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6日星期五上午9时15分
“噢,上帝,她来啦!”肖恩·墨菲说。他心急慌忙一把抓起堆在面前的病历卡,躲到护士室里面的房间。这是波士顿纪念医院韦伯楼第七层的护士室。
肖恩的哈佛医学院三年级同班同学彼得·科尔伯特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弄得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朝周围审视了一遍。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一切看上去都同任何繁忙的医院内科病房一样。一个楼面接待员和四个注册护士合用这个护士室,显得异常忙乱。走廊里有几个护理员推着躺在轮床上的病人。还可以听到从大厅播放的白天肥皂剧中传来的风琴声。唯一与这环境不协调的是一位向护士室走来的女护士,她又漂亮又迷人,彼得觉得起码可以给她打8分或9分。她叫珍妮特·里尔登。彼得知道她是波士顿古老的布拉明家族的千金,高傲而难以捉摸。
彼得本来坐在病历卡架旁边的长桌上,现在他退了下来,推开通向后间的门。
后间是个多功能办公室。周围铺着齐桌高的工作台面,有一台计算机终端和一只小冰箱。护士在下班前集中在这里交接班,带饭的护士还在这里用餐。房间后面有一个厕所。
“到底出了什么事?”彼得问道。他至少有些好奇。
肖恩靠在墙上,怀里抱着病历卡。
“把门关上!”肖恩下命令。
彼得跨进房间。
“你同里尔登搞上了?”这既是个问题,又是对事实真相感到震惊的感叹。
刚刚两个月前,轮到彼得和肖恩到医院实习,肖恩发现珍妮特时曾向彼得打听过她的情况。
“那是谁啊?”肖恩暗暗自问。
他第一次看到珍妮特时,她刚从壁橱最高一格取出什么东西后从工作台面上爬下来。面前是他看到的最漂亮的女人。她的身材可以同任何杂志封面上的美女媲美。
他看得张口发呆。
“她可不是属于你的那种女人,”彼得当时说。“闭上你的嘴。同你相比,她是王室公主。我知道有些小伙子千方百计想同她约会,但是,没门。”“总有门的,”肖恩说,仍然呆呆地欣赏着珍妮特。
“像你这样的乡巴佬,一辈子也跑不到第一垒,”彼得说。“更不用说本垒打啦。”“要赌一赌吗?”肖恩主动挑战。“你输了给我五块钱。等到我们实习结束时,我要她舍不得离开我半步。”当时彼得一个劲儿笑他口出狂言。现在他对他的同学不得不刮目相看,表示敬意。彼得以为他一直注意到肖恩在过去两个月中埋头于紧张的工作,想不到今天给了他这么一个意外。
“把门开个缝,看看她是不是走了,”肖恩说。“太荒唐了,”彼得这么说着还是把门开了几英寸。珍妮特正在同护士长卡拉·瓦伦丁交谈。彼得又把门关上。
“她就在外面,”他说。
“讨厌!”肖恩叫喊道。“我现在不想同她说话。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我不愿意让人看好戏。她不知道我决定到迈阿密的福布斯癌症中心搞研究,把这作为自己的选修课。我要到星期六晚上才告诉她。我知道她一定要大发雷霆的。”“那就是说你们一直在谈朋友啰?”“是的,并且已经谈得相当火热,”肖恩说。“对了,我记起来,你要输给我五块钱。好吧,让我告诉你,开始并不容易,她根本不同我说话。但是,无与伦比的魅力和百折不挠的精神终于取得了成功。我猜想主要还是靠百折不挠的精神。”“你同她上过床吗?”彼得问。
