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九日星期三
啊!想起点什么了。
新的记忆断片复苏了。完全是突如其来、毫无先兆、好像在心中亮起鲜红的闪光。
房间中有一只小羽虫在飞翔。
已经十二月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虫子飞入室内?
它从躺在病床上的我的眼前扑棱扑棱地飞过。这是虫子的振翅声,虽然传人绑着绷带的耳朵里面声音变得微弱,但仍然令我感到尖利而嘈吵……
就在此时——
在心不在焉看着虫子飞过的我的心中,蓦然产生了杀意。
我伸出双手,扑打虫子。只听到啪地一声,分开了手掌,看到黏在一侧手掌上的已被打烂的虫子残骸一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杀死了!”这句话不由得从脑子中跳出来。
杀死了……
被杀死的虫子和杀死虫子的我的手。然后,在我的视网膜中虫子残骸突然消失了,代之而映现在视网膜上的是另一样东西。
……白得不自然的细脖子。
这是人的脖子。没多久又出现了两只伸出来扼住这细脖子的手。
……呻吟声。
……乱甩的黑头发。
……强烈的香水气味。
……吧嗒吧嗒胡乱摆动的手脚。
……飞散的汗水、口吐白沫。
……像警钟猛敲般的心脏跳动。
好像连锁反应似的,各种影像、声音、感觉一个接一个地从心底喷涌而出。
对方的脸孔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是个女人。伸出的两只手则是“我”的手。骑在跌倒在地板上的那女人的身上,“我”死命地扼住她的脖子。不知花了多长的时间,我气喘如牛……
那女人终于一动都不动了。从唇端吐出的舌头,凸出白眼珠的双眼,变成离开脸部的特写镜头。
我——是我杀了人!
真有点讽刺!好不容易找回来死去了的“过去”,却是令人懊恼的结果。脑中苏醒的竟然是杀人的回忆……
是不是搞错了?
反复地问自己。没错,那确是“我干的事”。
但是想不起在何处杀了谁,也不清楚为什么要那样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在某时某地亲手勒死了一名女子。
十二月十日星期四
杀人……
我杀了人。
虽然已过了一天,但无意中重现的这个恐怖的记忆不但无法在脑中消除,反而迅速成长为伴随着罪恶意识的“确信”。
(我杀了人。)
心中大声呼喊着。
(我杀了人。杀人!杀人……)
发出这种声音的同时,又产生一个疑问的声音:我杀的究竟是谁?
对方是女性——而且是比较年轻的女性。除此之外,就什么都记不起了。什么时候杀她的呢?在何处下手?为什么要杀人?
十二月十一日星期五
我是芹泽圆子吗?还是冈户沙奈香?
经反复考虑后,我强烈地偏向认为自己的正体是沙奈香。
我是冈户沙奈香。我爱芹泽峻,峻也爱我。然后,沙奈香或许与峻共谋,杀死了妨碍两人恋情的麻烦人物。
那一天——发生事故的前一天即七月十八日的晚上,芹泽峻诱妻乘车外出,然后,譬如说把车子开到人迹罕至的地方,让她与预先等在那里的峻的情妇对决。是不是预先计划好的不清楚,总之沙奈香杀死了圆子……这样就解答了假定我是沙奈香所遇到的疑问——圆子消失在何处?
杀了圆子后,峻和我把尸体装在车子的行李箱中,为了运至某处山中埋葬,或者沉尸海底,我们开车出了远门。在回来的路上,两人出了车祸。
可是,若作进一步考虑,同样的假设,在我是圆子的场合也成立呀。
譬如是这样的情况:
芹泽峻仍然深爱圆子,开始想和逢场作戏的玩伴沙奈香结束关系。可是沙奈香方面不想分手,紧紧黏住峻不放。而且威胁说若再提出分手的事便把两人的关系向圆子和盘托出……
又或者有这种可能:注意到丈夫有不轨行为的圆子逼迫峻,要求与他的情妇会面。在会面之际,怒不可遏的圆子失手杀死了对方。
在这种场合,被杀的女人是沙奈香,杀死她的是“我”,也就是圆子了。
那么,我是圆子吗?又或者是沙奈香吗?被杀的是圆子吗?又或者是沙奈香吗?
