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八月二十日星期六,下午两点。
在小田急车站剪票口的广场,岬映美忙在人群中寻觅一年半不见的男性脸孔。
昨天深夜有通电话打到住在S市的映美住处。说已到了东京,如果可以,想在明天见面。那人对被吓到的映美说:“我想跟你谈那个事件的事。”
又说:“刚才舍弟告诉我详情了。不过,我再怎样也不相信你那被逮捕的男友会是犯人……”
该不该与他见面呢?岬映美不由然地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犹豫。怎么说呢?那是一种不安与愧疚,还有奇妙的安全感和怀念等复杂的心绪。
——明日香井响。
与昔日的男友再会——形式上是,一年半前,映美抛弃他——如果可能的话,她也想过能够再会。但也不知是十年后亦或二十年后,总之有一天……
想也没想到这一天会那么快——而且又是在这种情况下……
这事的到来,虽然映美一半也有预感到。这当然是那天——光彦被警察带走的那天——的偶然下,给她的暗示以及预感吧!与他一模一样的“叶”刑警来调查那案件。这也太偶然了吧……
“嗨!”身旁飞来了一句招呼,“你在发什么呆?”
“啊……”她的确是在人潮中找他,但却在不知不觉中傻住了。映美吓一跳,往说话声那边回过头。
“好久不见了。”对方道,然后瞄一下自己的手表,“迟到两分钟,你该不会等累了吧!”
“明日香井——先生吗?”映美不觉地斜着头问。
“我姓明日香井啊!”
“嗯——名字叫ㄒ一ㄤ吧!”
“是叫ㄒ一ㄤ啊!”
“是响亮的‘响’字……”
“当然。”他那表情一副你上了当似地,“前任男友的脸,也拜托你记得好吗?”
“可是你……”映美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衬衫黑领带,灰色薄西装加灰色西裤的他。
比映美高上一点的身高,削瘦的身躯,瓜形的白脸,剃干净的胡须,还有三七分的短发。
“我这个样子哪里不对吗?”他愉快地问。
“没什么不对——只是和先前的刑警先生太一模一样了。”
“双胞胎嘛!一模一样是当然的。”
“也不是——而是连服装跟发型都一模一样,我还以为是弟弟哩!”
“我是响,没错的!”明日香井响眯着眼睛看映美的脸。
“好奇怪的表情啊!我这种打扮,有那么奇怪吗?”
“也不是奇怪,只是——”映美似乎仍未理解似地。
“哲学家志愿的明日香井先生,不会是打领带族的人呀!不是吗?”
“喔!是今天早上才剪掉的!”
“今天早上?”
“是啊!”响认真地点头,“到昨日为止,我还是长发的摇滚青年,只不过今天去理了发。”
“理发?为什么……”
“是为了久别的你,才想要弄得清爽点啊!”
“你会为这种事?——骗人……”他不是那种会为别人的目光(这种事对映美而言也是无聊)而改变自己的人。这一点,映美比谁都清楚。
“应该有别的,真正的理由吧!”
“嗯!不愧是你,这么了解我。”响抚着他那尚未习惯的头发道。
“可是,到后来也不能说不是为了你啊!”
“——?”
“或许是我多管闲事。可是,我可是决意要对我以往的情人尽一尽心力的。你对现今的男友——贵传名光彦,也是想帮他的,不是吗?”
“这,是的,是没错……”
“为了他,我们一定得找出真相。不过,那些警察,实在是一点也靠不住,看来,我们必须要自救才行。”
“……”
“你看,所以我才要变成这模样啊!”响恶作剧地道,“这张脸,这套服装……不知道的人,再怎么看也会认定是总警局搜查一课的明日香井刑警吧!是有点对不起他,不过暂且借他名字用用。”
明日香井响是开车过来的,是暂借弟弟的车子过来的。
这台瑞斯车,似乎是经常开的样子,黑色车身上,布满着刮痕。
“那小子唯一的兴趣就是:一逮到机会,就开这辆车上山。”边开动引擎的响笑道。
“他喜欢星星,会拿着望远镜,特地上山。”
“去看星星吗?”
“是啊!他以前老说要当个天文学家。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捉起犯人来了。”
“还是跟别人不一样。”映美深深地体会到,“难怪是兄弟。”
“什么意思呢?”
“很相似啊!”
“不过大家给我们的评语都是说,还亏是双胞胎,只有脸像,其他一点都不像。”
“可是,与别人比起来,跟人家不同这点,你们是一样的。”
“我自己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怪人。”
问题就是出在这里嘛!映美心里嘀咕,从以前就是这么说,不是吗?……
好奇妙的心境。之前在不安、焦躁、畏惧、悲伤……种种的感情漩涡中,被撕得四分五裂的心,在与响聊聊后,突然不思议地渐渐稳定下来。
(现时的他,对我是怎么想呢?)
(而我对他,现在又是什么呢?……)
“——明日香井先生。”映美瞄了瞄正在起动车子的响的侧面道,“我——对不起你。”
“——嗯?”响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什么事?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你专程跑来……”
“我会上这里,完全是偶然的。”看着前方的他道。
“而且,杀人案件这种事本来就很有趣,加上我一想到要破案的话,非得有我这种人才可以,这兴致就突然提起来了。这都是我一时兴起才行动的。”
“你都没变,说话还是那样。”映美的脸颊贴着窗,心绪复杂地想哭又想笑。
“可是,我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
响假装一副没留意到映美的样子,道:
“我看我们先找个地方喝杯茶。然后我再告诉你,目前我的作战计划——”
第二节
说明了事件的详情与警察的调查情形后,响说出“目前的作战计划”。
“……所以呢!总之,不找出这个不可能的状况的话,就很难帮助你的男朋友了。犯人是如何将尸体运进大楼呢?只要找出这点,至少可以提出犯人除了贵传名光彦以外,还有其他人的可能性。所以呢!不管如何,我想一定要去问题的大楼——华厦K,去走一趟。”
映美喝着今天的第五杯咖啡,瞄了一下响的表情。
“明日香井先生,犯人不是光彦——你真的这么相信吗?”
“你问我相不相信?这倒还很微妙。”响说。
“再怎么说,案件所有的状况,全指出他是犯人,不管是动机、机会亦或证据都……”
“可是,昨天我听了弟弟说的详细的来龙去脉后,突然觉得不对、很奇怪。”
“奇怪?”
“也可以说是一个逆向理论。因为对光彦不利的证据,好像是太齐了,反而令我觉得奇怪。而且,以他为犯人的事件检讨假设论,怎么看都不对劲。你呢?你相信他无辜吗?”
稍微踌躇后——
“我想——要相信。”映美如此地答,“光彦恨他那被杀的继父,那是事实。我也好几次听他说过。只是,如果真是他杀的话,我觉得他绝对会用更聪明的方法的,所以……”
“这点我有同感。何况听说他还是在研究院专攻地球物理学的高材生呢!”
