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把大概情况告诉了同屋的望月后,晚上十点前出了门。
这时候把手机放到口袋里是因……总觉得……不,不是,只是因为刚才发生在食堂里的事充斥在脑海里。紧急的时候还是拿着走比较好。虽然信号不好,傍晚的时候还是打通过一次鸣的电话。
走过昏暗的2楼走廊,从202号到223号,没有碰到任何人。大家都遵守着千曳的嘱咐,乖乖地在呆在房间里。
好容易才走到鸣的房前,从走廊的窗户看了看外面。
雨已经停了,风却依然猛烈。乌云散开,朦胧的月光从缝隙中倾泻而下。正因如此,可以清晰的看到周围森林阴森森的轮廓。
在森林后面的庭院的角落有一个小平房。也没有第二栋有那样的规模。大概是储藏室吧。
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屋子的窗户亮了。里面有人点了灯。
是谁呢?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定是沼田夫妇中的一个。是要去拿什么必要的东西吧。
我离开窗户,慢慢地深呼吸了一下后,敲了223号的门。
过了一会儿鸣开了门。夏装外面披了一件象牙白色的对襟毛衣。颜色比平常的更加惨白。
毫无笑容地简短地说了声“请进”把我让进了屋。即使在这个不是那么热的晚上,空调还是开到了最大。
“请,随便坐。”她边说边把我领进了客厅。
我小心翼翼地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鸣坐在两张床其中一张的边上说:“是misaki的事吧。”并用毫不犹豫的眼神看着我。我默默点点头。
她说的“misaki”当然不是26年前的“岬”也不是自己的姓“见崎”,更不是“御先町”的“御先”了。而是四月下旬在夕见之丘市立医院死了的她的表姐藤冈未咲。
“一开始在医院见到的时候就好奇,为什么你会坐着电梯去地下二层呢。”为了重新勾起她的回忆,我不断地发问“那天未咲死了吧。太平间在地下二层,所以你看到了她的遗体。然后你把那个人偶放到了她身边。”
“你觉得奇怪?”
“嗯,是。”
“事情有点复杂。”
鸣说着低下眼。
“不太想跟人说……”
“能听听吗?你会告诉我吗?”
过了一会,鸣低着头答道:“好。”
2
“藤冈未咲虽然是我的表姐,但我们是同年。但是,怎么说呢,原本不是这样的。”
鸣稍微的抬了抬眼,开始娓娓道来。最初还是遮遮掩掩的,我厌烦了体会其中的意思,把头歪到了一边。她不顾继续着。
“未咲的妈妈叫mituyo,我的妈妈——雾果的本名叫yukiyo。她们两个是姐妹,而且是同年。”
“同年?”我歪着头,插嘴道。”是双胞胎吗?”
“异卵双生。原来的姓是天根。据说天根的奶奶没有结过婚。”
“夜见之黄昏……”的那个老女人——天根奶奶确实是鸣的外婆。
“即使是异卵双生,两个人还是非常像。在同样的环境下一起成长,mituyo先结婚了。对方就是藤冈。在食品公司认真工作的员工。yukiyo稍微晚点,跟见崎孝太郎——家父结婚了。父亲是白手起家的实业家,很有钱,整天到处飞。可以说跟mituyo的丈夫成鲜明对比。跟藤冈结婚的mituyo先生了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未咲?”
我向鸣确认,她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然后还有一个人。”
“咦?”
“是双胞胎。”鸣这么说着又低下了头。
“这个也是异卵双生,但是两个女孩还是很像的。”
藤冈未咲还有个双胞胎姐妹?
难道是,那么可能是——
“yukiyo比mituyo晚一年怀孕。然而她的孩子没有能生下来。”
“你好像说过。”
“yukiyo特别特别伤心。正是因为这样,她才疯的。并且,因为流产,她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啊啊。”
总觉得,在这时就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有了双胞胎的藤冈家,本来就有经济上的困难,又要养两个孩子,所以感到很不安。相对的,见崎家却需要拯救yukiyo极度失意的心。mituyo同情yukiyo这一点当然也是有的。——所以啊,说到这里,就应该明白,正好需要与供给相平衡。”“需要和供给?”
“对,你明白的。”
鸣稍微松了口。
“藤冈家把双胞胎中的一个送给了见崎家做了养女。”
“那么……”
“送出去的就是我。两岁时,我从藤冈鸣变成见崎鸣。虽然对于为什么被选中的不是未咲而是我这一点我毫无印象,但是——”
鸣这个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名字的关系吧。”接着又说了起来。
“名字?”
“如果是未咲作为见崎家的养女的话,就变成misakimisaki了。我觉得是因为这样可笑的理由。”
从淡粉色的嘴唇中透出的一点微笑,马上又消失了。
“就这样,在我还没懂事的时候,我就被送到见崎家,成为他们唯一的女儿。对养女这件事毫不知情。所以,以前我一直认为yukiyo只是姨妈,未咲是跟我很像同年的表姐。虽然知道生日是同一天,但总觉得是很偶然的事,并且觉得不愧是双胞胎姐妹。小学五年的时候,我知道了真相。天根外婆不小心说溜了嘴。大概是想一辈子对我隐瞒真相。”
虽然是关于自己的身世,但鸣的口气很平静,表情也基本没什么变化。——我也不知道我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只能暂时静静地听着。
“我对那个人来说基本上是她没有出生的孩子的替代品。对父亲来说同样如此。比一般人疼爱我。眼睛生病的时候他们也尽心尽力地对我,还特别为我做了义眼。我很感谢他们。但是——”
——因为我是那个人的人偶。
“但是,替代品就是替代品。那个人总是从我这看到本应该生下来的自己孩子的影子。”
——虽然是活人,但不是本人。
“窝在工作室,不停的制作那样的人偶,大概就是因为内心深处还有种很强烈的对于孩子的思念吧。她并不把我当作是亲生的,而我也同样的,但是在知道真相后,那个人仅仅是养我的母亲,而不是亲生母亲……”
鸣顿了顿,我见机问道“然后呢?”。
“你知道了那件事,然后你怎样?”
支支吾吾了一阵后,鸣回答道。
“想见他们。——藤冈母亲,还有父亲。”
那个时候,我注意到她的脸红了。
“我没有埋怨他们,责问他们为什么在我和未咲中,要把我送给见崎的想法。只是想好好和他们说说话,跟生我的父母聊聊天。但是,就是那个时候,藤冈他们搬家了。那之前我们在邻近的小学上学,家也离得很近。未咲转学后,虽然在一个城市,但是家离得远了,见面也不容易了。即使这样我还是把很想见母亲的想法告诉了雾果。那个人露出了极其悲伤的表情,接着发了很大的脾气。”
“发脾气,是不想让你见你的亲生母亲吗?”
“是这样的。”鸣点点头,很失望。
“之前稍微提过吧。虽然那个人,对我的生活和活动都是放任原则,但是唯独对那件事神经质。”
“啊……嗯。”
“就是那件事。我接近藤冈母亲的事——因为不安,所以也没办法。只是对自己的双生姐妹特别。让我带手机可能也是不安的表现。总是要保持联系。虽然我理解她的心情,但是……”
鸣这时候又开始支支吾吾。
“但是……那期间我还是偷偷地跟未咲见面。特别是升上中学,彼此的活动范围更广了。那时候,她也知道了我们本来是姐妹的事。
她和我或许都奇怪地坚持着,即使没有许可仍旧保持联系。我们同时呆在妈妈的肚子里,从那时起我们就有了羁绊……所以我们是彼此的半身,虽然这是很普遍的说法,但我们就是那么想的。
“啊,但是啊,与其说是开心,倒也不是如此。自己的半身在那里,这种不可思议……差不多这样的感觉是最为强烈的。还有果然,未咲是在亲生父母家长大,我是作为养女离家,而且还在幼时失去了一只眼睛……大概,也许我相对要别扭一点吧。”
好像是风向改变了,敲得窗户玻璃啪啪作响。感觉好像有人在外面偷窥一虽然不可能发生这件事——我不自觉地回头。
“未咲是去年春天得的病。”鸣接着说。
“是肾脏的重病,一生要做人工透析。如果不这样就要肾脏移植。”
“肾脏移植……”
“对,就这样未咲从藤冈母亲那拿走一个肾。因此,去了东京的大医院。其实我想把我的肾给她。对吧。虽然是异卵但是也是双胞胎,大小也一样,一般会最先考虑移植。移植大人的肾脏给小孩,大小也不一样,会有难度的吧……
“但是,好像有十五岁以下的小孩不能作活体移植的规定,所以,不行。不管我说我多想捐出肾脏,即使医院特别同意了,但是那个人——雾果知道后一定会坚决反对。
“藤冈未咲来市立医院之前,‘在别的医院接受过大手术’说的就是那个手术——给水野打电话通知这事,他的声音忽然生疏了,不由得我闭起了眼睛。
“年初做了手术,结果很成功。但还要继续观察,在病情稳定的时候,未咲转来这里的医院。转院后,也顺利恢复。我悄悄地来看他。当然瞒着雾果。我跟未咲说了好多话,她说鸣的家里有好多人偶,真好,于是我们就做了约定。我让她看我屋里的人偶的照片。并且问她最喜欢哪个,然后当作出院的礼物送给她。那个就是。”“就是那个你在太平间拿着的那个?”
