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25日,星期一,早晨7:30
杰克对自己大为光火。本来星期六是有时间去买一辆新自行车的,可他就是没去买。这样一来,他又不得不乘地铁上班,尽管他也考虑过慢跑。慢跑上班的问题是,还得在办公室放一套换洗衣服。为了今后方便,他用一个挎包装了几样衣物。
杰克拐过一马路,走进医学检查官办公处正门。跨进玻璃门的时候,他看见好几家人正等候在外边接待处。时间这么早就聚集了那么多人,这是极不寻常的。肯定是有人死了,他暗自猜测着。
杰克听到蜂鸣器在叫自己,便走了进去。他来到调度室,看见乔治-丰华斯正坐在劳瑞上个星期每天早上占用的写字台前。
杰克感到惋惜,劳瑞的值星官当过了,现在是乔治接替那个位置。乔治大夫个子矮矮的,略微有些发胖,杰克对他评价不高。他工作马虎,经常漏掉一些重要的证据。
杰克没理乔治,照直朝文尼走过去,按下他手里的报纸。
“鉴定区外边为什么那么多人?”杰克问。
“因为曼哈顿总院又发生一起小小的灾难。”乔治代替文尼回答。文尼飞快地抛给杰克一副轻蔑的脸色,继续埋头看报。
“什么灾难?”杰克问。
乔治拍了拍桌上的一叠案卷。“一连串脑膜炎死亡,”他说,“可能正在形成流行性。我们一下子收了八个。”
杰克大步走到乔治的写字台边,随意抓起一份案卷。他打开来,扫了一下目录,找到了验尸报告。他飞快地浏览了一遍,查到这名患者叫罗伯特-卡鲁索,死前是曼哈顿总院矫形科那一层楼的护士。
杰克将案卷扔回写字台上,几乎是跑步穿过通讯室,直奔解剖室。詹尼丝还在那儿,和平时一样在加班,杰克松了一口气。
她样子挺可怕。眼睛下边的黑圈看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刚挨了一顿揍。她放下手里的钢笔,往后一靠,摇摇头,说道:“我恐怕得另找一份工作,”她说,“这我可支持不住。感谢上帝,明天和后天该我休班。”
“出什么事了?”杰克问。
“我上边一班就开始了,”詹尼丝说,“第一个病例大概是六点半来的。患者显然是早晨六点左右死的。”
“是一个矫形科病例?”杰克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刚看了一个矫形科护士的病历。”杰克说。
“噢,是啊,那是卡鲁索先生,”詹尼丝打了一个呵欠。她说了声不好意思,继续说道:“对了,我十一点来上班,刚到就来了不少电话,后来就一直没停过。我来回跑了一夜。事实上我是二十分钟前才回来的。我告诉你吧,这一次可要比那几次来得猛:有个患者是个小姑娘,才九岁。真是一场悲剧。”
“她和第一个病例有没有关系?”杰克问。
“是他侄女。”杰克说道。
“她去探视过她舅舅?”杰克问。
“昨天中午前后去过,”詹尼丝说,“你也想不出致死的原因,是吗?我意思是,这当中只有十二个小时。”
“在一定条件下,脑膜炎致人死命的力量大得惊人,而且快得令人难以置信,”詹尼丝说道,“事实上,它能在几小时内导致死亡。”
“好啊,那家医院又成惊弓之鸟了。”
“我能想象,”杰克说道,“第一个病例叫什么名字?”
“卡诺-帕奇尼,”詹尼丝说,“我只知道这一点,他是我前边那一班来的。斯迪夫-马里奥特做的处置。”
“你帮个忙怎么样?”杰克问。
“那要看什么事,”詹尼丝说,“我都快累死了。”
“你给巴特留句话,就说我希望你们解剖室把这一次发病的每一个病例的所有图表都收集到一块。我想想,诺德尔曼是鼠疫,哈德是兔热病,拉根索佩是落基山斑疹热,这个帕奇尼是脑膜炎。你是不是认为这会是一个问题?”
“不成问题,”詹尼丝回答,“他们全都是正式体检的病例。”
杰克站起来,在詹尼丝的背上拍了拍。“你回家的路上去诊所看看,进行某种化学预防也许不算是个馊主意。”
詹尼丝睁大了眼睛。“你认为有这个必要?”
