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圆木梯子爬上屋顶,可以看到山谷底部的细长湖面。
满山鲜艳的新绿染绿了湖水。太阳已经落山了,朝西的湖面一点点被黑影侵蚀,在漆黑的夜晚来临之前,湖面上映出了一时的佳境。
这不是天然湖泊。
它是人工水库形成的湖。来旅馆的途中还看到了发电站,看到了弯曲的钢筋水泥的堤坝。听出租车司机说水底沉下了一个小村落。
我来到这个旅馆已经有五天了。后天就要回东京,我打算在这里住一个礼拜。
因为黄金周一天也没有休息才得到的调休。我的工作是在食品批发公司看仓库。听起来好像是一个很诱人的岗位,实际上商品的进出很多,工作非常繁忙。
本来我就没打算一辈子看仓库。自己多少还是有一些野心的。
我的理想是写小说,夺取新人奖。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躲进山里的小旅馆,一心把自己的小说写好。
来到这里以后我发现自己落笔迟迟进展缓慢。
写小说这种事情不是因为有很多时间就可以写出来的。有时候时间多反而是使心情急躁而难以落笔的原因。
“还是明天写吧!”
脑子里抱着这样的想法眼看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
尽管如此我已经写了一百五十页了。
“再写一百页左右就可以了。”
可是问题要看内容了。说老实话,对于这一点我没什么自信。
“景色不错吧?”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我回过头去一看,是旅馆的老板拿着两瓶啤酒站在那里。我还看见他另一个手提着的篮子里放着两只玻璃杯和一些下酒菜。
他的名字叫阿山。
他姓山名,看上去就像个住在山里的男人,所以人们才叫他阿山。
阿山把啤酒和下酒菜放在圆木搭成的桌子上。
“喝吗?”
“那就不好意思了。”
我接受了他的好意。
阿山的年纪大概与我父亲差不多大。这样的年龄差距谈起来应该不会那么融洽,可是阿山的笑容像少年一般天真无邪,无疑是他的笑容缩短了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
不,也许不是这个原因。
这种说法也许有些奇怪,阿山是个出色的成年人。他不单单是个喜欢大山的人,一定经历了许多人生历程,也懂得人情世故,绝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这是我对他的感觉。在这里住了四五天,我对他有了这样的认识。
并且心里觉得:“这个人,好像对年龄一点也不在乎。”
不是吗?对待年轻的我,他一点也没有摆出长辈的样子来。这在日本人中应该是很少见的。
在日本人的道德观念中,年长者为尊。年轻人必须对年长者表示敬意,年长者也要作出一定的姿态来对待年轻人。对于外国的情况我就不太了解了,只是在美国电影中看到,只要长大成人了,大家就平等对待,在年龄上没有什么等级区别。阿山也是同样的做法。
“他是一个在人生道路的某个地方脱线的人。”
我对他有这样的感觉。
辞去城市里的工作,一个人来到山里的旅馆为住宿的客人服务。一年到底有多少客人来住呢?这是一个僻静的地方,附近又没有温泉,没有什么特色,看上去也赚不了多少钱。算上人工的话,明显是亏本的。难道他没有亲人吗?很难看出他的真实面目。
正因为经历了人生的挫折,才会对我这样不值得一提的人这么亲切吧?
虽然我与阿山之间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他产生这样的想象。
与他在一起喝酒还是第一次。
“写得还顺利吗?”
阿山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写作。
“还算可以吧!”
“多喝点,不够的话我再去拿。”
“真好喝。”
在这个瞬间,忘却所有的烦恼,欣赏着美丽的景色,喝着啤酒实在是一种美好的享受。但是在我的大脑深处总是不能放下写小说的事。我是为了这个才请了假来到这里的。
“从前这里是个很小的水库。”
阿山伸出手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这就是从前这个湖的大小吗?如今就要画更大的圆圈了。
“哦,是吗?”
