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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要登场生物 │
│ [D集团] [H村] │
│ 罗斯:狗大王。 伴大助:大学生。 │
│ 艾勒里:罗斯之双胞胎弟弟。 伴行人:大助之弟。 │
│ 阿嘉莎:艾勒里之妹。 纶太郎:苦恼的自由业者。│
│ 鲁陆:阿嘉莎之弟。 咪多罗:纶太郎之爱猫。 │
│ 卡尔:本为流浪狗。 │
│ 武丸:罗斯的养子。 │
│ 麻耶:武丸之妹。 │
│ 爱丽丝:艾勒里与阿嘉莎之女。 │
│ 雷特:新来的狗。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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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茫茫林
地点是日本本州的一处深山林内。
不过,该处离“钝钝桥”、“钝钝河”、“钝钝山”极远,因此,就算故事中的人物或动物之姓名和《钝钝吊桥垮下来》中的有所雷同,也不应将之视为同一个体。读者不妨将两者视为毫无关系的人物或动物。
山中有一小村,名曰“H村”。必须声明:这是人类住的。小村西北方数公里处,有个池塘,其北侧是一大片密林,中央隆起为山脊,唯坡度平缓,并不险峻。这池塘形如葫芦,故名曰“葫芦池”。那片密林名为“茫茫林”,因此葫芦池又名“茫茫池”。
不用说,这茫茫林正是本“问题篇”中命案发生的舞台。为何取名“茫茫”呢?各种说法不一而足,其中最可信者,是说往昔曾发生数次大规模的“火烧山”,烧得漫山遍野一片白茫茫,故名之。另一说为:“茫茫”即“无边无际”之意,因放眼望去,一片树海似无边际,故名之。其实,无论是哪一种说法都可以。
茫茫林中动物多,又鹿也有猪,有狸亦有狐,有兔子也有松树,还有各种野鸟飞禽……但没有熊,也没有猴类。没有熊不稀奇,没有猴子倒是罕见。这点也许很重要。
茫茫林中无猿猴,向钝钝山上的“M村”那种聚落当然也不存在,但却有一野狗集团。
为方便起见,在此将之称为“D集团”。D自然是代表dog。
茫茫林中有D集团。
那是十多年前形成的团体,当时的首领是一只叫做爱伦坡的公狗。爱伦坡于八年前死亡后,便由其子之一的罗斯继承王位,直到现在。
D集团的现任狗王罗斯,便是本故事中命案的“被害犬”。
2 纶太郎与咪多罗
这天——八月一日下午,葫芦池(即茫茫池)南方,像葫芦腰眼凹进去那一部分的岸边,出现了一人一猫。
那人名叫纶太郎,今年二十六岁。那猫叫做咪多罗,还不满一岁,是只母花猫。
纶太郎是H村人,现已离乡背井,只身住在都市中。他从某一流大学毕业后,便至银行就职,但因适应不良,不到一年便辞职不干了……总之,其履历和《钝钝吊桥垮下来》中那位同名的青年一模一样就对了。当然啦,他目前的职业亦为“自由业”,他心中的苦恼也是同等深刻。
他这次返乡,乃是为祭拜六年前逝世的祖母。从小,最疼他的就是祖母。因此,再忙再愁,也要赶回来参加祖母的第七次法事。只是有个问题:他若返乡,那只爱猫要怎么办?难道要把它关在单身宿舍里?
咪多罗是今年年初被纶太郎拾获收养的,纶太郎对它宠爱有加,决不愿把它单独关在屋子里,又连续关好几天,而且也不愿托朋友养或送去“宠物旅馆” 寄养。左思右想,苦恼不已,最后只好把它带在身边,一起回H村。
在漫长的旅途中,关在笼子里的咪多罗显得很暴躁,一路吵个不停,纶太郎大感困惑。幸好抵达H村后,就安静下来,显得很乖。乡野田庄空气清新,一片宁静,或许连小猫也会感到心旷神怡吧?
昨天以祭拜过祖母,了却一桩心事。由于小咪(咪多罗)十分乖顺,纶太郎就决定留下来多呆几天,以便到处走走散散心。
——情况就是这样。
今天纶太郎吃完午餐后,便带着小咪外出散步,一直走到葫芦池。此地他已很久没来了。
纶太郎的老家位于村子西侧的边缘,步行至葫芦池约需一小时。若骑脚踏车,不到三十分钟即可抵达。
“小咪你看,这就是葫芦池!”
纶太郎以温柔的口气,对着小咪说话。小咪睁大猫眼,游目四顾,然后“喵”了一声。纶太郎展颜一笑,又说:“怎样?你以前没见过这么美丽的风景吧?”
此处风景委实秀美绝伦,山幽水静,宛如世外桃源。
“苦恼的自由业者”纶太郎,此刻的表情十分安详,大异平常,如若老友旧识此时见到他,定会怀疑自己的眼睛,或者不相信他就是纶太郎。
事实上,他自从拾获小咪之后,苦恼的程度就日益减轻。本来他的精神状态已濒临崩溃,如今已渐次好转,只不过——
纶太郎毕竟是纶太郎,他内心的愁苦,绝不会消逝无踪,否则就不是纶太郎了。
他在岸边的树荫下落座,然后将小咪抱在腿上。他从小就常来此地独坐沉思。
正值盛夏,艳阳高照,日光炽热,但山风阵阵,反觉清凉无比。葫芦池畔景况依旧,茫茫书海横亘眼前。纶太郎一边看风景,一边又陷入复杂而深刻的苦恼之中,逃也逃不掉……已故祖母的慈容,蓦然浮现在脑海中,纶太郎不由得长叹一声。
年近八十的祖母,原本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却突然病倒在床,药石无效,拖了一年左右,便撒手人寰。其实那是因精神上蒙受重大打击,连带影响身体健康,才一病不起,含恨九泉的。
到底是何事使她精神大受打击呢?其中原委,纶太郎自然知晓——那是一件很不幸,而且很不可思议的事。
“……健太郎!”不知不觉中,纶太郎自言自语起来。
健太郎是纶太郎的亲弟弟,年纪比纶太郎小败多。他出生时,家人和亲戚都欢天喜地,祖母更是如获至宝,然而——
健太郎诞生数月之后,事情就发生了。那时纶太郎刚放暑假。当天天气晴朗,傍晚时分,母亲因急事外出,临行时交待纶太郎照顾婴儿。谁知纶太郎竟因和朋友讲电话讲太久,一时疏忽,没看好婴儿,结果……
(都是我不好!)纶太郎自责不已,连小咪趴在自己腿上这件事,也忘了。(一切都怪我……)
他带着小咪抵达葫芦池,实在下午将近两点的时候。他一直呆在同一地点,和心中的烦恼搏斗,其间虽曾数度被小咪的可爱动作打断,但大致上可以说:他从那时开始,就在此地连续烦恼了将近两个钟头。
3 大助的忧虑
伴大助是H村人,目前念大学二年级。因久未返乡,今年放暑假时,便回乡探亲。回到老家才发现,小他八岁的弟弟行人行为举止都很不对劲。
或许是双亲溺爱过度的关系,行人从小就极任性。不仅任性,而且很不好惹。七年前的夏天,幺弟龙人诞生,集家人的三千宠爱于一身,从那时开始,行人就变得更加顽劣。
做坏事挨骂之后,不仅不悔改,还恼羞成怒,变本加厉。对别人的好心规劝,他充耳不闻。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他都是一幅我行我素的样子。
才十二岁,念过小六年级,就这副模样,将来会如何,可想而知。对龙人而言,也是一个坏榜样。父母亲倒不在乎,认为长大后自然就会比较懂事。大助却不这么想。他很担心,认为若不好好管教,长大后就完了。
要是以前,行人的恶行还不到人神共愤的程度。顶多只是在别人家的围墙上乱涂鸦,或将别人的脚踏车轮胎放气,要不然就是和玩伴吵嘴打架,或是顺手牵羊偷东西。这些行为还可以解释为“每个人小时候都会犯的错误”,但是——
最近一年来,行人的恶劣指数直线上升,已到了无法坐视的程度,大助甚至会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据说,行人经常手持剪刀,在教室内追赶女生,说要剪掉她们的秀发,吓得那些女孩花容失色,到处躲避。跟别的男生打架时,他也会突然亮出刀子,表示要送对方上西天。如此脱轨的暴行,显然已远远超出了儿童恶作剧的范围。
当老师找上门来抱怨时,双亲也曾将行人狠狠训了一顿。表面上,行人好像收敛了一些,实际上却只是把问题转移到别处而已。
那就是:虐待动物。
很多小阿会扯下蝗虫的腿,割掉蜥蜴的尾巴、虐杀青蛙,或者拿石子扔小鸟。这些行为很常见,但行人已越过这个阶段,开始虐待更大的动物。
从猫、狗开始,直到鸡、猪、羊、牛……凡是行人见得到的动物,都无法幸免。他自己大概是当成“游戏”,但把野猫抓来挖眼并焚烧,还能叫做“正常儿童的行为”吗?虽然尚未到残杀邻居家畜的地步,但大助已经认定:今年春天国小校内饲养的兔子,有好几只残遭分尸,必定是行人所为。
最近,行人的胃口又变大了,村子里的动物已不能满足他,连茫茫林中的野生动物,也遭到他的魔手摧残。大助早闻此风声后,便要求父母申斥行人,谁知他们竟嗤之以鼻,说:“哎呀,男生嘛!”或许他们是认为:若行人虐待动物可以满足欲望,则在学校的表现,就会乖一点吧?
唉,怎么办——大助忧心忡忡。有这种父母,又有这样的弟弟,真是……他想:可以坐视不管吗?
他认为:自己身为长兄,应该好好教训,并开导这个弟弟。他不但想,而且实行过好几次,但却没有一次成功。到底要如何是好?
