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坐在草上,稍许恢复了一下,呼吸也均匀了。我又湿又累又饿,不仅受了伤,而且肺部受了刺激非常疼痛。我已经把船上穿的鞋弄丢了,注意到贝思也是赤着脚。幸运的是,我们还活着,手枪还在肩挎的枪套里。我取下轮子确信最后一发子弹处在待发状态。贝思拍了拍口袋说:“好了……我的也在。”
我们仍然身穿雨衣和救生衣,但我注意到贝思丢掉了挂在脖子上的双筒望远镜。
我们观察着大海,黑压压的乌云在风暴眼的周围形成了奇特的漩涡。天仍在下雨,但不是瓢泼大雨。当你已通体透湿时,一点小雨算不了什么。我担心如果坐得太久体温会变得过低。
我看看贝思问道:“你额头上的伤口怎样?”
“没事。”她又说,“已经在海水里浸泡过了。”
“好。那你的枪伤呢?”
“约翰,简直好极了。”
“你所有其它的撞伤和碰伤呢?”
“都感觉很不错。”
听得出她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嘲讽,我站起来身体摇晃几下。
贝思问我:“你没事吧?”
“我还好。”她拉着我递过去的手也站起来。“嗯,”我说,话里夹杂些陈词滥调,“我们现在出了虎穴,却没有走出森林。”
她严肃地对我说:“我相信汤姆和朱迪夫妇将会为你的航海技术感到骄傲。”
我没有回答。还有一句没有讲出来的话,大概是,“爱玛会对你为她所做的一切感到高兴和满意。”
贝思又说:“我想我们应该回头向狭水道方向找到中心实验室。”
我没有回答。
她接着说:“我们不能错过探照灯,要找到普拉姆岛安全部队帮助我们,我将给办公室打个电话或者无线电通话。”
我仍然没有作答。
她看看我:“约翰?”
我说:“跑这么远我不是来向保罗-史蒂文斯求助的。”
“约翰,我们境况并不好,只有不到五发子弹,鞋也没有了。是通知警察的时候了。”
“想去你就去中心实验室吧,我去找托宾。”我转身沿着陡崖向东,朝着托宾先前把船停在海滩上半英里的地方走去。
贝思没有在后面叫佐我,但过了一会她又走到我身边。我们在无语中前进,都穿着救生衣,一部分为了保暖,还有一部分我猜是因为你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得回到海里去。
树木正好伸长到腐蚀的悬崖上,下层灌木很浓密,我们赤脚小心翼翼地走在上面,很不好受。
风暴眼上的风很平静,空气则是凝滞的。我能听到鸟儿的碉瞅。这儿的气压极低,尽管我对气压并不敏感,但我感觉有些急躁,也许是有点胡思乱想。事实上我甚至有点恼怒和杀气腾腾了。
贝思压低声调有点隐秘地问我:“你有计划吗?”
“当然。”
“约翰,是什么?”
“停下来放松一下。”
“伟大的计划。”
“那好。”月光从烟状乌云中透射下来,我们能看到前方十英尺远。尽管如此,由于岩石的风化腐蚀,沿着陡崖行走有点危险难测。所以我们插到岛里,找到保罗-史蒂文斯的巡逻车通常开往普拉姆岛东部的砾石路。这条窄路塞满了连根拔起的树木和掉下来的大树枝,我们也就不必担心巡逻摩托车会来惊动我们。
我们在一个倒下来的树干上歇息下来,我能看到自己呼到潮湿空气中的白雾。我脱掉救生衣、雨衣,接着是枪套和马球杉。我把它撕成两片裹在贝思脚上。又对她说,“我要脱掉裤衩,不要偷窥。”
“我不偷看,凝视你不介意吧?”
我脱掉潮湿的紧身裤,接着是短裤,又把它撕成两半。
贝思说:“做拳击手吗?我当你是一名赛马骑师。”
彭罗斯女士不知为什么看上去情绪幽默,我猜是受伤之后幸存下来引发的异常兴奋症。我把衬衫绕在自己两只脚上。
贝思说:“我愿意捐献内裤,可太湿了。我在船上换下来后不想再穿回去了,你要我的衬衫吗?”