“嗯!是啊!他非常的聪明,一点也不输明日香井你……”
“谢谢!”
“而且,他又是非常慎重的人。凡事都要经过三思才会行动。”
“和我不一样,对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所以,我才觉得很奇怪。杀了人,还将凶器什么的堆在自己的车上,又把尸体运到自己住的大楼……”
“还有又切头又断手,还剥光衣服这些也很奇怪。”
然后,响摸摸自己细瘦的下巴,问:
“十六日晚上十二点半,刚三打电话到光彦住处时,你在旁边吧!”
“是的。”
“当时他的表情。是怎样?”
“——不知道。”映美缓缓地摇头。
“好像有很多心思的样子……可是,是否是下决心要杀他的继父的样子,我也……”
“那你那晚,他出去以后,就回家了吧!”
“——是的。”
“车子是放在大楼的车库吗?”
“是的,因为放假,车库很空。”
“房子的钥匙,是他给你的?”
“是的。”
“隔日再去华厦K,是早就约好的吗?”
点着头,映美抬眼看了一下响的脸。与现在的男友的事,被上任男友问——还是有很强的尴尬感。
“嗯……”
不知是否意识到映美视线的意思,响衔着烟,有一会儿闭上嘴。
“——事实大致就是这样。总之,在假设他是冤枉的前提下来解开案件,是有价值一做的。说不定,里面还隐藏着什么惊人的真相。我有一半也是好玩。”
(一半是好玩……)
也不是为了你而奔走,是包含这意思吗?当然,被他这么说,自己也是无话可讲……
“还有,除了刚刚讲的不可能状况之外,也要着手另一件事。”响继续说他的“战略”。
“除了光彦外,还要调查其他所有可能有动机的人。如果说光彦不是凶手的话,当然凶手是另有其人,而这个人,当然也一定要杀贵传名刚三的动机,或者——对了,明摆着要嫁祸给光彦,也就是有人可能对他怀有什么意思。有这些可能性的人,我们都要直接去见——”
杀贵传名刚三的动机……
映美意识到自己的表情突地硬住——只是,不晓得是否他看到了。
“怎么了?”响问。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特别的线索?”
“没有……”映美微微地摇头,
“只是——我听光彦说,他的继父是个为了扩大教团,而做了很多背德的事的人……”
“好像是。”响微微皱眉,“这一方面,我让职业刑警先生去查查看。”
“——是吗?”
“我首先想去会会刚三的爱人同志们。然后去问野野村和守卫浅田与冢原,关于事件当晚大楼里的情形。”
“那些人也有可疑吗?”
“现在还不能说什么,野野村那个人也有可能是。听说他以前曾被贵传名光子救过命,所以成为她的虔诚信徒。另一方面,他似乎也对贵传名刚三非常地反感。”
(被救过命吗?)
贵传名光子真的有这种力量吗?到底……
眼睛稍稍望向店窗。外头还是有云的模样。虽说这样比较舒服,但不知怎么地,很想看到艳热的夏空。
“——说完了。我们上阵吧!我想请你陪我一起去住家大楼那里,好吗?”
看到映美点头,响站起来。
“要记得,再怎样我都是明日香井刑警,别忘了喔!”
第三节
下午四点过后,两人抵达华厦K。
“就这附近吧!”响说着,就把车子停在门略前头的路上。
“不进去里面吗?”映美问,响则耸了耸肩。
“故意停在这里的。”
“为什么?”
“我要确认一下,事发当晚,国安刑警的视线范围。”
“喔……”
“大约就在这位置,那两个刑警透过车前窗,监视着那道门——”
熄了引擎,响略微环视前方一下。映美也仿效,眼朝向前方。
不到十公尺远的左手边,可以看到炼瓦色的高大门柱,两侧延伸的墙也是相当高。
“听说刑警的车子是马可二代车,应该视线会比这辆车低——你觉得呢?从我们两人的视线看向那个门的话,会不会有看不到的死角呢?”
“——看不到建筑物的玄关。不过,要进去大楼,也只有那个门……”
“要躲过两个人的视线出入的话,还是不太可能的样子。”
这时,映美脑中浮现一个想法。映美敲了一下正扳下车锁的响的肩头。
“比如说呢!你听听看怎么样?”
“什么?”
“忘了什么时候了,有次我向你借了一本书啊,那里面有写的……”
“我借你的书?”响摸摸刚理好的头,“是什么书?”
“那个时候,很疯狂推理小说啊!英国的。那个,叫什么的神父侦探的……”
“布朗神父吗?”
“对!就是那个——记不记得在一个短篇集里写着:因为常常看到,才会变成一个盲点,而看不到犯人,这个……”
“‘看不到的人’?——嗯。”响愉快地松缓双颊,“你是说凶手用了那个障眼法吗?”
“没错。那两位刑警,确实有看到那个人进出了门,只是他们陷在心理上的盲点。例如说——送报的或送牛奶的……”
“这样啊!”响更加愉快了,“可是,普通送报是不会开车来吧!脚踏车或摩托车也没有藏尸体的空间。牛乳的话有可能会用车——只是,最近好像没听说有在送牛乳。”
“好像也是……”
“好吧!也不需要在这里一下子全否定,之后我们再确认一下,就会知道的……”
进门前,两人在大楼四周围绕一下。
大楼两旁没有任何建筑物。北面有个小公园,南边则是一片不知将要盖什么的空地。
西侧的围墙(大楼的西面墙壁是几乎靠着围墙上来的)接着就是境川的堤防。虽说是堤防,但几乎是垂直地下潜至川面的巨大水泥墙。水面与用地的落差大约只有两公尺吧——
“听说这条河以前常常泛滥。”映美道。
“这边的土地比对岸低很多,所以从前每次一下大雨就会淹水。”
“现在不要紧了吗?”
“这十年来,整个都整治过了,听说也没再淹水了。”
“这么窄的河还会淹?”响看了一下灰黑色的河流,“这就是县的交界?”
“是的,所以叫境川……”
“光彦对教团的抗拒感,很强吧!”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你想,河的对面不正是照命会的‘圣地’吗?教规明定教主不能走出外面一步,但是他却特地跑出外面一个人住……”
“可是——他似乎很喜欢他的母亲。”映美看着远方河对岸的灰云上空。
“虽然他从来没说过喜欢……可是他却也不会离得太远,不是吗?”
“嗯!”响叼着烟,看着河右手边绵延的炼瓦色围墙。两人站的地点是南邻空地的边缘。
“这围墙的高度大约有三公尺高吧!”
“很难翻过去的样子。”
“没错。加上墙头上的尖刺物,就算一个人要翻过去都要相当费劲——若要连尸体也一起拿进去的话,普通的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如果说——被害人还活着,自己进去里面的呢?”
“这点也不太可能。贵传名刚三听说是满胖的,就算切了头和手的尸体,也还有六十公斤左右呢!”
