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了小姐情况后,福尔摩斯到巴黎警察总署,会见了加利拉尔探长。涉及罗平的事他开始表示没有信心,但最终被福尔摩斯说服了。
两人登上马车。马车夫按他们的吩咐把车停在靠近那幢房子的前方,他们俩坐在设于桂树和卫矛树之间的咖啡座上,天色渐渐昏暗了。
他挥笔写了一封信,然后又叫侍者送交给马路对面那幢房子的门房。门房跑了过来,加利拉尔道出自己探长的身份,福尔摩斯询问门房星期天上午是否有位穿黑衣服的年轻夫人来过。
“穿黑衣服的吗?是的,将近九点钟时来过。她上了三楼。”
“您经常见到她吗?”
“不,但是最近见昨比较多……最近半个月以来,几乎天天见到她。现在她就在楼里。”
“三楼的房客是谁?”
“那层楼有两位房客,一位是女帽商朗热小姐,另一位是位先生,一个月以前,他以布雷松的名义租下两间带家俱出租的房间。他几乎总在外面。常常三天不回家。”
“星期六夜里到星期天凌晨他回家了吗?”
“从星期六晚上到星期天的那一夜吗?让我想想看……是的,星期六晚上他回家了,后来没有出门。”
“这是什么模样的一个人?”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变化无常!他一会儿个子高大,一会儿显得矮小,可以说他挺壮实,也可以说挺瘦弱……褐色头发或金黄色头发。我总是认不出他来。”
加利拉尔和福尔摩斯闻言面面相觑。
“就是他,”探长咕哝道,“准是他。”
“注意,”门房说,“就是这个年轻姑娘。”
果然,小姐出现在门前,然后穿过广场。
“那是布雷松先生那个腋下夹着一只包的人。”
两位侦探急忙站起来。在朦胧的路灯光下,他们认出了罗平的侧影,他正渐渐远去。
他俩利用不时出现的行人尾随着罗平。到了维克多-雨果大道,他们俩分别走在两侧人行道上。就这样一直走了二十分钟,直到罗平向左转弯顺着塞纳河畔而行为上。他们看见在河畔顺坡而下的罗平,只见他在那儿耽搁了几秒钟,又走上坡来往回走,当罗平走过他们身旁的,手中空无一物,那个包不见了。
罗平渐渐走远时,有个人从一幢房子墙角出来,悄悄溜到树背后。看上去,这个人也在跟踪罗平。于是,追踪又开始了,但由于第四者加入变得复杂起来。罗平重走老路,穿过泰尔纳门,回到圣-费迪南广场的那所房子里。
他们连忙拾级而上。到了三楼,看到楼梯后右侧有一扇双扉门,加利拉尔按了按铃。
室内寂静无声,他又按一次。这时,他们听到一阵脚步声。二人猛推开房门,冲进室内,这时,他们听到隔壁房间里传出一声枪声。然后又一阵声响,那是人体摔倒在地的声音……
当他们走进隔壁房间里,只见一个男人躺在地上,脸冲着大理石制的壁炉。这个人还在抽搐,枪从他的手中滑落到地。
加利拉尔俯下身去,把死者的头转了过来,只见死者满面鲜血。血从两处大大的伤口往外涌,一处在脸颊,另一处在太阳穴,但他不是亚瑟-罗平。
他们在尸体上搜寻了一遍。歇洛克-福尔摩斯在一只口袋里发出一个空无一物的钱包,在另一只口袋里,加利拉尔找到几个金路易。死者的内衣没有任何标记,其他衣服上也没有。
在他的箱子——一只大行李箱和两只手提箱里——只有一些票据。壁炉上有一堆报纸,加利拉尔摊开报纸,全是登载着有关犹太古灯失窃案新闻的报纸。
一个小时过后,当加利拉尔和福摩斯抽身退出时,对这个由于他们闯入致使自寻短见的古怪人并没了解到更多的情况。
这个人究竟是谁呢?他为什么要自杀?他同这盏古灯案究竟又有什么关联呢?刚才他散步时又是谁在尾随他呢?这些问题都是那么复杂……那么神秘……
歇洛克-福尔摩斯情绪沮丧地上床安寝,翌日醒来时,他收到一份气压传送信件,内容如下:
