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奥多尔-马西涅克坐在监督席上!每当现场发生争执时,他就站起来,忙着结束它。他来来往往检查入门票,指示道路,朝这边说一句友好的话,朝那边发出命令,这一切都带着他那永恒的微笑和卑躬屈节的文雅态度。
装腔作势?完全是这样。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宽脸大嘴的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没有人怀疑这个人是那些指挥着事件并消灭了诺埃尔-多热鲁的人的傀儡。但没有任何事改变他那愉快的心情,任何嘲笑、仇视的态度以及那些警察对他的多少有点儿隐蔽的监视都无法改变它。他甚至放肆到在入口的左、右边的大支架上张贴大张的广告,上面画着诺埃尔-多热鲁的严肃而纯朴的漂亮面孔。
为这件事,他和我之间发生了一场口角。我们吵得很凶但时间很短,无人见证。由于看到这招贴产生反感,我在快开门时走近他身旁,用颤抖的声音强调说:
“把这拿下来……我禁止您……其余的就算了。不要这个,不要有这种侮辱!”
他装出惊愕的神情。
“侮辱!难道尊敬和纪念您的叔叔,张贴其发明将改变世界的天才发明家的肖像是一种侮辱?我是想向他致敬。”
我控制不住自己,结结巴巴地说:
“我禁止您……我不愿意成为您的卑鄙行为的同谋。”
“不过,不过,”他笑着说,“您会接受的,像接受其余的事一样。我的年轻人,这是整体的一部分,您得全接受。您接受,是因为您叔叔的光荣应当超越这些平庸的事。我知道,您的一句话就会把我关进监牢。这之后,那伟大的发明将会变成怎样?失败了,不是么,因为只有我一人掌握全部秘密和公式。只有我,您明白么?戴夹鼻眼镜的韦勒莫不过是无关重要的人物,一个工具……贝朗热尔也是这样……于是泰奥多尔-马西涅克进入阴影中,多热鲁签上名的奇妙的幻象也完了。再没有光荣,再没有不朽的生命。年轻人,这难道是您希望的么?”
他不等我回答,立即又说:
“还有别的事……今天我意外听到几句话…啊!啊!亲爱的先生,有人爱上了贝朗热尔……有人准备好保护她免受危险!……在这种情况下,您要合乎逻辑地思考,我还怕什么?揭发我就等于揭发所爱的人。瞧,我不是在说真话么?父亲和女儿……意气相投的两个人。如果打击一个,另一个会怎样?嗯,我们开始互相了解了,对么?您比较明智了?这更好!一切会安排好的,请相信,您将会有许多儿女,谁会感谢我使他获得一份丰盛的嫁妆?是维克托里安。”
他以嘲笑的神色看了我一会儿。我捏着拳头生气地说:
“混蛋!……您做了多少坏事!”
由于有人走近前来,他放低声音对我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过身去。
“嘘,维克托里安,不要侮辱您的岳父。”
我控制住自己。这卑鄙的人有道理。我由于强有力的动机不得不保持沉默,马西涅克能够完成他的工作而用不着害怕我会有一点良心不安。诺埃尔-多热鲁和贝朗热尔照顾着他。
这时候,梯形实验室里满是人群。汽车继续来到,倾吐出一些有特权的人流,这些人的财产和地位使他们能为一个座位付出十或二十个路易。财政人员、百万富翁、著名的演员、报纸的经理、文艺界的著名人士、美国商界有权势者、工人大工会的书记,大家都怀着热情涌向这人们不清楚的场景,但却没有一个节目单提供内容细节,甚至人们都没有把握可以看到这场景,因为人们不知道诺埃尔-多热鲁的发明是否已真的被找到和适当地应用。在相信我的叙述的人中,谁能肯定马西涅克没有利用这件事以造成最大的神秘?在门票和招贴画上,人们不是已看到这些不太令人放心的话:“倘若遇不利天气,门票翌日有效。若有阻碍表演的其他原因,任何座位不退票,不给予补偿。”
但什么也阻止不了人们由好奇心带来的激动。不论信与不信,人们都想到来。还有,天气晴朗,无云的天空中阳光灿烂。为什么不享受这激动人心的、有点让人担心的欢乐呢?
一切都准备好了。在几个星期中,由于惊人的活动能力和出色的组织能力,马西涅克在一些建筑师和工头的协助下,按照预定的计划,完成了诺埃尔-多热鲁的工作。他招募了很多工作人员,很多身体结实的男人,据说给予他们丰厚的酬劳,让他们来维持秩序。至于梯形实验室,那是用钢筋水泥建造的,已完全布置好了。
十二行配置着可移动的坐垫的椅子围着稍为倾斜的座池,这座池每层有列成宽阔的半圆形的十二个阶梯座位。此外还有一圈宽敞的包厢,后面有一个室内散步走廊,走廊的顶棚只高出地面三四米。对面是墙壁……这墙与半圆形梯形剧场分开,建立在第一层砖石上,一个乐池的空间使它与观众分开。还有一道一人高的铁栅防止观众走近,至少是在中央部分防止走近。这道铁栅十分严密,有尖锐的顶上铁角,还有很密的横条,要伸过手去都不可能。
银幕是在中央,和第四五行的阶梯座位差不多同高。两条八到十米的壁柱界限着墙壁,支撑着一个突出的门。这时候,这一切空间被一个铁幕遮住,这铁幕上仓促地用五颜六色的涂料画着一些刺目的风景和笨拙的远景。
到了下午五时半,已没有一个空位子,每个角落都被占满了。警察下令关上栅栏。人群开始不耐烦,可以感到在他们的说话声和笑声的嗡嗡响中有点神经紧张的味道。玩笑变得更尖刻了。
“要是失败的话,”我的一个邻座的人说,“那将会发生争吵。”
我在吵闹声中和几位认识的新闻记者躲到散步走廊上去,而那里的吵闹的人群更是怒气冲冲,不像楼座的观众那么轻松。
一个我最近常打交道的消息灵通的记者说:
“对,会有争吵发生。但对可敬的马西涅克先生来说,危险不在于此。他还有更大的危险。”
“什么危险?”我问道。
“逮捕。”
“什么?”