“七年前水库扩建,这里的景色全变了。”
“就是在那个时候,村庄沉了下去啊?”
“算不上是个村庄啊!只是一幢别墅和三间破房子,还有一条铺过路面的弯弯曲曲的小路,然后还有一个公用电话……”
“还有公用电话?”
他特意提起这一点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是啊!那是上一次修水库时造的。因为好不容易把电话线接了过来,工程结束以后还留着一些房子……”
“啊?”
“这里的雪下得不算太大,只是实在太冷了。所以当时特意准备一只寒冷地带用的电话亭,做工非常结实,为了防止寒风吹入一丝缝隙都没有,只有天花板上有一个透气的小孔。”
阿山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我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对这个电话亭做这么详细的说明。
不知道阿山是否留意到我的这个疑问。
“从这里看得很清楚。因为是绿色的电话亭,在绿叶的季节里有些看不清楚,但是到了树叶枯黄的日子里就看得特别清楚。”
说着,他眯起了眼睛。
也许阿山就是看着这个观察着季节的变化的。
啤酒喝光了。
“喝日本酒怎么样?”
“我请客。”
“不用了。”
阿山耸了一下肩膀下了楼。
在来这里的路上,我还听出租车司机说过,十几年前这一带的山里曾经发生过一次大火。也许设置电话亭就是与火灾有关,让人们发现可疑的火苗能及时打电话报警。
阿山马上就回来了。这回他手里拿着一升的酒瓶和两个茶杯。他从口袋里拿出鲑鱼罐头和筷子,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了开罐头的起子。
“怎么样?请吧。”
“真不好意思。”
茶杯变成了酒杯。
“好久没有尝到了。”
“什么?”
“鲑鱼罐头。”
我用筷子直接从罐头里夹了一块鲑鱼送到嘴里回答。
“好吃吧?”
“嗯。”
“我们不会忘记的。战争中要是能吃上这个就是最高的享受了。”
我父亲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果然阿山和父亲是同年代的人啊!
湖面渐渐地暗了起来。
远山的黑影清晰地浮现在晚霞映照的天空上,虽然距离很远,但是山顶的树枝都看得很清楚。
阿山突然吐出了一句话。
“有没有想过杀人的事啊?”
我惊呆了。
这不是寂静的黄昏中应该说的话。
不过,也不能这么说。
也许正是在这种时候,人们才愿意把自己内心的矛盾吐露给另一个人。
但是,阿山脸上挂着微笑。
“怎么了?”
“你说写小说的人就是写自己的事情吧?”
这倒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我这次写的小说是揭露流通行业内幕的推理小说,其中有一半是自己平时的所见所闻,另一半是自己想出来的。虽然也有杀人的情节,不过不是自己的亲身体会。
“有一半是这样的吧!”
我只好这么解释了。
“到底有没有想过要杀人呢?”
我陷入了沉思。
不过我倒是听说过有一位专业作家考虑将自己周围的人一个一个地杀掉,然后再根据这些内容写出小说。
“老板你有过吗?”
我不好意思叫他阿山。
“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了一番以后说道:“我是比你活的时间长啊!但是人到了夏天就很难想起冬天的寒冷了。那种事情我大概没想过吧!”
“啊?”
“我很难再真实地回忆起年轻时候的心境了。”
原来如此,他第一句话的意思在这里。阿山年轻时肯定有过因为仇恨想杀人的时候。
我在等待着阿山继续说下去,他却沉默了。
“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吧?”
“那是很久以前了。在我来这里之前的好多年以前。”
“水库是在什么时候建成的?”
“以前的那个小水库?”
“嗯。”
“就在火灾以后不久。当时说还要进一步开发的。”
阿山是多久以前开始在这里住下来的?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作出这个决定的呢?