亚瑟-罗平荣幸地通知您布雷松先生不幸逝世的消息并请您届时参加于六月二十五日星期四举行的殡葬礼仪,一切费用均由国家负担。
福尔摩斯拿着那封亚瑟-罗平寄来的信对华生说,看罢这位该死的‘绅士’的眼睛老盯着我。好家伙,你乐吧,你总有露马脚的时候。华生,难道我们不正是通过罗平的第一封信,我们发现他同阿丽丝-德猛之间有关联的秘密吗?老兄,虽然我还处在朦朦胧胧的状态,但我已经开始明白了。我先是全神贯注在布雷松先生身上。加利拉尔和我,我们俩在赛纳河畔会面,在那儿,布雷松把包扔了,我们要弄清这位先生扮演了什么角色。至于别的,那就是阿丽丝-德猛和我之间的事了。我不久就会弄清纪念册上那句话的含义,就会知道那两个单独列出的字母C和H的意思。您不以为我就会成功的吗?一切奥妙都在此,华生!”
就在这时,小姐走了进来。
“福尔摩斯先生,您打扰她可不好,大夫要求保持绝对安静。”
福尔摩斯一言不发,默默地打量她,就象第一天见到她时一样,对她那副不可解释的镇静态度感到不胜惊奇。他走近她身旁低声说:“布雷松昨天晚上自杀了。”
她似乎什么也不明白,在她的脸庞上的确看不出有什么迹象表明她在装假。
“您为什么要装模作样呢?……”
他拿起刚放在身旁一张桌子上的那本带画的纪念册,打开被剪去字母的那一页,说道:“您能告诉我怎么排列这儿空缺的那些字母吗?我想了解犹太古灯失窃前四天您寄给布雷松先生的那张纸条上究竟写的是什么内容。”
突然,她放声大笑。
“啊,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是盗窃案的一名同犯!有个布雷松先生偷走了犹太灯,然后自寻短见。而我呢,我是这位先生的朋友,哦,多逗啊!”
“昨天傍晚,您到泰尔纳大街的一幢楼房里去,上了三层楼,您去看谁啦?”
“谁?看我认识的女帽商朗热小姐呀!难道我的女帽商和布雷松先生竟是同一个人吗?”
“还有一句话:那天傍晚,您在北方车站为什么要拦阻我?您为什么要求我立即返回英国,不要管这件失窃案?”
“啊,您可太好奇了,福尔摩斯先生,”她始终笑容可掬,神情自如地说,“为了惩罚您,我什么也不告诉您。”
话音一落,她便走了出去。
福尔摩斯马上意识到自己上了当,不仅从她那儿一无所获,反倒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他回忆起蓝宝石事件中审讯克洛蒂尔德-道斯当拉的情形。那位金发女郎不也是抱着如此安详的态度?他是否又面对着一个亚瑟-罗平的羽翼保护之下的人?这些人在他的直接影响下,即便身陷困境也保持着令人惊愕的镇静。
福尔摩斯匆匆出门,来到梅西娜大街,发现小姐走进一家药房,十分钟后,她走出药房,手中拿着一只小瓶和一个裹着白纸的细颈瓶。但是,正当她重新上路时,有一个人尾随着她,同她搭讪,这个人手里拿着帽子,一副谄媚的样子,就好象在乞求施舍。
小姐收住脚步,给了他点钱,继续向前行走。
“她同这个人说过话了。”英国人暗自思忖。
于是,出于一种直感,福尔摩斯放弃了她,而去尾随那个乔装假扮的乞丐。
他们俩一前一后走到圣-费迪南广场,那个人在布雷松原先居住的楼房门前久久徘徊,偶尔抬头瞧瞧三楼的窗户,留神观察所有进入这所楼房的人。
过了一个小时,他登上开往纳依的双层有轨电车的顶层。福尔摩斯也走上顶层,在那个人的身后稍远的地方,一位用报纸遮住脸的先生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电车驶到城墙遗址时,身旁的先生放下报纸,福尔摩斯一眼看见是加利拉尔。加利拉尔抬着那个家伙,在他耳旁悄声说:
“这就是我们昨晚看见的盯梢布雷松的那个人,一个小时以前他就在广场走来走去。”
“您有没有关于布雷松的新闻?”福尔摩斯问道。
“有的,今天上午有他的一封信。”
