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他听见了吗?”
“听不见的,别担心,”基弗确实毫不担心地说。“那是种排行第二号的哭丧脸。成因是通常的疲劳也许再加上一两种溃疡症引起的巨痛。”
“你最好看住你那该死的舌头。”马里克说。
小说家大笑了。“你不能说他不机灵。不管作战不作战,杜斯利都得做他的作业。你从未见过一个比老懦夫更肆无忌惮地使用调查表的了——”
马里克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边走边往头上戴了一顶已破损的军便帽。“我正告你,”他冷冷地说,“基弗先生,本舰指挥官的名字是奎格舰长。我是他的副舰长。我不许在我面前再叫这种诨名,你听见了吗?除了朴素的奎格舰长之外,不准再有这种什么老懦夫之类的称呼了。”
“那就去告发我好啦,马里克先生,”基弗说,眼睛瞪得连白眼珠都全露了出来。“告诉奎格我对他的看法。让他以冒犯上级罪把我送交军事法庭好了。”
马里克狠狠地骂了一句简短的脏话,走了出去。
“哈,我想我得去找那可怜的杜斯利了,”基弗说,“怎么也得逼着他把那份作业完成了。”
哈丁说:“我的舰上服务账目检查表也该做出来了。”他把一本杂志抛到一边,打了个哈欠。“我看还是在睡觉前把它做出来为好。上个月,他在凌晨1点派人来叫我给他送去。”
“咱们的舰长真是个才华出众的管理者。”基弗走出去时说。
哈丁和基思怀着既古怪又有点为难的好奇心情,以完全相同的表情相互对看了一眼。哈丁抓了抓自己的头。“威利,”他轻声说,“舰长确实是不断往舰桥有遮蔽的那一边躲吗?”他凭借在弹药舱同住三个月、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尉一同在桅杆顶上受罪的兄弟情谊讲出这话,以期威利以实相告。
“哈丁,我说不准,”威利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回答道。“我看见他的次数好像比平时少很多。但是——嘿,你知道基弗讨厌咱们的舰长。”他垂下眼睛看着译码机。
哈丁站起身来说:“那可太棒了——太棒了。”
“也许他全都错了。”
“假如这艘军舰被卡住了会怎么样呢?”哈丁忧心忡忡而又为难地紧闭着嘴唇。“一个舰长的职责是将咱们带出困境,威利,而不是检查检查什么报告、什么作业是否如期完成了。老实说,这艘军舰的服务账目检查制度简直是荒谬可笑。我是一名会计师学校的毕业生,我曾给奥朗达加碳化公司查过账。天知道如果我的老板看见我在那个小卖部里清点一块块欧·亨利牌肥皂和一管管牙膏,他会怎么说……唉,所有那种事情都无足轻重,明白吗?我是志愿加入海军的,而今我是在‘凯恩号’上,如果一个职业会计师稽查‘凯恩号’服务账目中的分分角角的小事对事情有帮助的话,我可以做这种检查。但从海军方面说,怎么也应该给我一艘有用的军舰,一位会打仗的舰长呀——这一切的麻烦不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吗,对不对?”
