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刀田高
中译:银色快手
──紫色的迷雾像云朵般流窜着,在丝毫听不见引擎声的白色车中,我不经意碰触到的红衣女子手臂,竟然寒冷如冰一般……
‘还好半途折回来!’
沿着雾气越来越重的山路走下山,我喃喃自语。山上带着紫色的浓雾,俨然云海之势,凝聚地飘动着,动辄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见。尽管才刚过下午四点,天色却晚得很早,四周已渐渐昏暗下来。
今天上午,我从轻井泽出发,搭乘巴士来到南山崖,再由该处往南走,原本是打算前往一个小牧场去看看的。大约十多年前,我曾在该牧场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所以常无来由地怀念起它,想去看看它究竟变成什么样子,原想独自走在秋天的山路上,应是颇为惬意才对。
未料,很久没来的山路动不动就让人迷路。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牧场,不久只好决定打道回府。或许那个牧场早就被拆掉了也说不定。
我走的路应该是可以通向轻井泽的。因为黑土上到处留有车轮驰过的痕迹。右方是深谷,偶尔可听到弥漫的浓雾下传来溪流的声响。我朝声响来处看去,却听得到风声夹杂其间,让人更觉得荒凉。
‘这一下不妙了。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真能回得了轻井泽吗?’
自从看到那块写着:‘往轻井泽’的路标到现在,都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了,所经之处竟无一处有印象自己曾走过。我停下脚步来,伸了个懒腰,点了根香烟抽。
就在这个时候,我竟发现有两道光线,静静地由我走过的浓雾中射过来。接着眼前浮现一块写著「品川63?43’的车牌,不久,前方的玻璃中映现一鲜明的红点。然后我的眼前出现一辆白色轿车,它在我的面前慢慢地停下车来。
‘你要到轻井泽去吗?’
穿着红色套装的女子,自驾驶座对我说。
‘嗯!’
‘还有一段颇长的路哦!’
‘是吗?’
‘要不要搭个便车?’
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可能会有异议的。因为我已经相当疲惫,而且出言邀
约的女子实在太美了。雪白端正的脸,再加上一头长发。
‘那么就麻烦你了。’
我依照她所说的,坐上助手席。
‘你也是要到轻井泽吗?’
‘嗯!’
侧面看去她是笑着回答我,但却笑得令人觉得冷冰冰地。
我开始猜测她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在现在这时间,即使是开车通过,在这么荒凉的路上,一个女子似乎都不太安全。
‘你常到这一带来吗?’我不禁问她,
‘不,这是头一遭。’
‘但,我刚刚着实被你吓了一大跳。因为在迷雾中你出现得是那么突然……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只是……’
该名女子吞吞吐吐地像是打着冷颤似地,我这才惊觉车内实在是太冷了,我不禁将衣领拉高。
‘只是,觉得……觉得很冷清。’
‘冷清?’
‘嗯!放眼望去除了白雾什么也看不见。而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其间……’
该名女子还用那蜡般雪白的手握着方向盘,边凝视着窗外。我也看了一下窗外。
雾气似乎又更浓了。像极了一件白衣将大地盖住一般,就连映在车灯上的光都摇晃起来。
‘这一带到处弥漫着白霭霭的雾,而我就在雾中隐约地望着景物,变细然后消失。’
不可思议的是,此时四下竟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连引擎声也听不见。我忽而瞄了一下速度指示仪。指针竟指着四十公里。这个速度在雾气弥漫的山路中,似乎有些快得令人觉得不安。
‘开这么快不会有问题吗?’我一想到右方是深谷就不禁要捏一把冷汗。
‘可怕吗?那么我们停车吧!’
该名女子含着笑踩了煞车,我的上半身因而随之晃动,并碰到该名女子放在方向盘的手,孰料那只手竟冰得像结冻了似的。
‘你的手好冷!’
‘嗯,是不是像血路不通似地!’
该名女子将自己的双手伸自己前面。我用双手紧握住她的手死命地搓,却不见她的手有稍微变暖。我依然紧握住她的手,然后顺势将她拉入怀中。她的身体也冰冷至极。
‘车上没有装暖气吗?’
‘嗯!已经坏得一塌糊涂了…’
我不经意地看了她的衣服,才发觉原以为她穿的是一件全红套装的,经此时一细看,才知道那其实是白底的布料染进好几层红色的复杂花色套装。而且衣服显得有些湿答答地。
‘你穿起红色衣服很相称……’
‘我可是第一次穿红色衣服,以前我一直都是穿白色衣服的…’
‘在白雾中应该较适合穿红色的衣服。’
窗外依然弥漫着浓雾,四下寂静无声。
‘怎么会静成这样呢?’
‘好冷清哦!眼底也尽是雾…’
我伸手去按收音机开关。车内瞬间流泄着热闹的音乐声,而恢复原有的生气,但没有多久后,音乐突然受到干扰,耳畔传来音波不太清晰的新闻报导声。
‘山岳地带……雾气很浓……由长野县到轻井泽方面……由熊泽往旧街道的溪谷内……有一辆轿车坠落……’
然后接下来只听到沙──沙,哔──哔的噪音。该名女子伸手去关掉开关。
‘有车坠落下去的溪谷就在这附近嘛!’
‘噢?’
‘我们去看看。’
还等不及我答覆,该名女子已经踩了油门,将车子再往雾气浓重的山路上开过去。但是依然听不见有任何响声……车子开了五分钟后便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
‘咦?’
‘你瞧,车的轮胎印不是由道路边缘往崖下延伸下去吗?’经她一提醒,我才发现在车灯照射下果然看得见车辙痕迹。
‘好像还没有人赶来救援他们!’
‘我们到下面看看去?’
‘嗯!你帮我把灯打高,然后在这里等我。’
‘那么我将车灯朝山谷打过去哦!’
我走出车外,面向山谷的路肩护栏已被冲断,周围的灌木被冲折得乱七八糟。浓雾遮住视野,但显然车子是由此处坠落山谷的。环顾四周恰巧有一条羊肠小道可通往溪流处。
‘我马上就回来!’
我边握着灌木树枝边仔细地在易滑的羊肠小道上踏出每一个步伐。下到二十公尺处,树丛被推开后,前方才显得亮些。然后像是有一台惨不忍睹的白色自用小客车停在那里。
‘找到了!’
‘是吗?’
浓雾中传来微弱的声音。
我推开弥漫的雾,踏入繁盛的草木堆中。
正前方那块写著「品川63?43’的车牌映入眼中,突然间,寒意传遍我的背脊。这不正是我搭着过来的车子吗?
这怎么可能……但刚刚明明看到的是这个号码没有错,车体的颜色我还记忆犹新。
我靠近一看,车内俯伏着一个上半身伸出驾驶座的长发女子。那一头黑发,和雪白的颈部亦是似曾相识。这名女子竟也穿着红衣。不,那似乎是件白衣。只是已染上好几层不断流出的血,才会看起来呈深红色。我拉着她的头发转动了一下她的头,该名女子那张失血过多苍白的脸映入眼中。
我赶忙回头仰望山谷上方,未料车灯光已不复见,任自己怎么叫都不见有人应声,四周只看得见白雾。该名女子纤细的手一如先前般冰冷,连一丝温度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