在军械局和舰船局之间作出选择。你更喜欢这件事。所以,我和你一样。”
  “他给你的印象怎么样?”
  “他不能跟罗斯福相比。可是,罗斯福死了,帕米拉。”
  维克多,亨利这次来,显然是为了在会上让人们看一看。帕姆手搭着他的胳膊,在大使馆花园里走来走去,把他介绍给大伙。到会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招呼他时都尽量装出英国人那种冷淡的神气,故意不去盯着他看,也不去向他问话,但是他仍旧觉出所有的眼光都在打量他。三十年前,罗达也曾把她这个海军学院橄榄球后卫拖去赴她斯威特布赖尔同班生的午餐会。有些情景并没多大改变。帕米拉穿着一件印花上衣,戴了一顶车轮帽,看上去十分动人,但她那扬扬得意的神情使帕格觉得有些可笑,又感到有些愁郁。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不过他本人没察觉到,他被南太平洋的太阳晒黑了的脸,白色军服上一排排褒奖战功的勋章绶带,给大家留下了那么好的印象。
  哈利法克斯勋爵和夫人在他们客人当中热情地张罗。帕格一直注视着这位身材颀长、秃了顶、带着忧郁神情的人,知道他从慕尼黑的失败起,到大战的爆发,那么多时候一直在跟希特勒打交道。瞧这位历史人物这会儿站在那里,端着一杯酒,和几位女士们聊天。哈利法克斯勋爵触到了帕格的眼光,一直走到他跟前。“将军,我记得,很久以前,萨姆纳。威尔斯就向我谈到了您。一九三九年,您和贵国总统派去试探和平的一位银行家见过希特勒,是吗?”
  “是的。那时候我是驻柏林海军武官。我担任翻译。”
  “他这人可不容易对付,对吗?”哈利法克斯郁郁不乐地说。“好在,我们总算把他除掉了。”
  “他会在战前就被我们及时制止住吗,大使先生?”
  哈利法克斯露出沉思神情,但接着就直截了当地说:“不会。丘吉尔在这一点上估计错了。我们的确犯了错误,但是考虑到我国人民和法国人当时的心情,要制止住他是不可能的。那时候大家都以为战争已经是过时的了。”
  “这是一种错误的想法,”帕格说。
  “当然是错误的。帕米拉是个可爱的妻子。向您祝贺,祝您走好运。”哈利法克斯跟他握手,带着倦容微微一笑,就走开了。
  在驱车回公寓的途中,帕米拉说:“哈利法克斯夫人说你简直是一头羔羊。”
  “这是一句好评语吗?”
  “这是授给骑士的爵位。”
  回到彼得斯的公寓里,帕格洗了一个淋浴,后来闻到了从卧室敞开的门外飘进来烤肉的香味,他穿了一条宽大的灰色旧运动裤,感到很满意,然后再穿上白色开领衬衫和揭红色套衫,吸着鹿皮鞋。这是和平日子里他下班后习惯的打扮。他听见杯子里的冰块发出声。在起坐室里,帕米拉穿着家常衣服,系着围裙,把一杯马提尼酒递给了他。“天哪,我不习惯看见你这副打扮,”她说,“看上去你只有三十岁。”
  帕格哼了一声。“可我已经不象三十岁那样顶用了,”他说时端着他那杯酒坐下了。这是有关床第之间的一句暗示:他对此感到非常快乐,希望她也如此,但是就新婚夫妇之道而言,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她的答复是在嗓子眼里笑了一声,然后在他脖子上吻了一下。
  过了不多一会儿,他们已经面对面坐在吃早餐的那个角落里;他们总是在那儿吃饭,因为餐室里太空洞了。他们喝了红葡萄酒,津津有味地吃着菜,说了许多来话和聪明话,大声儿笑得几乎没停过。帕格每逢这种时刻,对战事的结束倒也能淡然置之,但在其他时候,则会由于担心自己解甲过早而感到不安。
  电话铃响了。帕米拉走到起坐室里去接电话,回来时带着一副非常严肃的神情。“是罗达打来的。”
  维克多。亨利立刻想到了这个可怕的念头:是有关拜伦的坏消息。他慌忙赶出去。帕米拉听见他说:“我的天哪!”接着又说:“等一等,让我去拿支铅笔。好,说下去吧……记下了。不,不,罗达。这件事得由我亲自处理。当然,我会让你知道的。”
  帕米拉站在门口。这时候他又拿起了电话听筒,去拨号码。“亲爱的,什么事情?一他一句话不说,把电话留言簿上潦潦草草写的几个字递给了她。为德国人拘禁的娜塔丽。亨利在埃尔富特陆军医院治疗营养不良斑疹伤寒病情险恶德国美国红十字会。
  三天前,在关岛海外,拜伦收听到了福克斯节目里广播的电报。当时几艘上面装有FM声纳的潜艇正驶向关岛水域,准备进行最后训练,然后参加一次狼群突入日本海的行动。此后无线电里就一直消息沉沉。那三天对拜伦来说是漫长的。潜艇驶进关岛时,只见这个象花园般美丽的岛上满都是新铺的公路和海军建筑,拜伦在前甲板上踱步,而菲尔比则在指挥潜艇靠岸。拜伦不等“梭鱼号”系好缆,就跳过去,穿过并排泊着的潜艇的甲板和舷门,匆匆赶到后勤办公室。他没收到其他电报,也没办法很快和他父亲取得联系。“您不妨试着拍一份私人电报,”一个热心的值日军官说,“不过我们这儿已经积压了许多急电和军情优先电报。神风队在冲绳闹得乌烟瘴气。也许,普通电报再等上两个星期也排不上队。”
  可是拜伦仍旧会发了以下这份电报:发件人:“梭鱼号”艇长收件人:人事局维克多亨利少将亲启路易斯有无消息文书军士把舰队军邮发来的信件送到了他舱房里。在所有公文函件中,夹了一封梅德琳的来信。这可是一件跟全日蚀同样罕见的事,平时拜伦会当场就撕开那封信,但是这一次他却一心一意地去办理艇上的文书;,这样找一些工作做,就好象服阿司匹林药片一样,是为了减轻他的激动心情。
  路易斯有无消息?