这天——八月一日,上午将近十点的时候。
大助下定决心,走进行人的房间,打算跟他好好谈谈。房间杂乱不堪,行人坐在房间中央,正把一些东西塞入登山背包内。
“要出去玩是吗?”
大助问道。行人也不停手,只随便应了一声“嗯”。
“你在装什么?”大助指着那背包,说道。
“咦?哦,这是漆弹。”
行人微笑道。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出有何恶意。大助每次看见弟弟露出这种笑容,就觉得无所适从。那叫奸诈邪恶吗?还是天真无邪?他无从判断。
“是我自制的,里面装了油漆,射中就会破掉。”
那些“气担”是用包装玩具的透明塑胶套做成的。有些玩具电会在门口摆一台自动贩卖机,投币后转动摇杆,底下就会掉出这种椭圆形胶囊,里面有机器人之类的小玩具。把玩具拿出来后,即可装入别的东西。
这种胶囊直径约四、五公分,行人的背包中收了好几十个,有红的、蓝的、黄的……多种颜色,里面大概是装了油漆或颜料。
“你做这个要干什么?”
大助一问,行人就从旁边拿起一件物品,说:“你看。”那是一把大姓弹弓,可能也是自制的。
“是我自己做的,很辛苦才做好的,因为这种又粗又长的橡皮筋,很难找。”
“你要用这种弹弓发射漆弹吗?”
“嗯。”
“要射什么?”
行人只是“嘿嘿”一笑,并未回答。看样子,显然是要用来虐待森林中的动物。
“行人,哥哥有话要……”大助正要切入正题,不料行人立刻打断他的话,说道:“以后再说好吗?我现在很忙。”
行人又露出那种不知是天真还是邪恶的笑容。
“哦,是吗?那就下次好了。”咦,为什么不强硬一点呢?大助垂头丧气,边反省边走开。这种弟弟竟有这样的哥哥……想到这里,大助就愁肠百结,苦闷万分。
4 D集团的族谱
再次简单说明一下茫茫林中那D集团的发展历史。一下会提到一些开头那“主要登场生物”中未记载的名字,但读者不妨设定:凡是该表中未记载者,皆与本篇中的“问题”无关。
第一代狗王名为爱伦坡,身上混有纪州犬、萨摩耶犬、阿拉斯加犬等三种血统(即杂种狗),故体形高大,外貌精悍,连其野狼祖先都要逊色三分。本为人类所饲养,后因故迁居于此林中,此为十多年前之往事,同一时期,尤以母狗奥尔姬(有支那狗血统),以因故迁于此地。两狗结合后,生四小狗,就是D集团的开始。
四小狗中有一只为雌,夭折。一只叫道尔的公狗于一年后离林而去。余两只皆为雄,容貌酷似,显然是同卵双胞胎。两只毛色均为雪白,体形巨大,比其父爱伦坡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加像野狼。其中兄名罗斯,弟名艾勒里。
奥尔姬于翌年再度产下爱伦坡之后代,这次一举生下六只,但平安长大且未离去者仅其二,雌雄各一只,雄者名鲁陆,雌者名阿嘉莎。二狗外貌皆似其母,毛色褐色。
第二年,奥尔姬病故。爱伦坡心碎肠断,不到一年,就一病不起,追随爱妻而去了。
D集团的狗王爱伦坡驾崩后,由其子罗斯继位登基。
此时有两只外来狗迁入此林。其一为雄,名唤卡尔,本是只浪迹天涯独来独往的“独行狗”,有英格兰塞特猎犬的血统。另一位雌,名叫玛格丽特,是只黄毛猎狗。卡尔原本想打倒罗斯当狗王,无奈败北,只好臣服当子民。后来,年轻貌美的玛格丽特,被精装强悍的罗斯追到手,不久后就生下三只小狗。
三只小狗是一公二母,但很不幸,都极为虚弱,不数日即告全部夭折。玛格丽特哀伤欲绝,几近崩溃,某日,不知是否为填补空虚,竟不知从何处带回一尚需哺乳之雄性幼儿,喂以母乳,欲加抚养。罗斯能够体会爱妻之心境,于是答应收养,并取名为武丸。若照人类社会的讲法,大概可以叫“收他人之子为养子” 吧?两年后,玛格丽特又生产,这次的孩子都很健康,但能够平安长大且未离群而去者仅一只,是母的,名唤麻耶。算起来,妈爷今年已五岁了,和年长两岁的哥哥武丸感情特别好,但两者并未发生肉体关系。
去年冬天,玛格丽特遭逢意外事故,命丧黄泉。当时罗斯、武丸、麻耶等悲恸到何种程度,就交给各位读者自己想象好了。
另一方面,罗斯之弟艾勒里在D集团中,坐的是第二把交椅。他和小自己一岁的妹妹阿嘉莎进了洞房。在狗的世界里,这种程度的“近亲相奸”算不上禁忌。阿嘉莎因此而产下五只小狗(三兄二雌),均平安长大。大致上而言,三只公的长得像母亲阿嘉莎,女儿反倒酷似其父艾勒里。
这三只公狗中,有一只名为钱德勒,才刚长大,就想当狗王,跑去向伯父罗斯挑战,不料大败而归,愤然离群而去。另两只分别叫席梦侬和艾西莫夫,他们在不久之后,也判断此地不适合自己发展,于是相继迁往别的丛林去了。
阿嘉莎的两位女儿,一名桃乐丝,一名爱丽丝(译注:与推力作家有栖川“有栖”之日语发音相同)。其中桃乐丝于兄弟离开后不久,也被一只路过此林的雄性流浪狗诱拐,双宿双飞离群而去了。因此,艾勒里与阿嘉莎所生的五名子女当中,目前还留在此集团内的,就只剩爱丽丝了。爱丽丝今年六岁,毛色虽非雪白,但体型高大,外贸威武,不让须眉,有乃父乃至乃祖之风。
以上便是现在这D集团大致上的发展史。
再次补充说明一事:有一只叫雷特(译注:与推理作家二阶堂“黎人”之日语发音相同)的公狗,今年刚加入此团体。雷特年方三岁,是只纯种的日本柴犬,虽已算成年,但体型比其他成员小得多,尽管如此,个性却极强悍,凡事都不服输。因此,集团中有个绘声绘影的传闻,说下一步要向罗斯挑战的就是他。
5 行人的残虐行为
那天正午,顽童行人背着装满自制漆弹的背包离家,前往葫芦池北侧的茫茫林。
大助猜得没错,那些漆弹正是要用来攻击林中动物的武器。近来行人经常入林“虐待动物”。他先广设陷阱,捕捉“猎物”,加以虐待一番之后,再杀害分尸。这样做,他觉得快乐似神仙。此处与村中或校内不同,没有大人会跑来这里管教责骂,他可以大开杀戒,为所欲为。
这次的武器是自制漆弹,其重点并非破坏力,而是“视觉效果”。击中目标后,胶囊破裂,油漆四溅,那情景绚烂华丽,赏心悦目。油漆是他从家中仓库里偷来的,原本他想全部都灌入红色油漆,因为很像鲜血,能让他产生最大的快感,无奈能够弄到手的红色油漆数量有限,剩下的胶囊,只好装入别种颜色的油漆。
不管怎样,对着那些动物发射这种漆弹,无论有没有命中,一定都很好玩。那些动物铁定会吓得半死,就算没中弹,说不定也会被油漆味薰得晕过去—— 哈哈,真刺激,太好玩了。
行人将脚步放轻,走入茫茫林中。他沿着东侧山谷的小径,迅速走向森林深处。目的地早已决定,就是上次来时偶然发现的一个小山洞。其位置请见下页所附的“茫茫林略图”。
下午两点左右,终于来到目的地。休息片刻后,便从背包中拿出大型弹弓和漆弹。
他站在离洞穴约六、七公尺之远,摆出发射的姿态,瞄准目标,然后——射出第一发漆弹。
那山洞的入口约有一个小阿那般高。行人的目标本是洞口右方的岩石,但射歪了,射到左边的树干上。“啵”的一声,漆弹一分为二,油漆四下飞溅,那灰褐色的树皮立遭染红,看来就像那棵树正在流血。
果然如所愿,精彩刺激。这种鲜血四溢的场面,令行人乐不可支。于是他又射出第二发,这次命中目标,岩石染成一片血红,油漆味都飘到行人这边来了。
这个好!行人暗忖。要是有什么动物出现,就用这个射它,应该很容易就能射中吧?
接着,行人又射了好几样不同色彩的漆弹。原本阴暗静谧的密林,立刻被染上了红、蓝、黄等各种颜色的污点,变得有些怪异。光是这样,行人就觉得飘飘欲仙,无限喜悦。真是不可救药的小阿。
就在此时,洞穴之内突然传来沙沙的声响。行人侧耳倾听,凝目而视。须臾,一只巨型灰狗从山洞中出来,停在洞口。
行人立刻射出一弹,不料太偏右方,没射中目标,黄色油漆在那附近四下飞溅。
那灰狗看来像犹豫了一下,但并未逃跑,反而慢慢走出洞穴。由于洞口附近的地面已溅到红色油漆,那灰狗前脚一踏,刚好踩在红色油漆上。它马上低吼一声,往旁跳开。那叫声就像人类在说“哎哟!这是什么?”似的。
行人嘿嘿怪笑,再拿出一弹发射出去。他是随手拿的,因没时间选颜色。结果射出去的是蓝色漆弹。
可惜又太偏右,没中。行人“啧”了一声。此时灰狗已跳过那摊红油漆,来到洞外。
行人急忙将手伸到地上的背包中摸索。里面还有不少漆弹,他拿出一粒,是蓝色的。
灰狗歪着脖子,边看行人边慢慢靠近。不知何故,竟摇起尾巴来,似乎在表示友善的样子。行人暗忖:好机会,吃我一弹!于是拉弓欲射,但就在此时 ——
汪!狂吠声响起。
来自山洞中。
汪汪!
