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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回忆(1941-1945)》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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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洲堡垒的瓦解(摘自阿尔明。冯。隆将军所著《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陆、海、空战役》一书的后记《作为军事领袖的希特勒》)
  英译者按:阿尔明。冯。隆的后记栩栩如生地描述了元首的活动,尤其是在他即将完蛋时的活动。在这本回忆录里,隆对希特勒的分析极其严格无情,远远超过对军事行动的分析;他的德文原著的编辑指出,这篇回忆录是隆在临终的病榻上起草的,未经修改。
  回忆录开头部分是这样的:在最高统帅部里,我有机会在阿道夫。希特勒身边观察了他四年多。享有同样机会的凯特尔和约德尔两人已被盟国绞死。凡是熟悉元首的将军多半被他处决,或积劳病逝,或战死疆场。我从未见过任何军事回忆录是把他作为一个人来描绘的。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的著作对他的生活侧面都略而不谈,这是可以理解的。
  在我的戎马生涯里,我曾说过,作为一个政治家,他表现出机敏和鼓舞人心的力量,并曾引证过他在作出战略和战术方面的战争决策时,尤其是作出牵涉到使敌人措手不及的决策时,所表现的非凡才能。我曾表明,在他的威望达到最高峰的时刻,他在我们眼中已成为再生德国的灵魂。我也提到过他的严重缺点,作为一个最高统帅,这些缺点导致了浩劫。
  就他的人品而言,他在逆境中越来越暴露出他的卑劣和丑恶的性格。一九四四年七月二十日遇刺后,他的所作所为显示出他的真实面目。在观看一些德国将领被处决的电影时,我坐在他身边。这些伟大的德军将领都是我敬爱的上级和挚友,他们赤身裸体被套上用钢琴弦制成的绞索活活勒死,他们的双眼从变色的脸盘里突出,紫色的舌头伸了出来,血和屎尿沿着急促扭动的躯体流下。面对这种景象,他心满意足地盯着看,咯咯地笑,并鼓起掌来。不管是谁,在看到这种情景之后,只能对阿道夫。希特勒感到厌恶。
  如果德国有朝一日能再度兴起,我们必须根除这些政治上和文化上的弱点,这些弱点使我们跟随这样一个人走向失败、耻辱和被瓜分的状态。有鉴于此,我把我在最高统帅部里所目睹的情况写成下文,作为我个人对元首的不留情面的描述。
  这跟隆在《陆、海、空战役》第一卷中使用的种种赞词相去甚远;如“一个浪漫主义的理想主义者,一个向往达到人类的可能性的前所未有的高峰和深度的伟大理想的鼓舞人心的领袖,同时也是一个赋有钢铁意志的冷静的谋略家,他是德国的灵魂”。
  看来,隆决定在未死之前对元首作出坦率的、公正的评价。也可能是,在描述胜利年代时,隆对他比较同情;后来,在从事第二卷写作时,溃败的痛苦重新涌上心头。不管怎样,后记是把希特勒作为一个不光采的人物的写照,同时也是对这场战争的一个生动的概括。我的《世界大屠杀》的译文的最后部分是一些概述战争进程直到最后一刻的节录。
  突尼斯与库尔斯克希特勒吹嘘的那个有名无实的“欧洲堡垒”纯粹是宣传伎俩,它显而易见地在一九四三年七月已开始土崩瓦解,那时候红军粉碎了我们在库尔斯克的大规模夏季攻势,英美联军在西西里登陆,墨索里尼垮了台。
  这些灾难是希特勒所犯的最严重的、最愚蠢的错误的直接后果:斯大林格勒和突尼斯。我在突尼斯视察归来后告诉希特勒,隆美尔的判断是正确的,他认为我们在凯塞林山口对没有经验的美军取得的胜利是短暂的,我们最终无法越过敌国海军控制下的海洋对三十万意大利和德国军队提供后勤支援。但戈林轻率地向希特勒保证,突尼斯离意大利近在飓尺,“并脚一跳就到了”,德国空军能够源源供应那里的部队。尽管戈林对斯大林格勒曾夸下完全一样的海口而后来却可耻地无法实现其诺言,希特勒还是相信他,继续向北非投入大量军队,而事实上他应该把已经到达那里的部队撤回来。如果他当时把那些部队全部撤到意大利作为后备力量,他本来可以把盟国部队全部逐出西西里,并使意大利得以继续战斗下去。突尼斯一役我方遭受大量伤亡后,我们的南方战线从此一蹶不振。