“今天上午?那么说,寄信人还未得到他的死讯,于昨天傍晚寄出这封信的。”
“正是如此。这封信现在在预审法官手中。不过,我记住了信中的话:‘他毫不让步,他什么都要,第一样东西和第二次拿的东西都是要,不然,他就要采取行动。’信末没有签字。”
“加利拉尔先生,这些话使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有轨电车在城堡街停下,这儿是终点站。那家伙下了车,稳步向前走去。
福尔摩斯紧紧尾随在后。那家伙走近那两名骑车的警察,当时他们正打算跨上车。他对他们讲了几个字,然后,猛地登上另一辆早已停靠在咖啡馆外墙跟前的自行车,同这两名警察一起,风驰电掣般地骑远了。
加利拉尔走远了,福尔摩斯随即追踪那几个远去的骑自行车的人。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两辆车上装有带纹的外胎痕迹清晰可见。过了一会,福尔摩斯发现这些踪迹把他带到了塞纳河河畔,他见这三个人就在前一天晚上布雷松呆的那个地方拐弯。那就是布雷松扔下小包的地方,福尔摩斯走到斜坡,见斜坡平缓,河水也已退落。他想,他会很容易找到那个包的。……至少,那三个人还没有抢先下手。
这时,有一个钓鱼的人坐在小船上,福尔摩斯走过去问他:“您刚才见到三个骑自行车的人吗?”
钓鱼人做了个否定的手势。
英国人坚持道:
“明明有的……有三个人……他们刚在离您两步远的地方呆过……”
钓鱼人把钓竿夹在腋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记事本,在一页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把纸撕下递给福尔摩斯。
英国人不禁浑身战栗起来。他一眼瞧见手中那页纸的中间写着那本纪念册上被剪去的一系列字母。
CDEHNOPRZEO——237
那个男子已重又拿起钓竿,脸庞躲在一顶大草帽的帽沉阴影下,上衣和背心叠放在身旁。他专心致志地在钓鱼。这时,他手中钓竿的浮子正顺流飘动。
“是他吗?”福尔摩斯怀着几乎痛苦的焦虑心情思忖着。事实启发了福尔摩斯。
“是他,是他,只有他才能这样泰然自若地坐在这儿,根本不怕可能会发生什么情况……另外,还有谁会知道那本纪念册的事呢?阿丽丝已经写信通知他了。”
英国人猛然感到他的手已抓住手枪的枪托。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家伙的背,盯着他脖子偏上的地方。只要手指一动,这场戏就结束了。这位奇特的冒险家的生涯就此悲惨的结束了。
钓鱼的人纹丝不动,依然坐在那几。
福尔摩斯紧紧地握住枪,真想一枪了结。但这样一来,罗平必死无疑,一切都将结束。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一看,见加利拉尔偕同几名警察一起前来。
于是,福尔摩斯改变了主意,他一下子冲了过去,跳到小船上,由于他用力过猛,缆绳也被拉断。他跳到那个人身上,拦腰抱紧了他。他们俩一起滚进舱底。
“结果会怎么样?”那人果然是罗平,罗平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嚷道,“这算是怎么回事,当我们俩其中一个把另一个逼得束手无策时,那就快见高低啦!”
两条桨滑落水中。小船失去了控制。沿岸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惊乎声。罗平继续说道。
“天哪!事情搞得那么复杂!您失去了对事物的基本的概念吗?……您这个年纪还干这种蠢事!”