“不要,谢谢。这样就可以了。”我又穿上裤子,把枪套挎到赤棵的皮肤上,外面穿上雨衣和救生衣。现在我感觉好冷,开始发抖。
我们又查看了一下贝思的弹伤,除了渗出一点血,似乎没有大碍。
我们继续沿着泥路向前走,天空又暗了下来。我知道风眼正在北移,很快我们就处在风暴南部边缘,强度将和前锋一样猛烈。我对贝思低语道,“托宾大概就在附近抛了锚。从此刻开始得小心保持安静。”
她点点头,我们一块向北,离开砾石道,穿过树林向陡崖边缘折回去。果然不错,离岸约五十码处停着克里斯游艇,在汹涌的波浪之上紧紧地拉着托宾前后放置的两条锚缆。在微弱的灯光下能看到下面海滩上的捕鲸船,我们知道托宾已经上岸。事实上,从捕鲸船有根绳子一直牵到陡崖上,系绳的那棵树就在我们刚才蹲伏的地方附近。
我们呆在那儿没有动,仔细监听和凝视着黑暗中的动静。我确信托宾已经跑到岛里面去了,便对贝思低声道:“他去找宝藏了。”
她点点头,说:“我们不能跟踪他,所以在这儿等他回来。”她又说,“那时我会逮捕他。”
“善良的双鞋小姐。”
“你这是什么意思?”
“彭罗斯女士,我是说,人们不会只是逮捕一个三次企图杀死你的人。”
“你不能蓄意杀死他。”
“不信打赌!”
“约翰,我冒着生命危险在船上帮助你,现在你欠我一条命。”她补充道:“我仍然负责这个案子,我是警察,就按我说的做吧。”
对!我已经打定的主意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还去争论。
贝思建议我们解开绳子,让波浪把捕鲸船冲走,从而切断托宾的退路。我指出如果托宾从海滩下面上来时看到捕鲸船不见了,他会惊慌失措的。我对贝思说:“待在这儿,掩护我。”
我抓紧绳子,从十五英尺高处下到捕鲸船上,海滩上满是礁石。在船尾我找到一个塑料板条箱,捕鲸船还在托宾的船坞时我曾见过它。里面零碎的东西很多,但没有那只呼号喇叭。托宾很可能知道我已经识破他,所以他要把这些有问题的小玩意都扔掉,无论如何,他不想面对十二人组成的陪审团。
不管怎样,我找到一把钳子,又把连接螺旋桨和驱动轴的剪床栓拔掉。我发现箱子里还有些多余的钉栓,把它们装到腰包里,又从箱子里拿了一个用于刮鱼鳞和剥鱼皮用的小刀。找了找手电筒,可是小船的甲板上没有。
我拽着绳子把自己往悬崖上送,内裤包扎的双脚陷进松软的陡崖。贝思从顶上伸出手把我拉了上去。
我说:“我把螺旋桨上的剪床接取来了。”
她点点头:“好。你留下了吗?万一我们以后需要。”
“在,我吞下去了。看我显得多愚蠢?”
“你不是显得愚蠢,你在做蠢事。”
“这是我策略的一部分。”我把轴栓递给她,留下了刀子。
令我惊讶的是,贝思说:“听着,我对刚才所说的一些不好听的话向你道歉,我有点疲劳和紧张。”
“不要想那些。”
“我感觉冷,我们能否……挤在一起?”
“抱在一起?”