问题又兜回原来的地方。
十二月十三日星期天
前晚、昨晚连续做相同的梦。这不是以前经常被压住的关于“脸孔”的梦,这次梦到的是….
一具女性的尸体。这是被我杀死的那个女人的尸体。残留在苍白喉咙上的指痕、凌乱的头发、暗紫色发胀的脸(是谁则看不清楚)、破烂的衣服、僵硬的手臂……
这具尸体被塞进车尾行李箱中。
午夜时分。手电筒的幽幽光线、虫子的呜叫声、不远处传来的山涧潺潺水声。清凉潮湿的风……
鼻子接触到草木的气味。铁锹。黑色的泥土。在地面上挖出的坑穴……
从行李箱搬出的女性尸体。难闻的恶臭味、气喘、目眩、呕吐。
尸体滚落坑穴。手电筒的黄色光线从死者脸上移过。两颗白眼珠,仿佛想诉怨似的盯视着我……
虽然是梦,却活灵活现。或许——不,这多半是……
十二月十四日星期一
这个梦似乎显示了新的记忆苏醒。
昨晚见到的也是相同的梦。不仅如此,今天白天醒着的时候,每次一闭眼,与梦相同的光景便鲜活地在我脑海中呈现。
我杀死了一名女子,然后——
把尸体塞进车尾行李箱中运往某处埋葬。那么是什么地方呢?根据梦境,应在靠近溪流的山林中。
十二月十五日星期二
MICHINOTANI(注:日文“道之谷”的罗马拼音文字)。
今天,一如既往吃町田范子送来的晚餐时,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想起了这个地名。
MICHINOTANI——道之谷。
从车子发生事故的花背岗一直向北——沿弯弯曲曲的山路前行,不久到达一个名叫佐佐里的小村落,再从这里开车进入未铺装的林道……
以“道之谷”这个地名为契机,被埋葬的记忆逐次苏醒。
道之谷的林道。立着一块写着“往北水无岗,一小时”的古老路牌。沿着林道的小溪。郁郁苍苍的杂木林……
很快,这些记忆断片便与梦中的“埋尸处”的光景叠合起来。
对啦、对啦。
佐佐里、道之谷、去北水无岗的路牌附近的杂木林——那就是埋葬女人尸体的地方了。
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三
我究竟是谁?解答这个疑问的决定性证据就在这里了。
道之谷的杂木林中。
埋葬在那里的女人尸体,是芹泽圆子呢?还是冈户沙奈香?只要弄清女性死者的身份,那么活着的我是谁也就明了了。
我正在认真考虑是否把这重要情报通过大河内医生告诉警方。
正如前面记述,我是个没有“将来”的人。但至少,我希望把自己的“过去”确确实实地取回来,即便过去曾犯了杀人罪也在所不惜。
如此说来,我是芹泽圆子或冈户沙奈香,亲手杀死了冈户沙奈香或芹泽圆子。假如证实确有其事的话,不也证明了我对芹泽峻的爱意吗?
对于一名男子,我可以爱到那样的程度。不论我是圆子或沙奈香,必定承受过那男人浓烈的雨露恩泽。
对我来说,其它都不重要了,只要能记起我的爱与被爱的“过去”,那就足够了。
连自己的身份都还没有确定的失去双腿的丑女人——这就是现在的我。看来还得加上“杀人犯”的恶名,真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呀。
显然,只有清楚确认自己的姓名,才能唤起全部记忆。而要确认自己的姓名,首先又必须搞清楚被杀的女子是谁。
明天的辅导时间,我决定向大河内医生说明一切。无论如何要让医生相信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