他终于得以挣脱掉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火冒三丈,准备铤而走险,把手插进口袋。他不禁脱口咒骂了一声,原来,罗平已经趁机拿走了他的手枪。
于是,他跪下身来,企图抓住桨,把船划向岸边,但这时,罗平已在拼命划动另一条桨,要把船划远。
岸上,有人在用手枪瞄准他,他用福尔摩斯的身体作掩护。
罗平趁机拿出一枝厚实的,长长的左轮手枪,瞄也不瞄地便开枪了。
探长忙用手按着帽子,一颗子弹已穿透了帽子。
随后,罗平挥臂用力把手枪扔到加利拉尔脚下。
福尔摩斯情不自禁地微笑着,他很欣赏罗平的豪举,多么生气勃勃!多么自然的充满青春气息的欢乐!
两旁河岸上已聚集起许多人,加利拉尔和他手下的人在岸上追着那随波逐流的小船。
罗平转过身来对英国人大声说,“大师,我有个问题请教您。为了不致含混不清,您只需回答‘是’或“不’,不要再管那件事了。现在还是时候,我可以弥补您弄糟了的事,再迟我也就无能为力了。这样谈妥了,好吗?”
“不。”
罗平绷紧了脸,显然,福尔摩斯如此因执己见使他很恼火。
“再说一遍:‘是’还是‘不,?”
“不。”
罗平蹲下身,拿起舱底的一块木板,然后,他又站起身来,坐到英国人身旁,这样说道:
“大师,我认为,我们为了相同的理由来到河边:捞取布雷松扔掉的东西,对吗?至于我,我曾经约好几个朋友,我刚才正要——我这件粗衣服可以表明——在塞纳河底进行一次小型的勘探。当我的朋友来通知我,说您已走近,我坦白地对您说,我并不因此感到惊奇。因为,不揣冒昧地说,每个小时都有人预先通知我关于您调查情况的进展。这可是太容易了!在莫里诺街,只要发生任何一点能使我感兴趣的小事,一个电话,我便了如指掌,您懂得,在这样的情况下……”
说到这儿,他止口不语。刚才他挪动的那块木板被渗出的水托了起来,木板附近的舱底到处冒出小水柱。
“大师,您不害怕吗?”
福尔摩斯耸耸肩,他们俩目光相接,这次福尔摩斯明白了罗平的花招:原来他已凿穿了舱底。河水继续流入小船,越来越多了。
水渐渐没过他们的脚踝,英国人抓起他的烟袋,卷了一支烟,点上了火。
河水已涨到他们坐的凳上,而小船也越来越往下沉了。
福尔摩斯镇静自若,嘴里叨着烟,似乎全神贯注地盯着蓝天。这时,警方已乘一艘军舰向小船驶来。
这时,船上一阵骚动,原来小船旋转了起来,福尔摩斯不得不抓住挂桨柄的铁环。
罗平穿上衣服,象福尔摩斯那样把衣服扣得严严实实,然后,叹口气说道:
“您变得多么严厉啊!很遗憾,您在这件事上那么固执……您当然已大显身手,但一切都是徒劳无用!真的,您糟塌了您的才华……”
“罗平先生,”福尔摩斯终于开口说话,“您说得太多了,您常常犯过于自信,轻率行事的错误,”
“您的指责很严厉。”
“就是这样,刚才您自己不知不觉就给我提供了一个我在思索的情况。”
“怎么,您思索一个情况,可是您没跟我说呀!”
“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从现在起,三个小时内我将把谜底告诉德-安布勒瓦勒先生和夫人,这就是唯一的答复……”
福尔摩斯来不及把话说完,小船突然一下沉下去,把他们俩席卷而去,顿时,河两岸发出一阵叫声,然后是一片令人揪心的寂静,突然,又响起了一片呼声,有一名遇难者露出水面。
那是歇洛克-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不愧为杰出的游泳好手。他大挥手臂,划水游向警方的小艇。
英国人紧紧抓住抛过来的绳子,但是当他正爬上船时,身后传来了说话声,有人在喊他:“亲爱的大师,当然罗,您会知道谜底的,我奇怪的是您居然现在还没猜到……以后怎么办呢?您有了谜底又有什么用?对您来说,这一仗恰恰打败了……”
亚瑟-罗平骑坐在翻身朝天的船体上,他刚从船壁攀了上去,口中还在夸夸其谈。
一个警员瞄准了他,喊道:
“罗平,投降吧!”