“别粗鲁,”肖恩说。
彼得哈哈大笑。
“我粗鲁?你这是黑锅骂黑壶、贼喊捉贼的最佳例子。”“问题是她这个人很认真,”肖恩说。“她认为只要上床一两次,就会发展成永久性的关系。”“你是在说结婚吗?”彼得问。
“我可不这样想,”肖恩说。“但是我认为她是那样想的。这是荒谬透顶的,
尤其是她的父母不喜欢我这种人。真见鬼,我才26岁。”彼得又把门打开。“她又同另一个护士在聊天。她一定是在休息。”“真妙!”肖恩故意说反话。“我想我可以在这里工作。我必须在实习结束前把注意事项记在病历卡上。”“我也到这儿来写,”彼得说。他出去把他分管的病历卡取进来。
他们默不作声地工作,从口袋里取出索引卡片,上面记着他们分管病人的最新化验结果。他们要把每个病人的病情作一小结,以便给轮到3月1日开始来实习的同学作参考。
“这是我的病人中最有意思的一个,”将近半个小时后肖恩开口说。他把那张病历卡举得高高的。“要不是她,我可能到现在也不知道有个福布斯癌症中心。”
“你是说海伦·卡伯特?”彼得问。
“除了她还有谁,”肖恩说。
“有意思的病例都到你那里啦,你真幸运。再说,海伦还是个美人。真该死,听说她的病要进行会诊。”“不错,这个美人生了好几个脑瘤,”肖恩说。他打开这本厚达200页的病历卡,浏览他感兴趣的那几页。“真令人伤心,她才21岁,却成了晚期病人。她唯一的希望是被福布斯癌症中心收治,他们在治疗这种肿瘤方面取得了不寻常的成功率。”“她的最终病理学报告出来了吗?”“昨天出来了,”肖恩说。“她得了成神经管细胞瘤,这是相当罕见的肿瘤,在所有脑肿瘤中只有2%是这种肿瘤。我读了一些有关成神经管细胞瘤的资料,今天下午查病房时可以派用场。这通常是小孩患的病。”“那么说她是个不幸的例外,”彼得评论说。
“并非完全例外,”肖恩说。“20%成神经管细胞瘤发生在20岁以上的病人身上。为什么没有人朝这种细胞瘤方面猜,那是因为她身上有多种瘤。
最初,她的主治医生认为她的癌很可能是从卵巢转移过来的。但是,他诊断错了。现在他计划写一篇文章,投到《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去。”“有人说她不仅漂亮,而且富裕,”彼得说。
“她的父亲是软件公司总经理,”肖恩说。“卡伯特家决不会缺吃少穿。
他们有的是钱,当然可以负担福布斯癌症中心的昂贵医药费。我但愿迈阿密方面的专家能治好她的病。她不仅漂亮,还是个好姑娘。我不少时间同她呆在一起。”
“记住,医生是不准爱上他们的病人的,”彼得说。
“即使圣贤也经不住海伦·卡伯特的引诱。”珍妮特·里尔登从楼梯回到主楼的儿科病房。喝咖啡可以休息15分钟,她全花在寻找肖恩上。七楼的护士说刚才还看到他在写实习结束的小结,可是不知道他一会儿又走到哪里去了。
珍妮特心事重重。她好几个星期都睡不好,每天清早四五点钟就醒,闹钟等于虚设。问题是肖恩以及他俩之间的关系。她第一次遇到肖恩时,尽管被他那地中海人特有的乌黑头发和炯炯有神的蓝眼睛所吸引,但是对他那种粗鲁而又自以为是的态度很反感。
当肖恩主动追求她时,她断然拒绝。她觉得他们毫无共同之处,但是肖恩却不轻易退却。他聪颖过人的智力引起了她的好奇。