“防患于未然嘛,”杰克说道,“对了,跟传染病专家探讨一下。他们懂得的东西比我多。还有一种四价的预防针,只是得好几天才起作用。”
杰克快步返回鉴定室,向乔治要卡洛-帕奇尼的病历。
“不在这儿,”乔治说道,“劳瑞刚才来了,她一听说这里的情况,就把那个病例接下来了。是她拿走的案卷。”
“她人在哪儿?”杰克问。
“上楼到办公室去了。”文尼从报纸后面作了回答。
杰克匆匆走进劳瑞的办公室。她的工作方式与杰克相反,她喜欢先把所有的案卷粗粗看一遍,然后再进行解剖。
“太恐怖了,我得说。”劳瑞一看见杰克便说。
“是很可怕,”杰克说。他把办公室里的另一把椅子拖到劳瑞的写字台前,坐了下来。“这才是我一直担心的。这可能是一场真正的传染病。你对这个病例了解了多少?”
“没有多少,”劳瑞承认,“他是星期六傍晚因臀部骨折住进医院的。很明显,他早就有一个骨头上的小毛病。过去几年多次发生骨折。”
“模式相符。”杰克说。
“什么模式?”劳瑞问。
“这一次发病的所有患者都有某种慢性病。”杰克说。
“很多住院治疗的人都有慢性病,”劳瑞说,“事实上,这是绝大多数。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来告诉你他的妄想型病态心理,”切特出现在劳瑞的办公室门口。他走进来.靠在第二张写字台上。“他把这事和美利坚保健中心挂上了钩,一心想在这场麻烦事后边查出一个阴谋。”
“是真的吗?”劳瑞问。
“我想,与其说是我想查出什么阴谋,不如说是它正面对面地看着我。”杰克说道。
“你是什么意思,‘阴谋’?”劳瑞感到不解。
“他有这样一种意识,所有这些稀奇古怪的病都是有人故意传播的,”切特简要地谈了一下杰克的说法,嫌疑犯要么是美利坚保健中心的某一个人,目的是保住它的底细,要么就是某个带有恐怖主义倾向的疯子。
劳瑞心存疑惑地看着杰克。杰克耸了耸肩。
“有许多问题目前无法解释。”杰克指出。
“又不知要发生什么,”劳瑞说道,“可也真是的!这有点强词夺理。但愿你这种说法没在当官的面前提起,会传到总医院去的。”
“是啊,我没说,”杰克说道,“说真的,我问过他们化验科的科长,他是不是介入了,那位科长对于院里给他的预算很不满意。他立刻便通知了传染病科的头儿。我估计他们已经通报了院方。”
劳瑞发出一阵短短的、悲天悯人的笑声。“哦,老兄,”她说道,“怪不得你在那边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你必须承认,曼哈顿总院怀疑是医疗感染的病例多得吓人。”杰克说道。
“我可没有这么大把握,”劳瑞说道,“那个兔热病患者和落基山斑疹热患者都是住院48小时发病的。按照定义,他们不是医疗感染。”
“从技术上说是这么回事,”杰克承认劳瑞说得有理,“可是……”
“此外,所有这些病都是在纽约发现的,”劳瑞说道,“我本人最近也看了一些资料。87年有过一次落基山斑疹热大爆发。”
“谢谢你,劳瑞。”切特说道,“这事我跟杰克说过。连卡尔文也告诉过他。”
“供给中心发生的那一连串病例怎么解释?”杰克问劳瑞,“落基山斑疹热的患者发病速度那么快又怎么说?你上星期六才问过这一点。”
“我当然要问问这些事,”劳瑞说道,“在任何传染病学的环境下,这类问题都是非问不可的。”
杰克叹了口气,说道:“不好意思。但我敢肯定,某种极不寻常的事正在发生。我一直担心我们可能看到一次真正的传染病高峰,这个脑膜炎病例可能就是。如果它最后和另外几种病一样突然消失,我才会放心,当然,是在作为人的基础上。可这件事恰恰会增加我的疑惑。多种疾病同时爆发,然后又一齐消失,这种模式本身就是非同寻常的。”
“可现在正是发生脑膜炎的季节,”劳瑞说道,“这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劳瑞是对的,”切特说道,“管它那么多干嘛,我关心的是你给自己造成了真正的麻烦。你真是犟脾气。冷静一点!我可不想看见你给开除了。你至少得让我放心。你再也不会跑到总医院去了。”
“这我可不敢说,”杰克说,“不是为刚发生的这个病例。这一例并不取决于周围有没有节肢动物,这是空气传染的问题。在我看来,这改变了规则。”
“等等,”劳瑞说,“你从那些流氓那里受到警告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切特问道,“什么流氓?”
