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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车馆幻影》第七章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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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6年9月28日)
    副馆大厅(下午3点45分)
    “最终,那一天警察并没有来,对吗?”岛田洁问。
    “是的。”三田村则之用金属般的声音答道,“大约一个小时后,警察那边打来了电话。是吧,主人?”
    我点了点头,把茶褐色闪闪发光的烟斗叼在嘴角上,看了一眼在桌子旁伺候的仓本,意思是让他替我说。
    “警察打电话来说因为那场雨,途中的道路塌方了。雨越下越急,总要等暴风雨告一段落后,才能着手想办法。”
    “也就是说,恒仁来时乘的出租车是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回去的。”岛田小声说,“那么仓本先生,根岸文江的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是在三天后,对吧?”
    “是的。”
    本来岛田并不想故意挑起话题,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话题变成重温去年文江坠落的事件。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岛田那难以捉摸的步调之中。
    “在山谷的下流,被倒下的树挂住了。”
    对于仓本的回答,岛田穷追不舍地问道:“做了尸体确认吗?”边问边用手指在桌子上不停地画着。
    “我代替主人去确认了。”
    “什么样的情形,能说给我听听吗?”
    “她……”仓本支吾着偷偷向我这边看来。
    “快说吧!”听到我的催促,仓本又转身面向越来越像“侦探”的客人说:“样子已经惨不忍睹了!”
    “怎么说?”
    “就是说因为长时间在水中浸泡,再加上好像被河里的鱼咬噬过……”
    “啊,原来如此。”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现坐在我旁边的由里绘低下了头,岛田一摆手打断了仓本的话,“尸体的服饰确实是文江的吗?”
    “是的。虽然已经破烂不堪了,但的确是的。”
    “她的死因弄清楚了吗?”
    “说是溺死。”
    “也就是说从阳台上坠落到水沟后,在一段时间内还有气!”
    “嗯……”
    岛田从鼻中呼出一口气,从桌上的点心盘中抓起一块巧克力放入口中,然后在桌上仔细地叠起了展开的银色包装纸。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大石源造侧目看着岛田问道,“她——文江的死可能是意外事故吧。”
    “事故吗?”岛田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嘟浓道,“螺钉松动的阳台扶手、暴雨、惊雷,再加上狂风。这些情形的确都向人们表明这是一场事故。不过——恐怕不是。我总觉得可疑。”
    “可疑?”大石眨动着小眼睛,“你是说那不是一场事故?”
    “我认为不是事故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自杀,还是——他杀?”
    “不会是自杀吧!她有什么自杀的动机吗?没有!我设想的当然是他杀。”
    “但是……”
    “等等,你先听我说完,好吗?”岛田环视了一圈,啪的把手里折的银色巧克力包装纸往桌上一扔。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折好了银色的小纸鹤。
    “假设,只是假设,根岸文江的坠落事件是由某个人干的。那么当天晚上发生的正木慎吾被杀事件中的凶手,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就非常大。因为同一天在同一个地方有不同的人分别进行杀人的这种偶然性,是不太可能存在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会怎么样呢?眼下被认为是那天晚上的杀人凶手恒仁——从他当时不在场这一点来说,恒仁绝不会是杀根岸文江的凶手,所以以此来证明他也不是杀正木的凶手,这种可能性就很高了,不是吗?”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那个和尚躲着不现身呢?”大石问道。
    “这个么,”岛田略微顿了一下,“比如说,是因什么和杀人事件无关的其他无可回避的理由才躲起来了呢?”
    “哈!”大石用力擦着油光闪现的蒜头鼻说,“要是以这种无凭无据的想像说起来,那就没完没了了!”
    “我认为是不是无凭无据还不好说。我们多思考一下再下结论也不迟,何必现在就来阻挠呢?”
    “但是……”
    “我总觉得我们是上当了。”岛田一边咳嗽,一边从抬杠的美术商身上移开目光,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我这边来,“根岸文江直到去年的9月28日为止,差不多有十年时间一直住在这里干活的吧。当然,塔上由里绘的房间也经常去打扫了。阳台也是经常去的,对吗?”
    我默默地点点头。
    “虽说风雨很大,但我很难想像她会从自己已经走惯了的阳台上掉下去,而且就在那天晚上发生了那么奇怪的杀人事件,不是太过偶然了吗?”
    “不幸的事,”我开口道,“往往在这种罕见的偶然中发生。”——这句话完全是出自我的内心。※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这倒也是合情合理的看法。”岛田反复在口中打着响舌,“不过刚才从你们说的事里面,至少有一件事让我不能释怀。首先我想问一下藤沼先生您,是关于对面——本馆的塔内设置的电梯。”
    (这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我紧握着叼在嘴里的烟斗问道:“电梯怎么了?”
    “那个电梯,在这里平时除了您以外还有其他人使用吗?”
    “是我专用的。当然如果是运什么重物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原来如此,”岛田频频点头,用手指抚摸着尖尖的下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件事就不能不说是蹊跷了。各位注意到了没有?虽说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但我认为十分重要。是刚才从仓本口中说出来的。”
    “仓本的口中?”我看了一眼一直不失恭敬的年过半百的管家。
    (仓本说的——当时目击窗外文江坠落的场景……)
    “你好像说过,在从下面呼唤塔屋上的根岸文江之前,看过电梯的操作面板,对吗?”
    对于岛田的询问,仓本面无表情地点头称是。
    “你也说过当时电梯的位置显示为‘2',对吗?”