用打火机,点上嘴里的烟,看到那个都彭的打火机,“啊!”映美不自觉地叫上一声。
“你又想到什么吗?”
“那只打火机——”黑色的打火机,“是我送你的——你还在用……”
“我很爱惜东西的。”响道。吐着烟,也没笑,也没不好意思。
“好,我们进去里面看吧!”
将二十四岁时收到的生日礼物,顺手塞进裤袋中,明日香井响转身前进。
第四节
管理员诸口昭平刚好正在清扫大厅。他一看到响的脸,就打招呼道:“你好,刑警大人。”
真厉害,同卵双生儿的威力真不是盖的。
“今天有什么事呢?”
“现场不是只看一次就够的。”一副理所当然的脸,响回答说,“我想再上去屋顶看一下。”
“可是,凶手不是已经……”
“没有,也还没有判定他是凶手啊!这类案件,我们是一定得小心查证的!”
“这么说来,光彦少爷也有可能是无辜的?”诸口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欣喜。
“刑警大人,我先前也说过,我是一点也不能相信。流着光子教主神血的少爷,才不会去做杀人的事,决不会——咦,这一位小姐?我记得是……”
“岬映美小姐,是光彦先生的朋友。”响介绍映美。
“她也说凶手绝对不是光彦先生,所以我才请她今天和我一起来看现场的。”
“喔!原来如此。”
诸口一点也不疑地,说:“辛苦你们了。那,我来替你们开门,请等一等。”
老人留下两人,愉快地走入管理室。
“这老人家人真不错。”响轻轻地道。
映美点头:“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不过,也不可以如此快下断言。虽说他五年前死了老婆才入照命会,可是听说他对死去的光子教祖的崇拜,是非常地狂热的。”
“那,那个人也是反对新教主的人?”
“没错。昨天,弟弟让我看了照命会的宣传小册,在最新的那期上,有一篇他的投书,写什么‘哀悼光子教祖之死,关于今后照命会应何去何从的进言……’,里面强烈地主张要请光彦做下任教主。”
“光彦?”
“没错。‘他才是唯一流着光子血液的正统继承人。’里面这么写着。虽然没有直接批评贵传名刚三,不过倒是有很多隐射在里头……”
诸口回来,两人随他身后朝大厅内部前进。在电梯厅前面的玻璃自动锁门门前等锁开时,响说:“诸口先生,我想请问一件事。”
“请您吩咐。”
“这大楼有人送牛奶吗?”
“啊?”管理员一瞬间哑住,下垂的双眼一眨一眨地,“牛奶……吗?”
“是的。”
“没有人有订。”
“喔!”响非常正经地点头,“有送报纸吧!”
“那,那是当然有的。”
“骑脚踏车送来的吗?”
“骑摩托车。”
“事件的早上——十六日早上也来了吗?”
“喔!……那天吗?”
诸口的手伸到稀疏的白发上,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刑警先生,那一天是报纸的休刊日。”
“休刊?”响略惊一下,“你确定吗?”
“在那前一天的高中棒球赛,是我故乡的学校赢。”
“——?”
“所以我就很兴奋地要等着隔天的报纸。可是报纸没送来……平常都会在六点我要上屋顶‘做早课’前送来。但是,那一天却没送来,我才想起来今天是休刊日,所以记得很清楚。”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
响眼睛瞄向映美,耸耸肩。
第五节
跟诸口说声没关系,请他去忙自己的工作后,响与映美坐电梯往屋顶上去。
“是那里吧!”
走出电梯厅的建筑物,响马上看到那座水塔,用手指着说:“事件之后你没有被带上来吗?”
“是的。”映美老实地点头,“只有在下面的大厅里被问话而已——”
“是六〇三号房吗?光彦的房子。”
“是的。”
“嗯。刚好在这地面的下方……”
一阵怪强的风从西方吹过来。映美边按着被风吹乱的头发,随后追着急急往水塔走去的响。
走上狭窄的阶梯之后,才到达水塔的台座。灰色的水泥地面上,缘着尸体的形状画下的粉笔线条,至今依稀可见。
“你看,那形状真的少头少手的。”响的视线落在不完全的人形上,“就在这里,死体是被仰面丢下的。警察说凶手本来是想将尸体藏在水塔内,才运过来这里的……”
“背着尸体爬上来这里,有点不可能。”
映美望着钉在塔壁的梯子。
“啊!还有,上面的盖子被锁住了。所以他们才说犯人因此丢弃在这里。只是——普通应该是不会有人会想把尸体,藏在自己住的大楼水塔内的。这水,自己也是要喝的啊!”
“光彦也没那么变态,光是想,就令人感到恶心……”
“嗯!”响点点头,往黑色梯上靠。他眯着眼看向西侧——靠河的那面。
“那是,那个神殿吗?”
对岸大楼的屋顶——重云密布的背影下,可看到那座白色巨蛋。
“唉!那面壁画就没人要想想办法吗?”视线留在满壁涂着强烈色彩画像的响,受不了地道。
“那不是叫佛坛吗?”映美问。
“是啊!说什么是御玉神佛坛,真是个大笑话。”响呵呵地笑出声。
“很奇怪吗?”
“奇怪得很……”响手一伸,指着画,说,“那右上圆中画的东西,你看是什么?”
“咦?”映美双眼盯在他所说的点上。被区分为九份的其中一块,像泡泡般浮起的圆内,绘有一位两手横伸,忧心的眼往下界看,胡面细瘦男子……
“那是……”
“耶稣。”响又笑出声。
“左侧的正中——那个,好像就是穆罕默德嘛!你看,那个好像天照大御神!”
“……”
“原来,照命会就是这一类宗教啊!”响笑地,“这是一种统一式宗教。就是把边界上各种宗教,全收纳在框框里。不管是基督、阿拉,各类神祗,拜火教的善神,甚至释迦,都是从同一个根——也就是在地球中心的大御玉神,所变幻而出的。那个佛坛要表示的就是这个意思。”
“……”
“难怪头脑那么好的光彦,会有这种抗拒心理。大概是后来,他们根据贵传名光子所受的神启,再硬附上这些理论吧!”映美放开压住头发的手,让头发随着风吹着,她注视着对岸奇怪的壁画。
(御玉神照命会……)
(就为了那种荒谬的东西……)
“咦?”突然,响抬高声音,“有人来了。你看。”
电梯厅的建筑物中,走出了一个男人,他牛仔裤配上一件红衬衫。是以为身材高壮的男人。
“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人双脚一晃一晃地,直走向前方——面对河川的方向。
“咦?啊——那个人,是二楼的大学生,姓岸森的那位。”
虽是远远地看,也大约猜得出来。响略惊讶地说:“岸森。不是发现尸体头部那位吗?”
“嗯。他开着一辆非常耀眼的本田披露车。”
“他上来做什么?”