  不管娜塔丽的消息多么令人担心,但她毕竟是好好地活着,而且是在美国人的照看之下。他的儿子音讯全无,这件事更使他心里烦急,因为孩子明明不在娜塔丽身边。单是德国人的囚禁已经害得娜塔丽“营养不良,患斑疹伤寒”,住院治疗。一个三岁半大的孩子,会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儿呢?
  在军官室里,他吃得那么少,显得那么愁郁,他的几个同事都不住地交换眼光;吃完了饭,他把自己关在舱房里,去读梅德琳的来信。
  亲爱的勃拉尼——原谅我没来看你。我原先打算趁你的船进行大修的时候来旧金山的。真的,我是这样打算的。我这样筹划过,可是现在我过的是一种十分奇特和复杂的生活。从这里发出去的信都得经过检查。对此我不能多谈什么,但。是连出进都不那么很简单。同时西姆日以继夜地傻干,我觉得留下他一个人不太好,所以一混就把这件事丢开了。我身体不错,一切都好。如果你要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目前不会有孩子。只要我们还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可怕的山上,我就不打算有。
  现在来谈一谈爸爸和妈妈的事吧。我打算来旧金山,主要就是为了要把这些事向你敞开来谈一谈。你那样偏听和固执,真叫人心里难受。爸爸刚回到华盛顿,可不是吗,他是来和帕姆。塔茨伯利结婚的,婚礼很简单,没惊动人。我本来打算飞到那里去和他聚一聚,可怜的孤寂的人啊,但是很不凑巧,没去成功。我只希望她会使爸爸生活幸福。如果她真的爱他,我们也没理由认为她不会使他生活幸福。年龄的差别关系不大。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你对这件婚事生气,显然是很愚蠢的。有一些事情你不知道,这里就让我把它们讲了出来吧。你记得弗莱德。柯比那个你在柏林一直见到的大个子工程师吗?后来他在华盛顿有了工作,他和妈妈就在那两年里做出了一些荒唐事儿。你感到意外吗?这是事实。妈妈写信给爸爸,提出了离婚。详细情形我不知道,但是华伦去世后,她又收回了前议,他们俩就那样把这件事对付过去了。后来,爸爸去俄国,她和彼得斯上校大谈恋爱,事情就这样闹得不可收拾了。他们俩是不是也有过什么事,我不知道,也不打算去多管。妈妈现在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但是爸爸和帕米拉。塔茨伯利之间是没有事的,再说即使是有什么事,我也不会责怪爸爸。天哪,瞧你怎么啦?这是战争年代嘛。我知道他没这种事,因为他在苏联的时候,彼得斯上校正在热恋妈妈,有一天晚上我和妈妈喝得大醉。妈妈完全胡涂了,语无伦次,就把秘密都泄露出来了。她说,她太伤害了爸爸的感情,即使爸爸始终忍耐下去,一直不去责备她,甚至绝“口不去提柯比,可是夫妇关系已经完了。老实说,我相信,是爸爸的那份耐性使妈妈受不了啦。帕米拉在好莱坞的时候告诉妈妈,说她和爸爸有过一段纯洁的恋爱史,自从华伦死后,她就打算撒开手。而且,她的确是撒开了手。
  我真把你这个人没办法。你是打哪儿学来了那一套陈腐的道德观念?爸爸是属于另一代的人,对他来说,这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在这方面,他却比你更加宽容。我承认,你那次打落了休。克里弗兰的假牙,那种奇怪的做法是帮了我的忙。天呀,瞧那有多么可笑。当时要不是你那么严厉,我可能会跟休一直缠下去一一二他老是保证,要离了婚娶我,你瞧,所以才会有那种事惰——但是,象那样一个掉了牙的大胖子,我可吃不消。所以,多谢你那颗尼安得塔尔人的心,我能趁早和他斩断关系,嫁了西姆。安德森,总算我运气。
