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对面的通道很窄,只能容我弯腰通过。点着蜡烛一看,眼前有两条小道,一条向上,一条向下。
要下到井底按理说应当往下走,然而当我刚踏上向下去的楼梯时,忽然想起了圣经咒语中写着“先向上登,再向下走”,真险啊,差一点我就中了设计者的诡计。看上去要往下走但必须往上,看上往上走其实必须往下,这是设计迷路的通常手法。所以我要向下去,反而必须先向上爬。
楼梯很陡,几乎是垂直的。由于几十年来无人走过的缘故,楼梯上堆积了很厚的灰尘。我拿着蜡烛仔细一照,发现台阶上有人走过的脚印,肯定是秋子留下的脚印。这回好了,我用不着费心思考怎么走了,只需跟着脚印走就行。
沿楼梯向上快走到屋顶时,楼梯又折向下方,而且坡度更陡了。我顺着楼梯向下走了一段,来到了一个小平台上,接着又是向下的楼梯,然后又是平台,这种构造就像大厦里的紧急通道。
就这样一直经过了四个平台,最后才下到了地底。空气中弥散着尘土潮湿的气息。从这里开始就步入了平地上的迷宫,两侧是石砌的墙壁,很窄,仅容一人通过,而且每隔一段距离就在左侧或右侧出现岔道,复杂极了。
听说著名的英国汉普顿迷官面积仅仅四分之一英亩,但曲折的线路却长达近半英里。幽灵塔地下迷官的面积也算不上大,但迷宫的路线也是迂回悠长。如果没有秋子的脚印给我指路,我立刻就会晕头转向。从秋子的脚印看,她也不是一帆风顺,有时她停下来犹豫不决,有时刚要迈步向右,却又转向左,有时走进了死胡同,又折了回来。地下迷宫也让她颇费脑筋。
沿着细长的迷路在地下绕了很长时间,终于来到一个可称是地下大厅的宽阔场所。这里或许就是迷宫中最神秘的内殿了吧。我高举着蜡烛四处查看,首先看见在大厅中央趴着一个人。
会不会是秋子?我赶紧跑上前一看,服装的样子不像秋子,而是个男的。他身上穿着类似无袖外罩的黄罗纱无袖和服外褂,灰色碎花夹祆,淡蓝色的皮制和服袜子。这身打扮我没怎么见过,不像是现代人。噢,原来是他……
我绕到近前,想把他翻过来看看是谁。谁知手刚一动,尸体就像燃尽的柴灰一样,坍碎在地上,一个骷髅头“咕噜咕噜”滚到了我脚底下。骷髅头上还长着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难看又吓人。
传说的内容是真实的,这就是大富翁渡海屋市郎兵卫的遗骸。几十年前,他亲手设计了这座地下迷宫,却把自己困在其中饿死了。
一种莫名的感慨涌上我的心头,既意外,又不意外,就像在现实和梦幻之间。我朝他的遗骸毕恭毕敬行了一个礼,弯腰时却发现他手里好像还攥着东西。凑近一瞧,原来是一把大钥匙。我想说不定它会有什么用处,就轻轻取下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好了,总算知道这不是秋子。方才从机械室里借着闪电看到的人就是渡海屋了,这里刚好在机械室的正下方。
我心绪稍稍平静,再次举着蜡烛巡视整个大厅的情况,看来这里还不是最后的内殿,迷路并没有到此为止。
这是一个正六边形的大厅,墙和地面都由石砌而成,坚固得像牢房一样。在六边形的各边都有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其中一个是我刚进来的,那么还剩下五个,到底该进哪一个呢?我想不出来。也许迷路的设计者是以地狱六道轮回为构思,设计了这个地下迷宫,这里的气氛的确也和地狱差不多。
我不知道该沿哪条通道走下去,只好拿着蜡烛在地面上继续寻找秋子的脚印。我发现她毫不犹豫地朝右边的一个洞口走去了,就又跟着她的脚印继续走。
秋子太熟悉迷路的情况了。她曾劝我好好看看咒语和线路图,但我不热心,而她大概是由于从小在这里长大的缘故,对咒语和图都研究得很透,才会在迷路中自由穿行。
这个洞口里面和刚才相同,通路很狭窄,两边是石墙。又在里面来来回回、曲曲折折走了很久。当然一路上又有无数的岔道,可我用不着担心,一直循着秋子的足迹,终于走出了第二段迷路,来到了迷宫的内殿。啊,这回总算到头了,秋子或许就在这里吧。
“秋子,秋子,我来了。”
我高兴得大声喊起来,但却没有回应。大厅中央铺着几张红毛毡,上面摆放着五个旧铁皮柜,秋子就倒在一个铁皮柜前的毛毡上。
啊,难道我来晚了?我赶忙跑上前去。
秋子身边放着一个烛台,上面的蜡烛已经燃尽了。我把手中的蜡烛插到烛台上,借着烛光我发现烛台边还有一个盖着塞子的棕色小玻璃瓶,这肯定就是秋子从千草屋买来的毒药了。
捡起小瓶凑近烛光一看,里面的液体还是满满的,一点儿也没有减少。看来秋子还没有喝毒药,可她为什么面无血色,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呢?
我抱起秋子,用手摸摸她的胸口,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她并没有死,还有苏醒的希望!