  在库尔斯克的攻势同样是考虑不周的。七月七日,我的儿子赫尔穆特在曼施坦因指挥下坦克营的先头部队中战死。如果没有我这个父亲作为榜样,他也许不会成为一个职业军人。他原来是个好学的、温顺的孩子。他在被称为“城堡”行动的一次大规模的、劳而无功的战役中阵亡。这次行动是德国战略主动权的最后一口气。
  和古德里安及克莱施特一样,我是反对“城堡”行动的。英美联军很快将要对大陆的某一点发动攻击,我们必须腾出手来保持机动性,直到我们知道敌人的打击目标。明智的做法应该是使我们在东方的各条战线都成为直线,集中强大的后备部队,让俄国人先发动攻击,然后象在哈尔科夫一样进行反击,粉碎他们的攻势。曼施坦因是这种反手击球:的老手,如果苏联人再度受到一次这样血淋淋的挫折,他们将会在秘密和谈中表现得更为灵活。俄国人已显示出他们有意和谈,但他们的要求还是过于趾高气扬,不切实际。毫无疑问,希特勒想在库尔斯克取得的东西是一次能改善他和斯大林讨价还价地位的巨大胜利。
  但曼施坦国和克鲁格对这个“城堡”计划可谓一见钟情。象一个演员在有人要他在一出坏戏中担任主角时欣然同意并希望演出一举成功一样,将军们醉心于归他们指挥的大规模作战计划。针对我们在曼斯坦因指挥的南方军团与克鲁格指挥的中部军团之间的战线,俄国人发动了冬季反攻,并在这条战线的关键地点,也即在库尔斯克城周围,深入我方阵地,形成一个向西的凸出部。曼施坦因和克鲁格必须以装甲部队从南北两个方向作钳形运动,切断这块凸出部,形成一个口袋,一反斯大林格勒的战局,捕捉一批俄国战俘,然后通过这个在苏联战线上打开的缺口继续进军,去争取天晓得是什么样的巨大胜利。
  这是个使人陶醉的景象,但我们力不从心,缺少本钱。希特勒老是吹嘘他有多少个师可以投入战斗。我们的确有许多这样的“师”,但这些数字全是扯淡。差不多所有这些师都是兵员不足,而且已经阵亡的将士都是其中的精华和主要的战斗力量,剩下的多半是软弱的行政勤务人员。其他的师已被消灭,仅仅是图表上的一些名存实亡的番号而已。但希特勒命令“重编”这些部队。看吧!只要他吹一口气,这些部队又在——他心目中——重新出现,那些他在伏尔加河沿岸、高加索和突尼斯等地挥霍殆尽的、训练有素的、满员的战斗队伍。他在逃避现实,逐渐退人一个梦幻世界,他在那里仍然是欧洲的霸主,指挥着全球最强大的军队。这个梦幻世界一直存在,直至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偏执狂。但在一九四五年四月以前,从这个隐蔽的梦幻世界里不断发出失却理智的命令,那些在严酷的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德国战斗人员只能唯命是从。
  而且,正当德军在下坡路上滑下去的时候,红军却在恢复力量并日益壮大。苏军将领两年来一直在研究我们的战术。美国租借物资的卡车、罐头食品、坦克、飞机加上来自乌拉尔山脉后面工厂的俄国新坦克使俄国部队的战斗力量大大加强。俄国人的无穷无尽的人力资源为他们的部队提供新的真正的而非虚幻的战斗力量。我们的情报部门已经告诫我们要考虑所有这些不利因素,但希特勒置若罔闻。
  即使是这样,如果按原计划在五月份发动库尔斯克攻势,本来还有机会取得顺利进展,那时俄国人在进行反击之后已精疲力竭,而且在突出部还立脚未稳。但他却把攻势推迟六个星期,以便试用我们最新式的坦克。我当时就警告约德尔,这样做会把“城堡”行动正好推迟到英美联军可能在欧洲开始登陆的一段时间内,但眼往常一样,我被置之不理。俄国人抓紧时机,以地雷、壕堑、反坦克掩体等加固库尔斯克突出部的后部,同时把越来越多的部队调到前线。