岸森走到屋顶的一角,胸顶着栏杆,注视着河川(又或者对岸的大楼?)一会儿,然后,连续地摇了好几次头。拿出香烟,点上火……
“看起来好像怪怪的。”
“——好像。”
一转身,岸森望向这里,但好像也不是因为听到他二人声音的样子。岸森背靠栏杆,衔着烟,呆呆地望着脚下。过了一阵子,他才抬起眼,同时注意到水塔旁的二人。
啊!好像听到他发了这么一声。一瞬间以为他张大口,但他却突然转过脸,然后马上快速地回建筑物中。
第六节
离开屋顶,两人随即下到二楼。
他们实际地看了发现尸体头部的走廊情形之后,走到近处的二〇一号室门前。那是先前岸森范也的屋子。
敲了好几次门,但里面却没回音。
“好奇怪!”响歪着头。
“他马上就出去了吗?”
“——似乎是的样子。”
然后两人下到一楼,往大楼的车库走去。从十六日早晨映美与真的明日香井刑警相撞的走廊转弯处,往上着锁的车库门走去——
“光彦的车呢?——啊,是那辆吗?”阴暗中并排的车种里看到了白色喜美,响即踏步走去。
“嗯,在这里面找到的!”车门全关上。响隔着车窗窥看后车座位。
“他的人是有点迷糊的。”映美道。
“迷糊?”
“车老是忘了上锁。不管是去咖啡厅或餐厅,他老是忘了锁车门,每次我都得提醒他。”
“喔!这么说来,案发当夜,他也有可能忘了锁车门……”
“是的。”
“这么一来的话,若是有人想将凶器和手臂放进去的话,不需要用到特别的道具,也可以轻易办到了。动手的时间可以在横滨的酒吧前等刚三的时候,也可以在上咖啡厅时……”
响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手指一敲一敲地敲在白色的车体上。
“……咦?那台车是刚刚那位岸森的?”离光彦的车有两台远处,停着一辆红色本田披露。
“咦?那是,对!他的车。”
“奇怪喔!”响走上前,“他是走路出门的吗?”
“不会是假装出了门吧?”
“有可能。”
“明日香井,我想起来了——关于那位叫岸森的人……”映美绕到红色车的车头。
“我看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在那案发之夜吗?”
“不是的。我记得是——上个月中旬左右吧!我来光彦这里,那天我在这里过夜。半夜时,他说有东西放在车上忘了,我说要去帮他拿。就在那时,他——我撞见了岸森先生。”
“半夜?是几点左右?”
“很晚的样子。三点或四点左右吧!”
“在这里?”
“在下电梯的时候,刚好……当时他的脸好苍白,他看到我出来,也吓一跳……”
他似乎是要避开映美的视线般地,跳上电梯。之后,到了车库内,也不知为什么视线就停留在这台本田披露车身上……
“……当时,也不知是不是我自己眼花,这台车的前头好像是凹了一块进去。我还想或许是他撞上电线杆什么的,才会那么忧郁的样子……”
第七节
和诸口照平打了招呼后,两人即走出华厦K。明日香井假刑警的下一站,是御玉神照命会的总部大楼,映美也一起去。
开着瑞斯车的响,不知怎地话突然少了起来。稍微皱着眉的侧脸上,看起来像是冷漠,也像是失望。
本来是意气风发地在“调查”,结果,却在调查的现场上所找到的,只是更加确认除了光彦以外,其他的人应该是没有可能搬运尸体——或许是因为这样吧?
时间是下午五点半。虽说现在季节是白日较长,但是被厚云所覆盖的天空,已经相当暗了。
随着车子的摇晃,映美不自觉地想起从前的往事。
三年前——二十一岁的秋天,她与明日香井响相识。是大学三年级的时候。
她应朋友之邀而去露个脸,那是期中考完的联合酒会。
在那酒会席上,最令人讨厌的,最少有笑容的,穿衣服最俗气……也就是说最不得女孩好评的,就是明日香井响。也不知为什么,当时自己会被他所吸引,连自己也觉得奇怪。之后的一年中时间,为什么自己能够一直和响有着“恋人关系”,现在想想也真不可思议。
因为,基本上,他是一个非常彻底的自我主义者。
要是他有兴趣的东西,也不管那东西有多无聊,都会整个投进去。他老说哲学家必须有全面的体验经验。相反地,若是他不感趣味的事,他是连一根手指头也不会动的。也有好多次,因为他太过任性、自我,很想和他分开。
(但是……)
她还曾想着,如果毕业的话,就在关西就职,暂时和响待在一起。重考二年,大她三岁的响,当时连教养学部的学分都还没修全,看起来好像不打算毕业的样子,反正是一点也不在乎。后来她认真地想过,只要他高兴就好。
没料到——
在大阪的工作也找到了,毕业也近在眼前时——距今一年半前——发生了那个事件。
那个事件是——在东京的老家中,爸爸不堪病苦而自杀……
突然地,映美变成非回去不可了。但是回去的理由,响也不问。只说“喔!是吗!”和往常一样潇洒地回她一句,然后又埋头在他当时热中的玻璃瓶船的制作——
(为什么那时我不与他商量呢?)
可是,实在是说不出口。怎么也说不出……所以在那之后,不管在谢绝了关西的工作上,或离开京都的事,一样也没通知他,映美就在他眼前消失了。
现在再想这些,也是无济于事。只是——只是……
或许是心理作用吧,照命会总部大楼的样子,看起来很空寂。连续失去了教主,连正统的继任者都以杀人嫌犯被捕——或许是因为有这意识,才有这种感觉吧!
响走近服务台。他的脚步稳重,假刑警已经完全入了戏了。
“我是警方的人。”他道,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本黑色手册,稍微晃一下。怎么可能从弟弟处借来呢!这当然是假的。“我想见事务局长野野村先生和宣传部长弓冈小姐。”
服务台的女人——或许记得“明日香井刑警”的脸呢!——紧张地道:
“对不起!”她回答,“他们俩今天已回去了。如果有急事的话,请您打电话到家里连络。”
“上面的阁楼洋房,可以再让我们看一下吗?”
“这……没有干部在的话,我们无法作主。”
“现在都没人在吗?”
“是的,真是抱歉!”
“那就算了!”响紧绷着脸转向映美,“我们下次再来吧!岬刑警。”
在这里,映美是扮女刑警的角色。她身上的深色朴素套装,也很符合打扮。
“真是非常抱歉。”响似乎想到什么,对着再次鞠躬道歉的服务台小姐,说,“喔!对了。”
“今晚的守卫是浅田先生和冢原先生吗?”
“嗯——是,是的。”
“他们二位还没来吗?”
“我想他们也快到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我们还有些话要问他们。”
第八节
浅田常夫是个相当瘦的年轻人,虽说他只有二十六岁,但凸出的颧骨和一双三角眼,使他看起来像是三十岁左右的人。
另一位冢原雄二,是位五十出头,圆脸老实相的男人。很像和蔼的乡下老巡佐。
两位假刑警先等他们去检查门窗是否关紧后,才与浅田坐在大厅沙发上对谈。那是因为响觉得个别问话比较好的关系。
“……那么,结果是到外面查看后,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这些,先前我也都全报告过了。”
虽他说话是很客气,但那位年轻守卫,在响问这问那期间,脸上直挂着不耐烦的神色。或许是因为曾有窃盗前科的关系吧!他的眼神中,对这两位“假刑警”带有反感。
“完全没有——半个人在!”
