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第六天:1997年6月25日凌晨1点。
邦德猝不及防地被解除了武装,他感到自己如龙钟老太般动作迟缓,对方却动若脱兔快如闪电。提着砍刀的三合会成员拥着他朝邻近的一幢大楼走去,那幢楼里有人住着。一个家伙打开大门,一把将邦德操了进去。他被带到一个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间《易》中提出与汉儒象数学相反的义理之学。主张名教出于自邦德在昏暗中摸索着下了楼梯,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小床和一个便桶,看来这地方只能是牢房。裴桑妮坐在床上,见到他,连忙跳起身奔过来。“詹姆斯!我的上帝!詹姆斯!”她叫个不停,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拥着他。
邦德搂住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没事儿,桑妮,我会把你带出去的。”
“他们要杀我,詹姆斯,我知道的!”她狠狠地说,并没像邦德预料的那样涕泗横流,“毕竟我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事情!”
她松开他,带他到床边。
“我告诉过你,他们只是利用你,”他说,“他们根本不想让你成为正式会员。”
“可他们仍根据那誓言惩处我,”她说,“同时我又冒犯了香港的法律。”
她站起来,在牢房里来回走动,“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詹姆斯!我成了他们该死的婊子!我出卖自己肉体,却把挣来的钱装进别人的腰包!”
“桑妮,你这么做是因为你信赖他们,这我能理解。你相信他们会把你弄出香港。你相信他们是你的兄弟姐妹,你相信他们会照顾你。”
她又坐下来,“不错,在许多方面他们确实关照我,否则我是买不起那套公寓房的,他们付了大部分钱。他们让我进入社交生活,但也不过如此而已。”
“桑妮,要知道如果你没接受美国教育,是香港土生土长的,你就不会这么考虑问题了。那一天你就会杀了我,你会效忠三合会,你的文化背景根本不会使你想到去同鬼佬交往。”
“哦,我仍然有深厚的中国文化传统。”她说,“我只是说话像美国人。”她说到“美国人”时有意用了很重的美国口音,吸着嘴继续说,“不过你是对的。奇怪的是,他们会让我这种西方化的人加入三合会。”
“他们认为你别的地方很有价值。”
“那是什么?”
“你很美,而且有知识。”
她强作笑脸,说:“嗯,不错。我是个完美的女招待。我能款待中国人、美国人、日本人、德国人、英国人……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可没那么想。”他说。
钥匙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门打开了,两个三合会成员走了进来,打手势要邦德跟他们去。桑妮也站了起来,但其中一个粗暴地把她推回到床上。
邦德把那家伙猛地推到墙边,另一个立即出手,狠狠地揍在了邦德的锁骨间,邦德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这一拳正中他颈下的神经中枢,打得他眼前金星乱飞。那家伙用中国话骂着,使劲踢他。007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跟着他俩走出去。
他被带上楼,经过了门厅,又上了一段楼梯,他一边走,一边尽可能观察四周的环境。这是一座现代化的写字楼,看上去像一家小型的房地产公司或保险公司的总部。敞开式办公室里配置有簇新昂贵的黑白两色真皮家具。这在许多方面使邦德想起了那个新来的M重新装修了的情报处总部。
最后,他被领进一间豪华的大办公室,独自一人待着。这办公室也同其他房间一样用同一种方式装修的,但有着明显的中国风格。除了有高技术的现代化设备,墙上还挂着竹帘,用鲜明的色彩画着渔夫擒龙的场面,一个小小的神龛立在墙角,里面供着关帝像。邦德记得它不光是警察的保护神,还是不少黑社会成员的神只。除此之外,办公室里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表示它的主人是三合会的龙头老大,但它显然是李胥南对外公开的办公室。
还没等邦德坐下,李就进来了,随手关上门,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
“我们又见面了,邦德先生。”李用广东话说,“很抱歉是在这样不幸的环境中见面。”
“你无权扣压我,李先生。”邦德说,“我是英国公民。如果我的报纸知道我失踪的话,会想办法来找我的。”自到香港后,他的广东话大有起色。
“哎,别胡扯了,邦德先生。”他说,“你不是什么记者,我知道你是谁。”
“我是为《每日新闻》工作……”
“行了,邦德先生,我不是傻瓜!”李走到他那张巨大的橡木桌子前,从一只青铜烟盒里取出一支烟,这烟盒与邦德的颇为相似。他兀自点了一支,没给邦德。“你是詹姆斯·邦德,是英国情报处的特工,弄清楚这一点并不难。你瞧,我了解吴T.Y,也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多年前我就知道他那个位于猫街的店铺是你们在香港的秘密据点。那天你们从裴小姐家出来就被跟踪了,我们一看见吴先生专用的出租车去接你们,一切使真相大白。”
“这么说是你杀了吴J.J,是你捣毁了那地方?”