  我们的情报提到有五十万节满载兵员和物资的铁路车皮正在进入这个突出部!希特勒的反应是把更多的师和空军联队拨归“城堡”行动使用。和美国人打扑克牌一样,双方的赌注不断增加,直至希特勒把和他在一九四零年整个西线战役中使用的同样多的坦克投入这次战役。由于攻势被拖延了两个月,即使是曼施坦因和克鲁格也在认真重新考虑之后提出不同的意见。尽管如此。希特勒最后仍在七月五日下令进攻。接着发生了世界上规模空前的一次坦克战和空战,以及一次彻底的惨败。我们的钳形攻势在俄国人固定的防御阵地以及成群的坦克面前遇到很大的困难,结果仅能取得纵深数英里的突破。攻势只持续了五天,南北两面都面临重大挫折。这时盟国部队在西西里登陆了。
  希特勒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呢?在一次匆忙召集的会议上,他假装出欢天喜地的样子向大家宣布,既然英国人和美国人为他提供机会,让他可以在地中海这个“真正的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战区”歼灭他们,“城堡”行动将予以撤销!他就这样从他的失败中脱身出来。没有一句告罪、引咎、或认错的话。我们剩下的十八个最好的装甲和摩托化师,一支我们理应作为珍贵后备部队保存起来的永远也不能补充的打击力量,就此付诸东流。希特勒为了追求昔日的蔚为壮观的历次夏季攻势的迷梦,毫不吝啬地在库尔斯克战场上把它们丢掉。“城堡”战役之后,德国的一切攻势都完了。我们在后来发动的任何攻击都是旨在延缓最终失败的战术上反扑。
  希特勒不久就懂得我们不能随便“撤销”一次重大的攻势。还有一个值得考虑的小小问题,敌人。在库尔斯克突出部两侧,俄国人发动反击,不到一个月内就解放了在我们东线的两个中央支撑点——奥廖尔和别尔哥罗德两座城市。“城堡”战役之后,我军全线缓慢地但不可抗拒地在俄国人的推进面前土崩瓦解。俄国人这次进军一直打到勃兰登堡门才停下来。如果说斯大林格勒是东线的一个心理上的转折点,那么库尔斯克就是军事上的枢纽。
  这里不是我倾诉思子之情的地方。他在向库尔斯克进军中阵亡。自此以后,数以百万计的德国儿子为了保住希特勒和戈林之流的脑袋将在步步后撤中献出生命。
  墨索里尼的垮台与此同时,我到西西里和罗马进行观察后深信意大利即将退出战争或者倒向敌人。我看到我们为了减少损失有必要在意大利皮靴北端的亚平宁山脉组成坚强的防线。在意大利坚守不动的企图不会带来好处。战争一开始,这个国家就成为一张毫无用场的大嘴,它吞下大量德国战争物资而从不发挥任何作用。南方战线是个慢性脓肿。我们欢迎盎格鲁一撒格逊人去占领并供养意大利,我在总结报告里写道,这样我们部队可以腾出手来协助稳定东线并保卫西线。
  当我把我的看法在贝希特斯加登告诉凯特尔的时候,他摆出一副象办丧事的脸孔,并要我改变调子。但我已不在乎,我的独生儿子已经不在人世,我自己正患严重的高血压病。把我从最高统帅部调到战场上似乎是一个值得庆幸的前景。
  因此,在情况汇报会上,我描述了我所看到的情况。盟国在西西里上空享有绝对制空权,而且巴勒莫已经被夷平。受命保卫西西里的各个西西里师正逐渐退入农村。岛上德军控制的地区内,老百姓咒骂我们的士兵,朝他们吐唾沫。罗马看起来好象是一个已经停战的城市,因为街上几乎看不见士兵。我们的德国士兵都不露面,而意大利士兵则大批大批地扔掉军服。我向巴多格里奥提到把更多的德国部队调往意大利这个问题时,他始终躲躲闪闪,含糊其词。意大利人正在加强他们在阿尔卑斯山的要塞群,这个行动只能是针对德国的。这就是我向希特勒提出的情况汇报。
  他耷拉着脑袋听我汇报,从他灰白的眉毛下面朝我瞪眼,不时歪着半边嘴,象笑又象要咆哮的模样使他的小胡子走了样;他露出牙齿,显示了他的极端不满。他仅仅表示这样的意见:“在意大利肯定还有一些象样的人。不可能全都烂了。”至于西西里,他灵机一动,决定亲自挂帅。当然,这也无补于事。
  不过,我的汇报一定进入了他的心坎,因为他随后安排了一次和墨索里尼的会晤。这次会晤在意大利北部农村一所房子里举行,这是一次忧郁的会见,几天之后墨索里尼便垮台了。希特勒当时拿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给脸带病容的、已经失去信心的墨索里尼和他的幕僚。他列举有关人力、原料、军火生产的乐观的统计数字以及各种改进了的或新式的武器的细节,滔滔不绝地谈了一个小时,而意大利人只能面面相觑,他们富有表情的黑溜溜的眼睛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在他们脸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切都要完了。在会议进行期间,墨索里尼收到一份急电,说盟国第一次空袭了罗马。他把这份电文递给希特勒,后者勉强地看了一眼,随即大言不惭地谈论我们的日益增长的军火生产和各种了不起的新式武器。