我把她软绵绵的身子抱在膝上,揽入怀中,胸膛紧挨着胸膛,我要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冰冷的躯体。她那张美丽的脸无力地向脑后垂着,嘴唇半张,露出可爱的洁白牙齿,紧闭的双眼上低垂着长长的睫毛,脸色虽然苍白,但却清澈光滑。
我想就这样紧紧抱着她直到永远。因为一旦她苏醒过来,我将不得不按照和黑川的约定,跟她无情地决裂。而如果她不醒来,我就随她一同而去,永远和她相依相伴。
过了许久,她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红润,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起来,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又张开了。
“秋子,是我啊,你醒了吧。”
我把她抱得更紧了,含情注视着她美丽的眼眸。
“哎呀,我这是怎么啦,这是哪里呀?”
她慢慢向四周看了一下,当回想起自己身处迷宫时,她惊异地看着我,用虚弱的声音问:
“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秋子,这不是梦。为了找你,我才来到了这里。因为一直跟在你的脚印后头走,才没有迷路。等我来到这里,就发现你倒在地上,一直抱着你。”
“是这样啊。可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没有死?……啊,想起来了,我刚要喝药的时候,突然间一道强烈的闪电把我击昏了。
“啊,我必须喝下毒药。不不,请你离开我,为了父亲和全家的名誉,我必须喝下毒药。”
秋子伸手去抓药瓶,我赶忙按住她,把药瓶迅速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秋子,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为了避免伤害我们一家的名誉,你才到这里来自杀。但是现在你不必这样做了,因为已经有证据证明你是无罪的。”
“哎,你说什么?你是怎么……”
“是黑川,黑川律师已经发现了杀害铁婆的真凶,毒害舅舅的很可能也是这个人。黑川表示要替你沉冤昭雪,所以毒药已经没有用了,你赶紧跟我回去吧。赶快去找他。”
“这,这是真的吗?”
“你看我是撒谎的人吗?黑川是精通法律的律师,他不会乱说没有把握的事情。”
“是这样啊。如果是真的话,我就太高兴了……”
秋子虽然还有点儿半信半疑,但毕竟悬在她心口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眼睛又有神了,脸色也好多了。
她高兴就是我最大的快乐,然而一想到将不得不离她而去,我又郁闷起来,甚至在心中开始怨恨为什么要让她醒来。
“我们赶快回去吧。我进来的时候是中午12点钟,现在家里人肯定都在急着找我们呢。别让生病的舅舅为我们担心,赶紧回去吧。”
我伸手去扶她,但秋子并没有马上回应,而是对我说:
“先别急,走之前我有东西让你看。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最好还是看看这里的财宝吧。”
“哎,要看什么?”
“是财宝。你看为什么要下这么大力气修建迷宫,是因为富翁渡海屋确实在这里藏匿了财宝,传说不是假的。”
现在我也完全相信传说的真实可靠了,因为刚刚我还看到了渡海屋的遗骸。
“财宝究竟藏在哪里呢?你找到藏宝的地方了吗?”
没想到秋子竟然笑了起来。我好久没有听到她那令人难忘的笑声了。
“不就在你眼前吗?看,就在铁皮柜里。你看铁皮柜被细心地放在毛毡上,里面肯定盛的是金银财宝。
“我本想打开盖子来看看,但是上面有锁,我打不开,你来用力试试吧。”
这么说,这里确实就是迷宫的神秘内殿了。铁皮柜是古人认为最保险的容器。
“不用费事,你看,我这里有把钥匙,是刚才从渡海屋遗骸手里找到的,也许这就是开铁皮柜的钥匙吧。”
秋子在旁边举着蜡烛,我走到一个铁皮柜跟前,把钥匙伸进锁眼里转了一下,没想到锁很轻松地被我打开了。
掀开盖子一看,里面塞满了麻袋。我捡出其中一个想仔细看看,没想到麻袋片儿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腐朽了,底儿一下破了,“哗啦、哗啦”掉了一地闪闪发光的东西,在地面的石板上堆起老高。
“啊,金币!”
秋子端着烛台,我拎着空麻袋,全都被眼前下起的“黄金雨”惊呆了。在烛光中,数不清的黄金叶片闪着金色的光芒。
这个铁皮柜里大约放了将近20个相同的麻袋,假设一个麻袋里有一千两黄金,那么总共就有两万两,按时价高达几十万日元。而且这还仅是一个铁皮柜,如果算上另外四个,那么财富的总价值将高达几百万日元。
我和秋子都不是贪财的人,但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还是把我们乐坏了。大大小小的金币像秋叶一样纷纷落下,令我们眼花缭乱。
“咦,你看这是什么,不会是渡海屋的遗嘱吧。”
顺着秋子手指的方向,我看见铁皮柜盖子里面贴着一张纸条,那是一张厚厚的奉书纸①,上面写着几行粗黑的文字,其大意如下:
余之家财皆存于此,以期战火平息。若余之子孙取出,以之为起家之
财,实乃余之所幸。若余绝嗣,则家财悉数转赠儿玉青山先生之后裔,其
乃余早年穷困时之大恩人。
①一种以桑科植物纤维制造的较厚的高级日本白纸。
后面是渡海屋市郎兵卫的签名,在名下还有他画的押。
“咦,儿玉青山?他不就是我舅舅的祖父吗?”
真没想到渡海屋跟舅舅家还有这么一段奇缘,我禁不住叫了起来。
“这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父亲偶然买下了这栋房子,却不知道这栋房子里其实早就埋藏了本属于他的财宝,这情节简直就像小说一样。”
秋子也为养父的意外幸运而由衷地感到高兴,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