她最终同意与他一起出去,她以为一次约会就可一劳永逸打消进一步接触的念头。可是她错了。她很快发现他的背叛性格反而有力地激起了她的欲望。她的观点发生了180度的变化,她认定她以前所有的男朋友都是墨守陈规目光短浅之辈。她一下子意识到自己以前只寄希望于找一个为传统所接受的人,像她父母一样结成婚姻关系。现在,肖恩的粗犷魅力在她心中扎下了根,珍妮特爱上了他。
快走到儿科病房护士室时,珍妮特注意到休息时间还有5分钟。她推门走进后间,一直朝公用咖啡器走去。她要靠咖啡提神来度过余下的工作时间。
“你看上去好像你的一个病人刚死去。”珍妮特转过头去看到是楼面接待护士多萝西·麦克弗森。多萝西是她的好朋友,坐在那里,一双穿长丝袜的脚高高跷在桌面上。
“也许同样糟糕,”珍妮特边倒咖啡边说。她只倒了半杯咖啡。通常她中午以后不喝咖啡。她走过去,坐在多萝西旁边的一张金属椅子上。“男人!”她沮丧地叹息道。
“多么熟悉的哀叹,”多萝西说。
“我和肖恩·墨菲的关系毫无进展,”珍妮特总算说了出来。“这的确使我烦恼,我一定要采取行动。再说,”她笑着补充,“我最不愿意做的是被迫向我妈妈承认,她对他的看法一直是正确的。”多萝西笑着说:“果然不出所料。”“问题已严重到我觉得他在故意避开我,”珍妮特说。
“你们两个谈过吗?”多萝西问。
“我试过,”珍妮特说。“可是他这个人不善于谈论感情之类的话题。”“不去管它,”多萝西说。“也许你今天晚上应该约他出去,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去对他说。”“哈哈!”珍妮特发出轻蔑的笑声。“今天是星期五晚上,办不到。”
“他晚上值班?”多萝西问。
“不,”珍妮特说。“每星期五晚上,他和查尔斯顿的几个老乡在当地一个酒吧聚会。女朋友和妻子一律不邀请。这是有名的男孩子的世界。对他来说,这是一种爱尔兰传统,最后以狂饮胡闹告终。”“听上去很恶心的,”多萝西说。
“他在哈佛读了四年,又在马萨诸塞理工学院学了一年分子生物学,现在又在医学院读了三年,你总以为他会把这个习惯改掉。不仅没改掉,他反而把这些星期五晚上的聚会看得比以前更重要。”“要是我的话,我决不会容忍,”多萝西说。
“我以前一直认为我丈夫迷上高尔夫球是糟糕透顶的事,但是同你刚才说的比起来,简直算不得什么。
这种星期五晚上的胡闹包括不包括玩女人?”“他们有时候去脱衣舞夜总会。
但是大多数情况下,仅仅是肖恩和其他男孩,他们喝啤酒,讲笑话,看大屏幕电视转播的体育节目。至少他是这样告诉我的。我可从来没去过。”“也许你该问自己为什么你会同这个男人好上的,”多萝西说。
“我问过自己,”珍妮特说。“尤其是最近,尤其是自从我们很少交流思想以来。现在甚至很难找到时间同他说话。他不仅要完成医学院的所有功课,他还要作研究。他还是哈佛的医学博士生。”“他一定很聪明,”多萝西说。
“这是他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优点,”珍妮特说。“聪明加上他的外貌。”多萝西朗声大笑。“至少还有两方面值得你为他痛苦。我才不会让我丈夫去参加星期五晚上那种小青年的玩意儿。该死的,我会冲进去当面羞辱他。
男人都有男孩子气,但总得有个限度。”“我不知道是否做得到,”珍妮特说。但是,她在喝一口咖啡时也比较认真地想了一想。问题在于她在生活中处世待事太被动,总是先让事情发生,等到木已成舟时再作出反应。也许这就是她陷入困境的原因。也许她需要振作起来,更加自信,更加主动。
“见鬼,马尔西!”路易斯·马丁大声叫嚷。“那些规划书究竟放到哪儿去了?