“——因为约好了的。”
鸣慢慢地悲伤地眨着眼睛。
“我完全没有想到那时候她突然死了……我想都没有想过。那之前没有任何问题,马上就要出院了。但是,突然就死了。”
……对啊。水野也是这么说的。
病情突变,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藤冈就去世了。那是四月二十七号,星期一——野说过了。“好像只有这一个女儿,所以父母都大失方寸。”
长时间的疑问被解开了,这是事实,同时相像鸣的内心,就觉得堵得慌——努力不让泪腺松弛,忍得很辛苦。
不知不觉得知重大的真相。
“不是表姐妹,而是原本就是姐妹。”抱着极度的困惑和混乱我确认了那个真相。
“也就是说实际你和未咲是直系亲属的关系……”
“对啊。”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才那样?”
进学校第一天,第一次跟她在学校说话的时候。在0号馆的前面,黄玫瑰盛开的花坛前。
——还是小心点吧,或许要开始了。
“所以才说‘或许已经开始了’。”
“你还记得啊——对。”
“已经开始了啊。”
我看着鸣的脸,说。
“今年的厄运是从四月的那是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大概。”
“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说?”
“我……我……”
鸣没有朝这儿看,再慢慢地悲伤地眨着眼睛。
“我不相信未咲就因为这样死了。虽然被问到这像诅咒似的不明不白的死因,但是我还是没有回答。被问到未咲的事的时候也只说是表姐。我不想说。”
我想起来了。
“五月的死者”樱木由香里死了后,第二次在画廊的地下室偶遇鸣的时候,她说的话。
我一直对她那时说的话半信半疑。
——发生了那件事,榊原五月来学校,那时候虽然是那么说的,但还是不能百分之百相信。
“那件事”一定就是四月未咲死的事。“那么说的”一定是“或许已经开始了”对我的暗示。
鸣垂下头,死死抓着她所坐的床上的床单。我一边努力的捉摸着她的内心,一边整理着逐渐清晰的事实,说:“今年三年三班的厄运跟之前的许多例子一样是从四月开始的。在医院死去的藤冈未咲第一个牺牲者‘四月的死者’。这样的话,也就是说……”
拍打着窗户的强风吹进了我的身体。体温瞬间下降,后背一股寒气瞬间游走全身,激起满身鸡皮疙瘩。鸣抬起头,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也那样想过。”
“也就是说?”
“榊原君出院后第一次上学是五月初。大家一直觉得是因为那时候教室的桌子和椅子不够,所以今年‘灾厄’的反常地从五月开始。但如果未咲是‘四月的死者’,那么大家就误会了。”
“对啊。”
我抱着胸点点头。
“也就是说就是这样的。不管桌子和椅子的数目对不对,其实是从四月——在我来夜见北前,班里已经秘密混入了‘另一个人’……”
3
“所以,应该是的。”
几秒的沉默后,我谨慎的问道:
“我说我难道就是那个人的时候,你断然说不是。‘放心吧’‘因为榊原君不是‘死者’。”
“我说过。”
“那是因为你知道从四月厄运开始!我四月还不在班里,所以……对吧。”
“也因为这个。但是最根本的理由不是这个。”
我预感到鸣会这么回答。
“是什么事?”我又问了一遍:“什么理由?”
“是……”
刚准备回答,鸣犹豫了。眼神放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像人偶一样一动不动——坚定地从床上站起来,又重新朝向我。然后把左眼的眼罩慢慢摘下来。
“这个眼睛——”
空空的眼窝里埋着一个特别的义眼。她用那个“虚空之苍瞳”看着这边说。
“他们跟我说这个‘人偶之眼’是不一样的。”
当然,我没有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但却有模糊的预感。
“然后呢?什么意思?”
对我进一步的问题,鸣毫不犹豫地这样回答:“之前说过。我能看到你们看不到的东西本不可能看到,看不到也可以的,不想看到的东西,这只眼睛统统能看到。”
“本不可能看到,看不到也可以的……什么?”
“大概那是……”
鸣抬起右手,用手掌遮住不是“人偶之眼”的那只眼睛,“‘死亡的颜色’……”
吟唱着神秘咒语似的,鸣说道。
“‘死亡’那边的东西的颜色,色调。”
“……”
“知道吗?不知道吧?”
该有怎样的反应,老实讲我也不知道——但是。
“虽然说了,一般人不会相信。但是,已经全部说了。能听我说吗?”
她这样说的时候,我马上狠狠地点头。然后又重新凝视她朝着这边的眼睛。真是漂亮的眼睛,但是却是很空洞的蓝色眼眸。
“我听着。”我说。
4
“一开始什么是什么我不知道,所以很困惑也很苦恼。”鸣就这样脱下遮眼罩’又坐回到床边。然后依然还是用不变的冷静的口吻说。
“空洞的左眼当然已经失去了视力。即使手电的光对着我,我都感觉不到一丝光亮。闭上右眼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四岁的时候做了摘除手术。从懂事就这样了。虽然雾果为我做了这个‘人偶之眼’,但之后有一段时间也没有使用。但是……
“最一开始是什么来的……好像是父亲的亲戚去世了,带我去他的葬礼的时候。大概是小学三年级结束四年级开始的时候。‘要告别了’,放花到棺材里,看到死者的脸的时候,有种特别怪的感觉。应该什么都看不见的左眼,却有种看到什么的感觉。不是什么形状,而是颜色。我吓了一跳。左眼感觉到什么,特别是第一次的时候。那真的是奇怪的感觉。遮住左眼只用右眼看,却是非常普通的人的脸。但是与左眼一起看得话,又从那透出很奇妙的颜色。”
“奇妙?什么颜色?”我问道。
“说不清楚。”鸣慢慢地摇头答道。
“右眼没见过的,绝对看不到的颜色。红色或者是蓝色又有点黄色,不能用已命名的颜色表达的颜色,没有合适的。在这个世上不存在的颜色。”
“几种颜料都混合不出来?”
“不行……”
“这就是‘死亡的颜色’。”
“这件事,最初我也不知道。”鸣看着天花板,深深地吐了口气。
“我是这跟别人说,但基本没人认同。也让医生检查过,但是没有任何异常。如果说可能是幻觉,虽然我也这么认为过,但是从那以后不断地看到过这种颜色。并且——”
鸣从容的把视线移回我这里:“这几年越来越清楚。感觉到那个颜色时,就会有‘死亡’出现。”
“有‘死亡’是指看到死去的人的脸的时候吗?”
“曾经碰到交通事故的现场。在撞毁的车的驾驶座中有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被困,当时已经死了。我在那个人的脸上感到了在葬礼上看到的一样的颜色。”
“……”
“不是只有直接看到的情况。比如,在新闻或者电影或者照片中出现的也有。事故战争的现场的。虽然电视或者报纸不多,杂志之类的有尸体的照片刊登。看到那样东西也会感觉到。”
“一样的颜色?”
“怎么说呢,程度不同。”
“然后呢?”