李耸耸肩,“我们要抓住那姑娘,她是叛徒。我们对叛徒一贯严惩不贷。我们捣毁那里是想要留下一个信儿,吴J.J想阻止我们,我们不得不清除这个障碍。这不是什么私人之间的事情。”
“T.Y与他的儿子在哪里?”
李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们袭击时他们不在。”
“难道你没想一想,他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干的勾当?他随时可以通知香港警方抓你。”
“他没有证据。你是唯一的证人,”李说,“让我把话挑明了,邦德先生,你是鬼佬,我们不喜欢你,你在这里不受欢迎。我们的仪式神圣而秘密,而你看到了其他鬼佬没看到过的东西,这就死定了。邦德先生,要不是我阻止了他们,我的兄弟早就让你一命呜呼了。”
“你为什么阻止他们呢?”
李沉吟片刻,走到酒柜前,取出两只杯子,“喝一点吗,邦德先生?”
他想拒绝,但喝上一杯确实对他大有裨益。“行,波旁威士忌,不加冰块。”
李斟满两杯,把一杯递给邦德。“你还记得那一天你‘采访’我吗?我说你欠我债。”
“记得。”
“现在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干吗要还?”
“听我说,邦德,你别无选择。”
邦德在沙发上坐下来,“行啊,我洗耳恭听。”
“我得给你讲个故事,”他坐到邦德对面的皮扶手椅上,说道,“一个难以置信的故事,它与你认识的一个人有关……盖伊·萨克雷先生。”
邦德打断他的话:“是你杀了他?”
李停顿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我们与这事儿毫无干系。我可以告诉你:我恨萨克雷。我俩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但我希望他活着,我需要他活着。我要讲的故事会告诉你其中原因。不,是广州的一个疯子王祖康杀的。你听说过此人吗?”
邦德点点头:“你能肯定?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李从容地挥挥手,说:“耐心一点,邦德先生。听我说完,然后你就会明白的。”
龙头老大沉默片刻,终于用平静的语气讲起来。“事情发生在1836年。一个叫詹姆斯·萨克雷的26岁的年轻人两年前离开英国老家,远涉重洋来到华南的珠江三角洲。他听说与中国做贸易能够发大财,但其实那时候在这里谋生并不容易。鬼佬在华南可不受欢迎。你瞧,邦德先生,中国不仅不需要西洋货,而且很快发现西方倒很想要中国的茶叶以及其他商品。不过中国政府还是勉勉强强地同意‘洋鬼子’在大清帝国的外沿岛屿上做生意。”
邦德插嘴道:“我看当时双方都把对方看作是下等人。”
“是这样。”李说,“不过……詹姆斯·萨克雷本来是打算做工业品生意,换点儿银两过上清淡的日子,但挣的这点钱他连妻儿都没法养活,而且中国也不允许他进入广州。其他英国商人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一时看来,同中国的贸易要以失败告终了。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肯定是哪个头脑灵活的商人发现英国人确实拥有中国需要的商品,那就是鸦片。商人心安理得地向有钱的中国人兜售鸦片,不久鸦片就成了最紧俏的商品。但中国很快就禁烟了,而英国人依然想方设法走私鸦片。”
“鸦片生意成为一桩大买卖。”邦德说。
“不错。1836年,詹姆斯·萨克雷开始做鸦片生意.很快就招徕了一小批主顾,他们给他的钱之多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萨克雷最好的一个主顾是在广州的一位富可敌国的军阀与政府官僚,叫李威泰。”李又停住了话头,然后说:“他是我的高祖父。”