“喂,现在说这种话还有什么用。我们现在赶上了一个令人失望的家伙。这是战争的不幸。我们可能会被关进日本人的战俘营。但我们必须坚持始终,就是这么回事——”
“威利,你是个好人。”哈丁说着,站了起来,“不过,你是个没有妻室的人。你和我不一样。我担心的有五个人,我、我老婆,还有三个孩子。特别是一个孩子,一个六岁大的小小子,笑起来可爱极了。记住什么时候提醒我把他的照片拿给你看。”
哈丁匆匆从过道里走去,消失在他卧舱的绿门帘后面。
第二天拂晓,北方攻击舰队为基思少尉上演了另一场好看的节目。
总警报器凄厉的呜呜声使他来不及穿好衣服就连奔带跑地赶到了舰桥上,只见雾气蒙蒙的蓝色曙光中交织着Z字形的、抛物线形的炮火和猛烈爆炸发出的红黄色火焰。大炮的轰鸣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急忙从救生衣口袋里掏出两张专门为此准备的卫生纸放在嘴里嚼烂,揉成两个纸团,分别塞进自己的两个耳朵里。那些爆炸声立刻便变成了隐隐的听起来比较舒服的噗噗声了。这是他自己的发明,是在一次大炮射击演习中发现棉花不够用时想出来的。
“凯恩号”的3英寸口径舰炮在这种炮火准备中毫无用武之地。奎格让全体船员都守在战斗岗位上,直至太阳高高升起才将他们解散。威利继续留在舰桥上欣赏那雷鸣般的轰响与熊熊燃烧的火景。8点30分,一批攻击舰艇排列成一个长长的弧形阵容悄然驶过平静的海面,向环礁北部的主要堡垒——罗伊-纳穆尔岛驶去。此时的各个小岛已完全失去了原先的葱茏翠绿,惨白中点缀着一片片焦黑。小片的火焰依然在燃烧,在阳光中显得有些苍白。所有的绿叶植被有的已被烧焦,有的已经枯死,只留下一片片断干残枝,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透过这些断干残枝可以看见已变成废墟的低矮建筑物和一些空荡荡的断垣残壁。威利从望远镜中观看到攻击舰艇抵达了海滩,蜂拥而上的坦克和海军陆战队士兵正在向前挺进,以及从各个小岛腹地那灰白色荒野里喷射出的意料不到的白色和橘黄色火光。他看见一些海军陆战队士兵倒下了。那景象使人振奋又有点悲哀,就像是看见一个拳击手被击倒在地一样。
他打开专用的短波收音机,JBD640,热切地偷听起海岸上坦克里的战斗人员的谈话。他惊奇地注意到他们已舍弃了海军互相联络时的用语。他们以简短、愤怒、恶毒的语句在彼此之间,以及与那些在竭力用炮火保护他们的军舰交谈。他们使用的都是一些可怕的肮脏话语。与军舰上士兵们那种郑重其事的、带有歉意的讲话语气相比,岸上士兵们那火辣辣的话语形成了一种颇为滑稽的反照。这实在新鲜有趣,威利一直听了将近两个小时。他听到有一个人正在用令人难以置信的污言秽语不停地咒骂时突然死于非命,不禁毛骨悚然。至少,他猜测那人是死了,因为那人正在恳请海军用炮火消灭一个正在用机关枪向他猛烈扫射的碉堡,他的话就突然中断了。威利生出一种隐隐的羞耻感,因为当别的战士正在一个个死去时,自己却在存储以供将来在客厅里闲聊时的趣闻逸事,这样的行为表明他完全没有人的感情。可是,他却并没有因此而关掉收音机。