“之后,你回到服务台是几点左右?”
“过了二十分左右吧!”
“你出去外面查看时,没想到要上锁吗?”
“是的。反正,只是那么一会儿而已。”
“喔——和冢原先生交班是一点钟吧?”
“没有错——不过,刑警先生,同样的事,您到底要我说几遍呢?”
“不要心急!”响用挟着烟的手轻轻挥一下,把对方的抗议摆下来。
“交班的时候,还要再一次巡视大楼内外吧!是你去巡视的吗?”
“我守在这里,冢原去巡逻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合作。”响眯起一只眼睛,直看着浅田的脸。
“我再确认一下。也就是说,在事件当晚的勤务时间内,你所看到出入这大楼的人,事实上只有一位。就是那位叫齐东美耶的小姐。她在十五日晚上八点半左右上去屋顶,十一点前左右出去。而事务局长野野村史朗离开的时间,你刚好在外面巡查——都没错吧?”
“没错。”浅田抚着短缩的毛发,不耐烦地答。
“……这么说来,和浅田交班前,你在这大楼内外巡查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呢?”
“没有。”冢原雄二一脸紧张地摇头。与浅田的“反感”不同,这个男人对“刑警”所抱的感觉,基本上来说是“畏惧”。
“连一点芝麻异状都没有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
“屋顶上面,也去看了吗?”
“没有,怎么可能——在‘闭关’期间,规定任何人都是不准上去的。”
冢原他那混着白发的头发,贴着蛋型头垂下。
“可是新教主大人却——又找女人上去,又溜出这里……不是我想说死者的坏话,我只是觉得去世的光子教祖太可怜了……”这个男人也是教祖光子的支持者。
“这件事——我是说,贵传名刚三在‘闭关’中也叫爱人进去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吗?”
“没有!”冢原重重地摇摇脑袋。
“我是完全不知情……直到上次才从刑警先生那里听到。如果我早知道,绝对不会沉默的。”
“你是说?”
“我一定会向会里的干部抗议……”
这时,不知是否是错觉,好像觉得他的目光里闪着很危险的狂热信徒般的光芒。
“我了解。”响也颇有同感地点头。
“事件之夜,在你与浅田先生交班后,到早上为止的时间里,有没有谁进出这大楼?”
“没有,没有人。”
“隔天早上,最早来的人是谁呢?”
“好像是——是弓冈小姐。”
“弓冈妙子——宣传部长吗?冢原先生,你晓得她与贵传名刚三间的关系吗?”
“……”冢原的脸色明显地暗下来,只是暧昧地摇头。
结束了对守卫们的问话,离开大楼坐上车后,响说:“你感觉到什么不对吗?”
映美斜着头:“我只觉得,我们好像只是来确认,已经查问过的事……”
“虽然表面上是这样,不过我和他们本人见过后,发觉一件事。”
“——?”
“首先,是他们两人性格上的差异。冢原是虔诚的照命会信徒,非常崇拜着教祖光子,所以也很遵守教规。可是,你看浅田呢?”
“我看他完全都不在意的样子。”
“没错。浅田不是信徒,只是个被雇的守卫而已。所以贵传名刚三才有可能用金钱收买他,让情妇们不受检查地直接上去屋顶。因此,浅田对刚三而言,是一个安全人物。”
“——也有理。”
“所以我才会觉得奇怪。事件当晚,刚三打电话给浅田说,看到大楼后面有个怪人影,叫他去巡查外面。而他趁着这空隙,偷溜出大楼。如果对方是冢原的话,还有理,但是为什么对‘安全人物’的浅田,需要演这场戏呢?他想破坏教规出去的话,再给钱封住嘴不就得了吗?”
“这我倒没想到……”
“是因为刚三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从大楼溜出去的事吗?一定还有破坏教规以外的事。但是……”
话说得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响发动着引擎。
第九节
随便上了一家餐厅,用完晚餐后,明日香井假刑警即往S市的市中心。他说要去刚三的情妇之一的滨崎佐知开的酒廊去查访。
映美在一阵迟疑之后,也下决心一起去。
看着他的脸和他说话,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很难受。面对他,只会更让现在的自己心绪更乱。她挂心在拘留所的光彦,又想全部都抛下,不要再挂心那件事。
只是,对“告别他、一个人回自己屋里”这件事,又有股强烈的抗拒感。不想单独一个人,好怕好伯……
时间是八点半。因为是星期六晚上吧,在外面闲逛的人很多。将车子放在附近的停车场,响靠着从弟弟那里要来的店的火柴盒,两人一起找名叫“SIXTY”的酒廊。
幸亏火柴盒上印有地图,一下子就找到了。是位于综合大楼三楼里的一个小型酒廊。
吧台及两个包厢席照明似乎是暗了点,但店基本上以白色为基调的装璜,所以气氛还不坏。
两、三个客人坐在包厢席,还有一位像是打工的年轻女孩在一旁作陪。而音乐不是有线电台而是滚石乐团的曲子。这是佐知喜欢的吗?觉得有点意外,或许只不过是包厢的客人们恰巧要选卡拉OK的歌曲。
正在洗东西的女人,意识到有两个人站在吧台前,便抬起眼,说:
“欢迎光……啊!”一看到响的脸,马上就知道是“上次的刑警”的样子。
“你好——欢迎光临。”那女人——滨崎佐知做出个微笑。她穿着一身线条毕露的黑色洋装。立体的五官上一层厚粉。不过,的确是个美女。
“给我杯汽水——你呢?”
“琴汤尼。”
佐知点头,然后道:“今天,有何贵干……”她轻轻地刺探。
“没有。只是经过,顺便进来一下。”响说着做出个愉快的笑容。
“真的吗?我真是高兴。您是——明日香井先生吧!这位是好朋友吗?”
她那谈笑风生的态度,真不愧是老手。
“很可惜。”响耸了耸肩,“只是同事。岬刑警。”
“喔!女刑警小姐?”
“是的。”映美轻轻点个头,心里有点不自在。而一点也无怯意自称是“刑警”的响的胆大,令人佩服。
接下来,响是天南地北地聊。或许是他想要除下对方的警戒心吧!与映美交往时,在这类的场所一向说话笨拙的他,此刻竟然顺畅地、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说得对方心花朵朵开。大概是这一年半来热中过“酒场交际术”吧……
“明日香井先生,您也来一曲,如何?”
最后,佐知拿来卡拉0K的歌词本。可是这时响的脸上竟然现出为难的表情。
“这个,是我最怕的。”响搔着头。
“不要这么说嘛……人家想听听刑警大人唱歌嘛!”