邦德挺直腰板,这故事有趣起来了。
“我那荣华富贵的高祖父是个军阀,比萨克雷大十岁,在广州和珠江三角洲权倾一时。尽管还在清朝手里,他却怀念17世纪被推翻的明朝,当然他决不会公开承认,否则早就没命了。李威泰还是一个秘密组织的成员,该组织密谋推翻清朝。
“纯属运气,詹姆斯·萨克雷能有缘拜会军阀,并与他建立起关系。双方还互相尊重起来,尽管他们已可能不会对自己的同胞承认,但实际上他们成了朋友。当然毫无疑问,这部分是因为李威泰已经离不开鸦片了,而这正是詹姆斯·萨克雷非常乐意提供的。”这最后一句话是李胥南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李继续往下说:“到了1839年,事情有了变化。皇帝决定一劳永逸地禁止鸦片贸易。朝廷今湖广总督没收在广州的所有外国商人的鸦片,这就触发了第一次鸦片战争。此后的三年里,詹姆斯·萨克雷发现要将鸦片弄进中国,再卖给他的忠实主顾已经非常困难。李威泰不得不强忍烟瘾发作时的痛苦。最后,我的高祖父利用他在秘密组织的影响,建立了一条连结萨克雷与广州的非法渠道,这是一个英国公民与一个中国军阀破天荒的跨种族合作,詹姆斯·萨克雷可以继续做他的鸦片生意,大发横财,而李威泰则可以继续躺在鸦片床上吞云吐雾。我想你知道1842年发生的事情吧?”
邦德回答道:“战争结束了,香港割让给了英国。”
“是的。禁烟令依然有效,尽管停战条约保证英国公民可以进行公开自由的贸易,但由于中国政府认为条约是不平等的,因此做生意反而变得更难了。”
邦德点点头说:“在中国人看来,割让香港是奇耻大辱,对此耿耿于怀。”
“你是个聪明人,邦德先生,”李说,“我几乎忘了你是个鬼佬。要我继续往下讲吗?”
“请。”
“虽然像加丁·麦孙那样的公司被允许在港岛建立总部,詹姆斯·萨克雷依然在孤军作战,没有合法的企业从事贸易,他需要办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尽管不少人认为他是个暴发户,但他需要更多的资本。又是李威泰帮了他的忙。1850年的一个晚上,在一次盛宴上,两人酒足饭饱,吞云吐雾享受一番鸦片后,达成一桩交易,它对双方的子孙后代都产生了影响。我那尊贵的高祖父主动提出要‘贷’给萨克雷急需的资金以创办他自己的贸易公司。萨克雷一听吃惊不小,不过他还算得上老实人,于是对高祖父说,自己可以接受这笔钱,但要有个条件,以保证李威泰得到回报。
“那天夜里,我的高祖父醉得不轻,吸食鸦片使他很亢奋,一口答应了对方。詹姆斯·萨克雷是他的朋友,而李威泰没有多少朋友——无论中国朋友还是外国朋友。为了表示信誉与慷慨,他提出了一个荒唐的还钱条件,这条件是萨克雷根本没想到过的,他本打算以继续提供鸦片作为回报。
“当时在华南,割让香港是人们经常谈论并引起争议的话题。条约是在南京签订的,规定香港‘永久’割让给英国。”
邦德点点头,插话道:“甚至连不少英国人都认为条约是不公平的。”
“不错,在那个时候,谁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它会成为远东的曼哈顿。我的高祖父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对他的朋友说:
“萨克雷先生,你可以得到这笔钱开公司,但有个条件,你得和我签一个协议。如果香港重新回到中国手里,你在公司里的资产也都要移交给我,这样它就是我的公司了。’”
“萨克雷相信香港永远不会脱离英国的统治,闻听此言哈哈大笑,一口答应。两人拟了一份正式的法律文件,詹姆斯·萨克雷签了字,李威泰签字后还盖了章。就这样,欧亚公司诞生了。”
我的上帝,邦德想,眼下发生的一切居然要追溯到一个半世纪之前!