不过,在吃午饭时,在一个特定的瞬间,他于心不安了。当时他正往冰淇淋上加浓稠的巧克力汁,一声前所未闻的震天动地的猛烈爆炸直震得银制的餐具和玻璃杯子哗啦啦作响,连他的脸上都觉出了爆炸的震波所激起的气浪。他跳了起来,与基弗、佐根森一同跑向右边的舷窗。佐根森掀开遮着窗口的薄铁板,他们便从那里使劲地往外看。一个巨大的黑色云团正从纳穆尔岛上缓慢地冲天而起,下面的滚滚浓烟中长而丑恶的暗红色火舌四处乱窜。“毫无疑问,是个大弹药库。”基弗说道。
“我希望它已把几千名日本鬼子炸回到他们的老家去了。”佐根森正了正他的眼镜说。
“我怀疑它真能那样,”基弗回到他的座位上。“那些还活着的日本人全都躲在修筑得很好的深洞里,而我方的一些人也和他们一起被炸上了天,这是可以肯定的。”
威利瞪大眼睛瞧着这场大屠杀大约有一分钟左右,这时,他闻到一股温热的香味拂面而来,原来是佐根森少尉呼出的气息吹到了他的脖子上,还可以听见这位少尉嘴里嚼肉的声音。然后,威利也回到自己的座位,随即将羹匙插进那洒着一道道棕色巧克力汁的诱人的白色冰淇淋里。他忽然想到,自己在这里泰然地吃着冰淇淋,而那些在只有几千码之外的纳穆尔岛上的陆战队士兵却正在挨炸,这种对比是何等的令人于心难安。可他的不安感并没有使他停止吃他的冰淇淋,只是这个想法像一粒沙子在他脑子里滚来滚去,使他颇感不适。最后,他禁不住将这种想法大声说了出来。
其他军官都生气地看了看他,但没有一个停止吃他们的甜食。不过,那个往常习惯于往自己碟子里加很多巧克力汁,多得都让别人看着倒胃口的杜斯利,这时伸手去拿巧克力汁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在他的冰淇淋上按螺旋形一圈圈地加了薄薄的一层巧克力汁,而且在放回碟子时显得小心翼翼。
基弗推开已被他刮得干干净净的碟子,说道:“别犯傻了,威利。战争就是这么回事,少数人看着许多人被杀死而他妈的庆幸死的不是他们自己。”他点燃一支香烟。“他们明天就可能让咱们去环礁湖里扫雷。这些小岛那时很可能已全被攻占了。那时,许多陆战队士兵们也许会围坐在海滩上吃午饭,也许会看着咱们全都被炸得飞到半天空里去。而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因此而少吃一口的。”
“至少他们吃的将是应急口粮,而不是带巧克力汁的冰淇淋,”威利说,“反正,这可是太——太奢侈了。”
“喂,我说,你如果不吃冰淇淋也没人会把你送交军事法庭呀。”基弗揶揄他说。
“一天夜里,我们沿瓜达尔海岸运送一批陆战队士兵,”马里克边说边用小勺盛起一勺甜食,“那晚海上风平浪静,可他们全都晕船晕得像死狗一样。那位陆战队的上尉就躺在那个长沙发上。他说,‘我确实一点都不喜欢瓜达尔卡纳尔,但我宁肯在上面待一年也不愿在这艘破军舰上哪怕只呆一周。’上尉说他要是听说我们去扫雷,准会从舰上往海里跳。他说,‘据我所知,这场战争中最糟糕、最要命的事儿就是扫雷。我真弄不懂你们这些人明知自己是在一艘扫雷舰上,怎么还能一夜夜地睡得着觉?’”
“这艘军舰真的会扫雷吗?”杜斯利问道,“好像难以令人相信,真的——”
“你不是刚刚交上来一份作业,”基弗说,“用了7页的篇幅准确地说明了我们是怎么扫雷的吗?”