不是眼前这只灰狗,是另一只。
蓦地,那灰狗转身奔逃而去,动作快如闪电,行人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又“啧”了一声,将目光移至洞口,心想:洞内至少还有一只。
他张弓待机。洞口出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狗,至少比刚才那灰狗大一倍。他一见此狗,立刻——
是它!行人在心中大叫。看那体型大小,那种野狼般的身形,那欺霜赛雪的毛色……不错,一定是上次那只狗!
大约两个月以前,行人在这密林中遇见一只野狗。那只狗高大如狼,毛色洁白似雪。
当时那白狗直盯着行人,似乎毫无敌意。行人招手道:“来,过来。”白狗就慢慢走过来,好象完全没有戒心的样子。好机会,看我的!行人自然是这么想。
他那时裤袋中暗藏了一把小型弹簧刀。为了满足那嗜血的欲望,为了观赏那血花四溅的美景,他将那白狗诱至身边,然后抽刀一挥!
正中那白狗的右眼,鲜血喷出,雪白的狗毛染成一片血红。白狗惨叫哀号,逃之夭夭——这是当时的情景。
现在行人的直觉是:这只白狗必定是上次那只。哼!上次算你好狗命,这次一定要你的狗命!
今天也是身中藏刀。
首先用漆弹射你,让你斗志全失,然后……
白狗出洞,缓步行来。行人屏气凝神,张弓待机。“看弹!”他低吼一声,射出一弹——这是下午两点三十几分。
6 爱丽丝与艾勒里
洞外异味飘进来,闻起来极不舒服。
‘是何物?’爱丽丝鼻头抽动,问道。
‘何物如此臭?’艾勒里也抽动鼻头,说道。
如前所述,它们是一对“狗父女”,属于茫茫林中的D集团。父为艾勒里,女为爱丽丝,母亲阿嘉莎此刻不在这里。
‘我出去瞧瞧。’
爱丽丝说着,朝洞口走去。艾勒里因体倦无力,仍趴在地上,目送女儿离去。
艾勒里近来自觉体力明显衰退,听力也大不如前。兄长罗斯最近的动作也迟钝多了,艾勒里这阵子每次见到罗斯,总会生出“兄弟俩皆垂垂老矣”的感觉。他们俩今年皆已十岁,对狗类而言,已是接近老年了。想到这点,就感慨万千,真是时光无情,岁月“不饶狗”啊……
艾勒里脑海中浮出罗斯的身影。
它们是双胞胎,外貌极相似,几乎无法辨别。连体味也很接近,一不小心就会弄错。吠声也很像,若在远处听,整个D集团中大概只有听觉特别灵敏的阿嘉莎,能够分辨那是何者的吠叫声。
多年来,大王罗斯一直统帅群狗。但从今年年初开始,它的样子就有点奇怪。去年年底,玛格丽特身遭横祸,魂断九泉,罗斯在精神上受到重大的打击与创伤……可能是这个原因造成的吧?
艾勒里想:罗斯近来的确不同往日,和以前简直“判若两犬”,体力也大幅衰退,和它差不多。看来王位的宝座不久就要拱“脚”让贤了。
就在此时,‘噫!此为何物?’
爱丽丝那深感困惑的叫声传过来。艾勒里立刻竖耳静听。刹那间,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艾勒里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洞口。异味愈来愈强,那究竟是什么……
洞外是爱丽丝的背影,它正摇尾乞怜,缓步前进。对面站着一个不明生物(那时人类吗?)。虽然艾勒里不晓得那生物叫什么名称,但各位读者定然知道,那便是拉弓欲射的顽童行人。
‘爱丽丝,快逃!’艾勒里慌忙吠道。‘此地危险,还不快逃?’
D集团的开基远祖爱伦坡,曾颁下圣谕,谓“不可对人类显露敌意”。罗斯及艾勒里对此训示皆恪遵不逾,故能在这茫茫树海中生存至今。爱丽丝从小就被谆谆告诫,耳濡目染之下,早已谨记在心,成为习惯动作,因此这时面对人类,自然而然便表露善意,摇尾靠近。
然而——
不行!那家伙不是普通人!艾勒里的本能告诉它:此人生性邪恶,阴险之极,接近不得。
爱丽丝听见乃父之呼叫后,立即转身逃去。艾勒里为施展调虎离山计,自己也步出洞口。
“咻”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朝它飞来。它想闪避,却躲不开。强烈的臭味飘散在空气中,鼻子都快受不了了。侧腹部感到一阵痛楚,同时有一股冰凉的感觉,在痛处周围扩散开来。
他瞪着对方,吠了一声,但对方不仅毫不畏惧,还摆出架势,似乎准备攻击它。
全身无力,无法战斗。在对方尚未发出下一招之前,艾勒里已落荒而逃。
不是上次那只!行人忖道。他大失所望。
大小、颜色、体型都跟两个月前那只狗一模一样,但今天这只右眼并无伤痕。上次那只右眼应该有刀伤才对……
大白狗中弹,腰部被油漆染成一片蓝色,跌跌撞撞逃入森林深处。这时是下午两点四十分。
7 卡尔与雷特
当艾勒里父女正在被顽童行人凌虐的时候,在茫茫林深处,山脊西侧靠外围的地方(请见附图中之地点([A])。
‘喂,卡尔。’
雷特以郑重其事的语气说道。他刚才连续打了好几个大喷嚏,不知是否感冒了。
‘最近罗斯似有异样,你的看法如何?’
‘咦?……哦,我认为罗斯已经老了。’
卡尔答道。其实他自己和罗斯兄弟是同年的。虽然犬种和个子大小有异,但可确定的是:它也已不再年轻了。
卡尔回忆往事。很久以前,它为觊觎王座,曾向罗斯挑战,虽然铩羽而归,但它输得心服口服,无怨无悔,因为当时罗斯实在太强了……正因如此,最近罗斯似乎显得年老力衰,力不从心,两相比较,令卡尔感慨万千,只恨岁月无情,心焦不已。
‘我怀疑,罗斯的右眼是被人类弄伤的。虽然罗斯坚称,是猴子做的。你记得吗?’
‘不错,我也听说过。’
‘那就怪了。这座森林之中,半只猢狲也没有,怎会……’
雷特所言不差,茫茫林中并无猴子栖息。奇怪的是,罗斯自从两个月前右眼受伤之后,便一直说有猴子,是那些泼猴干的。
无论谁来对它说此地无猴,它都充耳不闻。若对方坚称绝对无猴,它还会勃然大怒,张牙舞爪,高声宣称:‘为将来族群之繁荣,吾等必须起而奋斗,若不彻底消灭此林中之猴辈,誓不罢休!’可是讲完后,第二天又把这些话忘得一干二净。因此,大家当然会觉得它有点不对劲。
‘卡尔,尊驾意见为何?’
‘嗯哼——依本座看,罗斯之伤确为人类所造成。’
不可对人类显露敌意。
开基元祖爱伦坡的这句“圣谕”,充分显示了“人类是非常可怕的”。卡尔如此解释。
人类实在可怕。他们即使不为捕食,也会无故残杀动物。人类残酷无比。他们若判断别的动物对自己有害,立刻杀无赦;若只是为了好玩,也会杀无赦;就算毫无目的,仅是一时心血来潮,照样杀无赦。因此,吾辈决不可对人类显露敌意,不能被人类视为仇敌。若能做到这点,才可能跟人类形成友好的关系——爱伦坡的意思大概是这样吧?
爱伦坡归天后,群狗为争统帅权,曾发生过几次内斗。当时有些狗便倡议要打破禁忌,违反“圣谕”。那时候,罗斯就老是将一句话当作口头禅,加以反驳,那便是:
‘向爱伦坡看齐!’
然而,罗斯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忘却了“圣谕”的原始精神,更误解了其本来涵意。它以为:因人类并非吾辈之仇敌,故不可怕。既然如此,那所有人类就都是吾辈的朋友……
假设罗斯的右眼确为人类所伤,那它所受的打击,必定很重。因它一心相信“既然不可显露敌意,那就要亲善一点”,结果竟遭如此对待,它的心灵一定受了很大的创伤,比肉体的伤势还要严重。它的精神状态必已陷入一片混乱,濒临崩溃。他不肯承认这个事实,绝对不肯……
说不定罗斯是为了保持自己精神状态的匀衡,才一口咬定说有猴子的。它一定是在幻想:伤害它的那个家伙,绝非人类,而是泼猴……既然有“候购势如水火”这句俗语,那就不会错了。对!是猴子,一定是猴子干的,此林之中定有泼猴……
‘我觉得,现在正是罗斯让出王座的时候。’雷特说。
卡尔“哦”了一声,点点头,两颗眼珠不住在雷特纳黄褐色的身躯上打转。柴犬雷特体长还不到卡尔之一半。
‘你要挑战罗斯吗?’卡尔道。
‘你是否认为我不自量力?’
‘唔,并不是没有胜算,但是……咦?’
‘怎么了?’
卡尔抬头望向山脊,不住抽动鼻头。雷特歪着脖子,以前脚摩擦自己的鼻头。
‘我有点感冒,香臭难分。’
‘哼,你到变得像武丸了。’
罗斯的养子武丸从小嗅觉就远比不上同伴,早已成为D集团中的笑料。
‘究竟是什么事?’
‘唔,这气味是……’
卡尔将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就在此时,从山脊北方刮来一阵强风……
‘不好了!’
卡尔喃喃念道。
‘——起火了。’
‘嘎!’