李继续往下说:“当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时,鸦片贸易已经合法化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詹姆斯成为香港的巨富之一,欧亚公司生意兴隆,甚至连伦敦都对他与他的公司高看一眼。1860年,九龙半岛割让给了英国,1898年,新界也租给了英国,期限是99年。几乎没人会想到在北京第二次和会上签订的最后一个条约,会直接影响香港与九龙。”
“萨克雷后来怎么样了?还有你的高祖父呢?”
“詹姆斯·萨克雷死于1871年,他的儿子理查德掌管了欧亚公司,继续同李威泰做鸦片生意,李也垂垂老矣。公司业务扩展了,在世界各地设立分公司。我的高祖父在1877年驾鹤西去。这样,萨克雷家族与李氏家族之间的合作结束了。我的曾祖,也就是李威泰的独生儿子从来就不赞成他父亲沉溺于鸦片,也不喜欢卖鸦片的鬼佬。但他精心地保存了萨克雷与他父亲签订的那份合同,也许哪一天它会有用的。”
李起身给邦德的杯子斟满酒,又坐到自己的皮椅上,继续他的故事:“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错综复杂了。”他微笑道,“长话短说,1911年,中国爆发了内战。你也许知道那位雄心勃勃、受过西方教育的革命家孙中山先生发起了一场旨在中国建立共和政府的革命。他成功了,1912年,清朝不复存在。”
邦德对20世纪的中国多灾多难的历史相当熟悉,但他让李胥南再讲下去。
“那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在广州的一场战斗中,我的曾祖父遇难,留下他的儿子李佩孚照管家族财产。在1912年到1949年期间,共和政府一直风雨飘摇,有时简直处于无政府状态。中国是……”他又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最后用了一句英语,“天下大乱!”李对自己的措辞颇为自得地微笑道。
邦德接着他的话头继续讲那段历史:“至于孙中山,他建立国民党意在限制共和政府的权力,但政府宣布国民党为非法,孙中山被迫流亡国外。”
“你懂得不少,邦德先生。”李继续说,“在接下来的十多年里,军阀混战,争权夺利。1921年,共产党在上海成立,毛泽东也是创建人之一,他们宣布要在这个混乱的国家夺取政权。到了1923年,孙中山同意他们参加国民党。但1925年孙中山死后,年轻的蒋介石掌握了国民党的领导权,着手重新统一中国,打倒军阀,驱逐列强,在国民党内血洗共产党。”邦德弄不懂这一切对李胥南的家族有什么干系,似乎是为了回答邦德的这个问题,李说;“在这动荡不安时期,我祖父一家也卷了进去。1926年,共产党没收了我们家族的财产,祖父因与黑社会有牵连被处死。我的祖母带着两个孩子逃过边境到了九龙,成了难民。大儿子七岁,叫李成泰。”
“你父亲?”