“噢,那个呀。您知道我是直接从《扫雷手册》上照抄下来的。我甚至连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手册里不断地谈到的那个破雷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基思先生,”马里克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说,“吃过午饭立即拉着他的手,指给他看什么是该死的破雷卫。”
“是,好的,长官。”威利说,同时像一只老海狗似的眯着眼睛得意地抽了一口香烟。
餐桌尚未收拾完毕,就有一个无线电报员给威利送来了一份作战命令。他匆忙将它译了出来。“凯恩号”奉命于翌日护送一队坦克登陆艇前往福纳福提【福纳福提(Funafuti)位于西南太平洋,地处南纬5至10度,西经176至179度间,由9个珊瑚岛组成。——译者注】环礁。福纳福提远在南方,远离作战地区。威利一想到要离开攻击舰队,心里还颇感到有点遗憾呢。
他在舰长卧舱外边的栏杆旁停住脚步观赏战斗景况,可惜战况已缓和下来了。只有一阵阵零星的支援炮火还在继续着,而大规模的炮火齐射已经结束了。停在环礁湖里的舰队跃跃欲试的好战气氛正在消减。赤身裸体的水兵们从一些停泊着的舰船上跳进大海,在那已不是蓝色而是黄棕色,并且充满垃圾的海水里欢畅地扑腾嬉戏。别的军舰上有人在趁机晾晒被褥,救生索上凌乱地挂满了片片白色。
“福纳福提,是么?”奎格舰长坐在办公桌旁正用一只手从一个汤盘里?冰淇淋吃,另一只手玩着拼图游戏。“好的。叫马里克到我这儿来。还要告诉惠特克再给我送一大盘冰淇淋上来,另外还要些咖啡——”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是某个新兵试探性的敲击声。是那个无线电报务员,史密斯,摆出的笑脸显示出歉意和为难,他说:“请原谅,舰长。他们跟我说基思先生在这里——这可是个重要日子,基思先生。又来了一道战斗命令——”
奎格说:“把它搁在这儿吧。”那通信兵把电文放在舰长的办公桌上便匆匆退了出去。奎格只瞥了一眼标题,便惊得差一点从椅子上掉了下来,然后才往后一靠,十分镇定地说:“你简直想不到!人事局来的。毫无疑问,是给某个人的调令——”
威利的手闪电般地伸了出去,“我现在就把它译出来,舰长。”
“好的,威利,译吧。甚至可能是我呢。对可爱的老‘凯恩号’而言,我的资历是高了点儿。”这位舰长随手把那份文件交给了威利,在威利出门时,他又说:“切记,命令是属于军事情报。”
“是,我知道,长官。”
未等威利在军官起居舱里安好译码机,奎格便踱着方步走了进来。这位舰长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干得怎么样了,威利?”
“这就行了,舰长。”
奎格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将电文打译出来。命令是给拉比特海军中尉的,派他到正在旧金山建造的驱逐扫雷舰“橡树号”去任职。
“拉比特,噢?新造的军舰,是吗?好极了。这命令由我拿着,威利。”奎格从威利肩膀上伸过手去把译好的电文从译码机上拽了下来。“有件事跟你说清楚,威利。我,而且只有我,才能决定什么时候让拉比特知道他的调令的事,明白吗?”
“可是,舰长,这命令不是下给他的吗?”
“让它见鬼去吧,威利,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纠缠不清爱讲歪理的人呢!至于这份命令么,它是发给‘凯恩号’的,而我是这艘军舰的舰长,我既然知道了人事局的意愿,那就看我什么时候高兴让拉比特先生离队了。现在就让哈丁接替拉比特我还没有一点信心,没有。就是说,在哈丁基本上达到要求之前,拉比特可以像我们这些人一样继续随舰工作。这点你可清楚了吗?”
