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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身(最高危机)》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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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埃尔托利托餐馆中午12时05分
  埃尔托利托餐馆的饭菜还算可口,价格也公道,它还出售12种啤酒。它是工程师们最喜欢的本地餐馆。事故分析小组成员们正坐在厅堂正中吧台旁边的餐桌旁。女招待接下他们的叫菜单正要转身离开,肯尼·伯恩发话了,“我听说埃格顿有麻烦了。”
  “我们大家还不是一样。”道格·多赫迪说着伸手去抓土豆条和沙司。
  “马德恨他。”
  “那又怎么样?”罗恩·史密斯说,“马德恨所有的人。”
  “是的,但问题是,”肯尼说,“我不断听到说马德将不——”
  “噢,上帝啊!快看!”道格·多赫迪向餐馆吧台那边指过去。
  他们全都转过身去盯着装在吧台上方的电视机。声音听不见,但画面没错:这是一架诺顿宽体喷气客机的机舱内部,是一台抖晃得很厉害的摄像机拍下来的。乘客们几乎在半空里飞,弹到行李架上,撞到墙板上,又跌到座位上。
  “见鬼。”肯尼说。
  他们全从桌旁站起,冲向酒吧,一边嚷着:“声音!快把音量打开!”令人恐怖的画面在继续。
  等凯西走进餐馆时,录像带片段已经播完。电视上现在放出来的是一个留着上唇须的精瘦的男人,穿着一套做工考究的蓝色西服,让人觉得好像是制服。她认出来这是专门处理航空事故的律师布拉德利·金。
  “好啊,这小子露面了,”伯恩说,“这不是金巫师吗?”
  “我认为这组连续镜头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布拉德利·金正在说着,“我的委托人宋先生向我们提供了它,它生动展现了乘客们在这架班机上所遭遇到的可怕的折磨。这架飞机突如其来进入无法控制的倒栽葱状态——它离一头栽进太平洋只有不到五百英尺!”
  “什么?”肯尼·伯恩说,“它离什么?”
  “如你们所知,我自己就是名飞行员。我以不容置疑的信念说,所发生的这一幕是N—22型飞机众所周知的设计缺陷造成的后果。诺顿公司几年来一直了解这些设计缺陷,但都漠然置之,无所作为。飞行员们、航空公司,还有联邦航空局的专家们长期以来都在强烈抱怨这种飞机。我个人就认识几个因为不安全而拒绝驾驶这种飞机的飞行员。”
  “尤其是那些你出钱收买的。”伯恩说道。
  电视上金还在说:“然而诺顿公司应付这种有关安全的担忧所采取的方式是什么实质性的事也不做。他们了解这些问题,却不采取任何措施,这真叫人难以解释。既然有这种可耻的玩忽职守的行为,发生这类悲剧就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现在已经有3人死亡,两名乘客瘫痪,一名副驾驶正处于昏迷中,总共有57人必须住医院。这是航空业的奇耻大辱啊。”
  “这个小人,”肯尼·伯恩说,“他知道这不是真的!”
  现在电视上又开始播放有线新闻网的录像带,但这次是慢镜头,人的身体在半空中打着旋,画面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凯西看着电视,身上开始冒冷汗,只觉得头晕和寒战,胸口堵得慌。餐馆也变成暗淡的惨绿色。她不由自主地一下子坐到吧台的高凳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电视上又出现一个长胡子的男人,一副学者模样,正站在洛杉矶国际机场的一条跑道附近。飞机在他身后滑行。她听不清楚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因为她周围的工程师们正对着电视画面高声叫骂。
  “你这头蠢驴!”
  “你这不男不女的家伙!”
  “放狗屁的骗子!”
  “你们这几个家伙能闭上嘴吗?”她说。屏幕上那个长胡子的男人是弗里德利克·巴克,原来是联邦航空局的职员,现已退职。巴克这几年好几次出庭作证反对诺顿公司,工程师们都恨透了他。
  巴克正在说:“啊,是的,恐怕关于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吧。”关于什么问题?她想。但就在这时,电视画面已切回到亚特兰大的有线新闻网演播室。女主持人端坐在一张N—22飞机的照片前。照片下方是巨大的红字:不安全吗?
  “基督啊,你相信这些狗屁吗?”伯恩说。“先是金巫师,然后是那个卑鄙小人巴克。他们难道不晓得巴克是为金干活的吗?”