就在我准备问他这些问题的时候,他却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现在是已经沉入水底了,东京的学校的老师,在这里造起了别墅。那是一位画画的老师,他太太长得很漂亮。”
他边说边用手指着昏暗的湖面。
那里好像存在着故事的主人公。
“哦。”
“眼睛可大了。也许那是因为近视眼的缘故,她的眼神很有特点。光凭这一点就觉得她是个漂亮女人,那就有点危险了。”
他的故事开始带了点艳情。
“真的是那么漂亮的人吗?”
“我是这么认为的。她与她男人之前的关系是不是融洽我就不清楚了。听说比男人小十岁呢,感觉上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有缝隙的。”
“缝隙吗?”
他说的真巧妙。
夫妻俩并排站在那里,如果已经没有爱情的夫妻,从外表就可以看出他们之间存在着缝隙。虽然我自己没有过这样的体会,不过应该有这种可能的。
“你,结婚了吗?”
“还没有。”
“哦,是吗?不管怎样夫妻之间的事情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啊!看上去做丈夫的对太太还是挺体贴的,做太太的好像已经讨厌她丈夫了。也不能说到底谁对谁错了。到了这种地步不一定要有许多理由。”
“是啊,有这个可能吧!”
“太太有了自己喜欢的人,经常出去会面呢。”
“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并不是亲眼看到幽会的现场,她经常在她丈夫不在家的时候把他叫到别墅里来幽会。这不是跟见到幽会现场一样吗?”
“是啊!”
“那男的总是自己开着车过来。从电话亭给别墅打电话,确认她丈夫是否真的不在家,总是这样的。我并不是故意盯梢,而是无意中看到好几次。那也许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吧?除了我以外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哦。”
“男的姓龟田。是后来尸体浮上湖面以后,在报纸上看到的名字。”
故事一下子出现了悲剧色彩。
“是杀人吗?”
“这倒说不准。你是怎么想的呢?”
酒瓶里还有许多酒。阿山给我的茶杯里倒酒,然后再给自己倒满,又继续说了起来。
阿山曾经喜欢走夜路。
他走夜路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随便走走,边走边考虑各种各样的问题。大多数时候都有些醉意。
他第一次看到那位叫龟田的男人,就是在水库旁的电话亭附近。
晚上九点多钟。
这是一个基本上没有人家的地方。这个时候连过往的车子也没有。这条路在地图上找不到。
阿山走在昏暗的旧道上。路面虽然修整过,但是道路两旁还是泥路,旁边是游着小鱼的水沟。他正好走在一个山坡上,感觉背后的车灯靠了过来,车子从阿山身边开过,车尾灯的红光渐渐远去。
“真少见啊!”
车子开得很慢,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散步途中几乎碰不到人。难得有车子从身边开过去,一般都是疾驶而过。
又一次看见了红色的车尾灯,他知道车子停了下来。
“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
阿山对这一带的情况很熟悉,即使没什么光线他也知道究竟。车子停在电话亭的旁边。
原来开车的人是为了寻找电话亭才放慢速度的。他知道电话亭就在这一带。
阿山看见了车牌照。
是东京的练马牌照。
电话亭里有一点亮光。
“奇怪啊!”
阿山歪着头有些想不通。
电话亭里不应该有灯光,很久以前灯泡就坏了。白天也几乎没有人用这个电话,不要说夜里了,根本就没有人从这里经过。这里有公用电话本身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好像是手电筒的光。
也就是说,里面的人知道这一带有电话亭,也知道里面很暗。所以才慢慢地把车子开到旁边,拿出手电筒走进去。情况一定是这样的。
电话亭上有一个半透明的塑料小窗,模糊地映出里面的人影。
“是个男的。”
阿山从电话亭旁走过心里这么想。
他看到的是剃着小平头的后脑勺。
里面的男人好像怕被别人看到脸。
“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阿山走了大概有一百米远回头一看,车子开了过来。
但是车子没有开到阿山的身边,而是往右拐了过去。那条路是一个小土坡,再过去四五百米就到底了。前面就是下条家的别墅。
下条家的先生在东京的学校里当老师,太太是个非常漂亮的美人。
“哦,对了。”
阿山明白了,车子里的男人是到下条家去的,可能他来此地之前已经大致了解了附近的地理位置,主人让他找到了电话亭再打电话进去的。
“可是,下条先生肯定不在家啊!”