“清楚感觉到的也有,模糊的也有。说浓淡更好一点。真实的清楚,重伤,重病的病床前感觉到的相对模糊。”
“不是只有死人啊。”
“嗯——大概那个人快死的情况也有。快要接近‘死亡’,或者快要被领进‘死亡’的情况也有。所以颜色稍微模糊,更像是色调。天根外婆因为要做癌症手术住院,因为及早发现,所以得救了。但是当我探病的时候,能看到许多病人透出死的色调。不是什么预知能力。虽然能看到重伤或这种病的人的颜色,但是那之后是因为事故还是什么原因死的却看不到。所以,大概只是能感到这个人身上带有‘死亡的色调’。”
“……”
“去市立医院看未咲也不是很高兴。有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一些事情。但是对未咲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所以觉得她没事很安心。但是,突然……”
鸣很悲伤或者说很悔恨地轻轻地咬了一下下唇。暂时沉默。之后继续。
“为什么这只眼睛能看到这样的东西呢。很不可思议吧。虽说是‘死亡的颜色’,却只是人的。对别的动物就什么都感觉不到。奇怪吧。”
“……”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很害怕,讨厌得不得了——这样那样地想了好多,但是还是不明白。虽然不明白,但也逃避不了,只能接受。就这样想了。也就是说——都怪人偶的空虚。”
——人偶是不真实的。
确实是,在画廊的地下室遇到他时,她就这么说。
“人偶是不真实的。死也是虚幻的。他们跟我有一样的左眼,或许也能看到人的‘死亡的颜色’。或许跟我当时做手术时有跟‘死亡’有关系的经历有关。”
我听着她的话有了要偷偷解开这个世界之谜的想法。
“这样想着,虽然只能接受,但是这样的话对谁都无法接受吧。最终我没有跟未咲说。不能说。从某个时候开始我就决定在人前把这个特殊的眼睛遮起来。”
“是吗?”
我虽然点着头,但是还是很理智地想着整件事。到底应该相信鸣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
我严肃地试着问她:“你见过吗?死人的灵魂之类的。”
“没有。一次也没有。”鸣严肃地回答。
“所以世人所说的形状,到处徘徊这种事从来没有见过。我觉得基本没有。”
“灵异照片呢?”当然这是试探性质的问题。
“这个也没有。”她毫不动摇地回答。
“电视上,杂志上介绍的那些照片怎么看都是赝品或是把戏。但是,所以……”鸣的目光这时候是敏锐的。“所以,二十六年前三年三班的那个照片再一次认真地看了一下。用这只眼睛确认了一下。”
“嗯,然后呢,那个时候……”
前天她来了我家,看我母亲留下的那张照片时,左眼的眼罩是摘掉的。然后对我——颜色呢?我正准备问——没有看到奇怪的颜色吗?
“怎么样,那个?”我问。
“那个照片里的学生夜见山岬有‘死亡的颜色’吗?”
“看到了。”她立即回答。
“看了所谓的灵异照片,第一次感觉到那样的颜色。所以,一定……”鸣这么吞吞吐吐,我现在重新想起——我知道我不是死者。
来到鸣的家里,在三楼的客厅时她说的话。
自己能确认自己不是死者吗?我正准备追问时,“因为……”她开始说了“这就能说明吧。”
鸣又慢慢地从床上站起来,说。
“这样即使摘掉眼罩我也看不到神榊君有‘死亡的颜色’。所以你不是‘另一人’。”
“同样的道理,你自己也不是。”
“嗯。”鸣把摘下的眼罩戴上,点点头。“这个‘人偶之眼’的不可思议之处我多少也相信……啊啊,但是扪心自问,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现在有时也会怀疑,这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深信不疑而已。
“还有,虽然这有可能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执念,但我刚才说了这不是什么‘预知能力’对吧。但是,我觉得自己身上也许也有那种东西。如果未来我自己濒临‘死亡’,那么我是能感觉到的,如果应对顺利,或许根据情况能够逃过‘死亡’,所以榊原君回去的时候担心我,我说我不要紧。”
这样的事确实也有。
“现在听到的话,假设都相信——”我一边站起来一边说。也没有鸡皮疙瘩了,尽管开着空调,这次反而从头上冒出了汗来。
与鸣不到一米的距离,她左右两只眼睛都死死地盯着这里。背后的窗户仍然啪啪作响。
“所以,你说不定已经知道了。”
“死者”是谁——?
“用‘人偶之眼’看一下,班里面谁是‘另一个人‘……”
“在学校我是不会脱掉眼罩的。”
“三年级,在听到的传闻中得知‘诅咒’的真相,新学期开始后还是没有脱掉它。未咲变成那样,榊原君转校,樱木死了,虽然基本已经相信了‘灾厄’,但果然……”
“尽管桌子上有那样的涂鸦?”
“死者”是谁——?
“摘下眼罩,或许会知道谁是‘另一个人’。”
“虽然知道了,即使知道了,又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也不知道怎么办。虽然很在乎,但是……”
确实如此,我从来没在学校里见过她摘下眼罩的样子。但是在某个时候摘下不行吗?”死者”是谁——?解开这个疑问不好吗?不然不会不甘心吗?
“那么……”说完,我深呼吸了一下。可能因为太紧张了,让积在肺中的气吐出去的时候感到有点疼。
“这之后呢?现在这个时候呢?”
在从松永克巳在十五年前藏下的那卷录音带里得知了那件事,在现在已经不能说“知道了也无能为力”这句话的当下……
“你知道吗?能看到吗?那人来合宿了吗?”
对我的连续提问,鸣有点害怕地抖了抖眉。和我同样地捂着胸口深呼吸,好像有什么为难的事,目光移到腋下。然后又轻轻地咬着下唇。过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另一个人’来了。”
“——果然。”
我能感觉到有汗从衬衫下面的皮肤渗出来,我注视着鸣的嘴角。
“——那是?”
但是,那时——
房子的门发出巨响,阻碍了我们的对话。是谁在外面敲门的声音。
不是敲门,是撞门。
“什么?谁?”跟鸣说着的同时,门被推开了。然后看到有人滚进来。
“啊?”
我忘了时间和地点,大声说:“勅使河原!?怎么了。”
5
勅使河原的样子有点奇怪。
可能是奋力跑来的,呼吸也很急促。因为汗衬衫粘到了皮肤上。头发上和脸上也都是汗。但是脸色苍白。表情僵硬起来。没有焦点的眼神。
“怎么了?”
靠近一点,听到他喉咙里发出咕嘟声。头哆嗦着摇着。我和鸣交换了一下眼神。对鸣没带眼罩的事没做出任何反应。
“哦,哦,不好。”
断断续续的气息,终于发言了。
“那……那个什么。冒昧地问你俩问题行吗?”
问我们?——奇怪。很明显奇怪。勅使河原没事吧?到底是什么。
“想问一下。”
勅使河原穿过我旁边,向窗户边走去。走到那前面,然后回头问:“风见智彦你们认识吗?”
“啊?”我毫不犹豫地疑问。鸣也有相似的反应。
“什么?突然——”
“所以,要问啊。认识吗?风见。是什么样的人。”
勅使河原认真而反复地问着。
“知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三班的,男班长。从前和你有腐缘。”
“嗯嗯。”勅使河原敏眉呻吟着。“——见崎呢?知道风见的事吗?”
“不可能不知道吧。”
“是吗——是吧。”
“勅使河原你到底怎么了?遇到什么了?”
“糟了。”
“什么糟了。”
“可能弄错了。”
“弄错什么了?”
“我……我,觉得他一定是‘另一个人’。刚才……”
“那个人是……”
风见?
“是风见。”
“——难道是?”
难道是这家伙杀了风见?
“胡说吧。”
勅使河原用两手抱着头,“那之后,我就时常地试探他。说了好多关于小时候的话。看他是不是都记着。那家伙……”
“啊啊,这样啊。”
“很奇怪,那家伙。”
中间勅使河原抽泣的诉说着。
“说起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经常一块玩的秘密基地,他说忘了。小学五年级的暑假,两个人骑着自行车想去看海,但在出市外的时候失败了,他也说‘不太记得了’——所以……”
“所以?”
“那个是他的签名吗?最初多少有些不自信。但是一直想就觉得有点奇怪了。所以那个人是别人。真正的风见早就死了。现在的风见是春天混入班里的另外的一个人。”’
勅使河原已经完全误会了。“另一个人”=“死者”。
但并不是这样。听了鸣和千曳的解释,根据我的理解,真货和赝品,那个是真货。连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是死者。是混入这个世界的。所以小时候的记忆什么的一点意义都没有。识别的线索和证据应该得不到。但是……
大概谁都有像勅使河原说的这样忘了小时候的经历,对孩提时代的事记忆模糊。但是……
“所以,今天我把那家伙约出来。勅使河原有时如鲠在喉,支支吾吾地诉说着事情原委。
“虽然我们是同屋,但是让隔壁听见就不好了。我说我发现在二楼的角落有一个娱乐室,能一块去看一下吗?就这样我把他约到了别的地方。在那,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问他:你不是真正的风见吧。你是‘另一个人’吧。他惴惴不安,惊慌失措,我就越来越生气。我觉得奇怪,果然是这家伙。就像之前磁带里说的如果这家伙死了的话——就是一命换一命,大家就有救了。”
“所以,你就杀了他?”我压制着自己上扬的声音。
“真的?”