‘火烧山。闻这味道可以知道……离此不远,正烧向这儿来——啊,瞧!那里黑烟冲天。’
‘噫,果真如此。’
‘如此一烧,真是糟了。’
时间是下午两点五十分。茫茫树海烧起来。由于北风突然转强,风助火势,火逞风威,赤焰迅速蔓延,灾情急速扩大。
8 武丸与麻耶
当卡尔和雷特察觉火烧山的时候,武丸与麻耶正在山洞西北方不远处(请见附图中之地点“B”)。这山洞亦为D集团的根据地之一。
在团体中以怪异出名的武丸,和继承了亡母玛格丽特黄金猎狗血统的“绝代美犬”麻耶出双入对——这真是一对世所罕见的搭档。武丸与麻耶虽无血缘关系,但彼此以兄妹相称,从小感情就很好,经常一齐行动,像刚才就同心协力捉到一只野兔,现正分食完毕。
「麻耶,你有什么看法呢?」
武丸举起一只脚,踩在身旁的树干上,放尿兼做记号。然后一面将沾在唇边的兔血舔干净,一面问道。
「最近罗斯的样子很奇怪,愈想愈不对劲呢。你想,它到底怎麻啦?」
「这……」麻耶神态慵懒,一边以后脚搔耳朵后面,一边说道。「小妹认为,罗斯必有沉重心事,万般烦恼。」
这话题近来已是老生常谈了。自从去年玛格丽特死于非命之后,罗斯的言行就大异往常,最近更是变本加厉,胡作非为——但它毕竟是武丸的养父,是麻耶的生父,武丸和麻耶原本都很尊敬它,因此对于它最近的言行失常,感到忧心忡忡,也是很自然的。
「说什么这片丛林里面有猴子,怎么可能嘛?那根本是它幻想出来的。」
「嗯。但武丸哥亦常言“泼猴杰克”之事,绘声绘影,此又为何?」
「噢……那只是我作梦梦到的而已啦,现实上根本没有,这点我分得很清楚。但罗斯却是……」
武丸和麻耶自幼在这片密林中长大,自然没见过真正的猿猴,顶多只是听一些同伴描述过,得知世上有那种生物存在罢了。不过,武丸光是听说,就能在梦中瞧见那种生物的模样(而且还替它取了名字),可见其智能之出类拔萃,不同凡响。
「再说,还有阿嘉莎那件事……」
武丸继续说道。其肮脏的肉色身躯,正在不住颤抖。
「我知道得很清楚,不久以前,罗斯竟然把阿嘉莎强……」
「噫,此事当真?」
「还会有假吗?我绝不原谅它.阿嘉莎有奥耳姬的支那狗血统呢,罗斯竟敢做出那种事来!」
「奥耳姬是我们的祖母呀!」
「是啊。」
「如此,小妹身上也有支那犬的……」
「对,而且阿嘉莎体内那种支那狗的血液,比你的更纯更浓。照道理,雌性支那狗,一生只会和一只公狗交配,会从一而终,不事二夫。阿嘉莎已是艾勒里的妻,怎能被……」
和同伴比起来,武丸的运动神经极迟钝,平常不是受伤就是生病,但像这种时候,却总是滔滔不绝,辩才无碍,伶牙俐齿,也不管对方有何回应,就这样一直说下去。像这样口沫横飞,天花乱坠的情形,经常发生。
「……总而言之,罗斯已经不行了。我一定要设法对付它!」武丸说到这里,长啸数声,然後伸出舌头,“哈哈”喘气。
麻耶低低“呜”了一声,说道:「对付它?但……」
「我知道,养育之恩,没齿难亡。,但这是两回事,不能相提并论啦!」
「但……但……」
「我绝不原谅它!绝不放过它!」
兄妹之间的对谈持续片刻之后,南方传来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麻耶竖起耳朵,抽动鼻子。空气中飘来异味,那种气味很强烈,但它从未闻过……啊,此究为何味?
不久,一只大狗出现在麻耶及武丸面前——那是侥幸逃过行人魔掌的艾勒里。它原本通体雪白,毛色与罗斯完全相同,但现在却已沾了满身污秽,那异味便是发自它身上所沾的那些秽物。
「怎么回事呀?」
「艾勒里,怎么了?」
武丸和麻耶吃了一惊,相继问道。
艾勒里气空力尽,趴到地上答道:
「适才吾遇袭了。武丸,麻耶……你们千万不要接近山洞,有恶徒在那里徘徊。」
「恶徒?」
麻耶歪著脖子问道。武丸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情。艾勒里踌躇了一下,方才说道:
「是人类。」
「什么……」
「那人意图攻击吾等,见狗即出手。於是我就成了这副模样……唉,此物何其臭也,此鼻将近报废矣。」
艾勒里说完,便躺在地上打滚,并将身于扭来扭去,想要弄掉身上的秽物,但徒劳无功。「唔,有异味……」此时麻耶忽然说道。「并非艾勒里身上之臭味,而是……来自那边,闻到否?」麻耶望著北方,又道:「此乃……烧焦味,极似林木燃烧之味道。」
「林木燃烧?」艾勒里的声音像在呻吟,「莫非……」
此时是下午三点整。风势增强,火势加烈,受灾范围迅速扩大。艾勒里等发觉森林大火之後,立刻望风而窜,在树海之中四散奔逃。
9 阿嘉莎与鲁陆
当武丸及麻耶遇见艾勒里之时,阿嘉莎与鲁陆正在山脊西侧离中央有一段距离之处(请见附图中之地点“C”)。如前所述,它们是罗斯与艾勒里的妹妹和弟弟,年纪比罗斯兄弟小一岁。
「鲁陆,伤势如何?」
阿嘉莎愁容满面问道。鲁陆侧躺在它身边,已经半死不活。
「鲁陆,振作些。」
「呜、呜呜……」
鲁陆声音微弱。刚才它几度想爬起来,却总是力不从心,呻吟一声又再倒地。它那身褐毛的光泽,原本不逊於母亲奥耳姬,仍现在已沾满了污泥,显得脏兮兮。
「阿嘉莎,我受伤了,脚已……」
鲁陆的左前脚伤势严重,不但皮开肉绽,骨折筋断,而且断骨还穿过皮肉,凸出在外,加以失血过多,现已无法站立。
阿嘉莎以恨恨的眼神瞪著前面的地洞,鲁陆即是因此洞而受重伤。
这地洞直径约一公尺半,深度似也差不多。上覆杂草树枝,看来与周围地面没有两样。不知情的鲁陆跑过来时,前脚踩空便跌落地洞,脚骨应声而断。
鲁陆在洞内痛苦挣扎,阿嘉莎发现後,使出浑身解数才把它拖上来,但它显然已无法行走了。
「何方缺德鬼,挖洞害我们?」
此地洞绝非自然形成,定是故意设下的“陷阱”。
「莫非……是人类?」
它们当然不晓得内中缘由,但各位看倌定然知情。此“陷阱”正是横行H村的顽童行人所设。一放暑假,他就特地从家里带来铁锹赶赴此地,费了好几个小时挖洞。他还打算去找铁丝网来铺在下面,只不过尚未实行。
「鲁陆,请在此稍候。」阿嘉莎道。「姊姊孤掌难鸣,还是去找艾勒里来助一臂之力。」
虽已束手无策,却也不能坐视不管,至少也应设法将它移至有水之处,然後……
阿嘉莎原本打算奔往谷底求救,但跑了没几步,便先停下来发出求救的嗥叫声,然後竖耳倾听。须臾,远处也传来一阵嗥叫声。
「那是……」
在D集团中,听觉最敏锐的就是阿嘉莎,因此它立刻明白那是谁的吠声。其他的狗绝对分辨不出来,因为那吠声和艾勒里的实在太像了,但阿嘉莎听得出两者有微妙的差异。那吠声是……
「……罗斯之吠声。」
阿嘉莎的心情变得很复杂,因为她最近已不敢再相信罗斯了,而且这种不信任感是与日俱增的。
罗斯的嗥叫声来自山脊北方,听起来像是在通知大家说有危险,但……
阿嘉莎睁大眼睛,东张西望,然後全神贯注在嗅觉上——於是它闻到一股不甚稳定的怪味,那是由北风送来的。
「……莫非是火灾?」
正思忖间,异味已更浓烈。
「果真是火烧密林?」
若真是森林大火,那就糟了。如果火势迅速扩大,那要找同伴救鲁陆之事……恐怕就无能为力了。
艾勒里如今何往?女儿爱丽丝呢?它们是否已发觉树海正在燃烧?