我告诉你把它们放在办公桌上的。”为了强调他的不悦,路易斯把手狠狠敲了一下包皮的吸墨台,桌上的纸张也随着气流飘舞起来。他早上4时半醒来时感到头部隐隐作痛,这使他这一天烦躁不安,火气很大。他在浴室寻找阿司匹林时曾经呕吐了一次。这症状使他惊恐异常,因为呕吐前毫无预兆,也没有恶心的感觉。
马尔西·德尔加多匆匆奔进老板的办公室。老板这一天对她又是嚷又是骂。她小心翼翼地从办公桌上把老板面前一叠用铁夹子夹住的文件推到他眼前,封面上赫然用印刷体标明:有待2月26日董事会审议的规划书。
路易斯不说一声道谢,更不用说表示一点歉意。他一把抓起文件,就冲出办公室。可是他并没走远。他走了五六步,突然忘了要去什么地方。当他最终想起是到董事会会议室去时,他又吃不准会议室的门是哪一扇。
“下午好,路易斯,”走在他后面的一个董事向他打招呼,并把右边的那扇门打开。
路易斯一踏进房间就感到晕头转向。他鼓起勇气朝端坐在长会议桌周围的人偷偷看了一眼。他连一张脸也认不出来,这使他惊恐万状。他垂下眼睛注视着手里拿着的那叠文件,文件也从手中滑了下去,他的手颤颤发抖。
路易斯·马丁又站了一会儿,会议室嘈杂的谈话声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接着,路易斯的眼睛朝上翻,背部拱起来。
他朝后摔了下去,头撞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场的董事们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严重的发作,因此一下子显得手足无措。终于,一个董事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冲到病倒的董事长身边。其他人到这时才作出反应,赶忙去打电话求援。
当救护车上的救护人员赶到时,他的发作已经过去。除了后遗的头痛和昏睡症状外,路易斯相对来说已恢复正常。他不再感到晕头转向。事实上,当人们告诉他刚才他的病情发作时,他颇感失望。因为就他而言,他只不过晕了过去。
在波士顿纪念医院急诊室里第一个检查路易斯病情的是一位住院医生。
他自我介绍为乔治·卡弗。他初步检查后告诉路易斯,尽管还没征询他的私人医生克拉伦斯·汉德林的意见,他认为路易斯必须住院。
“这次发作严重吗?”路易斯问。路易斯在两个月前动过前列腺手术后,对于住院实在没有什么好感。“我们会要求神经病科专家来会诊,”乔治说。
“那么你本人的意见呢?”路易斯问。
“成人身上突然出现的发作可能是结构性脑病。”“能不能用我听得懂的话来解释,”路易斯说。他最不喜欢医学术语。
住院医生显得坐立不安。他闪烁其词地说:“结构性就是说脑子本身有毛病,而不单单是功能方面的毛病。”“你意思是说脑瘤?”路易斯问。
“也可能是肿瘤,”乔治违心他说。
“天哪!”路易斯说。他感到突然间全身冒出冷汗。乔治尽力安慰路易斯后回到急诊室。他首先查询路易斯的私人医生来了没有,回答是否定的。
然后,他呼叫神经病科住院医生。他还要急诊室接待护士呼叫医学院来学习的学生来观察并协助处理急诊住院病人。
“顺便问一下,”乔治在要回到路易斯·马丁所呆的小房间去的时候对接待护士说。“那个医学院学生叫什么名字?”“肖恩·墨菲,”接待护士说。
“讨厌!”肖恩把BB机关掉后说。他肯定珍妮特早就离开了,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小心翼翼把门开了个缝,扫视了一下外面的房间。他没看到珍妮特,就大胆把门打开。后间的电话被彼得霸占了,他不得不出来用护士室的电话。肖恩在打电话前先问了一下护士长卡拉·瓦伦丁:“是你们找我吗?”他希望回答是肯定的,这样他只要干一些操作简单的粗活。肖恩最怕是住院部或急诊间来的呼叫。
“眼下这儿没有人找你,”卡拉说。