“就是逮捕。要是那支持他到目前的公众好奇心能得到满足,再加上缺少证据,一场还没问题。要是失败了,那就是坐牢。逮捕令已签署。”
我颤抖起来。马西涅克若被逮捕了,贝朗热尔会受到怎样的威胁!
“您可以肯定,”我的对话人说,“他不会不知道倒霉的事就要落在他头上,他内心局促不安。”
从人群中发出一阵更嘈杂的声音。马西涅克在下面正穿过座池,越过乐池的空地。十多个组成梯形实验室工作人员队伍的身体结实的汉子陪伴着他。他安排他们坐在显然是为他们准备好的两条板凳上,态度自然地给他们下指示。他的手势清楚地显示出指示的意义,那意味着要是有人企图走近墙壁他们该怎么办。此时发出了一阵抗议的声音。
马西涅克转身面对观众,一点也没有显出局促不安。他面带微笑,耸耸肩膀作了一个手势,好像是说:
“你们想怎样?我是在采取预防措施。这难道不是我的权利么?”
他一直带着嘲笑的神气,从背心里拿出一个钥匙,打开在铁栅上开的一个小门。这是墙壁前的最后一道围墙。他进入了这个小门。
这种扮演躲到笼子铁栅后面的驯兽者的方式,显得这样滑稽,引起一阵混和着口哨声的笑声。
“他做得对,这位能干的马西涅克,”我的邻座人赞同说,“这样他能避免不满意的人们毒打他一顿,要是他失败的话;要是成功,则避免热心者扑向墙壁,了解诡计。这是个聪明人,他预见了一切。”
在加固的围地中有一个矮凳,马西涅克斜坐在上面,离墙壁有四步距离。他一手拿着钟表向着观众,另一只手拍拍它表示决定性的时间将到。
他这样获得的观众的信心保持了几分钟之久。但不久嘈杂声又响起,而且变为震耳欲聋。人们忽然失去了信心。大家都处在神秘的想法的控制下,何况人们不了解为什么演出应当是在某一时刻而不是另一时刻开始,既然一切决定于马西涅克。
“铁幕!铁幕!”有人大声说。
过了一会儿,他站立起来,不是为了服从要求,而是因为他钟表的指针向他发出了命令。他走近墙壁,让藏着两个电钮的一块板露出来,用手指按在其中一个钮上。
铁幕慢慢垂下,陷入地面之中。
这时比普通屏幕尺寸大得多的银幕在光天化日之下全部显现出来。
在这涂着一层深灰色涂料的平面前,我颤栗起来。那些记起我的证言的人也产生了同样的颤栗。这是可能的么?现在人们正看到那奇特的景象之一,对这些景象的叙述曾引起很多的争论。我曾怀着多大的热情立下心愿!在这庄严的时刻,我忘记了事件的全部过程,忘记了对马西涅克的厌恶、对有关贝朗热尔的一切、对她行为的疯狂、对我爱情的忧虑,只想到围绕着叔叔的发明的巨大斗争。我所看见的,会消失在过去的黑暗里么?而我这奇迹的唯一见证人,却终于对此发生了怀疑。或者这难以相信的幻象会再次出现,让人们都知道诺埃尔-多热鲁的名字?我是否有道理为了牺牲者的胜利而放弃为他的死亡报仇?或者是我使自己成为凶手的同谋,不去揭发那卑鄙的罪行?
在沉寂中,现在已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人们的脸孔紧缩,眼光盯着空的墙壁。人们怀着的同样的焦急唤起我面对那尚未看见的东西时期待的焦急,这东西正在物质的深处准备着。上千观众的无法改变的意愿与马西涅克的意愿联合起来。他站在那里,背部拱起,头部向前,狂热地、执着地看着墙壁的无表情的边线。
是他首先看到了头一道光芒,预言性的光芒。他发出一声叫喊,他的双手同时在空中疯狂地挥动。几乎是同时,火星从各方面闪烁起来。从沉寂中发散出其他叫喊声。火星立即重新组合起来,显得更为稠密。
三只眼睛在那里出现了。
三只眼睛在银幕上画出它们的三个弯曲的三角形。
在这难以想象的景象之前,公众用不着经受我经过的奥秘传授。对于他们,三个过去那样暗淡、无生气的几何形象,一下子表现出三只眼睛,甚至在它们活跃起来之前,在他们看来已是活的眼睛。当这些没有眼皮、用枯燥但匀称的线条画成的眼睛突然充满表情,这表情使它们像人的眼睛那样可以理解时,是多么激动人心啊!
这表情严厉、傲慢,带着不怀好意的高兴的闪光。我知道,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人们随意地赋予三只眼睛的一种表情,而是一个人看着真实生活的表情,是将在真实生活中向我们显现的表情。
接着,像往常一样,三个形象开始快速地旋转。圆盘转起来,其他一切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