“警官,您根本不打算杀我,因为您怕我逃跑,所以最多打伤我就行了。”
枪声响了。
罗平摇晃一下身子,紧紧抓住破船,然后一松手跌落水中,不见踪影。
这一连串事情正是在三点钟发生的。六点整,歇洛克-福尔摩斯穿了从纳依的一家旅店老板那儿借来的一条显得太短的裤子和一件过于窄小的上装,走进莫里诺街上那幢公馆的小客厅,要求同德-安布勒瓦勒夫妇面谈。
德-安布勒瓦勒夫妇进了客厅,福尔摩斯正在来回踱步。
他发现他们进来,问道:“小姐在家吗?”
“在家。她同孩子们在花园里。”
“男爵先生,我们即将进行的谈话是决定性的谈话。我希望阿丽丝-德猛小姐在场。我就要给你们摆出尽可能确切的事实,真相将在这些事实面前暴露无遗。”
德-安布勒瓦勒夫人站起身,走了出去,几乎马上便偕同阿丽丝-德猛回到房间。小姐脸色比平时稍显苍白,站在那儿,靠在一张桌子旁,甚至连唤她进来的原因也不问一问。
福尔摩斯似乎没瞧见她,蓦地转身向德-安布勒瓦勒先生,用一种不容辩驳的语调,铿锵有力地说:
“先生,经过数天调查之后,尽管某些事曾经一时改变了我的看法,但我还是要对您重复我最初同您说的话:犹太古灯是被住在这幢房子里的人偷走的。”
“那么罪犯是谁呢?”
“我知道,我手头掌握的证据足以使罪犯吃惊。”
“犹太古灯吗?它已在我手中,蛋白石项链、鼻烟盒,总之,您第二次失窃的东西也都在我手中。”
男爵和他妻子好象一时被吓住了,怀着好奇,默不作声地打量着福尔摩斯,这样的神情就是最好的赞扬。
福尔摩斯把他三天内所做的一切详详细细地叙说了一遍。他先说起如何发现那本纪念册,然后把被剪取的字母写在纸上,从中如何得出组成的句子,接着,他又叙述了布雷松到塞纳河畔扔东西,然后又回寓所自寻短见的情况。最后便谈到他本人,福尔摩斯刚才同罗平的搏斗,如今,小船已然沉没,罗平也已消声匿迹。
等他说完这番话,男爵低声说道:“现在,您只要告诉我们罪犯的名字,您指控谁呢?”
“我指控剪取字母并用这些字粘贴成纸条同亚瑟-罗平取得联系的人。”
他拿出一小张湿漉漉、皱巴巴的纸条,那就是罗平在小船上记事本中撕下的一页。罗平在纸上曾写下那一行字。
“请注意,”福尔摩斯神情满意地强调说,“并没有任何人强迫他把这张纸条给我,他只是恶作剧,然而却给我提供了情况。”
福尔摩斯用铅笔把这些字母和数字重又写了一遍。
CDEHNOPREO一237
“要是您把这列字母来回排列,细细玩味,好好斟酌,您会象我一样,一下子就明白这条字母排列程式同初看时不同。”
“那是怎么回事呢?”