肖恩只好打电话询问,才知道是倒霉的消息,要他去急诊室处理一个病人。
肖恩知道他越快把病史和体格检查搞好,他日子越好过,所以他马上同还在打电话的彼得道别,到楼下急诊间去。
在平时情况下肖恩喜欢急诊室,喜欢那里始终存在的紧张忙碌给人带来的兴奋。
但是在返医院实习最后一天的下午,他实在不想再接一个病人。实习生对一个病人的常规检查要花好几个小时,要密密麻麻写4至10页书面记录。
“这是一例很有意思的病例,”乔治对刚赶来的肖恩说。乔治正在同放射科电话联系。
“他得了什么病?”肖恩问。
“我估计是脑瘤,”乔治说。“他在工作时突然发作。”放射科那面有人来接电话,乔治要求马上为病人作计算机化X射线轴向分层造影扫描。
肖恩按照乔治的吩咐,拿了眼底镜,进去检查马丁先生的眼睛。尽管他并不熟练,但在路易斯耐心的配合下,他也观察到了像小山丘一样的视神经乳头,正如乔治刚才给他介绍的那样。
对于实习生来说,即使正在最理想的环境中,写病情记录和作常规检查也是十分累人的事,现在要求在急诊室完成,并且还要到放射科等待扫描结果,则变得难上加难。肖恩知难而上,向病人问了所有想得到的问题,尤其是询问了最近的病情。
肖恩了解到的别人尚不知道的新情况是:路易斯·马丁在一月初动前列腺手术后约一周时间曾有过短暂的头痛、发烧、恶心和呕吐。肖恩是在路易斯被送到放射科即将开始造影扫描时无意中获得这一新情况的。
在控制室内除了操作技师外,还有一群医生在等待扫描结果。他们是路易斯·马丁的私人医生克拉伦斯·汉德林、内科住院医生乔治·卡弗和神经病科住院医生哈里·奥布赖恩。
肖恩把乔治拉到一边,把刚才询问到的新情况告诉他。“这很有价值,”乔治说。他显然试图把这些早期症状同目前的病情联系起来考虑。“发烧是个古怪的现象,”他说。“他说过是高烧吗?”“不太高,”肖恩说。“华氏102至103度①。他说就好像是伤风或轻度感冒。不管是什么原因。发烧很快就完全消失了。”“这可能有联系,”乔治说。“不管怎么说,他是个精神病患者。”造影扫描的初步结果查出他有两个肿瘤。还记得楼上的海伦·卡伯特吗?”“怎么会忘记呢?”肖恩说。“她仍然是我的病人。”“这个人的肿瘤同她的十分相似,”乔治说。
围着荧光屏的几位医生开始激动地议论起来。第一批扫描结果已经出来。肖恩和乔治走到他们身后,从他们的肩膀上方往里看。
“这儿又出现了,”哈里用叩诊锤指着画面说。“这些肯定是肿瘤。这是毫无疑问的。看,这里又有一个小的。”肖恩紧张地注视着。
“很可能是转移瘤,”哈里说。“像这样数目的肿瘤一定是从其他部位转移过来的。他前列腺是良性的吗?”“绝对良性,”汉德林医生说。“他这一辈子身体一直很好。”“他抽烟吗?”哈里问。
“不抽的,”肖恩说。前面几个医生让开,使肖恩把屏幕看得更清楚。
“我们必须对转移瘤再全面检查一下,”哈里说。
肖恩弯下身子仔细观察荧光屏。肿瘤所在部位那么明显,连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医科学生也能一目了然。不过他真正关心的是要印证一下乔治的话,路易斯的肿瘤与海伦的肿瘤有多少相似之处。如同海伦的一样,他的肿瘤也在大脑部位。海伦的情况曾引起他特殊的兴趣,因为成神经管细胞瘤通常都生在小脑部位,而不是大脑部位。
“根据医学资料,人们必然会考虑转移瘤是否来自肺、结肠或前列腺,”乔治说。“但是是否有可能我们看到的是像海伦·卡伯特同样的肿瘤?也就是说,像成神经管细胞瘤这种多病灶原发脑癌。”哈里摇了摇头。“请记住,当你听到蹄声时,首先想到的应该是马,而不是斑马。海伦·卡伯特的病例是非常特殊的,尽管最近报道全国已出现两例同样的肿瘤。我敢和任何人打赌,我们看到的是转移瘤。”①华氏102度相当于摄氏38.9度,华氏103度相当于摄氏39.4度。
“你认为他应该归哪一科治疗?”乔治问。
“哪一科都一样,”哈里说。“如果收在神经病科,我们需要内科会诊。