阿山想了起来。
他与下条先生的关系并不亲密,只不过认识而已。今天傍晚他在水库附近的汽车站看见下条先生站在那里等车。他肯定上了那辆开往火车站的最后一班汽车。
他太太的美貌确实令人想入非非。
车里的男人大概有三十多岁。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应该不会是老人或者孩子。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位太太的兄弟或者其他什么正当关系的人,只是阿山觉得有些可疑。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果仅此而已只有一次的话他也早就忘记了。可是一个月以后他又碰到了同样的情况。
车型有印象,牌号也是练马的,就是这个号码。
阿山产生了兴趣,这一次他走过电话亭旁仔细地把里面看个究竟。可是半透明的光线一点也看不清楚。此刻那个男的还是背对着他。通话已经结束了,因为话筒已经不在耳朵旁了。可能是在等阿山走开吧?
阿山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车子还是跟上次一样往右一拐不见了。
上次已经来过了,没有必要再打电话问路,这样的话,电话的内容就可想而知了。
“现在过去行吗?”
“可以,来吧!”
那天晚上下条先生是不是在别墅里,阿山就不得而知了。
“是幽会吧?”
阿山想象着那位漂亮太太与影子一般的男人抱在一起的身影。
下条夫妇关系肯定不好。阿山有这种感觉。虽然他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他们夫妇和阿山之间的来往也并不是很多。
至少可以说从来没有看见这对夫妻亲热的样子,几乎看不到他们在一起走路的身影。
即使走在同一条路上也要稍微分开一点,各自看着不同的方向,脚步也不协调一致。
阿山曾经看见他们两人在水库的堤坝上争吵。虽然听不见吵架的声音,但是从动作上就可以看出来。太太发疯一般地跑回了别墅。阿山与她丈夫擦肩而过,看见下条先生眼睛红红的,好像很气愤,又好像哭过,情绪非常激动。
“这对夫妻搞不好了。”
当时给阿山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半夜三更男人来到别墅,像影子一样悄悄地,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
黑夜里车灯有些反光,为了看清车牌阿山还追着车跑过。
那男人每次都要打电话。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惟一的线索就是练马的车牌。从东京到这里开车只要六个小时不到,会不会是在附近工作的人呢?
阿山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他认为人各有志,即使是不伦之恋也没必要去干涉。纯粹是好奇心促使他静静地观察着事态的进展。
就这样时间一晃过去了三个多月。
就在宣布了出海的两三天以后。
尸体浮出了水面。
不是阿山发现的。卖香菇菌木的人开车迷了路,不小心开进了旧道。因为想小便才将车停在路边,来到了堤坝上。
因为现在已经沉在水底了,先介绍一下当时的地形。
从旧道进入山里,要爬上水渠边上缓缓的斜坡。渠宽大约有十米左右,本来水流很急,为了调节水量水面上有几处白色的小岛。对岸是发电站,发电量是两千千瓦,属于小规模的设备。从这里继续往上走,水渠突然变窄了,接着渐渐连接到水池。虽然这里仍然是水渠的一部分,但是这部分被称为水池。这一部分的水相当深,水流也十分缓慢。