阿嘉莎再度长啸悲嗥。这次的回应来自南方葫芦他那边。啊!这是爱丽丝的……
「鲁陆,请谅解。」
阿嘉莎并未发誓说定会回来救鲁陆。它闻那烟味,就明白此处也即将遭火舌吞噬,如若自己逃到爱丽丝那边,就决不可能再……
「原谅姊姊!」
阿嘉莎黯然神伤,泫然欲泣,喃喃念道。说完後,使拔腿朝著葫芦池的方向奔去。
三十分钟後,也就最下午三点四十分左右,阿嘉莎在葫芦地北岸,找到了女儿爱丽丝。爱丽丝正泡在池水中,拚命扭动前脚,想要将沾在脚上的油漆洗掉。
10 茫茫树海燃烧中
火舌在极短的时间内吞没了一大片树林。
无情狂风阵阵吹,满天火星乱乱飞。黑烟卷地千树倒,赤焰腾空万丈高。爆音震耳心恐慌,焦味扑鼻意惶惶,林木遭劫成灰烬,百兽千禽逃命忙……
接著,下午刚过四点的时候,在山脊南侧两侧,离山脊不远处(请见附图中之地点“D”与【E】),分别发生了一件事。巧的是,这两件事极为类似。
当时艾勒里在地点D。
它和武丸、麻耶发觉火烧山之後,被迅速逼近的冲天烈焰与蔽空浓烟逼得四处奔逃,如今已然失散。
被行人的漆弹射中後,艾勒里身上沾了油漆,这使它的行动力大打折扣。嗅觉也因那种强烈气味的刺激,变得大不如前。因火灾而产生的阵阵异味,更是对它的鼻子落井下石。它已晕头转向,完全不知自己身居何处,可以往何方。
另外,它的腰部也因中弹受伤,阵阵痛楚从伤处蔓延到头颈部。跑快一点,痛楚就加剧。一痛,脚步就停下来。好不容易又能跑了,却又痛起来,只好又停步……如此重复循环,於是体力消耗殆尽,如同被抽水机抽光一般。自从它与武丸和麻耶失散之後,就没有再碰见D集团中的其他任何成员。
艾勒里暗忖:糟了,已无法动弹了,连长啸哀嗥的力气也没有,无法把自己的位置传达给其他成员知道……
最後,它终於四腿一软,在D地点倒地不起。
那时罗斯在地点E。
当它独自在密林北部徘徊时,发现森林已经起火。为通知大家有危险,它长啸了好几声,但不知那些同伴是否已听见。此处离大家平常的活动范围很远,因此它很担心同伴听不见。
风越强,火愈盛。烈焰腾空,满地红光,火蛇上于飞窜,炭屑四处飞舞。罗斯从漫天火星中逃出来,爬上山脊。它本想沿著山脊逃生,怛身体却不听使唤,不知是因无意中吸入了过多黑烟,还是因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火灾,而过度恐惧所致。它不得不频频停步喘息,藉以振作精神。
山脊南端附近有一块大岩石,形如“乌帽子”(译注:日本古式礼帽),故名“乌帽子岩”,刚好位於地点D与地点E的中间。
千辛万苦总算来到乌帽子岩附近。现在它面临抉择,要往东侧?还是西侧下山?从地形上看,已无其他退路。它没有馀暇多考虑,便选了往西的道路,结果竟使它步上悲惨的结局。
山路极陡,罗斯在飞奔下山的途中,不慎失足摔倒。是因为筋疲力尽、反应迟钝所致。两个月前它的一眼受伤失明,仅剩一眼,也造成它行动上极大的不便。它跌倒後就滚落山坡,一直滚下去。
然後,山坡下有一块大石头,尖锐如刀,罗斯跌在上面,尖石刺身,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白毛染成一片血红。
「……泼猴。」罗斯全身剧痛,意识朦胧,如梦呓般喃喃自语。
「放火的,定是那些泼猢狲……」
它倒地不起,动弹不得。此处即为地点E。
11 罗斯的末日
X在此时也来到乌帽子岩附近。这全是鬼使神差,偶然巧合。X也和别的生物一样,见火势蔓延迅速,心慌意乱之下,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东逃西窜,完全迷失了方向,不知不觉中已上了山脊。
北风狂吠,烟火南移。山脊上风势最强,火舌前进的速度,自然也最快。
X奔至乌帽子岩附近时,烈焰已追到数十公尺远的後方。此刻整片森林已充满焦味,嗅觉完全派不上用场。而且浓烟密布,视野不良。
X来到此地时,也面临和先前的罗斯一样的抉择:要往东或往西?二选一。
X强忍内心的焦急,东张西望,观察一下,哪里知道——
两侧山路前方竟然各有一只狗倒地不起,而且恰懊离这边一样远。
距离尚远,小地方看不清楚,只知道这两只狗毛色一样,体型相同……
(……那是谁呢?)
X顿时忘了赤焰逼近的恐怖,忖道。
(那家伙……究竟在哪一边?)
已经无暇犹豫,刻不容缓。
东或西,只能择其一,而且没有第二次机会。火焰转眼就要烧到这里,一旦下山,就不可能再退回到另一边。
结果,X选了西侧。那时是下午四点十分。
「……定是泼猴。」
「必有猢狲……」
在此,作者再强调一次:此森林中并无猴子。D集团中其他成员在交谈时也说过,那只不过是老迈昏庸的罗斯因身心受创,而产生的妄想罢了。
「……定是猴辈所为。」
此时罗斯蓦然惊觉似有生物逼近。
「是谁?」
罗斯勉强挤出沙哑的声音。
「谁?莫非……」
不用说,来者自然是从乌帽子岩下来的X。X双眼紧盯著腰部淌血、倒地不起的罗斯,同时踩著谨慎的步伐,朝它走过来。X的眼神流露出明显的杀意。
「难道……饶命呀!」
罗斯已察知对方的意图,便以微弱的声音说道。
「本王……遭劫遇难,已成此模样,绝不反抗,故此……但求饶命,勿再靠近!」
浑身浴血的罗斯忍痛转身,成为仰卧,四脚朝天,下巴高抬,露出喉部要害。这是一种表示完全屈服的姿势。
X以悲愤的眼神俯视罗斯,内心的犹豫此刻已荡然无存。
「纳命来吧!」
X大喝一声,扑向罗斯,对准它的咽喉要害用力一……
此时是下午四点二十分。D集团的狗王罗斯末日来临,就这样惨死当场。
12. 由“神”提供的线索
後来发生的事,值得记载的并不多。
茫茫林有将近一半的面积焚毁。当天晚上的一场倾盆大雨,浇熄了烈火红焰。当然啦,在那之前,H村的消防队获报後,也曾赶至现场救火,无奈杯水车薪,无济於事。
火熄後,村民在火场找到许多动物的尸体。其中曾在本故事内登场的,只有艾勒里、鲁陆、罗斯等三只狗。
艾勒里倒在地点D无法动弹,被烈焰活活烧死。鲁陆在地点C因跌落陷阱,左前脚骨折,自己无力逃生,也是活活烧死。只有罗斯不一样。
罗斯的尸体留在地点E,虽至焦黑状态,但死因并非烧死。此事,各位看倌想必早已知情。在遭火舌吞噬之前,它已被X杀死了。
假定有人仔细检查罗斯的尸体,那验尸报告大概会这麽写:
死因为流血过多。腹部与颈部并外伤,伤口很大。致命伤应存颈部。据推测,颈部之伤并非由於意外事故或自己所为,而是被其他生物个体故意施加的。这也就是说,极可能为他杀。
——还是不要用这种啰里啰唆的写法吧。
罗斯被X杀害。死因是颈动脉断裂引起的大量出血。犯案时刻是八月一日下午四点二十分。
——总之就是这样。
除此三狗外,D集团中其他成员均已死里逃生,安然无事。彼等失去领袖及大部分的栖息地之後,究竟有何打算?如何生活?D集团其後是存是灭?这些问题的解答让读者自行想像即可,在此就不提了。
不过有件事——
为解决本篇中的“问题”,有一些必要的资料必须在此公开。在小说中,作者就是神,因此,接下来作者就要行使自己的特权。亦即,以“神的视点”对所有和罗斯命案有关的生物,进行必要范围内最低限度的质问。彼等之答覆如下:
◎质问
罗斯於下午四点十分左右遇害,那时阁下身居何处?做了何事?
◎回答
阿嘉莎:下午三点左右在地点C离开鲁陆,前往葫芦他,途中未遇其他任何成员。三点四十分左右和爱丽丝会合,母女俩一直在葫芦池北岸逗留到四点半。
卡尔:下午两点五十分,和雷特在地点A交谈,後因火势迅速扩大而逃离该地,和雷特在途中走散,此後未碰见其他任何成员。好不容易逃出树海时,已是五点多了。
雷特:和卡尔大致相同。
武丸:下午三点左右,和麻耶及艾勒里一齐在地点B,後逃入林中,与二狗失散。五点左右才从森林中逃出来。其间并未遇到其他任何成员。
麻耶:大致上,和武丸相同。
爱丽丝:下午两点半左右从山洞逃走後,直接奔往葫芦地。约三点整时抵达该池北岸。约三点四十分的时候,阿嘉莎也来了。两只狗在池畔逗留到四点半左右。
行人:到处乱射漆弹,直到弹尽为止,然後在林中信步闲逛,不久发觉火烧山,便从一条通往森林东边的小路逃出去。算起来,下午四点二十分的时候,人尚在森林之内。
大助:独自在村中操心忧虑,疑神疑鬼。
其实狗应该是不知道几点几分的,但本故事就是“这一类”的小说,因此——希望各位读者能够了解这点。
最後还要劳烦一个人登场,那便是“苦恼的自由业者”纶太郎。
此人在本篇中负担的任务,不像在《纯钝吊桥垮下来》中那般重要,因为他并未“把守茫茫林的唯一逃生之路”。但是,在此不向他问话也不行。
作者首先问他:“何时发觉火烧山?”
他答道:“我想大概是下午四点左右。我一直都往烦恼苦闷,心乱如麻。那时候,我只觉得风中带有怪味……因为愁肠百结,心不在焉,警觉性也不高。”
下午三点整,有一只灰狗(即爱丽丝)出现在葫芦池北岸,你可曾发觉?
“这……因我心事重重,没注意看。不过那时候,我好像听到附近有狗吠声。”
是否有一只褐毛狗(即阿嘉莎)在三点四十分出现?
“啊,有,这我还记得。池塘对岸那边有两只狗,一灰一褐……那时小咪差点吓死。还好是在对岸,而且我知道茫茫林中的野狗,是绝不咬人的,所以并不在意。”
发觉火灾後,仍一直留在池畔吗?
“对,直到五点多才走,因那景象难得一见。我在池塘这边,大概不会有危险。何况,就算我不赶回去通报,村民大概也会立刻发现那弥天黑烟……”
可曾见到林中禽兽穿林逃出?
“有,很多。百兽逃窜,那景象真是恐怖壮观。有的动物一冲出来就往池里跳呢。”
逃出密林的生物之中,是否有狗类?