如果收在内科,也需要神经病科会诊。”“既然我们已收了卡伯特,”乔治建议道,“你们不妨收下他吧。不管怎么说,你们对脑外科手术比我们内行得多。”
“我没什么意见,”哈里说。
肖恩只好暗自抱怨。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作的病史记录和体格检查倒便宜了在神经病科实习的学生。但是,他至少可以休息了。
肖恩向乔治打招呼,说他等查病房时再见他,就溜出了放射科扫描室。
尽管他还没完成实习小结,他还是想抽空去看望海伦·卡伯特。他乘电梯到了七楼,径自向708室走去,敲了敲半开半掩的门。
尽管头发剃光,头皮上青斑累累,海伦·卡伯特看上去仍然十分迷人。
她小巧的脸庞更显得一双绿眼睛大而明亮。她的皮肤光洁晶莹,不亚于任何模特儿。不错,她显得苍白,一眼就看得出是个病人。但是,当她看到是肖恩时,脸上绽出了微笑。
“我最喜爱的大夫,”她说。
“未来的大夫,”肖恩纠正她说。他不喜欢像其他许多医学院实习生那样装模作样,希望病人把他们看作医生。自从中学毕业以后,他一直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冒名顶替的江湖骗子,一会儿扮演哈佛大学本科生,一会儿扮演马萨诸塞理工学院学生,现在又要扮演哈佛大学医学院学生。
“你听到好消息了吗?”海伦问。尽管她由于多次发作人很虚弱,她还是坐直起来。
“告诉我,”肖恩说。
“他们已把我纳入福布斯癌症中心治疗方案,”海伦说。
“太棒了!”肖恩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自己也要到那里去。听到你的好消息以前,我还不敢对你说呢。”“多么好的巧合啊!”海伦说。“这样我在那里至少有一个朋友啦。我想你大概知道我这种肿瘤在他们那儿的治疗纪录是百分之百缓解。”“我知道,”肖恩说。“他们的治愈率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其实我们一起到那里去并非什么巧合。是你的病使我知道有这个福布斯癌症中心。正像我提到过的,我的研究包括癌的分子基础。当发现有一个治疗中心在治疗某种特定的癌症方面取得百分之百成功时,我不知有多么激动。我奇怪怎么从未在医学文选中看到过这方面的报道。不管怎样,我要亲自去那里,看看他们是怎样干的。”“他们的治疗还处于试验阶段,”海伦说。“我父亲向我强调过这一点。
我们认为他们尚未公布成果的原因是为了取得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不管他们是否已经发表,我巴不得马上到那里去接受治疗。自从这场噩梦出现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线希望。”“你什么时候去?”肖恩问。
“下星期,”海伦说。“你呢?”“我星期天天一亮就上路。我星期二一早可以到那里。我会在那里等你。”肖恩伸出手去抓着海伦的肩膀。
海伦微笑着把手放在肖恩的手上。
珍妮特结束交接班后回到七楼去找肖恩。那里的护士告诉她肖恩刚才还在,可是一会儿又消失了。她们建议通过BB机找他,珍妮特却想出其不意同他见面。既然已过了下午4点,她想他最可能在克利福德·沃尔什大夫的实验室。沃尔什大夫是肖恩的博士生导师。
要到那里去,珍妮特不得不走出医院,穿上抵御寒风的衣服,沿着朗费罗大街走一段,穿过医学院的四方院,再爬上三楼。她还没打开实验室的门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透过毛玻璃已认出了肖恩的身影。主要是他那走路的样子,对她来说太熟悉了。他粗壮结实的身躯,走起路来却十分潇洒,颇令她吃惊。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工作起来既麻利,效率又高。