“一个团伙,有几个迷人的成员亲切友好地拜访了杰克,”劳瑞说道,“看来,至少有一个纽约的帮派正在搞这一笔敲诈勒索的买卖。”
“你们俩得说说清楚。”切特说。
劳瑞将自己所知道的杰克挨打的情况告诉了切特。
“你还在考虑到那边去?”切特听完劳瑞的话,问道。
“我会多加小心的,”杰克说,“再说,我还没决定去不去。”
切特朝天花板翻了翻眼皮。“我大概还是主张你当个郊区的眼科医生算了。”
“你说什么,眼科医生?”劳瑞听不懂了。
“行了,你们俩,”杰克站了起来,“够了就是够了。我们还得干活呢。”
直到午后一点,杰克,劳瑞和切特始终没有离开解剖室。尽管乔治对是否有必要对所有的脑膜炎病例都进行解剖提出了疑问,最后还是让步了。他们仨时而独立操作,时而携手合作,对第一批患者进行了解剖,一个矫形科住院医生,两名护士,一位老人,两个前来探视过患者的人,包括那个九岁小姑娘,还有杰克感到特别重要的一个,就是供给中心的那位女士。
跑完这一趟马拉松,仨人换上平时的衣服,聚集在餐厅里。脱离那种残害肢体罪,他们感到轻松了一点。又有不少新的发现,一开始都没说话。他们从自动售货机里各自选了几样,在一张空桌子前坐了下来。
“我以前没有接触过多少脑膜炎病例,”劳瑞终于开口了,“可今天我们做的这些和我从前做过的大不一样。”
“更悲惨的怀特豪斯-弗雷德里克森综合症病例你也看不到,”切特说道,“这些人运气太差了。细菌像一支蒙古部落一样开进他们的身体。体内的出血量真是不一般。我告诉你吧,我快吓得尿裤子了。”
“有一段时间,我真的不大注意使用隔离服,”杰克表示同意,“我无法去检查四肢上的坏疽。那甚至比最近的鼠疫病例还厉害。”
“我感到不解的是,感染的脑膜炎病菌这么少,”劳瑞说,“连那个孩子身上都很少,我本来估计,至少她是受了严重的感染。”
“我弄不清楚的是,”杰克说道,“肺炎的数量。这明显是通过空气传染的,但它通常是入侵上呼吸道,不是肺部。”
“只要进入了血液,进入肺部就很容易了,”切特说,“这些人的血液系统中带菌量显然很高。”
“你们俩听说了吗,还有没有今天送来的病例?”杰克问道。
切特和劳瑞交换了一个眼色,俩人都摇了摇头。
杰克拉开椅子,朝挂在墙壁上的电话走去。他打电话到通讯室,向接线员提出了同样的问题。答案是没有。杰克走回来,回到位子上。
“好啦好啦,”他说,“真是稀罕。没有新的病例了。”
“我说这是个好消息。”劳瑞说。
“我同意。”切特说。
“你们俩在曼哈顿总医院内部认不认识什么人?”杰克问。
“我认识,”劳瑞说道,“我的一个医学院同学在那边工作。”
“打个电话给她,看看他们是不是有很多正在处置的脑膜炎患者?”杰克问。
劳瑞耸了耸肩,朝杰克刚才用过的那部电话走过去,
“我不喜欢你那种眼神。”切特说。
“我也没有办法,”杰克说,“和另外几种疾病的爆发一样,一些令人不安的事实开始露头了。我们刚刚解剖了几个最严重的脑膜炎病例,我们以前连见都没见到过,接着,轰隆一声!再也没有了,就好像关上了水龙头一样。这就是我先前谈到的情况。”
“这该不是这种病的特征吧?”切特说,“时起时伏。”
“没有这么快,”杰克顿了一下,又补充说:“等等,我想起另外一件事。我们已经知道这次爆发传染病死的头一个人是谁,那谁是最后一个呢?”