“争吵之后就扭打起来。不是想明确地杀了他。啊啊,不对,那时候我也不清楚。就这样从里面到外面的阳台,不经意间,那家伙就从这里……”
“掉下去了?”
“——啊,嗯。”
“推下去了?”
“——可能。”
“就这样死了?”
“倒在下面的地上,一动不动。血从头里涌出。”
“啊啊。”
“但是,那时候我突然很害怕。身体不停地颤抖。”勅使河原单膝站着,两手捋着汗水浸透的茶色头发。
“嗯,然后飞奔出楼道,来到这里。我知道榊来了见崎的房间,所以最先想到了你们。”
“那望月呢?”
“那家伙不靠谱。”
“——即使问了刚才的问题。他也不知道。”
“所以,看,那卷磁带。”
勅使河原的手离开了头发,抬头看着我。刚才充血的眼睛里就布满泪花,现在终于涌了出来。
“听过松永克巳十五年前杀了同宿的另一个人的事吧。听说另一个人死了之后那家伙早已经不在了。除了松永本人没有人记得那个人的存在。所以……”
“想确认一下?风见君是不是真的是那个‘另一个人’?”
勅使河原抖动着肩膀,渴望地问我:“但是……你说你认识风见吧?”
“果然还是我弄错了。对吧,misaki?怎么办?”
我边想着答案,冷静下来发现有两个可能性。
一个是像勅使河原所说“另一个人”不是风见智彦——也就是勅使河原弄错了。
另一个可能性就是“另一个人”是风见智彦,但是他没有死。根据之前所说勅使河原把他推下阳台,但是并有确认他是否死亡。所以,还“没有死,有可能。
“咦?”
“从二楼掉下去,不是一定会死。有可能是失去了意识,但是还有气息。”
“啊……”
勅使河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又重新走回窗户那边。摇摇晃晃地伸出手打开窗户,走出阳台,我慌忙追过去。
在潮湿的风中。在从云间透出的月光下——
勅使河原伸出右手指向斜前方。玄关的左手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那就是娱乐室。
“在那,在那边。”勅使河原指向那边。
“嗯。从这看不到啊。花丛对面。”
那时我从我的裤兜里拿出手机。准备报警。看到我这一举动的勅使河原说:“喂,榊你准备把你的好朋友出卖给警察吗?”
“傻瓜。”一边回答着,一边想到那个警察。
因为水野的事录口供,之后在学校前面曾遇过一次的年长的刑警。叫大庭。听说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如果有什么对案件帮助的事的话……”觉得万一有什么发现的时候,就把他给的名片上的手机号码输入到了手机里。如果是那个人的话,跟他说明情况,他说不定会理解的。我离开勅使河原身边,迅速拨出了那个号码。——但是,没有接通。
确认一下手机,只有一个信号。电话没能接通。
“榊原君。”鸣出声了。她没有出阳台,在窗户那边向这边看过来。
她很冷静,但是用力地摇着头。然后用不让勅使河原听到的声音悄悄的告我:“风见不是。”
“这样啊。”
根据她的“人偶之眼”判断,风见不是。另一个人是除了风见之外的谁呢?
“勅使河原。”我语气强硬地叫他。
“总之先确定一下他是否还活着。如果还有气息,就应该及时处置……对吧?”
“嗯。”勅使河原有气无力地回答道,离开了栏杆。突然失望地垂下头。我绝没有开玩笑地这样说:“这可不是因悲观自杀的。”
“啊啊啊。”
“快点啊!”
6
我们三个人冲出223号室直奔玄关。在跑下楼梯去玄关大庭的途中。突然有种奇妙的预感。
预感,一种不好的预感……啊啊,不是。冷静地想想,一定不是那种类似超能力的感觉。
迹象。——对。感到某种迹象。
是什么奇妙的迹象呢。不安的迹象。不好的迹象。冷静地想想,一定是在下楼时扫视周围,乱七八糟的原因。
勅使河原和鸣都毫不犹豫地奔向玄关。只有我不由得驻足了。
昏暗的大庭。被黑暗吞噬的走廊。在那——
有一扇开了几厘米的门。映入眼帘的东西只有那个。
是食堂的门吗?
没有任何亮光从里面透出来。比走廊还要黑暗。从门缝中看去,在那幽暗的尽头,感到似乎有什么。那就是刚才的迹象吧。
我一个人靠近那扇门,去拉那个闪着微弱的光的门把手。很滑。
汗?——不是。不是汗。这是……
离开门把手,摊开手掌仔细凝视。在黑暗中,隐约能看到不是汗。是什么黑漆漆的东西把手掌弄脏了。这是……
血?
是血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
要不返回去追先走了的那两人?但是不能。想了很多。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了门。我走进食堂。黑得几乎什么都看不到。我扶着墙,一步,两步,慢慢前行着。
“哇。”不知道被谁握住了脚脖子,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哇。什……。”
什么?谁?我急忙躲开那里。
什么——谁倒在了地板上?多亏了从里面的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知道了。
“什……什么?”
我发出及其恐惧的声音。
“谁?到底怎么……”
衣服是夏季学生服。因为穿的是裤子,所以是男生。
以为是趴着,所以看不到脸。不知道是谁。右手伸向前方。就是那只手绊住了我的脚腕。因为很突然所以特别吃惊。
“没事吧?”
我回到了他的旁边,手拍拍他的肩膀。
“喂,没事吧?在这种地方到底……”他对我的呼叫做出反应。微微地动了一下身体。我握住了他伸出的右手。
——跟刚才门把手的触觉一样。
“受伤了吗?”我问。他痛苦地呻吟着。我扶着他的肩膀想把他扶起来——但是。
“。……不行。”
从他嘴里发出像蚊子叫一般的声音。
“不行。”
“你什么不行。”刚说就注意到他穿着的白衬衣从背到腰都脏了。染满了血。
“这……难道是被刺了?”我不由得把脸贴近他细看,黑暗中看到他血迹斑斑的脸。
“前岛君?”
晚饭后和久井的哮喘发作,奋力拍他背的前岛。身材娇小娃娃脸,其实剑道很强的前岛。——大概不会错。
“喂,为什么这样?”我贴着前岛的耳朵说。
“被谁刺到了?谁……”
辛苦地低吟着,前岛渐渐地断断续续的说着。感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
“去看厨……厨房……”
“厨房?厨房怎么了?”
“去看……管……管理……人……”
“管理人?”
我摇着前天的肩膀。
“沼田?怎么了?”我接着问。没有回应。刚才睁着的眼睛闭上了。
没有意识了。难道死了?冷静,没有确认这个的时间。
我起身,抵抗着越来越明了的恐怖,迈出了步子。即使没找到电灯的开关,借着月光,也能看到里面厨房的门。
——奇怪啊。那个大爷……
脑海里再次出现了几小时前在这个食堂的勅使河原耳语的话。
——突然疯了,杀了自己的孙子的爷爷有的是。
难道,这种事……
——那个大爷不会这么粗心大意的。
来到厨房门前,又感到了奇妙的迹象。这次不仅是视觉上的。听觉,嗅觉。
什么啊,听到有点异样的声音。
是什么闻到有点异样的臭味。果然是从门后面传出来的。
但是——
我违背了不能打开这里的门的内心的忠告。手伸向了门把手。
一伸过去,手掌就感觉到烫。幸好没有到烧伤的程度。但是,门把手现在惊人的烫。
这时候或许应该停止进去的想法。但是,我还是继续转动了门把手,然后不假思索的踢开了门。
异样的声音,异样的味道,那一瞬间都知道了——火。
房间着火了。
强烈的烟雾和热气溢出来。我受不了地向后退。手腕挡住脸,憋着气。这时——
我清楚地看到。
被大火包围的厨房的中间躺着一个人。头朝房门。火苗已经在衣服上蔓延,一动不动,或许已经死了。头和脸都有被刺的伤痕,可能是直接死因,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就是做完饭肉料理用的铁扦子。
火势很凶猛。虽然手边有灭火器,但是不是一时半会能扑灭的。我回到前岛身边,大声叫他:“喂!”
“前岛!不好了,着火了!喂!快逃啊。否则会被烧死的。”
7
前岛还活着。听到我的声音后微微地动了一下身体。
我不能把他放在这不管。“振作一点!”我不停的鼓励他,不管一切地抱起他,奔向走廊。
厨房的火迅速蔓延到食堂。
可能多少能遏制火势蔓延,所以关上了食堂的门。
“怎么了榊原君。”
从大厅传来的是鸣的声音。因为看不到我,所以回来寻找。
“在这儿……咦?”