“有,我看到好几只,但怎样的狗在几点几分出来,我却没注意……”
纶太郎回答时一直保持微笑,偶尔还会对蜷曲在其腿上的爱猫说:“小咪,对不对?”但到了最後,他突然脸色一正,皱眉补充道:
“当我正要离开葫芦池时,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别见了某种可怕的生物,那东西满脸血迹,浑身血污……唉,那也许是我的幻觉吧?真头痛。”
在此再度强调:纶太郎和小咪在下午两点至五点多之间,一直都逗留在葫芦地南岸,这是事实没错(译按:与前面所记矛盾。第—章文未说“将近两个钟头”,不知是否作者一时疏忽,造成读者无法参与推理)。纶太郎的所有证词中绝未包含故意说的“谎言”,这是身为“神”的作者可以完全保证的。(译按:证词中说“直到五点多”,亦与前面矛盾,理由同前。)
【向读者挑战】
问题
请问,杀死罗斯的凶手X叫什麽名字?X是单独下手的,绝无任何同谋帮手存在。同时,绝不会有“凶手连名字都未曾出现在故事中”的情形出现。说明白些:X之名就写在开头那“主要登场生物”的表中。另外,希望能将合乎逻辑的推理过程也写出来,一并答覆,切勿随便乱猜。
☆本作品是一篇“解谜小说”,这类小说皆有明确之规则,明定“作者以旁白的方式直接写出之文句,不得有虚伪之记述”。此外,为避免将逻辑过分复杂化,这次对故事中所有生物的台词(含对白与独白)也设定了同样的规则。亦即,除了X的台词之外,其馀所有台词均无出自故意之“谎言”。(译按:照一般规则,真凶绝不可对“神”说谎或隐瞒,但作者显然已如此安排,造成矛盾,无法推理。不知是否为作者之疏忽。)
祝 大显神通 每猜必中
作者敬上
我读完这《茫茫树海烧起来》的问题篇之后,因心中疑惑,无法使然,便抬头望着U君。和两年前一样,他又未经同意,擅自从书架上拿出漫画书,正在阅读。
“啊,看完了吗?”
他发觉我在瞪他,便阖起书本,置於桌上。那是美内铃惠的《千面女郎》(译注:日文原意“玻璃面具”)第二十九集。为何在此时此地阅读《千面女郎》呢?我感到很可疑。U君笑道:
“这套漫画还没画完呢,实在了不起,不知要到何时才会结束。啊,别误会,我可没把美内铃惠也当成我的人生导师。”
他顿了一下,又挺直背脊,望著我说:
“綾辻先生,怎样?已看出凶手是谁了吗?”
“台词和两年前差不多嘛——我正在想。有没有限时?”
“给你三十分钟,这句台词也相同。”
U君看看手表,又说:
“不行,只给你二十分钟。”
“怎麽又变成少十分钟?”
“因为这算是续集。像《钝钝桥》那种诡计,只能用一次,第二次的话,读者就有防备,要写得好就难了。用完全不同的型式来向你挑战,对我才是最有利的,但我却胆大包天,打死不退,依旧用这种类似的型式来写这篇小说……”
“哦,因为这样我比较占优势,所以才要减少十分钟,是吗?”
“不错。”U君用力点头。“我知道你写了「馆系列」那些作品,心力交瘁,所以让你占点便宜。”
“那可真要多谢你了。”我冷冷答道,然後开始抽菸。
两年前我读完《钝钝吊桥垮下来》的“问题篇”之後,勃然大怒。如今自然而然又想起那种感觉。现在的心情虽和当年不太一样,却有一种类似的感觉。那是负面的、不愉快的。U君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和口气,更加深了这种负面的情感。
两年前他特地造访的目的,我当然心知肚明。两年之後的今天,他又出现——是何用意,我也猜得出一部分。我想,他八成是打算用这篇稿子来触怒我。这点我明明知道,却还是忍不住心浮气躁……。
和那《纯钝桥》一样,“行人”又扮演不可救药的顽童角色。当然啦,我不会因此就被激怒的。
“纶太郎”依旧在烦恼,“武丸”还是当狗。这个,我想也不必过於挑剔。我自己正在写光文社写的一部长篇小说(叫做《鸣风庄事件》,中译本为《尸体长发之谜》,皇冠出版),里面就安排了一只名叫武丸的狗。
其他还有什麽“艾勒里”、“阿嘉莎”、“鲁陆”等,但既然是续集,也无可厚非,就不跟他计较了,只是——
D集团中那只“被害犬”,竟然叫“罗斯”,真是令我浑身不舒服。既然是“艾勒里”的双胞胎兄弟,我想应该是在影射“巴纳比·罗斯”吧?(译注:为美国推理作家艾勒里·昆恩之另一笔名。艾勒里·昆恩为表兄弟二人合作之笔名。)另外,母狗“玛格丽特”若解释为“玛格丽特·米勒”,则“罗斯”就是在暗指“罗斯·麦唐纳”了。(译注:两人为夫妻,均为美国著名推理作家。)这大概是作者故意在卖弄“双关语”吧?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
总之,愈想愈生气,又急又气忍不下去。
我绝不是想骂他“没有描写人性!”也不是想说“开玩笑也要有限度!”但是,明明不想说,却又……
“怎麽啦?”U君脖子一歪,问道。“何故皱眉?”
“啊,没什麽。”
“又要骂「没有描写人性」了吗?可是这里面大部分是狗哩!”
“我知道呀……要不要喝杯咖啡?”
“好,多谢。”
他满脸堆笑,那笑容依旧天真无邪。我轻叹一声,希望他没听见。然後我将那“问题篇”的原稿搁在一旁,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把两人份的咖啡摆在桌子上,端起自己的杯子,啜了一口。我喝的是不加糖的。咖啡下肚後,我总算勉强镇静下来,便开口道:“从此稿可看出你真是费了一番心血写的,文章的用字遣词好像也比上一篇好了一点。”
“哇!真的吗?我太高兴了。”
“只可惜这「猜犯人」……不对,这「猜犯狗」的谜题,和那《钝钝桥》比起来,显然是算小儿科……”
“因为上次有「不可能的状况」,这次没有。这点我有自知之明,不过这次我是打算和读者拼「谁是凶手」方面的问题。”
“哼,看起来确是如此没错。”
我拿起那“问题篇”的原稿,板著脸孔随便翻了几下。老实讲,我当时早已决定要从何处进行推理了,只是在正式开始之前,有一事尚待确认。
“你可曾读过劳伦兹博士写的《所罗门王的戒指》一书?”
“啊,有。因为要写狗,所以参考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呢?”
“那本书上说,支那犬的母狗是从一而终主义,我印象很深。”
“你的记性可真是不减当年。”
“过奖了。”
那本《所罗门王的戒指》是昆拉特·劳伦兹博士的大作。此人是位“动物行为学家”,曾提出“印记论”,轰动一时。我是在很久以前看那本书的,但内容至今仍记得一清二楚。
“劳伦兹博士在那本书中,以及在另一本《人狗会》中,都提出一个理论,认为狗可依其祖先之不同,分为两大系统,叫做「野狼系」与「胡狼系」。若血源来自不同系,则即使外表相似,其行为和气质也会大不相同。”
“就是所谓的「双重起源论」。”
“不错。——因此我要确认一下,对於这《茫茫林》中的狗,是否需要考虑这点?”
“这话的意思是?”
“此狗这样,故算野狼系;彼狗那样,故为胡狼系……像这样的区别,是否跟解答有关?”
“原来你是指这个。」U君含笑颔首道。“完全不必考虑此点,只要用普通常识和逻辑来推理就行了,简单得很。何况,那什麽「双重起源论」,後来劳伦兹博士自己都已撤回,说那是错的,狗的祖先只有野狼一种。”
“啊呀,你怎麽连这个都知道?”
“没有三两三,哪敢上梁山?”
“哼哼。”
唉,真是讨厌的家伙。
我故意眉透狰狞,目射恶毒,狠狠瞪著他。他那无邪的笑容,却依旧不动如山。
我只好乾咳一声,正式迎战。
“那麽,这「猜犯人」……不对,「猜犯狗」……”
U君立刻插嘴道:“没有必要老是提这个名词吧?”
“那怎麽行?”我蹙额道。“在这种时候,岂可不讲究语义的严密性?”
“好吧,算我多嘴。”
他摸摸头发,似乎有点尴尬。我打开一包香菸( 是今天的第三包,一样是七星牌),拿出一根,点了火,抽了一口之後才说:
“这篇「猜犯狗小说」的关键,显然是在第十一节「罗斯的末日」那里——”
我边说边翻到那一页。
“X到达乌帽子岩时,看见了东侧地点D的艾勒里,以及西侧地点E的罗斯。那时情况危急,不容回头,於是决定到地点E去。亦即,X已打算乘机杀死罗斯。当X靠近罗斯後,当然会看到其右眼的伤痕,确定那就是自己要杀的对象。也就是说,X并不是随便杀一只狗就好了,而是早已锁定罗斯。
“因此,这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X如何判断在地点E的那只狗,便是罗斯」。我认为这就是解谜关键。”
其实我还未猜出答案。我用的是边说话边推理的方式,因为有限制时间,所以我想用此法较为妥当。
“站在乌帽子岩旁边的X,要如何辨别哪边才是罗斯呢?我想用五官的感觉来加以检讨,可以吗?”
“请便。”
“首先是嗅觉。据说狗的嗅觉比人类好数百万倍,只要气味有些微的不同,即使距离很远也能分辨出来。
“罗斯和艾勒里「连体味也很接近,一不小心就会弄错」,换句话说,就是「只要小心,应该分得出来」。除了鼻子原本就很不灵的武丸,以及因感冒而鼻子失灵的雷特之外,任何一只狗都有可能——
“不过,那时另有一些不利的条件。由於火烧山的关系,那一带充满了强烈的异味。包括X在内,任何一只狗应该都无法分辨罗斯和艾勒里的体味。艾勒里身上虽有油漆味,但因当时黑烟漠漠,红焰腾腾,即使X已知艾勒里身上沾了油漆,在那种状况下,也应该无法靠嗅觉分辨出来……”
我说到这里,一面窥探他的表情,一面又问:
“怎样?我的推理是否恰当?”