李点点头,“共产党没收了我们家的所有财产,其中也包括詹姆斯·萨克雷与我的高祖父签订的那份协议。我们一直以为那合同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上次告诉过你我父亲李成泰的一些情况。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那些年里,我父亲同别的在香港的中国难民一样,度日维艰。他靠沿街叫卖食品养活母亲与小妹。到了十六七岁,他认识了几位兄弟帮会的中国小伙伴。他们主动在经济上给他资助,并保护他的家人。作为回报,他必须发誓效忠兄弟帮会,并保守秘密。这个帮会就是三一合,那是在东南亚一带最庞大最有势力的三合会分支。
“我父亲日后飞黄腾达,特别是50年代在从事获利丰厚的娱乐业之后更是如此。其间,同许多当时的三合会头目一样,他在自己的组织里也树了敌。60年代初期,年近50的父亲与三一合决裂,创立了自己的三合会组织——龙翼会。
“他很清楚曾祖父与欧亚公司签订的协议,但对此无能为力。于是他制定了一系列秘密的行动计划,以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通过威胁利诱欧亚公司航运部的头头,龙翼会渗透到该公司内部的职能系统。任何运出香港的货物都会受到三合会的干预。事情愈演愈烈,敲诈勒索的消息传到了公司上层的耳朵里。”
“当时是谁,让我想想……詹姆斯·萨克雷的曾孙?”邦德问。
“没错。托马斯·萨克雷,当时欧亚公司的头,盖伊·萨克雷的父亲。他是一位机敏的商人,继承了他曾祖父贪得无厌的秉性,只要能捞钱,他可以把伦理道德丢到一边。正由于托马斯·萨克雷的这种态度,使他顺理成章地同我的父亲结成联盟。他俩只见过一次面,是在我父亲的夜总会里秘密进行的。双方同意,欧亚公司提供运输手段,龙翼会提供货物和人力,利益共享。从此,欧亚公司替三合会将海洛因送到了世界各地。”
邦德评论说:“看来历史兜了一大圈,合作双方的角色与19世纪中叶正好相反。”
“真够滑稽的,确实是这么回事。”李说,“不过,还有一方也加入进来了。海洛因必须从别的地方走私过来,那就是金三角。当时是中国的‘文革’时期,广州有个靠造反起家的年轻官员私下里与那地方有关系,他叫王祖康。王比托马斯·萨克雷还要贪婪!他不动声色地在幕后参与了同萨克雷与我父亲的合作。金三角的工厂将鸦片精炼成海洛因,他打通将海洛因运到香港的关节,以使龙翼会能将毒品送到欧亚公司的船上,为此他获得了巨额回扣。有了财富就可以用它来交换权力,通过这个途径王在政界平步青云。但到了1980年,王在政界失势。于是他利用在任期间建立的各种关系与巨大资金,自己开了一家贸易公司,做起生意来了。据说他的公司规模相当大,甚至有自己的卫队,连当地政府都让他三分。
“在王祖康弃政经商的前一年,盖伊·萨克雷掌管了欧亚公司,我也继父亲之后成为龙翼会的魁首。我们这种别扭的合作关系从80年代继续保持到90年代。我的父亲始终没忘记,如果香港这块殖民地回归中国,凭一纸协议,我们就能掌管欧亚公司。1984年签订的协议使事情总算有一个眉目了,协议规定1997年香港回归中国。但我父亲对萨克雷家族的仇恨,对掠夺家族财产的共产党的仇恨,使他抱恨终天。消息公布之后没几天,他就死于心脏病发作。我得继续干下去,但在我和萨克雷中间出现了可怕的鸿沟。我们的合作继续进行,但纯属生意上的来往,私人关系早已断绝。
“1985年,王祖康开始动手了。一个下午,他约见盖伊·萨克雷,地点是在中环的欧亚公司总部,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名中国律师,在公司豪华的董事会议室里同萨克雷见了面。他拿出一张陈旧不堪、用中文和英文写就的文件。王祖康居然拥有詹姆斯·萨克雷与我高祖父签订的原始协议!他声称,他已经从中国政府手里买下了这份协议,并相应拥有它所代表的一切。李威泰的后嗣已经逃离中国,他们的财产也被共产党政权剥夺。因此,盖伊·萨克雷,1997年6月30日后,他拥有的59%的股份将自动转到中国人,也就是他的手中,就像香港被英国统治了150年之后回归中国一样。王祖康被授予全权处理移交事宜,并建立他喜欢的新的管理机制。不管盖伊·萨克雷想干什么,他已经出局了。从本质上说,王祖康不光掌握了几十亿元资产的公司,而且还增加了毒品走私的另外三分之一的收益,他也就占了我和龙翼会的上风!王祖康从此可以处处发号施令了。至于萨克雷,已经束手无策,由英国人掌握的另外41%股份也是无足轻重的。王祖康的意思很明白,要说服他们卖掉股份,然后永远离开香港。”