珍妮特走进实验室,随手把门关上。她变得犹豫起来。她很喜欢就这样悄悄看着肖恩。除肖恩外,其他三人也在紧张工作,收音机里播放着古典音乐。没有人说话。
这是个陈旧的铺着皂石桌面的实验室,室内凌乱不堪。最新的设备是几台计算机和一系列桌子一样大小的分析器。肖恩曾几次解释过他的博士论文内容,可是珍妮特到现在还不敢肯定她是否听懂了。他说他在寻找致癌基因,并介绍了他的思路。
珍妮特在他介绍时也不时点头,但不知听懂了多少,与其说她对他的论文内容感兴趣,还不如说她被他的执著精神吸引了。她也意识到,如果要听懂肖恩有关他的研究领域的介绍,她需要读一些有关分子遗传学的基本书籍。
珍妮特站在门旁注视着肖恩,欣赏他那宽肩膀和瘦腰身构成的V型身躯。过去两个月中她到这里来过好多次,他总是为操纵分析器作准备工作。
可是,今天他却在把什么东西收起来,在做打扫工作。这使她感到好奇。
这么静静看了足有几分钟,她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他那么全神贯注,没注意到她。她只好走上前去,站在他旁边。珍妮特身高5英尺6,在女性中属于较高的身材。而肖恩只有5英尺9①,他俩几乎可以眼对眼互视,在珍妮特穿高跟鞋时,更是如此。
“我可以请问你在做什么吗?”珍妮特突然开口问他。
肖恩吓了一跳。他思想那么集中,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仅仅清理一下,”他歉疚地说。
珍妮特俯身向前。直视他碧蓝的眼睛。他对视了才一会儿,就把目光移开了。
“清理?”珍妮特问。她的眼光扫了一遍实验桌。“真是西天出了太阳。”珍妮特盯着他的脸看。“这儿出了什么事了?你的工作场所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尘不染。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没有,”肖恩说。他停顿了一下补充说:“好吧,是有一件事,作为选修,我要外出搞两个月研究。”“去哪儿?”“佛罗里达的迈阿密。”
“你原来不打算告诉我?”“我当然要告诉你的。我打算明天晚上告诉你。”“你什么时候动身?”“星期天。”①5英尺6约等于1.68米,5英尺9约等于1.75米。
珍妮特的目光漫无目标地扫视着房间。她神情恍惚,手指敲击着工作台面。她扪心自问,她究竟做了什么竟然遭此冷遇。她回过头去看着肖恩,说:
“你打算等到动身前一天晚上才告诉我这消息吗?”“这个念头是这星期才有的,两天前刚刚肯定下来。我想等到合适的时候告诉你。”“考虑到我们两人的关系,合适的时候应该是你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
去迈阿密?为什么要现在去?”“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那个病人吗?那个患成神经管细胞瘤的女病人。”“海伦·卡伯特?那个漂亮迷人的女生?”“就是她,”肖恩说。“当我阅读有关她那种肿瘤的资料时,我发现……”他打住了。
“发现了什么?”珍妮特追问道。