水池的上流就是水库的堤坝,一条细细的水流从墙面上慢慢地滑落下来。再上面就是从前的水库形成的湖。也就是说,从上流算起来应该是这样的顺序,湖、钢筋水泥结构的水库、水池、水渠。
水池的堤坝与旧道之间隔着一片杂木林稍微有些距离。穿过这片杂木林从旧道通往水池岸边有一条细细的石子路,这条石子路仅有七八米长的距离。电话亭就在石子路靠近旧道的那一头,旁边有一棵大树。从远处看过去这棵大树比电话亭还要醒目。电话亭被树阴遮住仿佛在拒绝人们的使用。
卖香菇菌木的人停下车撒完尿顺便看一看水泥堤坝。
他穿过石子路,登上堤坝,看见了脚下灰色的池水。右边高高耸立着堤坝的水泥壁。
就在他伸长脖子朝水池的下游看去,发现水面上漂浮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
他再仔细一看,好像袖口处露出了一只手。
“是尸体。”
斜着身体换个角度一看,毫无疑问。
他赶紧返回原路。
电话亭就在车子旁边,可是他没有看见。
卖菌木的人倒转车头回到山脚的村里报了警。
警官不多久就赶到现场。听到警车的警笛声阿山也来到池边。
尸体很明显地显示出溺死的特征。喝了大量的水肚子胀鼓鼓的,指甲上有擦伤的痕迹,被水一浸伤痕变白了。
从堤坝到水池的水面大概有三米,水泥堤坝几乎与水面成垂直的角度,要说危险也的确很危险,不过很少有人到这里来。
“是不小心滑下去的吧?”
水很深,稍微会游泳的人也许可以游着爬上来。
这里显得有些微妙。堤坝的墙面没有地方可以抓手,也许脚又被水中的什么东西缠住了。
“夜里这里是漆黑一片吧?”
“是啊!”
阿山回答了警官的提问。
也有可能是慌乱中搞错了岸边的方向。
早晨下了一场大雨,也有可能因为雨天路滑男人不小心掉进了水里。现在已经很难确定他落水的地点。草地上稍微有些杂乱的痕迹,就在从石子路爬上堤坝的地方。看样子警官认为他就是在那里掉下去的。
“是认识的人吗?”
“不。”
阿山心里多少有些数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没过多久男人的身份就被查清楚了。
因为离电话亭不远处,有一辆插着车钥匙的车停在那里。
龟田尚雄,三十六岁。是东京旅行社的职员。
这个男人为什么半夜三更要到这里来呢?大家都觉得奇怪。
住在别墅的夫妻俩恐怕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却没有任何表示。发现尸体以后没有,后来也没有。
也许丈夫真的不知道龟田尚雄的存在,这很有可能。但是,太太应该知道的,只是他们的关系使她不好出面说认识这个人。也许她以为只要装着不认识就不会暴露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了。
事故在当地的小报上登出一块豆腐干新闻。两天后村里的巡查来拜访了阿山。
“那人好像不太会游泳啊!”
“是啊!喝了不少水啊!”
阿山随便问了几句,他从中获得了一些信息。
解剖的结果是溺水而死。肺里的积水与池水一致。看不出一点受到外部袭击的伤痕。推定死亡时间为夜里十点钟前后。
龟田尚雄曾经结过一次婚,现在是单身,一个人住在世田谷的公寓里。兴趣爱好是开车兜风,所以经常开着车出去,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地。
因为工作关系外出旅行的机会比较多,但是他目前没有业务上的原因到这里来。
“只是开着车随便到了这里的吧?”