“是挤在一起取暖,这样可以保存体能。”
“对,我在哪儿读过这种说法。那好……”
于是,我们挤成一团,或者说抱成一团,有一点尴尬。我坐在一根倒在地上的树干底部,贝恩则跨坐在我的膝部,双臂紧抱着我,脸埋在我的胸口。这样的确能暖和些许,事实上在当前情况下一点也没有肉欲的感觉,只是单纯的人体接触、团队合作和生存。我们已经一块经历了许多风雨,现在快要结束了。我俩都已意识到从爱玛死后彼此的关系发生了某些变化。
总之,这很像鲁滨逊或者金银岛之类的传奇。我猜想我有点喜欢这种生活,因为所有年龄的孩子都喜欢和周围的人与自然相较量。可是我明显感到贝思-彭罗斯并不是在分享我的孩子气的狂热。女人倾向于多一些实际,少一些惹人注目的夸张表演的可能。而且我认为追追杀杀并不怎么吸引女性,可眼下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追踪和杀人。
我们就这样相拥了片刻,聆听着风声雨声。我一边注视着克里斯游艇在浪头上时而转动,时而摇摆,紧拉着锚缆绳,一边留神下面的海滩,听着丛林里有没有脚步声。
大约十分钟过后,我们终于互相分开。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关节,却感到另一处关节意料不到的麻木。
我对贝思说:“我感觉好多了。”
她坐在倒地的树基上,双手环绕着聚拢起来的膝部,对我的话没有反应。
我说:“我正在想如果我是托宾应该怎么办?”
“至少他得有办法。”
“对。试想他去岛内掩埋宝藏的地方,对吗?”
“为什么一定在岛内?不能沿着海滩走吗?”
“宝藏可能最先在海滩边上发掘出来,也许就在某一个这样的陡崖上发现的——也许这些就是‘奇德陡崖’——但戈登夫妇很可能已将掠夺的财宝从发掘出来的洞穴里转移走了,因为那种洞很易倒塌,到时又得重新挖掘,对吧?”
“很可能。”
“我认为戈登夫妇已把财宝藏到特瑞要塞里面或者附近某个地方,也许在我们上次见过的迷宫似的军事据点里。”
“有可能。”
“那么,假设托宾知道财宝在哪儿,他必须现在就运出来,经过树林回到这里,根据财宝重量需要大概两三回。对吧?”
“有可能。”
“所以,如果我是托宾,我会把宝物带回这里,然后把宝物放到捕鲸船上。我不会在这种天气乘捕鲸船又回到克里斯游艇上去,或者试图在这样大的浪涛里把宝物转移到游艇上去。是不是这样?”
“说得对。”
“因此,他打算待在捕鲸船上等到风雨过去,但他又想在黎明时分之前趁直升飞机和巡逻艇还未出来巡视之际动身离开,对不对?”
“也对,因此呢?”
“因此,我们应该跟踪在托宾后面,在他重新挖掘财宝时立即扑向他。对吧?”
“对——不,不对。我跟不上你的推理过程。”
“是复杂,可又符合逻辑。”
“约翰,你简直在胡说。逻辑说,我们应该待在这里,无论怎样托宾都会回来,我们正好等到他。”
“你可以等他。我决定去追踪那个狗杂种。”
“你不能。他装备比你好,我不会把自己的枪给你。”
我们相互对视,我说:“我要找到他,你得待在这里,如果我不在的时候托宾出现的话——”
“那时他很可能已杀死了你。约翰,在这儿等吧,这里安全系数大。”她又说,“理智些吧。”
我没理会这些话,跪到贝思身边,拿起她的手说:“下到捕鲸船上去,那样,如果他沿着海滩走或者从绳子下来时你可以看见他。注意瞄准下面的那片礁石,等他离你很近而且你能在黑暗中看清他时,用第一发子弹打中他的身体中部,然后很快靠近他向他头部开一枪。懂吗?”
她足有几秒钟没有答话,然后点点头。她笑着说:“那时我会说,‘不许动,警察!’”
“对,你学得很快。”
贝思独出九毫米的手枪递给我说:“他回到这里时我只须一枪。拿着这个,还有十四发在里面,把你的给我。”
我笑道:“这种公制设计的手枪叫我糊涂,还是用我真正美国造点三八口径的六响手枪。”
“现在只剩五响了。”
“对,我得记着这点。”
“我能说服你不去吗?”