  好啦,现在是我把秘密泄露得大多了,七年来头一次提起笔,话就写不完啦。现在我可要停下了,因为我得烧菜去了。将军,一点儿不含糊,是他要来了,这里的人可把它当作一件生辉的事。但愿向别烤焦了。我的炉子确实太差劲。这儿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么简陋,你只好凑合着使用。这儿多数科学家的大太都比小梅德琳年纪更大,也更能干,但是,多亏家里受的训练,我的菜烧得比多数人都好,我那干娱乐性的行业的经验也起了一些作用。在这些大知识分子当中,有些人甚至喜欢休。克里夫兰。
  哦,勃拉尼,我希望娜塔丽和你孩子都好!欧洲的战事正在结束。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听到一些消息了。一想到从前我说过一两句恼娜塔丽的话,我就感到难过。当时她叫我看了很害怕,她是那么美丽,那么雍容华贵。你那时候又是那样恨克里夫兰。这儿有一个礼拜堂,我每逢星期天都要去,西姆可不干,我是去给你妻子和孩子做祷告的。
  希望我的话能把爸爸的事向你解释清楚。你不知道他是多么看重你吧?为了保持你对他的好评,他几乎不惜做任何事情,除了说妈妈的坏话。那可是他死也不做的事情。咱们有一位少有的好爸爸,以前还有过一位少有的好哥哥。至于妈妈——咳,她总是妈妈呀。她现在很好。
  祝你打猎丰收,亲爱的,祝你运气好。
  爱你的梅德一九四五年四月二十日于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英斯信里面,将军的姓名被齐齐整整地涂掉了,只留下了一个长方形的窟窿。
  那天晚上,拜伦登岸,在军官俱乐部里喝得酪酊大醉。第二天早晨,他站在舰桥上看艇队出海去进行演习,然后回到舱房里,睡了二十四个小时,由菲尔比利用铃声在水底指挥航行,积累经验。
  两星期后,那位十分热衷于FM声纳的将军为狼群艇长们举行了一次午宴钱别会。为了增添吸引力,象将军所说的那样,一些海军护士也参加了宴会。关岛的护士都显得十分疲倦,这一半是因为有大批伤员从冲绳运了来,一半是因为对许多年轻军人的求爱,她们有的拒绝了,也有的迁就了;但是她们仍旧打起精神,对潜艇艇长们装出高兴的样子,咯咯地笑着。“你们大伙就要启航了,去完成我们已经开始的工作,”将军大声发表简短讲话,“去击沉所有在水面航行的、悬挂着日本旗帜的船只!”
  拜伦知道,将军抱着很大的希望,他甚至向尼米兹提出申请,要亲自率领狼群出发,但未获批准。然而,在拜伦看来,整个这出FM闹剧都是不必要的。两年前,他和卡塔尔。埃斯特曾经指挥“海鳗号”穿过拉彼鲁兹海峡,突入日本海。现在他们可以走同样的航道到达那里,也许要比穿过对马海峡布雷区更少危险。他们真想走那条航道。但是为了改进FM声纳,已经费了那么大的事,花了那么多的钱,科学家们耗费了心血,而将军又一心要使用它。并没人来征询拜伦的意见。他已经使他的水兵相信:他会率领他们穿过布雷区;水兵很少调走,他们一个也没开小差。
  狼群出海后,安全驶抵日本,一路上没发现任何船只。穿过布雷区只觉得时间漫长,紧张得使人痛苦难受。水兵们都不太亲切地称之为“地狱之钟”的声纳,每遇到鱼群、海底的海藻、温度的升降以及水雷的电缆等,都会发出具有细微差别的声音。拜伦多半是在海图上所标示的最大深度绕过危险区,在相距一百英尺铃就会发出声音的深水水雷底下缓缓前进。最危险的时刻是有一次他让潜艇浮上水面,去确定潜艇的位置。他很快测定了方位,知道了水流并没使他在海底推测的航向形成偏差,然后又继续航行。有两次,水雷的电缆沿着扫雷缆顺着艇身从上而下,慢慢地发出嘎嘎响声。这种时刻最可怕,但是此外再没比这更危险的了。
  他的巡逻区位置在东南面,所以他必须等候狼群中所有其他的潜艇都向北进入了指定的位置。日本人往来频繁的航船,在他的潜望镜旁边安安静静地驶过,夜里点着灯,白天没有护航,就象纽约港里的船只一样——有小客轮,有沿海岸航行的货轮和油船,有形形色色的小艇,甚至有游艇。他没看见战船。指定“开刀”的时间来到时,拜伦正在瞄准一艘样子笨重的小货轮。他让菲尔比去看潜望镜,然后菲尔比利落地、强有力地向那条船发出了鱼雷。