  电视上现在出现的是中东地区一座被炸毁的大楼。凯西转个身下了吧台高凳,又深深吸了口气。
  “该死的,我要杯啤酒,”伯恩说。他走回到餐桌旁。其余的人跟在他后头,嘴里头对弗里德利克·巴克不依不饶骂骂咧咧。
  凯西拿起提包,从中取出手机,给办公室去电话。“诺玛,”她说,“给有线新闻网去电话,要一盘刚才播放的有关N—22飞机的复制带。”
  “我正要出去——”
  “听着,”凯西说,“马上办这事。”
  《新闻线》下午3时06分
  “黛伯拉!”詹妮弗尖声叫着,一边看着录像,“打电话给有线新闻网,要一盘诺顿的复制带!”詹妮弗注视着录像,身子骨不敢动弹。好,现在他们又重放了,这回是慢镜头,这下就能看得更清楚了!太棒了!
  她看见一个可怜的家伙像跳水运动员在空中翻滚,胳膊和腿四下挥舞。这人一下砸进坐椅里,脖子撞歪了,身体扭曲了,然后又弹到半空,被甩到天花板上……不可思议!他的脖子断了,就活生生地录在录像带上!
  这是她所见过的最了不起的录像。还有音响!太棒啦!人们在一片恐惧之中大声尖叫——那是你根本无法伪造拟音的。还有人和行李包以及乱七八糟的东西撞到墙上和天花板上时发出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可怕声响——耶稣啊!
  这是一盘棒极了的录像!棒得叫人不敢相信!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十五秒钟,但整个儿妙不可言!摄像机在抖动,使图像有条纹,画面也不清晰,但这只会使它更加无可挑剔。你就是花大钱也休想买到个摄像师拍出这种真实的场面来。
  “黛伯拉!”她尖声叫嚷,“黛伯拉!”
  她太激动了,心脏怦怦直跳。她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从身体里飞出来了。她隐约记起电视上那个人是个刁钻的律师,他公然在播放的段子里头加上他自己的议论,那么这肯定是他的带子。但她知道他会把带子给《新闻线》,他会想着要露脸的,这意味着——他们这下有戏啦!太棒啦!只需稍稍摆弄摆弄加加工就有了!
  黛伯拉走进来,满脸通红,也很兴奋。詹妮弗说:“给我找到过去五年里所有关于诺顿公司的剪报。在奈克斯系统里检索所有有关N—22的材料,一个叫布拉德利·金的人和一个叫”——她回头看看屏幕——“弗里德利克·巴克的人。把这些材料全部下载打印出来。我现在就要!”
  20分钟以后,她有了报道提纲和主要人物的背景材料。《洛杉矶时报》五年来的报道、N—22型飞机的初次展示、许可证、第一个客户的首航、先进的航空控制系统、先进的电子控制系统、自动驾驶仪等等等等。
  《纽约时报》关于布拉德利·金的报道:有争议的原告律师,因为在航空公司正式通知死者家属之前接触死者家庭而受到攻击。《洛杉矶时报》另一篇关于布拉德利·金的报道是关于在亚特兰大飞机坠毁事件后结束的一场共同起诉。长滩《独立新闻邮报》称布拉德利·金是“航空侵权之王”,因与死者家属接触的不当行为而受到俄亥俄州法律界的公开谴责;金否认行为不端。《纽约时报》报道:布拉德利·金是否走得太远?
  《洛杉矶时报》关于“告密者”弗里德利克·巴克离开联邦航空局的各种报道。巴克是一个直言不讳的批评者,公开说他是因为在N—22型飞机上的不同意见而辞职的。他的上司说巴克是因向传媒泄露内部报告而被开除的。巴克建立了名为“航空咨询专家”的私人事务所。
  长滩《独立新闻邮报》说,弗里德利克·巴克赤手空拳发动了一场反对诺顿N—22型飞机的十字军东征,他声称这种飞机有着“让人不能接受的安全事故的历史”。奥伦治县《邮星报》说巴克的战斗使航空公司变安全了。该报说,巴克指责联邦航空局未能取缔“不安全的诺顿飞机”,还说巴克为布拉德利·金的案子做主要证人,并在庭外调解达成协议。
  詹妮弗头脑中对报道将要采取的形式逐渐明朗起来。很显然他们应该避开布拉德利·金这个怂恿受害者起诉的律师,但作为联邦航空局前任官员的巴克会有用场的。他也许还能对联邦航空局颁发许可证的手续提出批评。
  她也注意到了奥伦治县《邮星报》的记者杰克·罗杰斯,他对诺顿飞机公司持一种很特别的批评观点。她注意到了近期罗杰斯署名的几篇报道:
  奥伦治县《邮星报》:埃格顿处于为麻烦不断的公司搞到大买卖的压力之下。董事之间和高层管理人员之间不和。对他能否成功表示的怀疑。
  奥伦治县《邮星报》:诺顿双引擎喷气机总装线上的毒品和流氓团伙。
  奥伦治县《邮星报》:工会骚扰的谣传。工人反对与中国的交易。他们说这种交易会毁掉公司。
  詹妮弗笑了。
  事情肯定看好。
  她打电话给《邮星报》,找到杰克·罗杰斯。“我正在读你写的有关诺顿公司的报道,写得棒极了。我猜想你认为公司现在有些麻烦。”
  “有很多麻烦。”罗杰斯说。
  “你指的是飞机?”