“不能。”
此刻,我们或许需要一个匆匆的吻别,可是我想彼此都没有这种情绪,只是用劲握了一下对方的手。我站起身,向树林里走去,逐渐远离贝思和大风呼啸着的陡崖。
不到五分钟,我又来到砾石路上。好了,现在我就是托宾,我可能要有一个指南针,但不管有没有我都聪明地知道应该在这些树木中选择性地做个刮痕的记号,以便告诉自己在这条路上相对于海滩登陆点的方位。
我朝四周看看,果然发现一条白色长带系在相距大约十英尺的两棵树上。我认定这是托宾指南针的航向。尽管我没有指南针,也没有帝国大厦作指引,但看上去托宾是朝靠近正南方向下去的。
我从树中间找出一条路,努力保持航向的原状。
说实话,要不是我很幸运,并且发现了这个代表托宾方向的记号,我可能已经转身回到贝思那里了。可我有一种感觉——几乎是一种自信——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推拉着我向托宾和奇德上校的藏宝地前进。我仿佛清楚地看见我和托宾还有那批财宝在一起,我们的周围全是死去的人——汤姆和未迪、墨菲夫妇和爱玛,还有奇德本人。
地势在上升,我也意识到自己正在一片开阔地的边缘。另一侧,在黑色地平线的映衬下我能认出是两幢小建筑。我知道那就是废弃了的特瑞要塞。
我在周围找了找标记,又发现一节绳子悬在树上,这是托宾从树林里出来的地方,也将是回来时进树林的路。显然,我脑子里惯有的导航系统运转良好。如果我现在是一只候鸟一直向南,一定能准确飞抵佛罗里达。
不必惊讶,托宾正在向特瑞要塞迸发,实际上普拉姆岛上所有路径都在那儿会合,而且在废弃的建筑群及附近的军事燃料库里可以找到数百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我知道如果等在这儿的话,在他回来时能够伏击他。可我现在宁愿做个潜步追踪猎物的猎手,也不想当个耐心的伏击手。
又过了几分钟,我想确信是否有人端着来福枪正在远处空地边等着我出现。从大多数战争片判断我知道不应该穿越空地——应该迂回前进。可我如果那样,要么会丢掉托宾,要么就会使自己迷路。我必须走他已经走过的路。雨现在越下越大,风速也正在上升,真是惨极了。我回过头,张开嘴,让雨水顺着脸庞流进喉咙,这样感觉好多了。
我走进空地,继续向南走。脚上的布衣服已被撕破,双脚不仅疼痛而且在流血。我不断提醒自己要比健步如飞的托宾坚强得多,而且现在我所需的只是一颗子弹和一把刀。
我走近开阔地的尽头,看到一条窄窄的林间小路将开阔地和广阔的特瑞要塞分开。我没有办法知道托宾往哪去了,现在不会再有路标,因为大楼现在就是他的路标。我能做的就是继续前进。
我曲曲折折地从一个楼房转向另一个楼房,寻找托宾的任何踪迹。过了大约十分钟,我发现眼前是过去的总部大楼,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托宾的踪迹。他可以从这儿去任何方向——向南到外围的海滩,向西到主大楼,或者向东上到猪排骨状的山坡。或许他可以伏在什么地方等着我走得更近些,甚至有可能无意之中和他错过去,就像在海上一样让他绕到我后面,那就不妙了。
我决定检查一下要塞里的其它建筑,于是低头弯腰,开始向教堂跑去。突然,我听到一声枪响,一下子扑倒在地。我一动不动,又是一声枪响,但都是零星的经过消音的枪声。没有清脆的声响,更没有任何东西从我头上呼啸而过,原来并不是对着我开的。
我全速冲到教堂挡板的一侧,朝枪响的方向望去,能看到50码开外的消防站,我忽然想到有人在那里开的枪,所以加上消音器。