威利咽了口气,说道:“清楚了,长官。”
硬是压住给拉比特的调令不让他知道,是对威利良心的折磨。晚饭时,他坐在那位中尉对面,不住地偷眼看那张苍白、忍耐、满面愁容的脸,左眼上永远覆盖着的一绺从头上垂下的纯棕色乱发。威利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一个犯罪团伙的成员。
这位少尉现在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拉比特。他最初登上“凯恩号”时就是跳进这个人的怀抱里的,而且他仍然记得那语调拖长的欢迎辞,“嗨!用不着这么急嘛!你连往哪儿跳都还没看清楚呢。”起初,威利曾认为他是个毫无趣味的乡巴佬。然而,慢慢地,拉比特的一些其他的品性显现了出来。他换岗从不晚点。他不会拒绝帮别人的忙,而在他帮别人忙时做起来又总是仿佛是奉了舰长的命令似的。水兵们服从他的命令从无二话,虽然他下命令时语气总是那么轻松、随和。他总是准时写好航海日志,并在往来函电太多,威利来不及译完时,常常志愿帮威利解译函电。此外,除了在军官起居舱里对奎格的一般性议论之外,威利还从未听见他说过任何人的坏话。
可是威利太惧怕舰长了,不敢把这个重大的消息悄悄告诉拉比特。那天晚上,拉比特中尉值完中班之后,在雾蒙蒙的晨曦中疲惫不堪地回到他自己的卧舱,一点都不知道让他脱离苦难的签证就在他的舰长的桌子上放着,或者说在这位通讯官的良心上压着,压得威利几乎无法入睡。
早饭后,威利在军官起居舱里正无精打采地解译当天的往来函电,奎格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舰长——显然是一位新任命的指挥官,因为他帽舌上的叶饰仍然金黄明亮,毫无污渍。少尉立即站了起来。
“弗雷泽舰长,这位是我的通讯官,基思少尉。”
威利与之握手的是一位皮肤晒得黑黑的高个子,长下颏,有一双清澈的蓝眼睛,留着一头金黄色短发,大约30岁左右的男子。这位指挥官的咔叽布衬衫熨烫得很是漂亮。相形之下,奎格身上那被“凯恩号”军舰蹩脚的洗衣房洗得褪了色的灰白色军装就显得太寒碜了。
“只管继续干你的活儿好了,威利。”奎格说。
“是,好的,舰长。”他将要解译的材料移到长桌的远端。
惠特克端着一壶冒着热气的咖啡进来,给奎格和他的客人倒上了咖啡。后来才知道那位驱逐舰的舰长,弗雷泽,刚刚接到命令要回美国去就任一艘新驱逐扫雷舰的舰长,所谓新,意思是它不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老古董,而是一艘现代的驱逐舰正在经过改装,以便用于扫雷。他说,他是到“凯恩号”上来观摩学习的,因为他对扫雷一窍不通。“他们正在改装的舰艇有整整一个中队,”弗雷泽说,“我这个中队的头头,伍尔舰长,认为我被招回去是要去指挥一个分队,或小队。我说不准。但我确信我必须在扫雷上下点工夫,这是肯定不会错的。”他开始点燃一个弯柄的栗色烟斗。
奎格说:“我将很高兴陪您到各处看看,先生,顺便把我对这里所了解的那点东西讲给您听。他们给您的是什么号军舰?”
“橡树号。”弗雷泽答道。
威利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看见奎格朝他瞥了一眼,他于是赶快低下头工作,躲避奎格的目光。“‘橡树号’,是吗?1650吨级的。我曾在一艘那一吨级的军舰上当过一年下级军官。都是些很好的军舰。”
“人事局好心地把一份我属下全体军官的初定名册寄给了我,”弗雷泽说。他从胸前的衣袋里抽出一张薄纸。“倒像是我在设法要从你手里劫走一个人似的。是什么名字来着?噢——在这儿呢,是拉比特。”
奎格继续喝着咖啡。
“他的调令还没有交到您手里吗?”弗雷泽问道。
奎格又喝了一大口咖啡,然后说:“哦,没错,我们是收到了那份调令。”
弗雷泽微微一笑。“啊,那就好。我想您也该收到了。我看见了人事局从电传机上发给您的电报,而且让我的译电员把它译了出来——是的。他是您负责维修和保养的中尉,是不是?我猜想他对扫雷一定很精通。”
“是一名能干的军官。”
“噢,那么说,我大概是碰上好运了。我能搞到国家空运局相当高级的优先票。拉比特也许能与我一同飞回美国,并在途中给我补上我对扫雷知识的欠缺。”
“唉,可是我们今天下午就要起航了,到南边去。”
“不碍事儿。让他到我的舰上就宿好了。我想我们在一两天之内就能离开这里了。接替我的人已经到了舰上,随时可以接管。”
“可是,还有个接替拉比特的问题呢。”奎格哧哧地笑着说。那笑声在军官起居舱里听着显得陌生而孤独。
“您是什么意思,舰长?难道您舰上没有现成的可以接替拉比特的合格的人选吗?”