    “是的。”
    “你们都听到了吧,各位!”岛田又环顾了一圈,再次用手指在桌上画了起来,“这就是说当时电梯是停在二楼的。而与此同时,这个电梯惟一的使用者藤沼先生,却和由里绘夫人在门厅。这就奇怪啦。如果电梯的使用者通常仅限于藤沼先生,那么主人,当您不在塔屋上时,电梯应该总是在一楼——显示灯应该显示‘1’才对啊。”
    “也就是说藤沼先生以外的某个人,在那以前乘电梯上去了。”三田村则之接着说,岛田抿嘴一笑:“不错。这就是能想到的第一种解答。那么,藤沼先生,根岸文江被水冲走后,您和正木以及由里绘夫人三个人不是上过塔屋吗?您还记得当时电梯的位置在哪里吗?”
    “嗯,”我慢慢转动着脖子说,“不记得了,因为当时心神不定。”
    “是吗?那么,我再问您,在那以前您最后一次使用电梯是什么时候?”
    “那天午饭前,和正木一起上去,听他弹钢琴的时候。”
    “原来如此。午饭前,对吗?那么这里的诸位,在那以后有没有人用过电梯呢?”
    没有人回答。
    “嗯,”岛田好像很满意地说,“这么说来没有人声称自己用过。也就是说电梯在那一天是被某人有意识地用过,而且这个人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用过。
    “那么什么时候会有不被别人发现而使用电梯的机会呢?
    “午饭后,在各位来之前,饭厅内有好几个人在,因此这种机会就可限定在大家来了以后,藤沼先生和由里绘夫人留在门厅以后的这段时间内了。再进一步限定的话,仓本把大家带到房间后曾进过一次厨房,在这段空隙,这个人进入饭厅,乘电梯去了塔屋……因此,当仓本看到指示灯时——也就是根岸文江从阳台上跌落之前——这个人在塔屋里。”
    “你是想说,就是这个人把文江从阳台上推下来的吗?”三田村薄嘴唇上浮现出微笑。
    大石大声嚷道:“胡说八道!”
    “为什么?”
    “岛田先生,按照你的说法,所谓的这个人就是我们三个人中的一个了……”
    “确实是这样。”
    “但是……即便真得如此,我们当时怎么会知道文江在由里绘小姐的房间里呢?”
    “不,你错了,大石!”白脸外科医生冷冷地说。
    “错了?为什么,三田村君?”
    “你忘了吗?当时——仓本带我们去房间的时候,在走廊里不是你自己和仓本说话的吗?”
    “啊……”
    “你问文江是不是因为准备晚饭忙得不可开交了,然后仓本说了当时文江在干什么。”
    “啊,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教授,你还记得吗?”三田村翘起下巴问道。
    一直噤声不语的戴黑边眼镜的大学教授慌张地伸手去拿已经冷却的红茶:“记得!嗯,当然,当然记得!”教授嘟嚷。
    岛田疑惑地看着他,但马上又把视线移开,正色对大家说:“所以说……”
    “请等一下,岛田先生!”三田村打断道,“我觉得你推断的逻辑当中还有几个漏洞。”
    “漏洞?”
    “你忽视了好几种可能性。比如说——现在不在场的某个人,那天使用电梯的可能性。文江或者被杀的正木在主人午饭前用过电梯,以后背着主人使用电梯这种情况,也应该纳入考虑范围之内。或者也有可能因为一时疏忽,当时在塔屋里的人无意中按动了电梯的呼叫按钮。”
    “嗯!”岛田沉着脸持着头发,“确实也有这种可能性。不过我总觉得,还是把那个坠楼事件看做是他杀最合情合理。”
    “真是牵强附会!”三田村心虚似的耸了耸肩。
    岛田苦笑着转正身子说:“我不想让大家误会,所以声明在先。”他转头把桌旁的人看了一遍,说,“我并不是警察手下的小喽罗,也从没想过要把警察已经判做事故处理的事情再以某种形式重新提起,比如抓住凶手扬名立万什么的。只不过无论如何我也无法相信,其后发生的杀人事件是古川恒仁干的——所以才厚着脸皮来到这里,想亲自把它弄清楚。”
    “那是你的自由。不过我总觉得……”大石以一副抱怨的口气说,“因此就把我们作为犯人来对待,心里不是个滋味。”
    “我知道这让你们不痛快了。”
    “刚才的长篇大论也无非是纸上谈兵而已。想靠这个抓到罪犯,简直是……”
    “所以我说我并不想抓到罪犯。我只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就行了。”岛田断然地说,“我只想知道真相。”
    大石通红的脸更加红了,撅起厚厚的嘴唇转脸看着另一边。旁边的三田村捻着戒指,嘴上的微笑变成了冷笑。森教授捧着空了的杯子,猫着腰不停地晃动着膝盖。
    我一边注意着邻席低着头的由里绘,一边又在烟斗中添上新的烟叶,用火柴点上火。
    “仓本!”我用沙哑的声音对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墙边的管家说,“帮我倒一杯咖啡。再问问其他人有什么需要!”
    “知道了!”
    仓本鞠了一躬,转身面向客人们的时候,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啪啦啪啦的声音。还来不及思考,那声音霎时变成了笼罩着整个屋子的急促的连续声音。我们各自向高耸的天花板或隔着大玻璃门的中院望去。
    “下起来了!”我控制着摇荡的心神低声说,“看来今晚又是暴风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