“这是谁?”她不解的问。
“怎么了?那个人。”
“受了重伤。”我喊着回答。
“而且,厨房着火了!”
“火……火灾?”
“里面的管理人沼田死了,被人杀死了。一定是因为这个,犯人放的火。”
说这件事的同时,“对了!”我心中泛起嘀咕。
那个时候。
晚上十点我拜访鸣之前,从走廊的窗户向外看的那个时候。里面庭院里的储藏室里有亮光。当时觉得是管理人要拿什么东西。那是——
那不会是犯人在杀沼田之后又或是在杀沼田之前事先准备好放火用的灯油吧?
“那个人,前岛。为什么……他?”
“倒在食堂。背部被利物刺伤。一定是同一个犯人所为。”
“伤口深吗?”
“出了很多血。”
鸣也帮忙,两边撑着前岛向大庭跑去。总算看到玄关的门了。
“一个人带着出去吗?”鸣问。
“可能。但是不尽早治疗的话……”
“也是。”
“勅使河原呢?风见呢?”
“风见没事。因为下雨,地面很松软。虽然脚歲了,但是头部没受什么重伤。”“太好了。”
“啊,去哪?”
“必须通知大家着火的事。”
现在返回二楼。
危险。火灾就不用说了,况且楼里恐怕会有手持利物的犯人。
“等等,见崎。”我制止了她,但是她已经跑上了楼。本来想追上去的。但是只有不能动的前岛一个人在这里。
在玄关的门廊看到了勅使河原的身影。那旁边是风见。眼镜没了,可能是摔下来的时候被风吹掉了。很辛苦地拖着右腿。手搭在勅使河原肩膀上。
“不行,离开这栋楼。”我一下命令,勅使河原把目光投向我这:“啊?”
“他是谁?前岛吗?misaki,你……”
“着火了。”我叫着。
“火从厨房传出,或是控制不住了。可能是放火。”
“咦?不会吧?”
“前岛被人袭击了,受了重伤。”
“真的?”
“暂时逃吧。”
“哦。”
勅使河原抱着风见,我抱着前岛,离开了玄关门廊。步履蹒跚地向前庭的小路走去。
背后一阵巨响。回头一看,火从食堂那一侧的一楼的窗户里喷射而出。
尖锐的警报那时响彻整个馆内。
是自动火灾感应装置起作用了吗?还是有人手动拉响了警报。——不管怎样,在二楼的大家也会注意到火灾的。在火势还没有蔓延的时候大家快点……
虽然很担心鸣的安危,还是不能扔下重伤的前岛。还有一步也不能走的风见,也不能交给勅使河原。
总之还是先把前岛带到一个不会受火灾影响的地方吧。督促勅使河原快点离开这栋楼。这期间,注意到有火灾的学生从正门和侧门跑出来。
人们都对越来越大不断扩散的火势害怕。超过我们,比我们先向大门跑去。他们要不穿着运动装、T恤或者就是睡衣。穿着拖鞋跑出来的人也有。
前岛的身体突然变沉了。
“振作一点,加油!”我喊着,但是没有反应。
因为火灾,发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很清楚的听到是谁的悲鸣。
从斜上方传来的。
抬头看,发现在二楼的阳台上有人在。比223号房间靠前两个的房间。火还没有蔓延到,但是无法走出走廊,在那寻求帮助。
不是。立刻知道不对。
能看到两个人在阳台。
从背影和发型来看是赤泽泉美。尖叫的也是她。还有一个人……
“住手!”尖叫的样子很符合赤泽的形象。
“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我赫然睁大眼睛。在阳台上还有一个人,是要袭击赤泽的人。手上拿着刺伤前岛的利器。
“住手!”赤泽大叫。
“救命啊。”
袭击者和被袭击者都出现在了阳台上。
就在那时,惨烈的声音传人耳朵,同时,在这栋楼里面的一个角落一个炫目的火柱喷射而出。
……爆炸?
是爆炸。
是厨房用的煤气。从布局来看应该是液化气。
我的视线又回到了二楼阳台。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纷纷越过栏杆掉了下来。
“怎么回事?”
我移开视线,重新握着前岛的手腕说:“没事吧?加油!”
我单膝跪地,抱起他,但是毫无反应。
“前岛?前岛君?”叫了几次之后,测了测他的脉搏。
“啊,前岛……”
他已经死了。
8
比起恐怖,不如说是被徒劳感和无力感所吞噬。我慌张地使劲摇着头,又想起什么事——鸣呢?
快速膨胀的悬念。
她应该没事吧。
焦急地想现在返回去找她。但是不行。玄关已经被旺盛的火焰包围。
鸣——
通知大家有火灾之后能顺利逃出来吧。出入口不止玄关一个,从别的出入口也行,窗户也行。应该行吧。
如果不能,恨死当时没能阻止她。
刚才爆炸之后火势更强了,已经蔓延到全馆了。慢慢地越来越糟。说了最后一句“对不起“就离开了前岛。
难以置信的事浮现在我眼前。
爆炸后从阳台掉下去的两人从花丛后面从容不迫地出现。
衣服上又有血,又有泥,又有灰,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颜色。头发和露着的肌肤也同样。
扭打着从二楼掉下来,这家伙没事。那么,赤泽呢?死了吗?还是被杀了?
拖着一条腿,另一侧的肩膀向下,身子部分倾斜。那家伙用自己的力气朝这里走来。在熊熊火焰的光芒下他的动作像什么不死者的化身。
那家伙,直直地向这边走来。与我只相隔几米。右手果然拿着什么利器。红黑色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双眸。一瞬间汗淋淋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在好多小说中看到,电影中也有——但是,在现实中却没看到过。
疯狂的眼睛。完全失去意识的人的眼睛。
跟在教室割断自己喉咙的保寺老师完全不一样。那个时候老师的眼睛很空洞,一点像这样恐怖、凶狠的目光都没有。
那个眼睛——我见过。
一反应过来我见过那样的眼睛,我就用尽全力逃出这里。因为坚信一定会被袭击,会被杀。
我逃了。再次之间,背后传来一、两次的悲鸣声。可能是那家伙袭击了来不及逃的学生。想到这里,也没停下脚步回去。因为实在太害怕了。
穿过前庭。渐渐能看到见面门的影子。胸口有微微的疼痛。忍受不了停下脚步。两手捂着胸口,跪在了地上。
疼一下子好了。“饶了我吧。”我嘟囔着站起来。那个时候不由得向后看了一下。
那家伙——杀人犯拖着一条腿。大概已经离开了吧。已经不会追到这里了吧。对,一定已经……但是。
那家伙还在。
虽然距离比刚才远,但是朝这里的步伐依然没有停。
我很着急想赶紧逃,但是地面很泥泞。我非常华丽地摔倒了。我呻吟着,努力站起来。但是,不能马上使上劲。终于重新站起来,再回头看,跟对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与此同时,胸口又疼起来。
啊……逃不了了。
瞬间绝望了。
逃不了——逃不了吗?就这样在这里,我也会像在厨房被杀的管理人,前岛,赤泽一样。
“——别过来!”
勉强发出声音,弱弱的反抗。
“别过来,已经……”
那家伙——疯狂的杀人犯的步伐没停止,反而更快。拿着刀的手上下抖动着。火焰更猛烈。滚滚浓烟喷出。
突然,从旁边出现一个黑影。
刚想是什么?谁?的时候,黑影猛然冲向杀人犯,打掉他手上的刀。然后,杀人犯直接一个跟斗摔倒在地。立在上面的身影……
“啊?!”
我瞠目结舌。
“千曳?!”叫他的时候,已经解决了。
那影子从没有动静的杀人犯上离开。站起来,向这里走来。
“千曳!”
他回答了我:“真危险啊!”一身黑的图书馆管理员说:“从医院回来就赶上这个骚动。吓了一跳,所以过来看一下,看到这个人拿着刀向你……”
他重新戴起脏了的黑框眼镜’审视犯人的脸:“到底是什么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在厨房沼田被杀了。”“沼田?”
“对——丈夫的那个……”
“那么……”
“大概那只是个开始。接着也刺伤了前岛,然后还放了火……”
“全都是这个人做的?”
千曳再一次向杀人犯——沼田太太看去。
这可能也是今年“灾厄”的其中一个。
“总之先逃吧。”千曳命令我。
“向门外面逃。快点!”