“罗平写的比我当初找到的多了E和O两个字母。”他继续说,“把C和H去掉,我们得到‘repondez’(回答),然后把C和H两个字母排在一起,加上E和O,您将看到唯一的词便是ECHO(回声)。这意味着《法兰西回声报》是罗平的报纸,是他的喉舌,在这份报上,他保留他的‘联系’专栏。请答复第237期《法兰西回声报》的通信专栏,这就是我昔昔寻找的谜底,罗平倒是好心好意地告诉了我。我就到了《法兰西回声报》的办公室。”
“您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了罗平和……他的女同谋之间关系的全部详细情况。”
于是,福尔摩斯把七份报纸摊开,翻到第四版,剪下了七行字。
1、亚-罗,女子恳求保护。540。
2、540,等候解释。亚-罗。
3、亚-罗,在控制下,敌人,无望。
4、540,写地址。将进行调查。
5、亚-罗,莫里诺。
6、540,公园,三点钟,紫罗兰花。
7、237,一言为定,星期六。星期日上午,公园。
首先,一位署名540的女子恳求亚瑟-罗平的保护,罗平对此作出反应要求解释原因。女子便回答说她在一名敌人的控制下,无疑,那就是布雷松,倘若罗平不帮助她,她就完了,毫无希望。可是,罗平为人小心谨慎,还不敢与这位陌生女子接头,要求告知地址以进行调查。这位女子犹豫了四天——您可以看报纸的日期——因情势所迫,受到布雷松的威胁,她终于把自己的所住街道名称莫里诺告诉了罗平。第二天,亚瑟-罗平通知她三点钟去蒙梭公园会晤,并请陌生女子带一束紫罗兰花作联络暗号。从那时起,他们停止了八天的通讯。因为亚瑟-罗平和这位女子不需要借助报纸通讯联系,他们可直接见面或通信。计划早已周密筹划,为了满足布雷松的要求,那女子要取走犹太古灯。现在只剩下确定盗灯的日期。这个女子出于谨慎,使用剪下的字,贴成纸条同罗平取得联系,决定在星期六动手,并补充要求:“请回答,第237期《法兰西回声报》。”罗平应她要求,回答她一言为定,并讲明星期天上午他去公园。于是,星期天上午发生了失窃事件。
福尔摩斯又说道:
“发生了失窃事件后,这个女子星期天上午出门,向罗平汇报她所做的一切,并给布雷松带去了古灯。事情发生得象罗平所预料的那样。司法部门被假象所迷惑,过份考虑敞开的窗户,地面上的窟窿,还有阳台上磨损的痕迹,立刻同意破坏窃盗的假设。而那女子便安然无事。”
“第二次偷盗是由第一次引起的。报上报导犹太古灯被盗窃的情况,有人就想按报导上所叙述的偷入府内,把那些没被盗走的珍奇古玩一掠而空。这一次并不是一次被迫的偷盗,而是真正的偷盗,真正的侵入民宅,破坏性偷盗。”
“那是谁呢?”
“毫无疑问,是布雷松,那位被他敲诈的女子并不了解他的所作所为。是布雷松来到此地,我跟踪的就是他,打伤我的朋友华生的也是他。绝对肯定,昨天,布雷松的同谋曾在他自杀前给他写了信,这封信证实了罗平与这位女同谋之间进行的磋商,商议要把在您府上偷盗的东西交给罗平。罗平要求得到全部,‘第一样东西(即犹太古灯)以及第二次拿的东西。’另外,他监视着布雷松。当布雷松昨晚去塞纳河畔时,罗平的一名同伙与我们同时也在尾随布雷松。”
“布雷松去塞纳河畔干什么?”
“他得知我调查的进展情况。……”
“谁告诉他的?”
“就是那同一名女子。这个女子有理由害怕犹太古灯的发现会导致暴露出她的冒险经历……所以布雷松得到消息,便把那些可能牵累他的东西一古脑儿打成一个包,把它扔在他日后一旦安然无事时能重新找到的地方。然而,就在他回家途中,发现已被加利拉尔和我跟踪,再加上其良心上的罪孽的重压,他丧失了理智,自寻短见。”
“这些东西还在您手中吗?”