“可是……”响最讨厌卡拉OK,这映美当然知道。并非他唱得不好,相反地他唱得相当有水准。只是他对这的评语是“那种东西”,而全面地否定卡拉OK文化的兴盛。
“反正刑警先生,您又说这说那的,终归不是想要问我话的吗?”
佐知红色的嘴唇浮现妖艳的笑,说道。
“您要是不唱歌,那我可什么都不答喔!”
因此,响就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麦克风了。
“滨崎小姐。”
结束“工作”的响,苦着一张脸,放下麦克风,叼上香烟。
“唱得真好!刑警先生,人家我都吓一跳呢!”
佐知不停地鼓掌。
响苦笑道:“正如您所料的,有几件事想指教。”
“请。我可是什么事也没做,您尽管问。”
“那……首先我想问的是令郎的事。他是……”
“是的,我先前也说过了不是吗?和树是刚三的小孩。”
“可是,没有入他的户籍吧?”
“是的。”佐知的表情浮上阴影,“可是——现在讲这些,也是无济于事。”
“您请说……”
“这件事,我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虽然我是觉得非常遗憾。本来如果快的话,他说会在下下个月,让小孩入籍的。”
“下下个月?”
“是的,就在‘闭关’结束,接任了教主的位子以后……”
“为什么早没弄呢?”
“那是因为——他的老婆亮着眼在看。”
“喔!不过,光子夫人不是也默认他的外遇吗?”
“虽然是这样,只是——他说让小孩入籍是说什么也不行的……”
“你没有坚持吗?”
“坚持了啊!可是他还是不理。我有时候一气上心头,又加上喝了酒,会和他吵闹。只是,这家店是他让我开的,小孩的养育费也拿了,所以……”
“而且,你也是保险的受益人对吧?”
“是的——”佐和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我呢!说来说去,到最后还是喜欢他。所以,虽然在这六年间,就算有别的男人出现,我还是无法离开他。”
映美听着,这份令人意外的告白。
“我很蠢对吧?那种男人,我为什么会……”
“没,没有……”
“不过呢,刑警先生。像我这种女人并不是没有,明知道他不好,又要和他在一起——”
音乐又再一次转回滚石乐团,只是歌词内容不知怎地像日本演歌般凄凉。
“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人,不过倒是个非常孤独的人。年轻的时候,在关西吃过很多苦。恐吓、窃盗,连类似黑社会的事什么都做过。战争时全家都没了,也没有任何亲戚……他说和光子结婚以后也一样,他的老婆,在他看来,简直是神经不正常……所以他才整个心都放在扩大教团这件事。后来,他说他听到光子死了时,不知为什么觉得松了口气……”
虽然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可是好像在响他们来之前,她已经喝了不少酒的样子。杯中的酒一喝干,便马上又倒入新酒再喝。
“六月光子夫人死亡的事,您有何看法?”响转了话题。
“她是自杀?还是被杀?如果是被杀,凶手会是谁呢?”
“……”佐知闭上嘴,直视着响。他对着那双湿润的双眸,略带踌躇地道。
“光彦先生——光子夫人的公子说,她是被杀死的,而且他确信凶手就是刚三先生。”
“是他杀的——是的,或许吧!”佐知回道。
“或许是他吧!因为在那之后,他看起来好像在怕什么似地……”
“那再请教您一件事。警方现在认为杀刚三先生的人是光彦先生,只是,假设犯人不是他的话,您认为还有谁最可疑?”
“如果犯人不是光彦……”
佐知口中反覆地道。然后说:“弓冈妙子。”
“啊?”响略探身向吧台,“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他死了以后,光彦又被逮捕,那下任的教主,第一位候选人就是她了……”
“真的?”
“是的。贵传名家中,已经没有任何近亲了,虽说她只是宣传部长,可是在那教团中,她可是刚三的左右手呢!所以……”
“接下来是齐东美耶吧!”
走出了滨崎佐知的酒廊,响就边走边伸懒腰。
“现在去吗?”
映美看看手表。
“已经十点半了喔!”
“太晚了吗?”
“我累了,明天好吗?”
明天也和他一起到处跑,无意识地自己已决定了下来。映美发现她这心态时,心中又复杂地摇动起来。
“我也一样累了。”响捶捶自己的肩,“特别是刚刚的卡拉0K,可累倒我了。”
“好久没听到明日香井唱歌了……”
晚风的凉意,吹上酒后微热的双颊,真是舒服。映美不觉地靠在响的肩上,悄悄地勾着他的手臂。
第十节
隔日约定的时间地点是:早晨十点,前日去过的咖啡厅。
两人马上前往齐东美耶住的大楼。她的服饰店好像是贵传名刚三死后,就一直关门的样子。早上响离开弟弟的家以前,用电话通知她要来拜访。
在车内时,不知为什么响都沉默寡言。连映美对他说话时,他也只是随便应上几句。
看起来好像是在想事情,又好像只是不高兴。
她想起昨晚离开佐知的店后,自己的行为——
他轻轻地拿开映美勾上的手,然后,让人意外地严厉说道。
“我是为了要帮你的男朋友在活动的!”
这是映美从未知看过的明日香井响的脸。
“我并不是恋恋不忘一年半前的事。那之后,我也想过,一定是我当你的情人不够格吧!所以,我才也没有去找你……”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映美突然感情爆发地叫起来,“你要是来找我的话,我也不会……”
她哭得唏哩哗啦,好像把藏在心中的种种忧伤全都爆发出来似地……
“现在,你喜欢的是光彦对吧!”被这么一问——她好像不知觉地点头。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救他。”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但又很严厉。
然后——想起来了。道别前,被他问了与光彦是如何相识的。只回答他说,在横滨的池畔酒吧偶然相识的……
(该不会!)
映美突然想到。
(不会吧……可是……)
或许是因为事前有连络过,齐东美耶心中有了准备吧!对他二人是笑脸相迎。
照例,响还是将映美介绍成他的女刑警伙伴。他们坐在二十叠榻榻米大的客厅沙发上,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
“店一直关着,没关系吗?”
随着响的问话,美耶郁郁地答:“我身体不舒服。”
然后又说:“也真是奇怪。和他的关系,我一直想成只是件契约而已,可是他突然地死得那么惨,我还是……”
“保险金会进来不是吗?”
“咦?——喔,是,是没错……”
她个子娇小。眼睛的大小与脸轮廓的比例不好吧!看不出是个美女。
“对不起,今天来是为什么呢?我知道的事,我想都已经讲过了。”
“在电话中已跟你说过,我想要再次听您说事件当晚的情形。”响说完,便将咖啡端上嘴边。
“听说凶手也已经被逮捕了……”
“这个呢,还有一点微妙的地方。”
“……”
“在我看来,我——不觉得那是贵传名光彦下的手。”
然后,响开始问命案的夜晚里,美耶从上教团的阁楼洋房到回家前的情形,问得特别仔细的是,十点半左右打给刚三的电话一事。
“对方是谁,你心中一点都没个底吗?”