  “好吧,是的,但他们还有工会的麻烦。”
  “那是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但是厂子里现在乱极了,管理层也无法领导。工会对这桩买卖十分愤慨,认为不该做。”
  “你愿意在摄像机前谈这些吗?”
  “当然。我不能向你提供我的消息来源,但我可以讲我所了解的一切。”
  他当然会讲的,詹妮弗想。每一个报刊记者梦寐以求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上电视。这些报纸记者心里都明白,只要上了电视,就能财源滚滚而来。不管你在报纸上得到多大的成功,除非你上了电视,否则仍旧是一文不值。你的名字一旦得到电视的认可,你就能登堂入室,走进赚大钱的演讲厅,或在午餐会上发表一篇演讲就挣他个五千一万的。
  “我也许本周后半段要外出……我的办公室会和你联系的。”
  “到时候告诉我。”罗杰斯说。
  她给在洛杉矶的弗里德利克·巴克去电话。他好像预料到她会去电话似的。“那是一盘给人印象极深的录像带。”她说。
  “很恐怖的,”巴克说,“当一架飞机差不多以音速飞行时,前缘缝翼展开了。太平洋航空公司航班上发生的就是这种情况。自从这种飞机进入市场以来,这已经是第九次发生这类事故了。”
  “第九次?”
  “噢,是的,这不是什么新鲜事,马龙女士。至少还有三个人的死亡要归因于诺顿的拙劣设计,而他们公司却袖手旁观毫无作为。”
  “你有清单吗?”
  “把你的传真号给我。”
  她盯着手上的清单。单子太详细,有点不对她的胃口,不过还是非常让人震惊。
  诺顿N—22型飞机前缘缝翼展开事件
  1、1992年1月4日,高度35000英尺,飞行速度0.84马赫。阻力板与前缘缝翼手柄非人为移脱。
  2、1992年4月2日,飞机以0.81马赫速度作巡航飞行时前缘缝翼展开。据报一写字夹板碰到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
  3、1992年7月17日,起初报告为严重湍流;但其后了解到,前缘缝翼打开是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移位的结果。五乘客受伤,三人伤势严重。
  4、1992年12月20日,在驾驶舱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未移位情况下,前缘缝翼在巡航飞行中打开。两名乘客受伤。
  5、1993年3月12日,飞机在0.82马赫速度下进入失速前抖振。前缘缝翼打开,手柄不在上位锁定位置。
  6、1993年4月4日,副驾驶手臂放在阻力板/前缘缝翼控制手柄上并将手柄压下,打开前缘缝翼。一些乘客受伤。
  7、1993年7月4日,飞行员报告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移位,前缘缝翼打开。飞机巡航速度为0.81马赫。
  8、1994年6月10日,飞机巡航飞行中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未移位,前缘缝翼打开。
  她拿起电话,再给巴克挂过去。“你愿意面对摄像机谈论这些事故吗?”
  “我已有好多次在法庭作证,”巴克说,“我将很高兴公开和你谈。事实是,我要求这种飞机在更多的人死亡之前能修理好。没有人愿意做这种事——公司不愿做,联邦航空局也不愿做。这是莫大的耻辱啊。”
  “你是怎么确信这次又是前缘缝翼事故?”
  “我在诺顿公司内部有消息来源,”巴克说,“一个很不满意的雇员厌倦了所有谎言。我的消息来源告诉我是前缘缝翼,而公司正在掩盖这一点。”
  詹妮弗挂断电话,手摁内部通话纽。“黛伯拉!”她尖叫说,“给我安排好出差!”
  詹妮弗关上办公室门,静静地坐下。她心里明白她这一来就有戏啦。
  一篇无与伦比的报道。
  现在的问题是:从什么角度?如何设计?