“这要看您认为什么是合格了——要不要再来点咖啡,指挥官先生?”
“不了,谢谢您——您有那么短缺人手么,奎格指挥官?拉比特的助手来舰工作有多久了?”
“哈丁?啊,我想有五六个月了吧。”
“他是个能力低劣的人吗?”
“哎,那样说可有点言重了。”
“嗨,舰长,我舰上的军官,除副舰长外,没有一个是我不能在24小时内调离的。我认为保持那样的训练水平是我分内之事。”
“是啊,问题就在于标准是什么了,先生,”奎格说,“我敢说哈丁少尉在许多别的军舰上都会被认为是个各方面都合格的军官。只不过,在我的军舰嘛,表现优异才算合乎标准,而我不能确定哈丁已经快做到优异了。”
“我想我还得再来点咖啡了,请再给我来点。”弗雷泽说道。
奎格说:“威利,能不能劳驾你——”威利连忙起身给两位上级军官倒了咖啡。
“好了,奎格舰长,”弗雷泽说,“我明白您的见解,而且很赞赏您的高标准。不过,‘橡树号’极需一名中尉以使其可以马上编入现役,而我身边尤其需要一个懂点扫雷知识的人。毕竟,我们现在是在打仗。人们必须尽快学,并尽力——”
“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奎格自以为聪明地微笑着说,“我似乎觉得,战时的军官训练标准应该更高一些,而不是更低。您也知道,这可是许多人性命攸关的事啊。”
弗雷泽慢慢地将罐装牛奶掺进咖啡搅拌着,眯缝起眼睛打量着奎格的脸。那位“凯恩号”的舰长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墙望着,仍是面带笑容。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手里转动着的钢球发出喀啦喀啦的响声。
“奎格舰长,”那位碧眼金发的指挥官说,“您的论点诚然不错。惟一的问题是,我不能因为要等待那个接替拉比特的人达到您的标准,而迟迟不让‘橡树号’投入现役呀,能这样吗?我必须在华盛顿稍事停留向人事局报到。我如果坦率地告诉他们,您在把拉比特的接替者培训成适合您的标准方面有困难,而请求他们给我另派一名军官的话——”
“我在任何方面都没有困难,而且我将使本舰军官们的训练状况不比本舰队其他任何舰上的状况逊色,先生。”奎格赶忙说。他放下咖啡杯子时,那杯子啪地响了一声。“我说过了,除了按我自己的标准外,按其他任何人的标准,哈丁都是完全合格的,何况就是按我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他的训练状况也是极好的,而且,我可以说,就算拉比特今天下午就走,‘凯恩号’照样能够很好地完成一切任务,但我想着重说明的是——”
“您这话我听着很高兴,舰长,而且我确信您说的一点没错,”弗雷泽满面笑容地说,“既然是这样的情况,那么我今天下午就带拉比特走如何?”
“带走吧,先生——”奎格沉重地左右摆动着头,最后在两肩之间耷拉了下去。他低着头,目光矇眬地凝视着地面说,“哦,我说了,我原本想让拉比特再少留几天,集中精力和时间好好教教哈丁,既然如果那样做的话,显然会给‘橡树号’造成这么大的困难,那就——先生,我很清楚这‘凯恩号’是一艘陈旧不堪、过了时的老军舰,比较起来,‘橡树号’肩负的战斗任务更为重要。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将精良的训练视为这艘军舰的首要任务之一的,如果我在追求优异方面似乎过分热衷了,那么,我并不知道您是否会责怪我,也不知道人事局是否会那样做。”
“正相反,您的高标准是应该得到赞扬的。”弗雷泽说着,站起身,拿起了帽子,“我想于下午4时派我的小艇过来接拉比特过去,舰长。这样省得您的小艇跑一趟了。您觉得这样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