  总之,在狼群两个星期的袭击中,“梭鱼号”一共击沉了三条船。早在一九四三年,埃斯特是不肯为最后那两条船浪费鱼雷的。现在,所有的鱼雷都能很好地命中了。第一批沉船惊动了日本人,此后航船就随着减少。目标变得稀罕了,于是拜伦就在本州西海岸以外到处航行,欣赏那些美丽的景色。
  在拉彼鲁兹海峡约定集结的地点,九艘潜艇中到了八艘。狼群在理想的大雾中离开了那里。他们一驶出飞机搜索的范围,就在海面快速驶回珍珠港,沿途高兴地交换他们的捷报,同时焦虑地探询失踪的“大目鱼号”的消息。“梭鱼号”又去收听福克斯节目,但是,没有拜伦的电报。艇队于七月四日驶进港口,没看到什么庆祝和仪式。拜伦一直走到电话局去打电话给他母亲,因为不知道父亲在什么地方。电话很快就打通了,但是没人接。
  拜伦一走进办公室,那位太平洋舰队潜艇司令部的作战军官就跳过去搂住他。“啊,拜伦!我的救世主,辉煌的胜利呀!”
  “比尔,我来申请解除职务。”
  “解除职务!你疯了吗?为什么?”
  作战军官坐下,一双眼睛紧瞪着他,叫他把话说完,边听边咬嘴唇。军官话说得很冷静,含有商量的口气。“这情形是很严重。但是,你瞧,你太太这会儿也许已经回到了家里。也许连你的儿子她也找到了。你为什么不先去打听一下?别这样冒失。你这就要立大功了。”
  “我已经立了功。我现在申请解除职务,比尔。”
  “坐下吧。别这样捶我的桌子。不需要这样嘛。”实际上拜伦是用拳头砸那玻璃板。
  “对不起。”拜伦一屁股坐在椅子里。
  作战军官向拜伦敬了一支烟。然后他开始用信任的口气透露一些惊人的秘密。俄国就要参战了。太平洋舰队的潜艇获得了消息。麦克阿瑟就要在日本登陆;先是九州,然后是本州。日本海将被分划为美军和俄军的作战区。以后将展开一场崭新的球赛。唯一有最大油水可捞的地方是日本海,所以太平洋舰队潜艇司令要用地狱之钟大举进攻,要尽一切力量真的来一次大扫荡。“是潜艇打赢了这一仗,拜伦,这一点你应当知道。但是,直到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它们才在发挥作用。你干得挺出色。埃斯特夫人会为你感到骄傲。可你别临阵脱逃呀。”
  “好吧,”拜伦说。“多谢你啦。”
  他并不生作战军官的气。这个家伙认为人生在世就是为了捞最大的油水。他找到了热衷于FM声纳的将军的办公室,直接闯了进去。他很镇静地向将军叙述了他跟作战军官的那一席谈话。
  “将军,现在是这样,”拜伦说。“您可以以擅离职守的罪名把我提交军事法庭受审,您也可以不这样做。我要去看我妻子,还要去找我儿子——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请下令准许我去。我一心要报效国家。如果找到了家里人,如果那时候战争还在打下去,我要飞回到这里,指挥一艘有FM声纳的潜艇进入东京湾。我还要指挥一艘潜艇进入符拉迪沃斯托克,如果您要我那样做的话。”
  将军发窘地眯起眼睛,突出了下巴,说:“瞧你的胆量可真不小。”他一边说,一边查阅他桌上的一些公文。“无论你个人有多么大的困难,我总不爱听你这样对我说话。”
  “原谅我,将军。”
  “凑巧我这儿收到了一封海军作战部部长的信——瞧,它摆到哪儿去了?哦,在这儿。海军作战部部长需要一队有经验的艇长,去检验在德国缴获的潜艇。根据初步报告,那些潜艇看来要比咱们出产的好。这真叫人不好意思。要了解真实情况,唯一的办法是带几个艇长去驾驶它们。你懂德语吗?”
  “将军,我德语说得挺好。”
  “感兴趣吗?”
  “天哪,我太感谢您啦,将军!”
  “好吧,你有作战经验。你必须首先把要到FM声纳潜艇上接替你的人训练好了。让他去莫洛凯岛外假布雷场航行一个星期。”
  “是,长官。多谢您,上帝保佑您,将军。”
  “喂,拜伦,你的FM声纳运行得怎么样?”
  “好极了,长官。”
  “这是自从罐装啤酒以来最大的一次发明,”将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