“我不知道,”切特说,“病历都在我们这儿。”
劳瑞回来了。“目前没有脑膜炎患者,”她说,“但医院方面并没置身局外。他们普遍进行了预防接种和化学预防。很明显,那儿乱成了一团。”
听到这一消息,杰克和切特只是咕哝了几句,俩人正在思考那八份病历,一边在餐巾纸上匆匆记下一些想法。
“你们俩在干什么呢?”劳瑞问。
“我们正在分析最后死的一个是谁。”杰克回答。
“干嘛查这个?”劳瑞感到不解。
“我也不清楚。”杰克说。
“就是这个,”切特说道,“叫伊摩根-菲尔伯森。”
“真的?”杰克问道,“让我看看。”
切特将填写得满满的死亡证明书递了过来,上边有死亡时问。
“我真该死。”杰克说。
“怎么啦?”劳瑞问。
“她正是那个在供给中心工作的人。”杰克说道。
“有这么严重?”劳瑞问。
杰克考虑了好一会儿,随后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必须回过头看看其他几次发病的情况。你们是知道的,每次发病都有供给中心的人。我得查一查这是不是我漏掉的一种模式。”
“你们俩对于我提供的消息并不特别感兴趣,总医院那边目前没有脑膜炎病例了。”劳瑞说。
“是啊,”切特说,“杰克认为这一点证实了他的说法。”
“恐怕这会推翻我们认为是恐怖分子所为的假设。”杰克说道,“这也会给他一个倒霉的教训。”
劳瑞和切特一起向天花板翻了翻眼珠,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叹息。
“得了吧,你们俩,”杰克说,“听我说完。姑且把我的观点定为正确的,就是说有个怪人在传播这些微生物,目的是引起一场传染病。一开始,他选择了他想得出来的最可怕的外来疾病,可他没有想到,它们并没有真正在患者当中传播开来。这些微生物是通过节肢动物进入受感染的病灶传播的。经过几次折腾,他放弃了这种病,转向一种通过空气传染的疾病。但他选择的是脑膜炎。脑膜炎的问题是,的的确确这也不是一种患者对患者传染病:它是一种载体疾病,主要是通过一个有免疫力的人走来走去,传染给其他人。所以我们的这位怪人确实是失败了,但他的确懂得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他需要一种疾病,主要通过患者之间空气接触传播的疾病。”
“在这样一种假设的背景下,你会选择什么呢?”
“让我想想,”杰克说着,考虑了一下,“我会使用具有抗药性的白喉,或者甚至可能是百日咳。这几种以前的常见病回潮很厉害。你知道还有什么非常合适的?流感!一系列病理性流感。”
“想象力真丰富!”切特评论道。
劳瑞站起来。“我得回去干活了,”她说,“这样谈话我看假设也太多了。”
切特也站了起来。
“嘿,就没有人发表一点评论了吗?”杰克说。
“你知道我们有什么感觉,”切特说道,“这纯粹是心理手淫。就好像你越考虑越谈论这件事,你就越相信。说真的,我的意思是如果只有一种病,那倒好,可我们现在有四种病了。从哪儿可以搞来这么些微生物?这又不是你可以走进附近一家餐馆,像点菜一样要什么有什么的那种东西。楼上见。”
杰克看着劳瑞和切特倒掉没吃完的东西,离开餐厅。他独自坐了一会儿,思考着切特的一席话。切特有一点说得好极了,杰克甚至没有考虑到。病菌是从那里弄来的?他实在想不出来。
杰克站起来,蹬了蹬腿。他扔掉盘子和三明治纸袋,跟着他俩回到五楼。到他去斟咖啡的时候,切特正全神贯注地工作,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杰克在自己的写字台前坐下,将所有的病历连同他的笔记放到一起,核对着供给中心每一位女性患者的死亡时问。到现在为止,供给中心死了四个了。如此减员,杰克想象着,那个部门的头头又得积极招兵买马了。
杰克下一步核对的是另外几种传染病患者的死亡时问。为了核实未经他解剖的几名死者的时间,他给楼下的首席检查官巴特-阿诺德打了个电话。
杰克将所有的信息集中起来,每次发病的情况立刻变得清晰起来,供给中心的女士每次都是最后倒下的一个。这意味着,当然还没有证实,在每一种病例中,供给中心的人都在最后受到了感染。杰克自问这是什么意思,但却无法得出答案。不管怎么说吧,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细节。
“我必须去一趟总医院。”他忽然站了起来,说道。
切特连头都懒得抬起来,管自气愤地说:“你要干什么干什么吧。我说话管什么用。”