“啊……好!”
“你先走,我处理这个人——沼田太太。”
“咦?”
“只是失去意识了。不能就这么放在这。”
“但是……”
“我一个人没事。你刚才也看见了吧。我可不像外表那自有一套办法。我现在还要去道场。”
柔道也好拳法也好都非常有心得——确实跟他的外表不符。
“那么,就快走啊。”
“……”
“走啊!”
“好。”
9
从逃到门外的人中,我最先看到了是勅使河原。他靠着石造门柱,呆呆的看着失火的“关谷纪念馆”。在对面的门柱旁边是风见。他坐在地上,两手抱着一个膝盖。额头靠着一个膝盖,让身子挺起来。
“喂……sakaki……”
勅使河原看到我无力的举起一只手。
“前岛呢?”即使被问到,也不能有任何反应。“——不行了?”
“……”
“千曳回来了。”
“——见到了。”我边回答,边找着鸣的身影。
“——得救了!”
“总之呆在这别动。等消防和急救来吧。”
怎么也是场火灾。虽然已经逃到离事故现场很远的地方,但一看就知道事态严重。即使没有现场直接通报,消防队应该已经有所行动了。
“逃出来的就只有这些?”
略略一看,们这边的除了我只有五个人。至少看不到鸣。
“见崎呢?”
“——嗯?啊,不在啊。”勅使河原喇啦喇啦的挠着茶色的头发。
“望月那家伙也不在。应该没事。他们一定是逃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样乐观的想法我到底还是不能接受。我盯着燃烧夜空的火焰。在那——
“见崎鸣!”向某个看不到的地方,低低地强烈地呼喊着。在裤兜里找着。手机还在。还没有摔坏。在通话记录里找到鸣的电话,按下了拨出键。
拜托了。怀着这样的心情,把电话放到耳边。
傍晚确实打通过一次。所以,再一次,现在只要一次。
……接啊。
拜托,只要一下也好。
听到的是“接通中”的声音。
第四次,她接了。
“——榊原君?”
虽然有许多杂音,但是没错,是鸣的声音。
“啊……接通了。”
“是见崎吧。没事吧。”
“榊原君呢?别人呢。”
“我们逃到大门这边了。但是,不是所有人。前岛不行了,但是千曳回去帮忙了。犯人是沼田太太……”
“现在在哪?”我问到了重点问题。
“正庭。”鸣回答。
“是像储藏室建筑的附近吗?”在那儿的话……
“受伤了吗?”
“我没事。”
“但是,有点不能动。”
“咦?”她没事,但是不能动?——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是仔细想想先“我去吧。”我说:“现在就过去。”
但是“还是别来的好。”鸣这样回答。喇啦喇啦,杂音盖过了那个声音。
“为什么?”
“别来,榊原君!”
“那……为什么?”杂音越来越大,声音断断续续的。我为了不听漏,把电话紧贴耳朵。
“我不得不停了。”
“停止?”
停止?难道是——
在脑中模模糊糊的相像,那时一下子具体了。不会是——
“不会是,见崎……”我提高了声音,喇啦喇啦……杂音越来越大,我不知道我的话她听到多少。
“那你现在跟谁在一块。”
“我……”
“跟谁?见崎?”
“可能要后悔。所以……”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在这个盛夏时节,这场残酷的灾祸的夜晚,几乎奇迹般地接通的细线就这样断了,在那一瞬间——时钟走过凌晨十二点,已经是八月九号了。
10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立刻跑去。向通向门东边的内庭的小路奋力跑去。本来就下雨,再加上火灾中的灰尘落下,脚底特别滑,但是一次也没滑倒,不一会就看到了目的地储藏室。我想这期间连五分钟都没有。
呼啸的狂风,附近燃烧的火焰在咆哮。跟这些不一样,远处消防车的声音渐渐清晰。
我走进储藏室,搜索着鸣的身影。跟主屋有大概十米的距离,因为风向火随时会蔓延到这里。但是幸好她没事。“见崎!”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在哪啊?见崎!”没有回应。
我继续喊着她的名字,寻找着,终于在小屋的北边找到了她。她一个人背靠小屋的墙壁。
“啊啊……见崎……”
衬衫,裙子,头发,脸,手,脚全是灰。但是跟刚才在电话中所说一般没有受什么重伤。
“见崎?”我喊着,她猛然回头。但是,马上又把视线移了回去。
她视线方向大概四五米的地方,除了她之外有“另一个人”。那个人躺倒在地面上。比鸣身上的灰更多。但是下半身被几根方材压住了。
“因为爆炸的冲击,方材倒了。”鸣看着那个人说。她左眼的眼罩没有了。
“然后那个人就不能动了。”
“如果不救他的话……”说着然后叹了口气。
鸣默默地摇了摇头。
那时我注意到了她手上拿着的东西。那是洋镐?右手握着的柄被染红了。“头”的部分垂在地面上。是放在这附近的道具?还是从这小屋里找到的?
“不能救!”鸣不看我,继续喊着。
“这个人是‘另一个人’。所以……”
望着跑的时候,我已经有她和“另一个人”在一块的预感。尽管这样还是不禁从喉咙中冲出“咦?”
“——真的?”
“颜色——我看到了死的颜色。”
“那个,现在知道了吗?”
“——之前……”
能听到有些悲伤的声音:“知道了,但是不能说。”特别悲伤的声音,“但是,但是听了那卷录音带之后想。不能不制止。今天晚上,造成今天晚上这样糟的局面,已经不能不制止了。如果还不制止的话,大家就……”
鸣抬起头,两手重新握着洋镐。
“等一下!”我制止道。我跃到她面前。这个举动是身体的自然反射。
我走向躺倒的那个鸣所说的另一个人,确认一下这个人是谁。
被认为失去知觉的这个人痛苦地呻吟着,同时想两手托起方材,从底下逃脱。用尽力气,又重新躺倒在了地上。
我走近他。走得离他很近,端详着他呼吸停止的脸。
对方虚弱的睁开眼睛和我的眼睛四目相交。
“啊啊……”她的嘴唇动了动:“恒一君。”
“对。”我回答。
“这……”
难道是,难道是……假的吧。
我眨了好几次眼,一再看对方的脸。但是,那果然是,千真万确是她。
“这个人就是‘另一个人’?”我摇摇晃晃站起身,向鸣看去。鸣默默地点点头。
“这个人……这……这到底……”
我的心——我的记忆,我的思考崩溃了。
——来这条街这么说来好几次了。这是我榊原恒一的独白。当初,四月我来东京的时候。
——小学的时候,确实有两次三次。中学的时候是第一次,还是……
不是,还是……?
——但是恒一,跟在印度的父亲的电话中。
——一年半没见的夜见山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没怎么变。
一年半没见的夜见山?
——为什么,为,为什么?
这是对的,祖父母养的那只九官鸟的。
——振作,振作。那个九官鸟,朝气的声音。
——名字是怜酱。
怜酱?啊!对!那只鸟的名字就是怜酱。
——年龄是,大概是两岁。前年的秋天,在宠物商店看到了它,冲动之下买的。
前年秋天,也就是说是一年半之前,我中学一年级的时候。
——中学的时候是第一次见面?……不是,还是……
——一年半没见的夜见山。
一年半之前我……
——人死了和葬礼。
——葬礼已经很忍耐了。
这是开始有老年痴呆的祖父的。
——理津子很可怜。理津子很可怜。理津子是,怜子也是。
“是吗?”几乎茫然若失的我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啊。”
——老师死的时候也是吗?
我想起来了是什么时候跟千曳有交往的。
——是班主任或者副班主任吧。三年三班的成员。
是三年三班的成员的话,也因为“灾厄”死了啊。这样的话,对,作为“另一个人”回来了。
“喂,真的吗?”我再向鸣确认了一遍。还是不能说相信就相信。
“真的三神老师——怜子就是那个‘另一个人’?”
11
“在学校的时候,我是‘三神老师’。明白吗?”