我开始向消防站靠近,可是当头顶上的大门开始打开时又很快趴到地上。那门好像是左右摇晃着慢慢上去的,仿佛有人正拉着滑轮上的绳子打开它。我注意到这儿电力业已中断。可我看到楼上的窗户里有微弱的灯光——蜡烛或者是煤油灯。
还没等我决定下一步做什么时,不知怎么见一辆没有开车灯的大型消防车从车库里开出来,转弯上了公路,向东朝着岛屿狭窄的骨架地段开去,那儿是早已荒废的军火库。
消防车底盘很高,容易超越路上排排倒地的树木,不久就消失在黑暗中。
我赤脚以最快的速度跑向消防站,拔出左轮手枪,从敞开的车库门口冲进去,我能辨认出车库里有三辆消防卡车。
在雨里待了这么久,这里的干燥让我顿时足足有10秒钟不适应,但很快恢复过来。
当我的双眼习惯黑暗的环境后,我看到车库后面有根消防枝,楼上宿舍里的灯光从天花板的洞隙里渗透下来。消防技的左边是宽阔的楼梯,我举着手枪踏在上面,楼板吱吱嘎嘎地响。我知道不会有危险,也猜到将要看到的一切。
楼梯上去就是消防宿舍。里面点着煤油灯。借着灯光,我看到两个消防队员倒在床位上,不用近前观看就知道已经死了,这使得被托宾杀死的人上升到七个。我们绝对不必用老一套方法来算这些账。
鞋和袜子都放在每张床位的旁边,我坐在一张凳子上穿上一双厚袜子和一双电镀了的橡皮靴,正好合脚。墙的一面放了些上锁的小橱柜,另一面则是挂着雨衣和汗衫的钩子。我并不迷信,尽可能多地穿上了其中一个死人的衣服。
消防站宿舍的后面是个和船上类似的小厨房,柜台上有盒巧克力坚果,我拿一颗尝了尝。
我走下楼梯来到消防站前面的东西向大路上,接着向东沿着消防车的印迹上到地势上升的铺设的公路。残枝断柳挡在路上,消防车刚刚从上面驶了过去。
又走了约半英里,即使在黑夜里,我也能回忆起上次乘坐史蒂文斯的观光车经过的路线。雨瓢泼直下,风又不断地将树枝刮断。我不时地能听到像是来福枪的劈啪声,使我的心抨抨直跳,但这声音其实是枝叉从树上啪地一下断落下来时和树干碰撞发出来的。
铺设好的公路上水流泪泪,沿路的排水渠已有污水四处漫溢,我逆流上山,在滑下来的泥团和掉下来的树枝中间穿行。这肯定比我公寓门前的烂泥地更糟。自然真是令人敬畏,有时简直是要命。
不管怎样,我对前方并不加注意,因为当我抬头看时消防车就停在前面不过十五英里距离。我突然停止脚步,抽出手枪,单膝跪下。雨中我看到一棵大树倒在地上堵住车子去路。
消防车占据了狭窄路道的大部,我从左边侧身挤过去,从污水沟里漫出来的水齐膝深。我走到司机一边的车门口朝里偷看一眼,驾驶室里没有人。
我想使驾驶失灵,但是驾驶室的门被锁死,发动机罩也从里面锁上了。真该死!我爬到高高的底盘下面,独出刀子。我对汽车机械懂得不多,会撕扯衣服的杰克对汽车修理并不怎么会。我只好割破几个管子,结果流出来的是水。我另外切断几根电线,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破坏了发动机。于是我从下面爬了出来,上了公路继续前进。
此时我来到军事堡垒的中部,到处是大块的混凝土、石头和砖砌的废墟,上面长满了藤蔓和灌木丛,看上去很像我曾经在康昆城外热带雨林中见过的玛雅遗迹。事实上,那时我正在度蜜月,可现在不是,哪个也算不上我的真正蜜月。
虽然能见到左右两边有狭路和混凝土建的斜坡及阶梯,我仍然坚持走大路。显然托宾可能从这些路径中的任一条进入军事据点!我意识到很可能已找不到他的踪迹,便停下脚步,在与路紧邻的混凝土墙边蹲下来。我正打算回转,这时又听到远处有响声。我一边继续倾听,一边努力平息自己的沉重呼吸。接着又听到尖锐、鸣鸣的叫声,终于听出这是警报声。声音从很远处传来,在风雨中很难听到。方向是西面,先是长而尖利的声音,跟着一声短的汽笛声,然后又是长的声音。显然是个警报,很可能是从主大楼的电子喇叭里传来的。