“罗平失踪后,我立刻利用他强迫我在河水中洗澡的机会到布雷松原先选择的地点,我发现您失窃的东西被一件衣服和一块油布包裹着。就在这儿。”
男爵一言不发地连忙割断绳子,一下子撕开了湿衣服,从中拿出犹太古灯,旋转了一下按在灯脚下的螺母,双手捏住容器,用力把它拧下,然后从中间把它打开,看到了那件金制的、镶嵌着红宝石和翡翠的贵重首饰。
这一幕场面开展得如此自然,而整个过程中却有某种悲剧性意味。那就是福尔摩斯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对小姐的明确的、直接的、不容辩驳的指控,而阿丽丝-德猛却异乎寻常地保持缄默。她那双清澈的明眸中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她眼神依然泰然自若。
“可是,先生,您自己是否绝对明确地肯定您没有搞错?”
“只有我所指控的人,由于她在府上所处的地位才能知道这盏灯里藏有这件稀世珍宝。”
这的确是男爵唯一不愿承认的事,然而,他并不允许自己逃避明摆的事实。
于是,他走近姑娘身旁,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她的眼睛,问道:“小姐,是您吗?是您拿走了这件古玩吗?是您同亚瑟-罗平通讯联系,假装外贼偷盗吗?”
小姐答道:“先生,是我。”
她并不低头回避男爵的注视,脸上毫无表情,既不羞傀,也不窘困……
“这可能吗?”德-安布勒瓦勒先生喃喃道,“我根本无法相信……您是我可能怀疑的最后一个人……可怜的人,您是怎么干的呢?”
她说:“我就是象刚才福尔摩斯所说的那样行事。星期六深夜至星期天凌晨那段时间里,我悄声蹑足走进了小客厅,拿走了古灯,早晨我就把灯带给了……那个人。”“不,早晨,我看见小客厅的这扇门是插上插销的。”
小姐闻言涨红了脸,神色十分慌张,她瞅着福尔摩斯,仿佛在向他请教。
福尔摩斯见到阿丽丝-德猛的窘态感到十分震惊,难道她刚才的供认不讳掩盖着一句谎话?
男爵又开口道:“这扇门是关紧的。我肯定看得清清楚楚,插销就同我前一天晚上插上时一模一样,倘若您真象您刚才声称的那样从这个门进来,那么必须有人从里面给您开门,也就是说从小客厅或我们的卧室给您开门。然而,在这两间房里并没有人……除了我的妻子和我没有别人。”
福尔摩斯急忙弯下腰,把脸埋在手掌中,遮住他那羞红的脸庞。某种东西象突如其来的亮光在他脑海中闪过,他为此感到头昏目眩,局促不安。他觉得一切都已真相大白,如同一片黯淡的景色突然变色透亮透亮的。
阿丽丝-德猛是清白无辜的。
阿丽丝-德猛是清白无辜的,这是确凿无疑,显而易见的。这说明他开始对姑娘提出指控就是牵强附会。现在,他看清了,他明白了。一下子,不容反驳的证据立刻摆在他眼前。
他抬起头,几秒钟后,尽可能态度自然地把眼睛转到德-安布勒瓦勒夫人身上。
夫人脸色非常苍白。这种不寻常的苍白常常会在您一生中所经历的不可避免的时刻里泄露您的内心。她竭力藏起那双微微颤抖的苍白的手。
“再过一秒钟,”福尔摩斯思忖着,“她就会露出马脚的。”
他坐在她和她丈夫之间,他一看男爵的脸色,灵魂深处不禁为之战栗,他觉得突如其来的启示也使男爵心中明白了真情。这位丈夫的头脑现在也同样在思索,作出与福尔摩斯一样的分析,这下,他明白了!他懂了!
阿丽丝-德猛绝望地奋起反驳,要否定那无情的真实情况。
“您说得对,先生,我错了。其实,我并不是从这扇门进来的,我穿过前厅,走过小花园,用一把梯子……”
她作出最后的努力,竭尽忠诚……但是,这毫无用处!
一阵难以忍受的寂静。德-安布勒瓦勒夫人面如土色,她由于焦虑和恐惧,全身僵硬地站在那儿等待着,男爵好象不愿他的幸福业已崩溃似地,还要挣扎一番。
他终于结结巴巴地说道:“讲啊?你自己解释吧!……”
“我亲爱的朋友,我没什么可说的。”男爵夫人低声说,脸庞痛苦地扭曲起来。
“那么……小姐……”
“小姐,救了我……出于她的忠诚……出于她对我的友情……所以她供认自己有罪……”
“从什么事情中救你?从谁的手中救你?”