我到新学校的前一天晚上,怜子跟我说“在夜见北的心理准备。”
“其中之一”和“其中之二”半开玩笑的学校的不详事中,“班里每次的决定都要遵守。”这是其三。现在想想,都和“另一个人”有关的重要守则的提示。
但是,那时候对我最重要的当然是“其四”——“公私要分明,在学校内,绝对不可以叫怜子”。
这当然说服了我。
十五年前死去的母亲榊原理津子(原姓:三神)她的比她小十一岁的妹妹,也是我的阿姨三神怜子,是我即将转入学校的老师。而且是我的副班主任。
所以专门提醒我“夜见北的准备之四。”怜子也一样。在学校绝对不会叫我“恒一君”最多叫我“插班生榊原君”。
更别说班主任保寺老师,班里的同学大多都知道当初的事实。所以,六月商量好新对策,决定把我和鸣两个人当作不存在的人。久保寺老师对他们这样说。
——大家都好好地遵守着班里的每一个决定。三神老师立场尴尬,跟我说“尽量”。
三神老师尴尬的立场是在学校要把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外甥当作不存在的人对待。
这之前,望月优矢来到古池町,在祖父母家附近徘徊,对这件事——也有些担心。
——因为我们在隔壁街,所以——
有时候偶遇我,望月语无伦次地辩解道。他担心的对象不是因为住院所以休学的我们。是为了看和我一样,接连几天没有来学校的三神老师。这是那时候他的第一目的。
怜子从东京的美术大学毕业,回到夜见山的老家,在上过的学校担任美术老师。一边这样一边从家里搬出来在“又是工作室又是寝室”的画室里制作自己的绘本。
这期间的四个月,我摸索着跟她的关系。
樱木由佳利死后,鸣接着没来上学。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那时候我想拜托怜子让我看班里的名簿。
但是,我没有直接说我想看班级名簿,也没有直接询问学校的不对劲和心中的疑问。我想这样的话可能会拉远我们之间的距离。
——就这样应该有微妙的心理情况。
望月确实是那样说的。
“榊原君。”
被压在方材下不能动的怜子和两手紧握洋镐的鸣。我在两个人中间。
鸣坚定地说:“你要想清楚,榊原君。”
“你想想清楚,在这个学校,别的班有副班主任吗?”
“咦?这个……”
“没有!”鸣果断地说。
“这是为什么,大家都没有留意。像是理所当然的事被接受了。我起初也这么认为,但是,很奇怪吧。学校里只有三年三班有副班主任。”
“……”
“三神老师一定是在前年她担任三班班主任那年死的。第二个学期,之前那个叫佐久间的男生放弃担任‘不存在之人’的角色,厄运就开始了。美术部也是一直到今年春天都是处在活动停止的状态。真正的理由一定是之前的三神老师死了。”
一定是今年四月作为“另一个人”复活了。
我努力的扪心自问。
但是从这个现象中被改变调整的记忆中恢复,恐怕我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一员。可能的是只有从把握的仅有的几个客观事实中推断真相。
我来到夜见山,是升入初中的第一次,或许不是。其实是一年半前,初中一年级的秋天。我曾经来过。
那也就是说前年怜子已经死了。为了通宵参加那个告别式。
——要忍耐葬礼。
祖父的话的意思也清楚了。
——理津子可怜。可怜啊。理津子可怜,怜子也可怜。
十五年前,长女理津子去世就很悲伤了。在浑浊的记忆中,前年因为次女也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和十五年前的悲痛混在了一起。因为前年秋天突然失去怜子,悲痛欲绝的祖父母去宠物店买了那只九官鸟回来。然后给那只鸟取名为怜子的“怜”。
不久之后,那只鸟学会了人话中的“为什么”或者说是祖母向死了的女儿抛出的疑问。“为什么?为什么死了?为什么,怜子?”怜学会了这句话“为什么”。
——振作,打起精神!
这句话也同样。祖母鼓励悲痛欲绝的祖父时说的话。果然这句话也让怜学会了。
——振作,打起精神。
“今年的‘灾厄’其实是从四月开始的,桌子的数量足以证明。”
鸣一边放下手里的洋镐,一边说着:“桌子确实是从新学期开始少一张。但是不是教室的桌子,而是老师办公室的桌子。”
“啊啊。”
“喂,你们在说什么?”三神老师——怜子问。
“这怎么可能,恒一君,我怎么可能……”
怜子两肘托起下巴,看着我。从那被灰和泥弄脏的脸庞,有母亲容颜的缩影的脸庞,特别扭曲。可能因为肉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打击。
“榊原君。”鸣说着,再次拿起洋镐向这里逼近。
“别过去。”
“见崎……”
我阻止了她,然后看到了倒在身后的怜子混乱胆怯的目光。
然后——
“不行!”我从鸣的手里夺过洋镐。
它的柄有六七十厘米长,是中型的。沉甸甸的。铁制的头,两端是尖的,格外锐利。这样的重量和锐度,足以使人致命。
“不行,你这样——”
“但是,榊原君,如果这样下去……”
“我知道。”我清楚知道这个洋镐重要性。
“我知道,我会做的。”
听到怜子短暂的悲鸣。我慢慢地逼近她,两手拿着从鸣手里夺下的洋镐。
“恒,恒一君。等等。要干什么?”
不敢相信的脸微微地摇着头。
“把‘死亡’还给‘死者’。”我忍着心如刀割的疼跟她说。
“这是唯一停止灾祸的方法。是十五年前跟怜子同年的松永教的。”
“你在说什么。停止这种愚蠢的方法。停下!”
“对不起,怜子。”
我用尽全身力气挥起洋镐。
这么做。
但是正准备将挥起的洋镐插人躺在地上的怜子的心脏时。突然有种恐惧不安和巨大的悬念降临。
行吗?
这样行吗?
怜子是今年的“另一个人”的证据只有一个。只不过是凭着鸣能看到死亡颜色的判断以及根据一些状况推测的。也不能否定我对关于怜子的记忆。但是——
行吗?
相信这些,就这样把死还给怜子,这样真的行吗?
如果这全是鸣的错觉。能看到“死亡的颜色”原来只是鸣的妄想怎么办?
人的记忆当然会被改变被篡改被调整,随着时间模糊消失。那个夜见山的现实。只有见崎鸣一个人能看到的东西她所说的真相毫无批判的接受真的可以吗?
根据这些,现在采取行动真的可以吗?
席卷而来的不安和悬念还有纠葛——让我停了手。
在继续燃烧的主楼上,又传来一阵轰响。楼的骨架被烧毁了,终于,房顶掉下来了。随着弥漫的浓烟大量的火星落到我的身边。
在这样继续烧下去,这个地方恐怕也会有危险。
所以,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行吗?
这样真的行吗?
我继续问自己,我看向鸣那里。
她站在那一动不动——直盯着我看。冷静的右眼和空洞的左眼坚信不移地看着我。只是露出非常悲伤的颜色。
嘴唇微微动了动,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从嘴唇的动作可以看出说的是“相信我。”
我深呼吸,睁开眼睛,重新看着怜子。非常混乱,害怕,绝望的她的脸,还是透出我母亲的影子。
我要相信鸣。
相信鸣。
我咬牙决定相信鸣。
不是“要信鸣。”那就是“想相信鸣。”但是这样行吗?——这样行!
我不再犹豫,挥起洋镐。
怜子悲鸣着“不要!”