“是,是的,我很少听他说和工作或私人有关的问题……”
“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
“嗯!”
响点点头,口中重复着美耶告诉他的,刚三接电话时的答话。
“我晓得。照约定,我不告诉任何人。我会照着你的指示做——嗯!”
警方的看法是:那通电话是贵传名光彦打去的。也就是说,午后十二点半打到光彦住处的电话,是因为事先光彦有与刚三连络的关系。
那时映美已经在光彦的屋里,可是那段时间她记得她在洗澡。所以她无法否定警方的看法。
“还有一件事,齐东小姐!”响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
“关于六月的贵传名光子事件,有了一项新的发现,您可知道吗?”
“啊?”美耶的脸上明显地僵住。到底他想说什么?映美不自觉地挺身体。
“光子颈上的勒痕指纹,和刚三的指纹是一致的。这是我们在详查刚三的尸体时发现到的。”
“怎,怎么会……”
“杀死光子的人,就是他。”
看着美耶苍白的脸,响淡淡地道:“这么一来,你对他所做的证言,就变成了伪证了吧!”
然后——
“我……”美耶异常地狼狈,不敢抬起头,“我只是……”
“是他要你说谎的,是吧?”
“我,我……根本就不知道……”
“我明白!”脸上毫无表情的响,这时在映美眼中,不知为何变成虐待狂。
走出映美的住处,响马上奔至公共电话亭,向弟弟叶刑警报告美耶的事。
“明日香井!”映美诚惶诚恐地试着问。
“刚刚的——关于指纹的事,该不是你编的吧……?”
“我只是在套她话而已。在光子的颈上发现的,只是绳索之类的痕迹。实在是不怎么聪明的女人,一下子就全招了,我才被她吓到哩!”
“——好残忍的手法……”
“这可是本事喔!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挖开别人的罪,就有同样的价值。”
第十一节
下午两人来到照命会的总部大楼。今日是星期天,所以会里不办公。不过,昨晚响打电话与野野村和弓冈取得连络,要他们依指定的时间前去。
“刑、刑警先生。”一看到响的脸,一位早就到达的中年矮个子男士,慌乱地从玄关大厅中的沙发站起。是野野村史朗。
“你好,劳驾你跑这趟,实在不好意思。弓冈小姐呢?还没来吗?”
“是,是关于弓冈的事……”
喘着气息话讲到一半的事务局长,突然停顿了一下,才说:“刑警先生,您还不晓得吗?”
“不晓得什么?”响也讶异地皱起眉。
“刚刚有电话来。我是早上到的,刚好在上边做点事。就是刚刚M局的尾关先生打来电话。”
“尾关副组长?”
响更加地讶异道:“到底是什么事?我这边什么连络也没有接到呀。”
“那,那是……”野野村搓着手中的白手帕道,“弓冈今天早上企图自杀。”
“什么?”响惊讶得双眉上扬。
“弓冈妙子自杀。”映美也同样吓一跳。
照命会宣传部长——想起她的样子了。在发现贵传名刚三尸体的那天早上,映美在到华厦K的大厅中看到了妙子。
戴着银框眼镜,表情冷漠,一脸精明的样子。但是那个时候——对了,在认明刚三的尸体后吧;淡妆下那张苍白的脸,却是又害怕又丑陋……
“她在住处开瓦斯自杀。”野野村说明道,“还好刚巧有人送包裹来,闻到了味道才得救。”
“那,她现在在医院?”
“是的,幸亏发现得早,听说已经无大碍了,只是精神状态有点……”
后来所再听到的,正如野野村所言发现得早,又加上现在的天然瓦斯和以前不一样,不含一氧化碳,所以妙子的意识才能仍未丧失,只是她的精神状况相当的错乱。
她似乎仍相信,贵传名光子还在人间的样子,所以感到异常的恐惧。(接到S局的连络,赶到医院去看的尾关副组长说:我看的感觉是这个样子)。不止在救护车上,连到达医院,她也仍大声地喊叫、哭泣。
被电车辗过的尸体不是光子的,光子还活着,她向刚三报复,现在是轮到我了。我会和刚三一样,被分得四分五裂……
不论警察与医生们如何哄她,激动的神经总是镇静不下来。
她指着医院的护士叫着说:你看,光子教主在那里。要不然就望着无人的窗外,哭诉着说光子教主现在就在那里……
镇静剂的效果发生作用了吧,当天的黄昏时候,妙子回复了正常,心绪也平静下来。
她异常理性地向大家道歉说:不好意思惊动了大家,她已经好了,请让她回家。又说她不会再做傻事了,今天早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结果,总算得到医生的许可,当夜妙子就离开医院。在她回去之前,从她口中又发现了一项新事实。那就是——
和在阁楼洋房的纸层篓发现的,寄给贵传名刚三、寄件人不明的“恐吓信”,在上个月月初,妙子也收到了相同的恐吓信。这种令人下快的东西,她当然没有对人说,并且悄悄地丢掉了,所以尾关他们也无法鉴定了。
“刑警先生,照命会已经完了。”激动的情缘慢慢消褪了,野野村无力地垂下头,“像这样——连续死了人、光彦公子被逮捕、干部又自杀未遂……这要让会员们知道的话……”
“关于光彦先生的事,也还没成定数。”听到响这么一说,野野村也吓一跳抬起脸。
“——真的吗?”
“他到现在还一直否认涉案。”
“是——是吗?我相信犯人绝对不是光彦公子……”他说的是否是真心,映美也不知道。
“所以,因为要重新调查这方面,今天我们才会上这里来的。”响道。
“我们想再上去看一次顶楼。”
“是,是的。”
这时野野村突然注意到站在响身后的映美。
“这位小姐是……”
“她是我的同事……”
响正要这样回答,野野村突然啊地一声。说:“您是光彦公子的……”
映美想了起来了。曾有一次,与光彦约会时偶然遇到野野村,被互相介绍过。
“我姓岬。”她走到赶忙闭上嘴的响身旁,豁开地点头道。
“我是担心光彦,所以今天才拜托刑警大人一起来的。”
第十二节
两人在野野村的引领下,走向上神殿的直达电梯。
“要上这大楼的顶楼,只有坐这台电梯才上得去吗?”
来到巨蛋内部的大厅时,响便问道。野野村奇妙地点头。
“平常来说是这样的。”
“平常?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火灾或+++这些意外灾害时,我们当然也备有楼梯……”
“这是当然的,那楼梯在哪里?”
“在那里。”野野村指着大厅一角,那里有一道标着“安全梯”标志的出口,但是现在,那里拉下一扇灰色又挺牢固的铁门。
“那扇铁门有上锁吗?”
“是的。”
“谁保管钥匙呢?”