杰克穿上他的掷弹兵夹克。“别往心里去,”他说,“我知道你是关心,可我必须去一趟。我得去查一下这个神秘的供给中心。这可能仅仅是一种巧合,这我同意,可似乎根本不可能。”
“宾汉怎么办,还有劳瑞提到的那些个团伙成员?”切特问道,“你得冒很大风险。”
“这就是生活,”杰克说道。他朝门外走去,顺便拍了拍切特的肩膀。杰克刚走到门口,他的电话便响了。他迟疑着,不知要不要接这个电话。这通常是化验室的什么人打来的。
“要不要我代劳?”切特看出杰克有些犹豫,便主动问道。
“不了,我在这儿,还是我来接,”杰克说着,回到写字台边,拿起听筒。
“谢天谢地你在那儿!”电话那一端的特瑞西显然松了一口气,“我生怕找不着你,至少是时间来不及。”
“怎么回事?”杰克问道。他的脉搏加快了,听声音就能断定她非常激动。
“出大事了,”她说,“我必须马上见你。我可以到你办公室来吗?”
“出什么事了?”杰克问。
“我现在不能说,”特瑞西说道,“什么事情都发生了,我不能冒这个险。我马上过来找你。”
“我们正在处理一件急事,”杰克说。“我正准备出去。”
“这事非常重要,”特瑞西说道,“求你了!”
杰克的心立刻软了下来,尤其是他在星期五晚上处在危急之中时看到了特瑞西无私的反应。
“好吧,”杰克说道,“我本来正准备出去,那就我去找你。你希望在哪儿碰头?”
“你是进城还是出城?”特瑞西问。
“出城。”杰克回答。
“那就在星期天我们喝咖啡的那家咖啡店见面好了。”特瑞西说。
“我很快就到。”杰克说。
“好极了!”特瑞西确定下来,“我等你。”
杰克放下电话,不觉抬起头来,看了看切特。“你听到什么了?”
“不想听都不行,”切特说道,“你估计出了什么事?”
“我一点也想不出来。”杰克说。
杰克说话算话,随即离开了办公室。一出医学检查官办公处前门,他就在一马路上叫了一辆出租车。这是一个平常的下午,尽管汽车不少,他还是及时赶到了。
那家咖啡店宾客盈门。他看到特瑞西正坐在布里边一张临窗的小凳上,便在她对面坐下来。特瑞西丝毫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她和平时一样穿着一套笔挺的西服,撅着下巴,看上去很生气。
她探身向前,压低声音说:“你恐怕不会相信这事。”
“是经理和总裁不喜欢你的作品,对吗?”杰克说道。他只想得出这一件事。
特瑞西用手做了一个别提了的姿势。“我取消了这次展示。”她说。
“为什么?”杰克问。
“因为我感觉需要约全国保健中心的一个熟人吃一顿早餐,”特瑞西说,“她是市场部的副经理,我和她一块去过史密斯学院。我临时想到要通过她把这次广告行动透露给一些高层人士。我当时很有信心。可她的话使我大吃一惊,她告诉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上我的广告。”
“这又是为什么?”杰克问道。尽管他讨厌医药广告,但他毕竟认为特瑞西赶出来的那个广告是他所见到的最好的一个。
“因为全国保健怕得要命,生怕有人提到医疗感染这回事,”特瑞西气愤地说。接着她又探过身来,低声说道:“很明显,最近他们自己也遇到了麻烦事。”
“哪一类的麻烦?”杰克问。
“跟曼哈顿总院的不同,”特瑞西说,“可也很严重,甚至死了几个人。但真正的问题出在我们自己的业务人员身上,特别是海伦-罗宾森和她的上司罗伯特-巴克尔,他俩明明知道这事,就是不告诉我。”
“这叫反作用力,”杰克说道,“我还以为你们的合作方式就是齐心协力,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呢。”
“反作用力!”特瑞西简直就是在大喊大叫,引得旁边桌子上的人都掉过头来。特瑞西闭上了眼睛,以便镇定下来。
“‘反作用力’,我才不用这个词呢,”特瑞两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我要是形容的话,连水手听了都会脸红。你瞧瞧,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存心是要我好看。”
“听到这样的事,我很难过,”杰克说,“看得出搞得你很为难。”
“这还说轻了,”特瑞西说,“我要是不能在几天之内拿出一套替换的广告,我当经理的志愿就全泡汤了。”
“几天之内?”杰克问道.“从你让我看这个过程是怎么进行的那些东西来看,已经是高水准了。”
“就是啊,所以我必须见你。我需要另想一招。你提出了这个传染病的点子,或者至少说你是它的源头。你就不能另外出个点子吗?某种我可以发起一场广告行动的东西。我真想豁出去了!”