U君可能是紧张的关系,以恭敬的神情点头道:
“很好,你要那样解释,我想并无不当。”
“好,那接下来就是听觉。”
我继续说道。
“假定当X站在乌帽子岩旁边时,罗斯或艾勒里吠了几声,那麽X能否以那吠声为线索,判断出在地点E的就是罗斯呢?
“罗斯和艾勒里的吠声十分雷同,难以辨认。文中说,唯一能分辨的是阿嘉莎。这也就是说,若X是阿嘉莎,那么它就能根据吠声,判别罗斯就在地点 E。
“但是,命案是在下午四点二十分发生的,那时阿嘉莎和爱丽丝正在葫芦池北岸。纶太郎在池塘对岸,他也看到了。既然不在场证明完全成立,那X当然不能是阿嘉莎。
“如此一来——”
我停下来,再次偷窥U君的表情。他保持温和老实的样子,眼光凝注在我手上的稿子。
“感官知觉中只剩下视觉值得讨论了。另外的味觉和触觉,因距离太远,无法用来辨别谁是谁。”
“时间还剩五分钟。”
U君目光往上移,说道。
哼,少了十分钟,果然是一大考验。
虽然尚未得到明确结论,但思考的方向应该没错,因此我决定照此方向继续推论。
“X在乌帽子岩那边看见了艾勒里和罗斯,并判断在地点E的才是罗斯——那能用视觉来判断吗?
“艾勒里和罗斯长相极为相似,毛色和体型也都雷同,要靠眼睛分辨是非常困难的。罗斯右眼虽於两个月前受伤,但必须很靠近,才能看见伤痕。但是除了这点之外,当时二狗之外表还有一个很明显的差异,那便是:艾勒里中了漆弹,腰部全是油漆,罗斯则因跌落尖石上,腰部血流如注。因此,X应该只能根据此差异,来分辨二狗。
“但是,要完成此事,必须先有一「预备知识」。亦即,X必须事先就已得知「艾勒里身沾油漆」或者「罗斯体染鲜血」。否则的话,即使差别再大,也无从分辨谁是谁。
“罗斯才刚刚摔倒受伤,X就来到乌帽子岩附近,因此X不可能事先得知「血染腰部者即为罗斯」。X有可能知道的,只有「艾勒里身沾油漆」这件事。也就是说.X事先就已知晓「身沾油漆者即为艾勒里」,所以才能做出「未沾油漆者即是罗斯」的判断。”
“噢,不愧是綾辻先生,神机妙算。”U君插嘴道。“逻辑完美,合情入理。”
“接下来才是关键。”
我将那叠原稿摆在桌上,望着开头所附的那份“主要登场生物表”。
“那麽,有谁知悉「身沾油漆者即为艾勒里」这件事呢?关键就在这里。现在先将艾勒里本身和遇害的罗斯剔除掉——
“艾勒里自从在地点B和武丸及麻耶碰面後,就未再见过其他任何成员。武丸和麻耶也是一样,失散之後就没有再碰见别的狗,直到逃出森林。它们没有机会把「艾勒里身沾油漆」之事告诉任何成员,所以,另外那四只狗——阿嘉莎、鲁陆、卡尔、雷特等并不知道此事,因此可以将之排除在嫌犯之外。
“比较微妙的是爱丽丝。虽然她在艾勒里中弹之前就已逃离该地,基本上应该「不知道」,但也不能否定她有推测「自己逃走後,艾勒里遭漆弹击中」的可能性。但就算如此,因爱丽丝有明确之不在场证明,故绝不可能是X。
“所以,嫌犯就只剩下武丸和麻耶了。也就是说,X必为其中之一……”
那麽,到底是谁呢?
搁在菸灰缸上的香菸已燃到只剩菸蒂,於是我又拿出一根,叼在嘴上,抱著胳膊苦著脸沈思。
是武丸吗?抑或麻耶?
这两只狗都知道艾勒里身上沾了蓝色油漆,而且都不晓得罗斯腰部受伤流血。蓝漆和红血……同样都玷污了腰部的白毛。油漆和鲜血……蓝与红……蓝与……就在此时(虽稍嫌迟了些),我猛然发觉一事。
原来如此!就是这麽回事。
U君方才已明言“只要用普通常识和逻辑来推理就行了,简单得很”,若真如我所获的那样,那的确可称之为“用普通常识即可”。
“抱歉,时间到。”他看著手表,说道。“可以说出你的结论了吗?”
“别急,我马上说。”我点燃嘴上的菸。“不过,在我解谜破案之前,我想先确定一件事。”
“何事?”他歪著脖子说道。
我望著他,问道:“有人说「狗皆为色盲」,是否适用於此篇?”
“这……」他的脖子更歪了。“你的意思是?”
“一般人都说,狗完全无法分辨颜色。但根据最近的科学研究,好像不见得是那样。”
“啊,真的吗?”U君似乎大吃一惊的样子。
“能够感知色彩的,是一种叫做锥状体的视细胞,狗的视网膜中也有这东西,只不过数量远比人类少,辨色能力低得多,但却并非完全的色肓,据说至少还能看出红色。你可有此知识?”
“哎呀呀,真有你的,我甘拜下风。”
他搔搔头,脸上浮出一丝复杂的苦笑。我暗忖:这下你惨了,於是吐了一口烟,以得意的口吻说:
“所以我要先确定一下。现在我就将「狗皆为色盲」当做「普通常识」,假设此说成立,然後进行推理。这样可以吗?”
“——可以。”
U君的语气似乎很佩服的样子。这倒罕见。
“我这「问题篇」,原本就是要用普通常识来看……」
“我知道。那麽,现在我就说出结论。」
我自信满满,展开论述。
“假定「狗无法分辨颜色」,那麽问题就来了,因为艾勒里与罗斯外表上的差异就在於「染到的颜色」。
“艾勒里腰沾蓝漆,罗斯则腹染红血,部位皆相同。若不能辨色,则从远处看来就会都一样。就算知悉「身沾油漆者即为艾勒里」,也无助於辨别。因此,刚才虽将范围缩小到只剩武丸和麻耶,但这两只狗均不可能是X。”
U君垂头望地,轻咬下唇。我看在眼里,心满意足,暗忖:总算打败你了吧?我口乾舌燥,便一口喝光剩馀的咖啡,然後继续说:
“总而言之,X不是狗!被一句话来说,这「问题」并非「猜犯狗」,而是「猜犯人」……”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刚才我数度使用“猜犯狗”这个词,结果U君就提醒我“没有必要老是提这名词”。哼,他这种态度倒还真算公平,值得赞赏褒扬。
“X既然不是狗——那就是人啦!X不在D集团内,但又在这「主要登场生物」表中,那麽就…定是【H村】里面的人。
“纶太郎和小猫咪多罗,已由作者以旁白文字直接告诉读者,说他们有不在场证明。大助应该不晓得艾勒里遭漆弹击中之事,所以无论他有无不在场证明,都不可能是X。因此,综上所述——”
我信心十足,说出结论。
“X的本尊,就是行人!这便是答案。”
“……”
“行人知晓艾勒里身沾蓝漆,这无庸赘言。他在远处望见罗斯和艾勒里,判断身沾蓝漆者即为艾勒里,又见罗斯浑身浴血,似已身受重伤,心想趁此良机,要它狗命,於是朝它走去……
“凶器就是他这天也带往身上的弹簧刀。他以那把刀割断罗斯的喉管。两个月前让这只「猎物」逃遁,心有不甘,所以这次就杀个痛快。这便是动机。因为他是个虐待狂,冥顽不灵而且残忍至极——差不多就是这样。”
说到这里,我暂时闭嘴,静观U君的反应。他原本低着头,经过几秒钟的沉默后,才缓缓抬头问道:
“说完了吗?”
“不错。”我颔首。“证明完毕,答案出炉。”
就在此时——
呵呵呵……U君发出细微的笑声,再度低头凝视自己的手,然後眯起双眼,独自嗤笑。
在搞什麽鬼?看了真不爽。
“喂……”
我正要说话,他却倏然抬头道:
“要不要看「解答篇」?”他的语气极坚定,我登时矮了一截。
“呃,那……”
我支吾其词。U君双眼直视著我。不知何故,他笑逐颜开,似极愉悦。
“你高兴什么?为何……”
“因为我赢了。”
“你说什麽?”我不由得站起身来,高声说道。
“因为不必被你叫成死猴崽子了,所以就放心了。”
“且慢!拔以见得?!”
“行人并非X!”
“何、何解?”
“还搞不清楚吗?我告诉你好了。在这「问题篇」中有个基本原则,就是「双引号内是人话,单引号中为犬语」,目的是明确区分人言与犬语。这点你定看得分明,因为这和《钝钝桥》是同样的安排。”
“哦,这我当然懂……咦?哎呀!难道真是……”
我慌忙拿起那「问题篇」的稿子,翻到“11 罗斯的末日”快结束的那一页。那是X袭击罗斯的场面——X在此好像……
「纳命来吧!」
X大喝一声,扑向罗斯,对准它的咽喉要害用力一……
“唔……”
我闷哼一声。
“就是说——行人是H村的人类,所讲的话绝不会用单引号括起来,因此并非X,是吗?”