  墨索里尼垮台的消息传来,出现在最高统帅部里的场面是可怕的。希特勒象疯了一样,嚎叫咆哮,怒骂意大利宫廷的背信弃义,还有梵蒂冈以及那些把墨索里尼免职的法西斯头子。他使府的粗野语言和发出的威胁确实骇人听闻。他将以武力夺下罗马,他说,并抓住“那些乌合之众,那些下贱的流氓”——他指的是维克多。爱麦虞埃国王、王族以及整个宫廷——并让他们在地上爬。他将夺取梵蒂冈,“清除那个脓包里的全体神父”,枪决躲在里面的外交使团的成员,把一切秘密文件弄到手,然后说这是战争中的一个误会。
  他一再要和戈林通电话。“他是个极端冷静的人,”他说。“极端冷静。在这个时刻你需要一个极端冷静的人。把戈林找来,给我找来!钢铁般的意志,我和他度过数不清的困难时刻。极端冷静,这位先生。极端冷静。”戈林匆匆赶来,但他只是唯唯诺诺,不管希特勒说什么他都同意,满口粗俗的语言和下流的取笑。所谓的极端冷静,原来如此。
  为了使意大利继续战斗,至少在我们把足够的德国部队调来和平接管这个国家之前继续战斗,我们的德国最高统帅部作出上百个紧急决定和行动计划。希特勒这个时候狂热地策划在罗马发动一次政变,让墨索里尼重新执政,但这个计划无法执行,他后来也只好放弃了。他还策划用空降部队去营救被囚禁的墨索里尼,这个计划终于得以实现。他们两人可能因此感到高兴一些,但于事无补。事实上,在那张迅即传遍世界各地的照片上,人们看到的是一个兴高采烈的身穿戎装的希特勒,在迎接那个缩作一团、卑躬屈膝的前“领袖”,他身穿一件不合身的黑大衣,戴着黑色的阔软边呢帽,苍白的脸上露出病态的笑容。这张照片比任何头条新闻都更有力地宣布,那个出名的轴心已经死亡,“欧洲堡垒”也在劫难逃。
  我的高升这一切产生了一个意外的、不受欢迎的后果——我重获希特勒的青睐。他断言我是最先看穿意大利人背信弃义行径的人,我这个“好阿尔明是个有脑子的人”,等等。他也听说赫尔默特已经死去,并装出悲痛的样子来安慰我。他在一些情况汇报会上夸奖我,并且——在那些日子里,这对总参谋部的一个军官来说是难得的恩宠——请我吃晚饭。斯佩尔、希姆莱和一位工业家是那天晚上的另外几位座上客。
  这是一次难受的经历。希特勒连续谈了大概五个小时。其他的人都不吭声,只是偶尔应上一两声表示同意,敷衍敷衍。他夸夸其谈,把历史和哲学扯在一起,大多牵涉到犹太人。意大利人真正的困难,他说,在于国家的精华已被教会这个弊端全糟蹋掉。基督教不过是犹太人的一个狡诈的计谋,他们通过鼓吹软弱胜过力量来控制世界。耶稣不是犹太人,而是一个罗马士兵的私生子。保罗是古往今来最大的犹太骗子。诸如此类,令人作呕。夜深时,他说了一些关于查理曼的有趣的话。但我已经疲惫不堪,无法集中思想细听了。每一个人都拚命忍住不打呵欠。总的说来,他那种自负的语言和自负的行径同样使人难以容忍。无疑,那是一个他已无法控制的弱点,这应归咎于他的忌食和没有规律的习惯。但在进餐时坐在他身边绝不是什么快活事情。象鲍曼这样的人如何能够熬得了这么多年,我实在难以想象。
  他以后不再邀请我了,但我脱离统帅部并走上战场的愿望是落空了。约德尔和凯特尔两人现在看见我总是满脸堆笑。我还得到了一个月的病休涸此能够去和妻子相会,给她安慰。到我回到“狼穴”的时候,意大利已经投降,而我们长期策划的旨在夺取这个半岛的阿拉里克行动正在轰轰烈烈地展开。
  就这样,我们在南方的消耗将继续下去,直到最后。阿道夫。希特勒不能面对放弃意大利的政治挫折。当我们的军队使那里强大得多的盎格鲁一撒克逊人丢脸,迫使他们不得不付出重大伤亡的代价才能一步一步地在皮靴上朝北推进的时候,这种做法完全是一个可怕的军事上的失算。希特勒这种愚钝的政治利己主义,把我们的力量浪费在南方,而当时只消动用凯塞林的部队的一部分就足以守住阿尔卑斯山屏障,这终于导致了我们国家在东西夹击下全面崩溃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