  在《新闻线》这类节目中,设计是最为重要的环节。老一代制片人在节目中谈论的是“来龙去脉”;他们把一段报道置于更广泛的背景中去,通过报道过去发生什么,或者报道已发生过的类似事件,来指出这段报道的意义。
  詹妮弗不同意这种做法。这不是有用的方法,因为来龙去脉只意味着频繁提及过去。
  詹妮弗对过去毫无兴趣;她是新一代搞电视报道的人,懂得电视能吸引人之处在于它的即时性,也就是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本质上要求比此时此刻更多的东西,而她的兴趣仅限于此时此刻的范围。她也不认为现在还有什么人当真对此时此刻之外的事感兴趣。过去已经死亡,一去再不复返。谁关心你昨天吃的什么?昨天你干了什么?直接的和最能吸引人的就是此时此刻。
  电视的最大优势就在表现此时此刻。
  巴克这张过去事故的鬼单子的确是个问题,因为它会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那褪了色的令人生厌的过去。她得找个办法处理好它——提到它,然后一笔带过。
  她正在冥思苦想的是一种形成报道的方法,以一种观众可以领会的形式,从而揭开此时此刻。最能吸引观众的设计是上演一段善恶冲突的道德故事,因为观众吃这一套。如果你沿这条路子进行设计与报导,你马上就会得到观众的认可。你就是在为他们说话。
  但是由于报道展开的节奏必须很快,这段道德故事就得用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手段揭示出来,这样就无须另外多费唇舌解释那些观众已知的事实。他们早已知道大公司的腐败,他们的头头脑脑是贪得无厌而又专搞性别歧视的猪猡。你无须在节目中去证明这些;你只须稍稍提起即可。他们早已知道政府官僚机构碌碌无能而又懒惰懈怠。你也无须去证明这一点。他们早已知道产品是不负责任地制造出来的,毫不考虑消费者的安全。她必须从这些人所公认的因素出发来构建她的道德故事。
  一个快节奏的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故事。
  当然,设计之前还有别的任务要完成。首先,她必须向迪克·申柯推销这个段子。她必须提出一个能吸引申柯,并且符合他对事物看法的报道角度。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申柯比观众更为世故和复杂,讨他的欢心很难。
  在《新闻线》的各个办公室里,申柯因为他枪毙报道段子建议的严酷方式而被大家称作“批评家”。申柯在各办公室来回走动的时候,脸上总带着和蔼可亲的面容,扮演着一个老前辈的角色。但当他听取一份节目计划书时,这一切就变了。他变得十分危险。迪克·申柯受过非常好的教育,而且很聪明——非常聪明——当他愿意的时候他也可以很招人喜欢。但说到底他是个刻薄的人,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变得日益刻薄,越发养成他的恶意的天性,甚至把这当成他事业有成的关键所在。
  现在她就要向他交一份计划书了。她知道申柯现在极想要一段好片子。他会对帕西诺的事气急败坏,对马蒂的事火冒三丈,而且他也会随时迁怒于詹妮弗和她正在计划拍的片子上。
  为了避开他的怒火,让他接受这段报导,她得小心从事。
  她拿过一本拍纸簿,开始草拟她打算和申柯谈话的提纲。
  行政办公大楼下午1时04分
  凯西走进办公大楼的电梯,里奇曼紧随其后。“我不明白,”他说,“为什么每个人都对金这么气愤?”
  “因为他撒谎,”凯西说,“他明明知道飞机并没有落到离太平洋不到500英尺高的地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所有的人早都死光了。事情发生在37000英尺的高度。飞机倒栽葱最多也就是三四千英尺。这已经是够糟糕的了。”
  “是这样吗?他是想出风头。这么说对他接手更多的新客户有好处。他知道他在干什么。”
  “是的,他的目的很清楚。”
  “诺顿公司过去和他搞过庭外调解协议?”
  “搞过三次。”她说。
  里奇曼耸耸肩膀说:“如果你们手头有强有力的证据的话,可以把他送去受审。”
  “是的,”凯西说,“但审案是很花钱的,而很多事情公开了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庭外解决比较便宜,只须把他讹诈的费用加到我们飞机的价格上就行了。航空公司付了这个价钱,又把它转移到乘客身上。于是到最后,所有的飞机乘客为他们的机票额外多付了几个美元。这就像一种隐性的税,姑且称之为布拉德利·金税吧。世界就是这样运作的吧。”
  电梯门开开,他们走出电梯来到四楼。她急匆匆地沿着走廊向她的质保部走去。
  “我们现在去哪儿?”里奇曼问。
  “去取那个被我完全遗忘了的非常重要的东西。”她看看他,“你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