杰克把脸转向一边,他需要好好想想。这种尴尬的局面他是躲不开的。虽说他非常蔑视医药广告,此时此地他还是为想出某种点子绞尽脑汁。他想帮帮忙;说到底,特瑞西曾经那样乐于帮助他。
“我之所以认为医药广告完全是浪费钱财,是因为它们最终不得不依靠弄虚做假,”他说,“问题是,撇开质量这一点,美利坚保健和全国保健以及其他保健业巨子之间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我不管,”特瑞西说道,“反正你得给我什么用得上的东西。”
“好啦,我此时想得起来的东西只有等待。”杰克说。
“你是什么意思,‘等待’?”特瑞西问。
“你知道,”杰克说,“人人都不喜欢等医生,可人人又都在等。这是令人气愤而又司空见惯的麻烦事之一。”
“你说得太对了!”特瑞西兴奋地说,“这话我喜欢。我已经可以设计出这样一条结束语:全国保健不用等!这样或许更好:时时恭候,即到即诊!天啦,这太棒了!你真是这方面的天才。干点活怎么样?”
杰克笑出声来。“那倒不成我说错了,”他说,“算上现在的这一个,我麻烦够多的了。”
“出事了?”特瑞西问道,“你刚才说正在处理一件急事,是说什么?”
“曼哈顿总院又出事了,”杰克说道,“这一次是脑膜炎病菌引起的一种病。以往这是非常厉害的。”
“有多少病例?”
“八个,”杰克说,“包括一个孩子。”
“真可怕,”特瑞西吓坏了,“你认为它会蔓延开来?”
“我刚开始担心过,”杰克说,“以为我们手边出现了一种真正的传染病。可病例一下子没有了。到现在没有超出原来的那个群体。”
“但愿这一回不要又成了必须保密的事,就和全国保健那些个要命的事一样。”特瑞西说。
“这你不用担心,”杰克说,“这件事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我听说那家医院已经闹翻了天。但我要亲手查一查。我这就到那边去。”
“喔,不,你不能去!”特瑞西不容他分说,“你的记忆力怎么这样差,星期五晚上的事都不记得了?”
“你这口气跟我那几位同事一样,”杰克说,“我知道你是关心,可我不能袖手旁观。我有一种感觉,这些病有意传播的,我的良知不允许我视而不见。”
“那些把你接得鼻青脸肿的人会怎么样呢?”她问。
“我会多加小心的。”杰克说。
特瑞西发出一种指责的声音。“光是说说多加小心是不够的,”她说,“这肯定和你如何描述星期五晚上的那些流氓是不相符的。”
“我好歹也得碰碰运气,想点办法,”杰克说道,“我必须去一趟曼哈顿总院,不管别人说什么。”
“我真弄不懂,你为什么对这些传染病操那么多心。我在报上看到,传染性疾病普遍正在上升。”
“这是真的,”杰克说,“但那和有意传播不是一回事。那是由于滥用抗菌素、都市化和旧有环境受到破坏造成的。”
“给我打住吧,”特瑞西说道,“我担心你自找苦吃,或是更糟糕,你倒给我上起课来了。”
杰克耸了耸肩,说道:“我到总医院去了。”
“好啊,你走吧!”特瑞西说,“我越是担心,你还越是要逞英雄。”她随即又软下来了。“干你必须干的事吧,如果你需要我,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杰克说道。他目送特瑞西匆匆走出餐馆,心想这真是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女人,兼有雄心和热心。怪不得他让她弄糊涂了:刚刚还温柔可人,一转眼就搞得人下不来台。
杰克倒掉剩下的咖啡,站了起来。他留下适当的小费,匆匆离开了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