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已能辨认空袭警报,现在肯定不是。这既不是火警,也不是消防车或者警车的警报,也不会是辐射泄露的警报声,这些我曾经在警察训练的电影听到过。这样,随着声音的逐渐消失,一半因为我并不真笨,我知道——尽管以前我从未听过这种警报——我听到的乃是生物病菌泄露的警报。主耶酥啊——
这时岛上的供电已经中断,主大楼附近的备用发动机一定业已熄灭,而阴电气流泵和电子空气过滤器都已停转。圣母玛丽亚——
一个用电池供电的大型警报器此刻正在什么地方发布着坏消息,岛上所有值勤人员必须穿上反生物病毒的装备,等着警报过去。我没有这种装备,见鬼,我甚至连内裤都没有……圣父在上,阿门。
因为我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并没有慌乱。这就像上学的时候,在一片空袭警报的哀号中,假想着苏联的导弹正在向弗奥拉鲁高地飞速奔来,我们要很快钻进防空洞。
嗯,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风由南向北一阵劲吹……不对7其实,风暴正在向北部运动,而大风是逆时针方向的,这样可以想见大风会把西南角的中心实验室散发出的任何东西吹到岛的东边。“真该死。”
我蹲在雨中,思考着各次凶杀案的前前后后,想到风雨中九死一生的历程以及在所有致命的愚蠢、无聊的自负、贪婪和欺骗一起上场之后,残酷的死神闯了进来,开始清扫战场,“噗嗤,”就像这样。
我心里清楚,如果发动机突然坏掉,那么整个实验室里面的东西都会向外泄露。“我知道这一点!我知道这事会发生!”可是为什么偏偏在今天?偏偏在我来这个白痴岛的第二天?
不管怎样,我决定拼命地往回跑,到海滩那找到贝思,上到捕鲸船上,再驾驶克里斯游艇掉头离开普拉姆岛,那是最好不过的。至少我们会有机会活下来,可以让死神替我照顾托宾。
另一个想法又闪过脑际,但并不太妙——要是贝思听出警报声,乘坐捕鲸船跑到克里斯游艇上,然后驾船离开了呢?我琢磨了一会儿,认定能在风暴中和我一块跳到小船上的这个女人决不会现在丢下我不顾。可是……瘟疫有着比波涛汹涌的大海更为可怕的地方。
当我下坡向消防车跑去时,得出一些结论:首先我已经跑开太远;其次我不想看到贝思的决定;再者我得找到并杀死托宾。还有一点,我无论怎样都是个死人。我突然之间羞愧于自己的惊慌失措,于是回头走向要塞,去碰碰运气。警报继续在呼啸。
接近路的顶坡时,我看到一柬光亮——其实是一束射线在我右边扫过地平线,一闪即逝。
我搜索了路四周,发现一条狭窄的砖路,通往植物园。看得出最近有人走过这里,我奋力穿过丛生的灌木和掉在地上的树枝,最终来到一处地势下沉的庭院。穿过周围混凝土墙上的铁门可以到达地下弹药库。从那可以看到四周群山环绕,山顶有混凝士浇铸的军事炮台。我意识到上次访问这里曾站在炮台上面俯视过这个院子。
我还是蹲在灌木丛中,从大面积的混凝土裂口处向里注视了半天,没有任何动静,也没见亮灯。
我拔出左轮手枪,小心靠近院子,然后沿着逆时针方向做圆周运动,始终背对着长满苔藓的混凝土墙。
我走到第一个双层大铁门,门是关着的,但从铰链可以看出门是向外开的,而且从前面的瓦砾碎石看得出最近门没开过。
我继续绕着院子转圈子,意识到如果有人从护墙上俯看这里,我便成了只极易打中的鸭子,一只死鸭子,甚至是一只煮熟了的。第二处铁门和第一个一样——老而生锈的铁门显然都有几十年没有打开了。