“对极了!这也是线索,虽然好像太过不明显。”
我要是嫌此线索太过不明显,那就显得太小气了。毕竟人家清清楚楚在那里写著“「纳命来吧!」”我自己没注意看,怎能怪人家?“那么,「解答篇」再次,请惠予赐教。”
U君从背包中拿出那份稿子,递交给我,只有两张,上以条列的方式写着“答案”,和《钝钝桥》的时候一样。
13 解答
☆在乌帽子岩附近的X,必须能够区别在地点D的狗是艾勒里,而在地点E的狗是罗斯。
☆因浓烟烈火铺天盖地而来,靠嗅觉已不能辨识二狗。若靠听觉,则仅阿嘉莎能做到,但它有不在场证明。因此,X只可能依靠视觉分辨二狗。
☆要依靠视觉,就必须事先知道艾勒里身沾蓝漆之事。合於此条件者,只有艾勒里本身、武丸、麻耶及行人。
☆艾勒里躺在地点D,动弹不得,当然无法犯案。
☆行人是普通人类,无法用犬语与狗沟通交谈。行凶之际亦不可能以犬语说“「纳命来吧!」”故非X。
☆狗不能辨色,无法区分艾勒里身上的蓝漆与罗斯身上的红血,故麻耶亦非X。
☆综上所述,仅武丸可能是X。
☆武丸对罗斯近来的言行大感不满,忿忿不平,甚至到仇恨的程度,因此见到摔倒重伤奄奄一息的罗斯时,所有郁结在心的愤怒便一下子全爆发出来,终於做出了那种半冲动性的“弑父”行为。
☆纶太郎正要离开葫芦池时,曾见到“某种可怕的生物”。那便是亲口咬断罗斯喉管後,浑身浴血逃出丛林的武丸。
——完
“哈,可惜呀可惜,差一点点就答对了。”
U君笑容满面说道。我愤然獗嘴,将“解答篇”的原稿甩到桌上。
“什麽话嘛!”跟上次一样,这哪叫小说?简直视读者如粪土……
“我的意思是,你虽已看出X为人类,却功亏一篑。有一点是你刚才没提到的,那便是:假设X为狗,则应该不会下手行凶。因罗斯已摆出完全屈服的姿势,一般的狗是绝不会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给这样的一只同类致命一击的。据说这是一种本能,为延续物种的生存,自然会有那种反应。这些都是劳伦兹博士的书上写的,我是现学现卖。”
说得没错,我想起来了,那本《所罗门王的戒指》里面好像有提到这些。但此时此刻谈这些干什么?我实在弄不懂,为何武丸就是X?我一定要让U君讲清楚,说明白。
“为何如此?”我盯著他的笑脸。“为什麽说武丸就是……”
“咦?你还不懂啊?”
“懂也没用,这「解答篇」真是莫名其妙,一方面说狗皆色盲,无法辨色,故不能行凶;一方面又下结论说X就是武丸,但武丸却是D集团里的……”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一事。
“……啊,莫非……”
“答案就在这里。”
“难道说,武丸不是狗?”
U君神情满足,点头道:“文中对於D集团之其他成员,皆以旁白的方式直接表明是「狗」,唯独对武丸不然,没有任何词句写他是「狗」。在描述群体时,若包含他在内,也绝未写「几只」。”
“可是……那武丸难道是人类?”
“无庸置疑。”
U君拿起那“问题篇”的原稿,边翻边说:“玛格丽特最初丧子之时,「不知从何处带回一尚需哺乳之雄性幼儿」——此即武丸。「雄性幼儿」便是指「人类这种动物之雄性幼儿」。还有,「罗斯答应收养,并取名为武丸」——对不对?总而言之,玛格丽特因哀伤欲绝,独自来到森林外面的H村,见屋前有婴儿车,内有生下数月之人类婴儿在睡觉,便将之叼走……你要这样想像也无妨。从武丸的年龄来推测,那大约是七年前发生的。
“另一方面,文中也说,H村的某个家庭曾发生过一件「很不幸,而且很不可思议的事」,也是跟一个出生才数个月的婴儿有关。那婴儿之祖母因此事而受了重大打击,一病不起。”
“哎呀!”我忍不住惊呼一声。“莫非那就是纶太郎的!”
“正是其弟:健太郎。”U君眉开眼笑,说道:“母亲因急事外出,托纶太郎看顾婴孩,纶太郎却擅离职守,导致健太郎神秘失踪。後虽找遍附近各处,却始终找不到。健太郎宛如瞬间蒸发掉一样,委实不可思议。祖母大受打击,病倒在床。纶太郎也愁肠百转,抱憾终生……
“六年之後,纶太郎回乡祭拜祖母。亦即,其祖母死於六年前的夏天。婴儿失踪事件则要再往前推一年左右。也就是说,假如健太郎活著则已七岁,恰与武丸之年龄相同。
“D集团的武丸其实就是纶太郎之弟健太郎,昔日遭野狗玛格丽特叼走,七年之後,他已被野狗抚养长大,成为茫茫林中野狗群的一员。因此,武丸一直认为自己也是狗,那些狗也将他视为同类,不把他当人看待。武丸无法口吐人言,但却能同野狗沟通。他所用的便是「犬语」,也就是这篇小说中以单引号括起来的那些话。那可以单引号括起来的「纳命来吧!」,他当然也会讲。”
“……”
“此文中设有多处伏笔,以暗示「武丸并非狗」,例如「从小嗅觉就远比不上同伴」,还有「在团体中以怪异出名」。和麻耶感情特别好,但「并未发生肉体关系」,这最理所当然的。
“此外尚有「和同伴比起来,运动神经极迟钝,平常不是受伤就是生病」——武丸只是个七岁小阿,运动神经自然比野狗迟钝。光着身子和同伴在密林中到处奔驰,自然容易受伤,容易吃坏肚子,容易伤风感冒……”
U君望著我,似在徵求我同意。我不言不语,颓然靠坐在沙发上。他见状便继续说道:“文中说武丸「智能出类拔萃,不同凡响」,这也可算伏笔吧?和狗比起来,他本来所具有的智能当然要高得多。另外又写武丸有「肮脏的肉色身躯」,我来说明一下,这里用「肉色」就是现在的「肤色」之旧称……
“还有,你注意看,武丸说话时的用字遣词和语气口吻,是否跟D集团的其他成员不太一样?这便是在暗示:武丸所说的「犬语」有些古怪,与众不同……总之,就是有「人类的语气」。”
“……”
“纶太郎见到武丸时,必定大吃一惊。一个人类的孩童一丝不挂,浑身血污,混在禽兽中,以兽类奔跑的方式逃出丛林,这种景象奇异已极,难怪纶太郎会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头痛不已。”
我仍旧靠在椅背上,愤然噘嘴。他说的这些,似可算是“伏笔”,虽然其中有些我还不服气,无奈……
U君似乎不知我已方寸大乱,仍继续说道:“有一些实例,虽然不是狗,却也差不多,那就是:人类的小阿被野狼抚养长大:其中最有名的是一九二零年在印度宣布的案例:有两名女童,一个八岁,一个三岁,竟然在狼群中生活,她们都以为自己也是狼……”
哼,此话不假,我曾听说过,好像叫什麽“狼少女珍”……啊,不是听说过,应该是在哪里读过……
“这「狼少女」的案例曾被改编成戏剧,好像叫做「被遗忘的荒野」。綾辻先生,你一定也知道……吧?”U君说著,将视线移至桌上。
“唔……”我又忍不住呻吟一声。
刚才他看的那本漫画就在桌上,那是《千面女郎》第二十九集。
我徐徐伸手,拿出那本漫画,翻到目录页——果然不错,第十一章“紫影”就在其中。此章中,女主角北岛麻亚就饰演了“被遗忘的荒野”中的“狼少女”。
这套漫画那么多集,为何他偏偏拿第二十九集来看……方才我心中曾如此起疑。难道这次他又用这种方式来向我提示线索?
U君的计策显得十分孩子气,但从结果来看,我又中计了。我应该“认输”,但——唉,我实在不服气。
“这次我可费尽心血哩!”
U君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
“《钝钝桥》的诀窍在於:让读者以为故事中全是人类,其实里面有一群猴子,因此无法详细描写那个聚落。这次却反过来,是狗群中混入了一个人,所以必须用比较多的篇幅来描写狗,结果页数增加很多……”
喂!这种话你怎可自己说出口?想到这里,我又是愤然噘嘴。
“咦,怎么啦?”U君歪起脖子。“突然生气了?”
“——没什麽!”我想装出若无其事貌,无奈声音明显流露出怒意。
两年前的那一夜,我也是气得要命。这次的心情和那次很像,但又不完全相同。他来访的目的,我完全了解。他那天真笑容的含意,我也心知肚明。写这篇“猜犯人小说”需要费多少心血与热情,我也一清二楚。尽管如此,我却克制不了这种……
“綾辻先生,你怎麽啦?”U君望著我,脸上突然出现一丝担忧的阴霾。我闭起眼睛,他的身影便消失了。我的心情极端复杂,难以言喻。
“喂,綾辻先生……”
我用双手摇住耳朵,他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就在此时——
有一句话忽然从脑海中的记忆底层浮上来。
那是在十多年前,当我还是大学生时发生的事。我所属的“推理小说研究会”常举办“猜凶手”活动。有一天,我在大会中发表了一篇“野心作”,在很多方面都打破成规,和别的作品大异其趣,连“游戏的公平性”也都在不及格边缘。结果,没有人猜到答案。我因骗过了所有高手而满心喜悦,但有一位担任当时会刊主编的人士,却大表不满,对那篇作品还下了一句评语——
这是一块指向绝路的路标。
我掩耳闭目,缓缓摇头。
这是一块指向绝路的……
我轻叹一声,微睁双目。
U君姿势不变,仍以担心的眼神望著我,继续说话。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因掩住耳朵,话音听不清楚。
片刻後,U君那瘦弱的身躯似乎摇蔽起来,连身上的厚皮衣在内,他的轮廓好像渐渐变模糊了。或许是他自己也已发觉的关系,他拿起原本摆在旁边的背包、手套和安全帽,放在大腿上。接著,他那张惨白的脸孔浮出万分孤寂的笑容。
在此同时,他整个人的轮廓变得更加模糊,色彩也逐渐变淡,终至近乎透明,形如幽灵,状似鬼魅。
我再度闭目,但这次不再掩耳。我好像听到一种极细微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但我不能确定。
“消失吧!”
我低声念道,然後睁开双眼。U君此刻已然不见踪影,所以我也不晓得他是否已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