“不是我阅读中发现的,”肖恩纠正道。“一个主治医生说她父亲听到有一种治疗方法可以使这种肿瘤百分之百缓解。只有迈阿密的福布斯癌症中心采用这种治疗方案。”“所以你决定去。就这些吗?”“不完全是,”肖恩说。“我同沃尔什大夫说了,他刚好认识中心的主任伦道夫·梅森。几年以前,他俩一起在全国卫生研究所工作。沃尔什大夫向他介绍了我,我就接到了邀请。”“你选错了时间,”珍妮特说。“你知道我正为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而烦恼。”肖恩耸一耸肩,说:“我很抱歉。可是我只有这段时间有空,而去那里搞研究也许可能是很重要的。我的研究包括癌的分子基础。如果他们的试验在治疗某种肿瘤上取得百分之百缓解率,那么对其他所有癌症必定也有指导意义。”珍妮特感到不知所措。她已袒露自己的感情。就她的心情而言,肖恩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两个月是再糟不过了。可是,他的理由显得那么高尚。他又不是到什么低级俱乐部去。她怎么能对他发脾气,不让他去呢?她完全被弄糊涂了。
“我们可以通电话,”肖恩说。“我不是到月球上去。只不过两个月时间。你也知道这可能是很重要的。”“比我们的友谊还重要?”她脱口而出。“比我们一起生活还重要?”珍妮特一说出口就觉得十分愚蠢。这种气话听上去像小孩子赌气似的。
“让我们不要去争论苹果和桔子的利弊吧,”肖恩说。
珍妮特深深叹了口气,强忍住快要掉下的眼泪。“让我们待会儿再谈吧,”她勉强说。“这里可不是进行感情交锋的场合。”“今天晚上我没空,”肖恩说。
“今天是星期五,我……”“你非得去那个无聊的酒吧聚会,”珍妮特打断他的话说。她看到实验室里有些人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他俩。
“珍妮特,说得轻一点!”肖恩说。“我们像原来安排的那样在星期六晚上碰头,那时候我们可以尽量谈。”“你知道你这次突然离开使我多么心烦意乱,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取消一次这种聚会,不去同你那帮小兄弟一起喝酒。”“你说话小心一些,珍妮特,”肖恩警告她说。“我的朋友对我来说是重要的,我们都是同根生的。”两人用明显敌视的眼光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珍妮特转身走出了实验室。
肖恩不好意思地朝同事们看了一眼,大多数人都避开他的眼光。克利福德·沃尔什大夫却是个例外。他身材高大,留着大胡子。他身穿白大衣,袖子一直卷到胳膊肘。
“思想混乱可不利于人的创造力的发挥,”他说。“希望刚才刺耳的音符不会影响你在迈阿密的表现。”“放心吧,决不会,”肖恩说。
“记住,我可是不顾一切为你打了保票的,”沃尔什大夫说。“我向梅森大夫保证,你将成为他们中心的宝贵财富。他对你在研究单细胞抗体方面的丰富经验十分满意。”“你是这样告诉他的吗?”肖恩失望地询问道。
“从我同他的对话中,我敢说他对这一点很感兴趣,”沃尔什大夫解释道。
“不要发火。”“可那是我三年前在马萨诸塞理工学院搞的,”肖恩说。“我早就不搞蛋白化学了。”“我知道你现在对致癌基因感兴趣,”沃尔什大夫说。“可是你想到那里干活,我尽了最大的力让他们邀请你。你到了那里后可以向他们解释,说你喜欢搞分子遗传学研究。我对你这样了解,我不怀疑你有办法说服他们。
但是千万要注意一下策略,不要把事情搞僵了。”“我读过一些该中心主要研究者的科研作品,”肖恩说。“对我再合适没有了。她的专长就是致肿瘤病毒和致癌基因。”“那是德博拉·利维大夫,”沃尔什大夫说。“也许你可以同她一起干。但是不管是否如愿以偿,你这么晚提出申请,仍被他们接受,你应该表示感谢。”
“我只是不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长途跋涉到那里,却陷入繁忙的毫无价值的事务堆中。”“答应我你不会去制造麻烦,”沃尔什大夫说。
“我制造麻烦?”肖恩耸起双眉惊讶地问。“你知道我决不是那种人。”“我对你太了解了,”沃尔什大夫说。“那正是我担心的。说得轻一点,你的轻率莽撞很令人不安,好在上帝给了你聪明的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