“钥匙在下面地方台的金库里……只是,当然我们有‘紧急’用的按扭,危急时就可以用这个打开。”
“嗯!”响迳自地走到那铁门旁,然后打开嵌在旁边壁里的安全玻璃门。
“喔!就是这个。”他指着里面说。映美与野野村也走向前。响所指的,是和火灾警报器同样用薄玻璃遮住的红色按钮。
“最近——也就是说,贵传名刚三被杀那夜,这铁门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吗?”
“没有。”野野村斩钉截铁地摇着脑袋,“应该是没有发生过。”
“这里面的楼梯是否和普通楼梯一样,与各楼相通。”
“不是。”事务局长再度摇头,“通往顶楼的楼梯和电梯一样,不通过别层。”
“好奇怪。”
“因为神殿是个特别的场所。”
“喔!那么楼梯在一楼的哪里?”
“电梯旁的走廊,再走进去一点的地方。”
“从那里要走出大楼的话,还是得经过服务台吗?”
“没错。”
结论是,在这屋顶上的女人,想要走出大楼的话,不论是坐电梯或走楼梯,都得从在服务台人的眼前通过。
“嗯——很好,谢谢您。”轻轻地点下头,响离开了铁门的旁边。
“那,接下着请带我们看阁楼洋房吧!”
通过了祭祀灵体“大神珠”的神殿,再穿过短廊,到达教主专用的阁楼洋房——
响对野野村说,想要细细的检查,要他到下面去等,然后与映美依序查看各个房间。
“说实话,从昨天起我就在想一件事。”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没有主动开口跟映美说话的响,终于对映美开口了。
“所以,我一定得上来这里看看……”
听说从这阁楼洋房的窗户,是看不到大楼下面的人影的。上来查看后,发现事实确是如此。试着从窗户往外看出去,只见四周全被水泥墙围住,不可能会看得到大楼的一侧的。
客厅到厨房、书房、卧室,然后浴室——每一个房间的面积都很宽敞又豪华。
浴室的地上、墙壁及浴缸,全部是光滑的大理石铺成的。响不知在想什么,趴到地上,又用指头擦地面。最后,他站起来,耸下肩。
“根本找不到。”他自言自语地说。
然后,他站在更衣室的镜前,将弄乱的发型梳好。突然,他的视线朝下看,转眼间他人就站在化妆台前的体重机上。
“明日香井。”那令人莫名其妙的言行,使得映美的神经渐渐焦躁起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
“最近好像运动不够的样子。”响一副没事儿的样子。
“超过二十五岁就得留意体重,这可是真的。我看你也要注意些。”
第十三节
离开持续往各个房间查看的响,映美独自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心绪静不下来。往后的自己该如何是好?实在是想到无路可走。
从今天早上响的模样看来……或许今天不要再与他见面会比较好。今天——不,不只今天,直到永远……
(直到——永远……)
(只是……)
他刚刚说从昨天起就在想一件事。那是什么呢?会是发现了什么和事件有关的重要线索?
她把头用力靠在沙发椅背上。会不会是感冒了?今天早上不知为什么觉得头好重。
她试着想从昨天与响一起见到的人们,还有发生的事。
华厦K管理员诸口昭平是狂热的光子派信徒、岸森范也的可疑行动、对贵传名刚三而言是“安全人物”浅田常夫、与他正好相反的信徒冢原雄二、说真的爱着刚三的滨崎佐知,根据齐东美耶所说,光子死的当晚,刚三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弓冈妙子自杀未遂、悲叹这个教已经完了的野野村史朗……
响到底在想什么?在想什么?
“——明日香井。”
屋内仿佛全然寂静。映美突然承受不住这份寂静,向着再一次去卧房查看的响喊。
“明日香井?”
——没回音。
(他在干什么?)
映美从沙发上站起,走向卧室。
只是那里没有响的影子。再一看,床前方的蓝色窗帘在摇晃。响好像是从阳台出去外面了。
一掀开窗帘,正如所料,前面的玻璃门开着。铺着茶色磁砖的阳台就设在外头。
映美穿着室内拖鞋,奔出外面。
从阳台四周矮栏杆的切口处,走到屋顶的水泥地上。往四周张望一下,终于在右手边隆起的白色屋顶那边看到响的背影。
“明日香井。”映美快步地走向他。
也不知道有无听到映美的呼叫,和昨日同套西装的响,身体靠着黑栏杆,也不回头看。
“明日香井?”再一次叫唤,响好像才注意到映美似地。
“怎么了?”他轻轻举起手。
“你呀——叫你也不理人……”
“啊——对不起。”他答得心不在焉。心中很想哭的映美,怒目看着他。
“你怎么了?这个表情!”
“——什么也没有。”
“喔——我让你看样好玩的东西。”说完,响将手伸入上衣口袋,然后拿出一个黑色皮夹。
“那个,又怎样?”
“这不是我的。刚刚在卧室的床下发现的。”
“……”
“里面有十几万的现金,信用卡和名片……”
映美直注视着厚厚的皮夹。
“这是贵传名刚三的东西,这里面,光是刚三的名片就有十张。这皮夹竟会掉在卧室内——你知道这个意思吗?”
“……”
“我刚刚告诉过你了吧!我在想一件事,而这个东西证实了我的假设。也就是说,在凶手的设计下,警方和我们看到的,都是事件的反方向。”
“事件的反方向……?”
“没错。”将皮夹塞入口袋,响转了个身,用手抓住从屋顶边缘往外斜出的栏杆铁管。
“这下子可抓住问题的中心了……”
感觉到不知该身置何处的映美,望着说这句话的响的背影。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隔岸的华夏K的屋顶。
面对着河面的这一边壁面,一个窗也没有。望着那座自己常常去的大楼外表,映美感觉的与平常不一样的感觉。
“接下来呢,就是如何让死者插翅飞掉……”
响又再自言自语时,乌云密布的天空,雨水突然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明日香井叶的笔记】
主要问题点之整理:
一、凶手为什么要将贵传名刚三的尸体搬到华厦K的屋顶?
a为了要藏在水塔内。
b为了要嫁祸给贵传名光彦。
二、凶手是如何将贵传名刚三的尸体运到华厦K的?
a贵传名光彦用自己的车运过去的。
b如果凶手不是光彦的话……
三、凶手为什么要将贵传名身上的衣服剥掉,又砍断头部与左手呢?
①
关于衣服
a为了延迟发现尸体的身分。
②
关于头部
a为了延迟发现尸体的身分。
b因为要替贵传名光子复仇。
c为什么要将头留在华厦K二楼的走廊?
③
关于左手
a为了延迟发现尸体的身分,即为了隐藏指纹。只是若是这样的话,连右手也切掉不是更保险?
b因为要替贵传名光子复仇。
c为什么要把切下的手留在贵传名光彦车中?
没有头部与左手的尸体,是否在“形”上有着特殊意义?又或者还有其他的意思?
若这三个问题,能找到正确的答案,事件应该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八月二十日晚间十一点半,明日香井响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