“从这个男人手中。”
“布雷松吗?”
“是的,他威胁的是我……我在一位女友家认识了他……当时我简直发了疯,竟会听从他……哦!你不会原谅我的……然而,我曾给他写了两封信……你会看到这两封信的……我把这两封信赎了回来……你知道我是怎么赎回来的……哦!可怜可怜我吧……我曾经为此那样地痛哭!”
男爵夫人断断续续地追述了她那件平庸无奇而又令人痛心的风流韵事:她如何惊恐地发现这个人的卑鄙无耻,以及她的懊悔和恐惧。同时她也谈到阿丽的令人钦佩的行为。姑娘猜测到女主人的绝望心情,听到了她的忏悔,便写信给罗平求助,编造了这件失窃事件以便把女主人从布雷松的魔爪中解救出来。
一切真相大白,现在福尔摩斯无事可干了。
当天晚上,在加莱与多佛之间运行“伦敦城号”轮船上,一位乘客沿着轮船舷墙迈着有规律的步子走到一个躺坐在长椅的女子身旁,他问道:“阿丽丝小姐,您在睡觉吗?”
“不,不,福尔摩斯先生,我不想睡,我在想心事。”
他们没有再说别的话。歇洛克-福尔摩斯在甲板上转了两、三圈,然后,走回来坐在他的旅伴身旁。
福尔摩斯从斗篷里拿出烟斗,装上烟丝,由于他手头没有火柴,便站起身来,向坐在几步远的一位先生问道:
“请问,有火柴吗?”
这位先生打开一盒防风火柴,划了一根,立刻冒出一朵火花,福尔摩斯就着火光一看,竟是亚瑟-罗平。
要不是英国人几乎察觉不出地后退一下,罗平可能以为他的在场早被福尔摩斯识破了。
福尔摩斯毕竟已能够自制的,他从容地把手伸给对方。
“罗平先生,在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对他们所做的任何事不会感到吃惊;首先是我,其次是您。”
在福尔摩斯的请求下,罗平叙述了他逃脱的经过。
“如果说可以把这称之为逃跑的话,”他说,“那可是太简单了!因为,我们已约好要把犹太灯重新从河中捞出来,所以,我的朋友一直守在附近。我在翻了身的船体下耽了半小时,利用警方在沿岸寻找我尸体时,爬上那艘破船。我的朋友把汽艇开来接应我,然后在好奇的人的眼皮底下,我溜走了。”
“太棒了,”福尔摩斯大声叫好,“真出色……那现在,您去英国有事吗?”
好象记起了什么似的,亚林-罗平说:“我忘了……德-安布勒瓦勒先生怎么样?”
“他一切都知道了。”
“啊!我亲爱的大师,我对您说过什么?如今,损失是无法挽救的了。当初让我按我的意愿办不是更好吗?只要再给我一、两天时间,我就可以从布雷松那儿讨回古灯和其他小摆设,我就会把这些东西归还给德-安布勒瓦勒夫妇,这两个好人就可以安安静静地白头到老,然而事与愿违……”
“事与愿违,”福尔摩斯冷笑道,“我把事情搞乱了,并给在您保护下的这个家庭带来了不和?”
静默良久。罗平说道:
“大师,您清楚地看到,不管我们干什么,我们永远不会持相同的意见。您在壕沟的这一边。而我却在另一边。我们可以互相敬礼,伸手致意,交谈片刻,但永远存在着一条鸿沟,您永远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或多或少总是自发地而又适时地服从他的侦探本能,要追大盗,只要可能,就引他上圈套。然而,亚瑟-罗平却始终凭着大盗精神和机智,逃避掉侦探的手心,并讥笑他所能做到的一切。”
说完,他纵声大笑,这笑声显得诡诈,残酷而令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