巡查好像不知道别墅的太太与尸体之间的联系。这是下条夫妇已经回东京去了。
好像通过东京所在地的派出所向他们了解了发生事故那天夜里的情况。譬如说:“你们认识龟田尚雄先生吗?”“你们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吗?”警察肯定会这么问的。
那位太太好像对警察说,事故发生的那天傍晚起她就一直待在别墅里没有出去,第二天中午湖里发现尸体的事情她是听说的。除此以外她再也没说什么。
阿山觉得还是她丈夫的行动有些可疑。
“她丈夫在涩川温泉与学生时代的老朋友们打麻将。他是傍晚七点钟左右开车离开别墅的,当天夜里就住在涩川温泉,不过后车厢里没有放高尔夫用具,因为一开始没有打算第二天去打高尔夫。到了早上回到别墅来取高尔夫用具。好像他来去都看见停在电话亭旁的那辆车,心里也觉得奇怪呢。”
这就是从下条先生嘴里问出来的要点。
晚上打麻将,第二天打高尔夫球,这倒是常有的事情。从这里到涩川也不是太远。下条先生还以为高尔夫用具已经放在后车厢便出发了,后来发现没有又回来取。这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阿山总是觉得有些可疑。
龟田尚雄是在夜里十点钟前后死的,正好是他麻将打得最起劲的时候。在这个时候他很难抽身出来。
“麻将一直打到深夜,第二天再打高尔夫球,身体倒是吃得消哦?”
太太和龟田之间的关系瞒得就这么严实,没有传出一点流言蜚语。
龟田尚雄那天一定跟往常一样是来见下条太太的,乘她丈夫不在家的时候,肯定是跟她约好的。
尽管如此到了别墅附近还是要确认一番。
“现在过去行不行啊?”
“嗯,我正等着呢!”
接下来,龟田为什么要朝水池方向走去呢?下条太太肯定担心地等了一夜也没见到该来的男人。
“等等。”
龟田到底打了电话吗?要是打过电话的话,如果一直见不到男人的身影,太太肯定要出来看动静的。这时就会发现停在电话亭旁的车子……这里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尽管如此,这件事被认定为单纯的事故死亡,一年以后新的更大规模的水库建设工程就开始了。
现在一切都已经沉入水底。
阿山的故事结束了。听起来有些不得要领。
酒瓶里的酒也只剩一两杯了,鲑鱼罐头也空了。
“再喝一点吗?”
“不,可以了。”
再喝下去的话,我肯定要醉了。醉酒以后肯定动不了笔。
“奇怪的事件啊!”
我又把话题转了回去。
“是啊!”
“什么也没说吗?对警察。那位太太和死去的男人之间的关系。”
有可能阿山对那位太太一见钟情了,正因为抱有好感才不愿意将她推入绝境。难道我想错了吗?
“她丈夫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是啊!”
“可疑的还是太太这一方啊!与那个男人一起走上堤坝,再把他推下去就可以了嘛!”
“女人的力气好像不够。”
“那倒也不一定。”
乘其不备猛力一推不就行了吗?
“不,肯定不是那位太太。”
阿山说得非常肯定。
“为什么呢?”
“哈哈。有一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啊!”
看来故事还没有结束。
“是什么?”
“我不是说过水池和旧道之间有一片杂木林吗?”
“是啊!”
“前一天我看见那位先生在那里干了些什么。”
“他干了些什么呢?”
“当时没有仔细看。事故发生以后我想起来又到现场做了调查,什么也没有找到。只是发现电话亭的门拉手上有一个新的斑痕。把手也松开了。”
“后来呢?”
“譬如说先将把手换下来,然后再把旧的换上去。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懂。”
我摇了摇头。
“譬如说一旦进去了就被反锁不能出来。如果不拿钥匙从外面开门的话就打不开,将这样的把手事先装在电话亭里。这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只要是五金店到处都有卖的。”
“哦。”
“水池的水面比电话亭的位置要高出许多。距离还不到一百米。用粗的尼龙管就可以简单地把水吸上来。先把尼龙管悄悄地拉到杂木林子里,出水口就设在电话亭上面的出气孔上。先把水引上来到了电话亭附近设法让水不流出来,只要用两块水泥块夹住管子就可以了。我不是说过电话他旁边有一个大树吗?在最佳高度上,以前有人为了放一个鸟巢筑了一个平台。我认为一定是利用了那块平台。只要将管子的一端放在电话亭天花板的小孔里,然后等人进了亭子以后把水泥块拿开就行了。”
“这样的事情能行吗?”