“再见,怜子。”
使尽浑身力气把洋镐刺进怜子的身体,穿过肉,直到心脏。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我离开刺进怜子背里的洋镐,捂着胸口倒在那里。我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渐渐地意识薄弱,感到一阵热泪涌出。当然不只是疼痛和呼吸困难。
Outroduction
一九九八年八月九日凌晨赶来的消防队的灭火活动基本没用,关谷纪念堂基本已经被烧尽。在现场共找到六具尸体:
沼田谦作一管理人。馆内厨房。
前岛学——男学生。前庭。
赤泽泉美一女学生。前庭。
米村茂树——男学生。前庭。
杉浦多佳子——女学生。馆内,东侧221室(与赤泽同宿)可能性大。
中尾顺平——男学生。馆内。东侧。二楼走廊。
根据解剖,没有人在此次火灾中被烧死。管理人沼田先生是被铁扦子扎中颈部致死。那五个学生中,前岛,米村,杉浦,中尾四人是被利器刺伤,失血过多致死。赤泽是从二楼坠落,颈部骨折而死。
根据各种情况和目击者所说,犯人是沼田谦作的妻子峰子。
峰子杀死丈夫沼田先生之后,在厨房洒满灯油,然后纵火。
但是她被千曳逮捕,交给警方前,据说已经咬舌自尽。
那个夜晚为什么沼田峰子要犯下一连串罪行。尽管她的精神异常,但根本动机已无从得知。
*
八月八日晚饭时,哮喘发作的和久井被千曳用车载往医院进行治疗。
风见除右脚腕骨折外也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坠楼时的撞击导致头部多少有些出血。但是没有发现头部出现任何异常。
*
我——榊原恒一感到剧痛的原因,还是那个自然气胸发作,较之过去两次的经验,这次可以说是相当严重。虽然当时没有完全丧失意识,但到达医院接受治疗之前一直持续着令人窒息般的剧痛……所以,说实话,那之后发生了什么,自己如何被救,几乎都没有什么印象。
不管怎样。
病情得到控制,多少可以冷静下来了,我在夕见丘的同一家市立医院,在那间在几个月前也住过的病房里光荣入院了。
赶来的祖母正在跟主治医谈话,讨论要不要接受外科手术。为了不再发作,这样做比较好。
根据综合判断,联系了在印度毫不知情的父亲,经过他的同意,两天后做手术。
跟以前不同,今天是肺的手术。在身体上开几个大约一厘米的小口,导人内视镜等专用器具,然后在体外操作。与开胸手术比起来,这样做让患者负担小得多。
结果手术非常成功。康复也很快——周后就可以出院了。
*
鸣和望月两个人来看我是在我出院三天之后的8月15日。他们没有特定意思,但是这天是这个国家战争结束的日子。
“——即使!”望月说:“为什么沼田太太突然疯了呢,晚饭时还好好的。”
那天晚上的事件成为了谈话的主题。
望月那个时候一得知火灾的消息,就立刻从楼的西侧逃出。
“本人死了,警察这么说。”
前几天,我在夜见山署的大庭接受刑事访问。我知道事情的详细原委也是在那天。
“那个人是咬舌自尽的。”
“虽然实际上这样不会彻底死亡。”
“但是咬下的舌头堵塞气管导致窒息而死。沼田也是这样的。”
“‘八月的死者’有七个人。”
“将沼田夫妇算进去了。”
“根据千曳的调查沼田夫妇其实是高林君的外婆外公。”
“咦?高林?”
六月心脏病发死去的高林郁夫。
“外公外婆算是直系亲属吧。其实他们在范围内。还有,沼田夫妇当那里的管理员是十年前的事,十五年前是别人。”
“当然这只是巧合。”鸣说。
“是谁的意识介入了的想法是错的。”
“千曳这么说的。”
“千曳的话也会这么说吧。”
“但是——”望月又说。
“榊原君你能平安康复真好,我听说你要做手术,我很担心。”
“但是,想到今年的‘灾厄’,还以为是手术失败之类的呢。”
“真是好少年。但是没事。‘灾厄’也停止了。”
“是吗?”
望月疑惑地看着我和鸣。“见崎也是这么说的,但是——”
“那晚的火灾,我想‘另一个人’已经死了。”
“见崎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真的吗?”
望月眨巴着眼睛。
“那天晚上死了的那五个学生中是谁呢——没有吧。根据松永的录音,‘另一个人’死了的话,那个人就应该不存在了啊。”
“那是谁呢,我们想不出来的那个人在那夜之前就存在的。”为了缓和悲怆的气氛,我说。
“那次合宿有多少人?”望月问……
“嗯……十四个。如果包含千曳先生的话是十五人。”
“一定是十六人。谁也不记得了。”
除了参与了她的死的我和鸣之外。
无论是望月、勅使河原或者是千曳,谁也不记得那个人的存在了。这个四月开始,有个叫三神怜子的美术老师存在过。久保寺死了之后担任“代理班主任”。
手术前一天,我出了病房,用走廊里的公用电话给鸣家打了电话。
“大家都不记得了。三神老师的事。”鸣告诉我:“三神老师是前年秋天死的。”
“前年秋天……”
“对,佐久间放弃‘不存在之人’的身份,是暑假结束,十月份入学的一个学生死了之后三神老师就死了。在夜见山河溺水而亡。”
“夜见山河……”
“十月末下大雨,河里的水涨起来,在河的下游发现了老师的尸体。”
“……”
“我还没有想起来,但是实际上是这样的。前年与厄运有关的人不是七个人,而是八个人。所以,大家的记忆恢复了。关于三神怜子的记载在班级名簿上消除了。”“那么,果然……”
可以说“另一个人”就是怜子。
“久保寺老师死后,代理班主任是千曳。兼任第二图书室的管理员。那个合宿计划也由千曳带领。”
“美术部呢?”我突然问。
“四月开始恢复活动的美术部现在怎么样了呢?”
“三神老师死了,共同出任顾问的老师明年要调职,这是事实。新赴任的美术老师暂停美术部活动。那个老师会从春天开始担任顾问。”
“这样啊。”
赶来的祖母说:“怜子把恒一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
怜子的工作室怎么样了?
至少她作为活的死者在那条街生活了至少四个月。那些痕迹,她那些做得不对的事情肯定也消失无踪了。
“虽然盂兰盆节已经过了,出了院去为怜子扫一下墓吧。”
祖母说:“如果恒一也一起的话,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
望月留下鸣先回去了。临走前嘟囔道:“啊,对了!”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些东西。”这个准备交给你一直带着。见崎也有,等我再冲好之后给你。”
是那天在到了大门口照的纪念照。
“喂,见崎,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等望月走了,我问了鸣我住院时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三神怜子是‘另一个人’的?”
“什么时候呢?”
“我忘了。”鸣说。
“说什么呢?”我严肃地问。
鸣把手移到了左眼的眼罩上,说:“不能跟榊原君说。三神老师跟你死去的母亲太像了。看到以前的毕业相册,是个特别的人。对榊原君来说三神——怜子。”
“啊!但是——”
“但是?——但是,对,找到之前的磁带,知道有阻止今年‘灾厄’的方法。”
所以,对,她一定很苦恼。
把“死亡”还给“另一个人”就能阻止“灾厄”。那另一个人是谁呢?自己全能看到——那么怎样是好呢?应该怎么办呢?
为了进一步确认自己的想法,所以她亲自听了松永的磁带。在此之前,看了二十六年前的三年三班的合照,确认了夜见山岬“死亡的颜色”。一个人想一个人判断,想一个人结束这一切。
“这之前,从医院里打来电话。”我稍稍转移了话题。
“一开始试着给你打电话,但是完全无法接通。”
“啊啊。那是因为之后我把它扔到河里了。”鸣说。
“我对我母亲——雾果说在火灾中丢了。”
“扔了?为什么?”
“觉得方便。没必要跟人时刻保持联系吧。”
浅浅微笑着的见崎鸣还是最初四月末在病房电梯上碰到的那个见崎鸣。
“但是,还是得马上有个新的。”
“有了新的,能偶尔给你打电话吗?”
“如果是偶尔,可以。”鸣笑着回答。
准备说什么时候一起去东京的美术馆逛逛,但是还是咽了回去。
什么时候,是离现在多远的未來。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一定会再遇到鸣。
明年的春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即使现在不相约好,即使现在感到的这种联系在哪切断,总有机会,一定会再见。
*
那之后,我们一块看了望月给的照片。
有两张一张是望月照的。另一张是勅使河原照的。
照片的右下角显示着照片的日期。
“关谷纪念馆”的门柱在中间,第一张照片从右到左依次是我,鸣,风见和勅使河原还有三神老师。第二张则是除去勒使河原,望月加入。
“怜子也被照进来了吧。”我盯着这两张照片,向鸣确认。
“望月看不到吧。”
“嗯。”她点头。
“颜色呢?”我问。
“看到怜子的颜色是什么?”鸣摘下左眼眼罩,回答道:“‘死亡的颜色,。”
“是吗?”
我从床上慢慢站起来,稍稍开了病房的窗户。虽然外面渐渐放晴,但是吹进来的风比我相像的要冷。
“我们也会慢慢忘记的。”我对着鸣说。
“当然合宿那晚的事,四月以来发生的事,三神怜子的事,所有事都会像望月他们一样。”
我就是用这只手把死还给了她。
“像十五年前松永那样,把现在记得的真相写下来。像那卷磁带一样,只是重要的部分消失了。”
“可能这样吧。”
鸣把眼罩带回去。默默地微微点点头。然后问我:“这么不想忘记吗?想一直记着吗?”
“——怎么样?”
也有“还是忘了的好”的想法。现在在胸口深处,还是残留着手术的伤痛和别的伤痛,这些可能会完全消失,但是……
我慢慢的走向窗前,手里拿着那两张照片。再一次将视线落在照片上,一个人相像。
几天后几个月后或者几年后。不知什么时候我把关于今年另一个人的所有事都忘了。
那个时候。我会在照片的空白处看到什么?会感到什么?
风又吹进来,吹散了我的头发。果然还是比我相像中的冷。
盛夏的最后一丝风。我十五岁的夏天也该和突然流进我心中的句子一起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