但第三面也就是庭院南面墙上的一个双重门微微半开,地上的碎石被开门时扫到了一边。我朝四英寸宽的开口向里看,可是什么也没有听到或看到。
我又把门向怀里拉开几英寸,铰链嘎嘎作响,真该死。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仔细听了听,只有风声雨声和远处尖利的警报声,正在告诉每个人不可想像的事已经发生。
我深吸一口气从门口溜了进去。
足足有一分钟时间我站着没有动,想摸清这是个什么地方。和消防站一样,在这里可以得到避雨的待遇,可也知道这将是受到的最后的待遇。
这个地方很潮湿,好似从未进过阳光。
我向左悄悄跨了两大步,碰到了墙,身体感觉到混凝士墙面的起伏。我向对面跨了四步又碰到墙壁。我设想自己在一个地道里面,就像第一次旅行时我们在这儿见到的可以通往罗斯威尔外侨区或者纳粹实验室的那条地道。
可我没有时间去纳粹实验室,也对外侨区不感兴趣,只需要决定托宾是否已跑到这里。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来取宝藏吗?还是已经发现我想引我人圈套呢?只要他在这儿,我对他于什么都无所谓。
前面看不到电筒光,如同在地下室里一片黑暗。肉眼不可能适应这种黑暗,所以如果托宾在这儿,他得打开电筒向我开枪。可如果他那样做,我便会向他的电筒光径直开枪,这种情况下不会有第二枪。
我穿着救生衣向前走,雨衣和橡皮靴咯吱作响。肩挎时髦的皮枪套,牛仔裤下面没穿内裤。皮带上插着一把制革短刀,脚上穿着死人的羊毛袜,就这样我在漆黑的沟道里尽量往高处走,以避免碎石、瓦砾之类的东西。我想到了老鼠、蝙蝠、甲虫和蛇,但又把这些念头赶出脑海。这些东西对我都不是问题,真正问题乃是后面紧跑而来的空气中的炭疽病菌和前面黑暗之中的那个神经病。
万福玛利亚……其实,我总是很虞诚信教的,只是没事时想到和谈得不多而已。我是说,当我躺在阴沟里流血快死时,并不是因为有危险才呼唤上帝的。只是那一时刻没有其它事可做,正是最合适祈祷的时候……圣母……
这时右脚突然踩上什么滑腻的东西,险些失去平衡。我赶紧蹲下身,在脚的周围摸了摸。接触到一块冷冰冰的金属块,想把它移开,却纹丝不动。顺手摸过去才发觉是根埋在混凝土地板下的铁轨。这才记起史蒂文斯介绍过岛上曾有过一条短距离铁轨,用来把弹药从港湾里的船上运到军事炮台。显然,这是条通向弹药仓库的铁道沟。
我继续前进,脚一直碰着铁轨。几分钟后,我感觉到铁轨转向右边,又接触到什么粗糙的东西。我跪下来又摸了摸,这里有个岔道,铁轨分开来一左一右。就在思考托宾和我同时向终点靠近时,我看到路上有把该死的叉子。我依旧跪在地上注视两个方向的黑暗深处,可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我猛然想到,如果托宾认为只有他一个人,他一定会打开电筒,至少应该大踏步重重地向前走。
因为看不到也听不见他,我做出一个了不起的推断,那就是托宾知道并非就他一人在这里。或许他只是在前面离我太远,也可能他根本不在这里……为我们这些有罪的人祈祷吧……
我站起来沿着铁轨向右走去,地道里水滴声越来越大,但空气好多了。
几分钟之后,我意识到已走到尽头,到了一个更大的地方——弹药库。事实上,我的双眼正盯着上面,能看到头顶的一小块黑色天空。雨从洞口落到地板上,我还能辨认出搭到洞口的一种脚手架似的装置,随即意识到那就是将炮弹提升到炮台上去的弹药升降机。那么,这里该是尽头了,我知道托宾在这里,而且他正在等我……我们得死了,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