“能行。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干的。旁边还有竹子。只要利用竹子的弹性,水泥块完全可以飞出去。不管怎样只要下点功夫肯定能行。男人一进亭子水马上就流了下来,门也打不开。亭子里除了天花板上的一个透气孔以外再也没有缝了。亭子里装满水的话两分钟也不要的。”
“怎么使水停下呢?水要是一直流下去不就奇怪了吗?”
“是啊!不过这也简单。不是有水流到一定的量以后会自动关闭的开关吗?把这种开关装在尼龙管子的吸水口不是就自动停止了吗?”
“真的吗?”
“是啊!第二天一早那位丈夫回来拿高尔夫用具的时候用钥匙打开门,把尸体扔进池子里就可以了。说不定用了事先藏在旁边的小推车呢!”
“这样的话,门一开电话亭旁边不就水汪汪地一片了吗?”
“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了。道路旁边有排水沟,再说又正好碰到下雨。电话亭四周有些凹陷本来就经常积水。”
“安排得真巧妙啊!”
“根本就没人来的地方嘛!把卷尼龙管用的机器放在后车厢里谁也不会注意的。”
“可是……”
有些地方我还是没有搞懂。
“死亡时间是夜里十点钟,到第二天早晨不是还有六七个小时吗?这段时间里有可能有人路过这里吧?这种可能性至少不是零。这么一来对犯人来说不是太危险了吗?”
“你说得太好了。两三天前窗上贴了尼龙胶带观察过了,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半夜里即使有人路过此地门锁着也进不去,外面也看不见里面。”
阿山的说明很清楚。
我的头脑转动不起来,大概有些喝醉了。
“那么那位下条先生是在什么时候设下这些机关的呢?”
“不引人注意的东西可能在几天前就设好了。最后的机关可能是在去涩川之前吧?当然,他一定早就知道这个男人与自己老婆的关系,也知道他会现在电话亭里打电话的事情。”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都已经沉入水底了。”
周围已经很暗了,风也渐渐变凉了。阿山开始收拾酒瓶等东西。
我笑着问道:
“不会是你编出来的故事吧?”
我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阿山拿着酒瓶和茶杯站起身来背对着我。
所以他没有听见我的话。我这么想。
他朝楼梯方向走了两三步回过头来对我说:
“编故事,也许吧!”
他说话的口气很暧昧,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说完便下了楼梯。
回到房间以后我仔细回味了阿山的话。
“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编出来的。”
于是我得出结论:
“阿山为我提供了写小说的题材啊!”
看上去他故意说得像真的一样。即使那个男人溺死在湖里的故事是真的,后面的故事都是阿山想像出来的。也许是阿山在没有人影的夜路上散步时,想着别墅里那位美丽的太太,脑子里编出了这么个故事。
两以后我离开了阿山的旅馆。
“谢谢你的照顾。”
“哦,记得再来啊!”
小说写了两百页,但我一点也没有信心。回到东京以后不管怎样一定要写完。后面的内容就考虑用阿山提供的材料,如果好好修饰一番的话说不定是一篇很好的推理小说呢!
因为没有及时赶上公交车,只好叫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好像也是当地人。
“以前好像是个很小的水库啊!”
“哦,是啊!”
“那家旅馆是什么时候开的?”
我像司机打听阿山的事。
“大概有十五年了吧?”
“听说那时水库里淹死了一个人?”
“你也听说了啊?”
“是啊!是个东京的男人?”
司机摇了摇头。
“不对,是个女的。是阿山的太太,长得很漂亮啊!听说夜里出去散步不知道为什么就掉进池子里了。”
我开动脑筋不停地思考。
阿山的故事里到底什么地方是真的呢?我想不通。也许里面隐藏着可怕的事实。
透过湖底是不是能看到什么呢?
我回过头去看了看,黄昏以后开始出现的灰色的云层将水库的所在隐藏了起来。什么也看不见了。出租车在山坡上疾驶,山很快就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