“后来呢?”邦德问。
“盖伊·萨克雷除了对他自己的律师乔治·唐纳森,没对任何人透露一丝口风。在接下来的五年里,他一直是同唐纳森商讨此事,唐纳森发誓保守秘密,他俩绞尽脑汁想对策,但一无所获。一旦中国接管了香港,中国法律就是至高无上的,那个原始文件将被视为合法。在后来的七年里,盖伊·萨克雷的心里很清楚,他将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公司,他已走投无路,为此他度日如年,郁郁寡欢,成了沉溺赌场,狂饮豪赌的孤家寡人。”
邦德觉得这可以解释萨克雷的怪癖行为和嗜酒如命。
“1995年的一个雨夜,萨克雷我安排了一次会面,告诉我这个消息。一开始,我听说高祖父的协议居然还在,真是欣喜若狂,但弄清真相后,我心里充满了仇恨与复仇的欲望。我憎恨萨克雷家族在这段历史中扮演的角色,我更恨王祖康窃取了本来合法地属于我的东西。自那以后,毒品走私的合作仍然继续——生意照旧日,毕竟在1997年之前还是有利可图的。”李苦笑了一下,结束了这个离奇的故事。
詹姆斯津津有味地听完李胥南的故事,同时又感到厌恶。这是个不公平又让人哭笑不得的典型案例,一个臭名昭著的罪犯被别人骗走了万贯家财,而邦德又与李一样感到愤愤不平。“你明白了吧,邦德先生?”李说,“萨克雷和我在阻止王夺取欧亚公司方面是利益一致的。我们是敌人,但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我没有杀他。”
“但为什么王祖康要杀他呢?”邦德问,“如果他在7月1日就可以接管欧亚公司,他何必要杀萨克雷?”
李耸耸肩,说:“我不知道,你得自己去问他。”
“那位律师唐纳森为什么也被杀了?还有其他的董事?”
“也许他们想合法地阻止王的行动。”李说,“也许哪里有个漏洞,王祖康只能靠这种办法来堵住它。王祖康也许是个共产党员,但他是我所知道的最堕落的资产阶级猪猡。”
此话在理。但萨克雷之死还是留下了一个大问号。
“前几天夜里我们在澳门里斯本赌场搓麻将,有几个三合会成员大开杀戒。他们是你的人吗?”
“不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李说。
邦德坐着,陷入沉思。一个大谜团依然无法解开。
“眼下,我们遇到了一个只有你才能解决的问题。邦德先生。”李说,“如我先前提到的,你欠了我一笔债。如果你能解决这个问题,我就免了你的债,而且也放你一条生路。”
“我不知道你要我做什么,李。”邦德说,“但我要告诉你,我这一辈子早就做好了随时见上帝的准备。”
李点点头:“豪言壮语。邦德先生,但你为什么不先听我说完呢?”
邦德叹了口气,“行,你要我干什么?”
“我要你去一趟广州,会一会王祖康。”
“然后呢?”
“偷出我高祖父的协议。王将它放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把它带回来交给我。如果你为此不得不杀掉那位杰出的商人……”他耸耸肩。
邦德笑出声来:“你真是开玩笑,亏你想得出。像我这样的鬼佬怎么能跟他搭上话,更不用说去打开他的保险箱了。你还以为我是神偷飞侠?”
“听我说完,邦德先生。我有个计划。”邦德抬了一下手,让李继续往下说,但他知道那个计划肯定行不通。“你是怀疑论者,邦德先生。但你听我说。我们了解到,今天上午伦敦有位律师将抵达香港,他是代替乔治·唐纳森出任欧亚公司的律师。由于萨克雷先生已遭不测,新来的律师要处理有关事宜。明天他同王祖康有一个约会。我建议你冒名顶替去广州,我们在机场有门路,在那人入境之前我们就可以来个调包。你将由欧亚公司的经理人员陪着去见王祖康,单独与王见面。他肯定会给你看那份原始文件。你会有绝好的机会,当然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得到它。然后我的弟兄们会帮你离开广州,回到香港。”
“决不可能,李。”
“那样你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听到过比这更可怕的威胁。”
李说:“嗯,那么我再给你一份报酬——那叛徒,那个姑娘的生命。她可以同你远走高飞,我可以取消她的死刑。”
邦德闭上了眼睛,这家伙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