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脱离实体
很难说清约翰·派瑞·巴洛(John Perry Barlow)到底是干什么的。他在怀俄明州的松谷县拥有一家农场,还曾竞选过怀俄明州参议院的共和党席位。面对那些在战后婴儿潮中出生的人们,他经常会介绍自己是那个老牌地下乐队“感恩而死”[1]的替补词作者。对于这个角色,他颇为津津乐道,最主要的原因是它能在人脑子里造成某种混乱:一个“死党”[2],却是共和党人?
在任意一个时刻,巴洛可能正在斯里兰卡为一条捕鲸船的下水而忙碌(那样环保人士就可以监控灰鲸的迁徙),也可能正在某个电子工程师联合会就言论自由和隐私权的未来而做演讲;他还有可能正在和日本的企业家们在北海道一边泡着温泉一边针对环太平洋地区的整合问题集思广益,或是在蒸汽浴室和最后一位空间幻想家制定定居火星的计划。我认识巴洛是在一个名为WELL[3]的实验性虚拟会议室里,那里的人都没有实体。他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是一个“神秘的嬉皮士”。
我和巴洛在现实中见面之前,已经在WELL上相识并且一起工作了好几年。在信息时代,友朋之道往往就是如此。巴洛大概有10个手机号码,分属几个不同的城市,还有不止一个电子地址。我永远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不过却总能在几分钟之内就联系到他。这家伙即使坐飞机都带着一个可以插在机舱电话上的笔记本电脑。我在联系他时所拨打的那个号码可能会把我带到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
我对他这种没有实体的状态感到很郁闷。跟他联系的时候,如果连他在地球的哪个地方都不清楚,我就会陷入一种混乱状态。他也许不介意这种没着没落的状态,但是我介意。当我拨打以为是他在纽约的号码,不曾想却被他卷到了太平洋上空,顿生一种被人猛抻了一把的感觉。
“巴洛,你现在到底在哪儿?”有一次我极不耐烦地盘问道。当时我们正在进行一次冗长的通话,讨论一些非常棘手但却很关键的问题。
“这个嘛,你刚打过来的时候,我是在停车场,现在我正在行李箱店里修我的行李箱。”
“哎哟,你干脆做个手术直接把接收器安脑子里算了!那多方便啊,省得用手了。”
“我正是这么想的。”他回答道,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从空旷的怀俄明州搬迁出来,巴洛现在栖身于赛博空间[4]那广袤的荒原上。我们之前的谈话,就发生在这个前沿阵地上。正如科幻小说家威廉·吉布森[5]曾经预见的那样,赛博空间所包裹着的巨大的电子网络正在工业世界的“地下”暗暗地扩张,就如同伸展开来的触手或藤蔓。根据吉布森的科幻小说,在不久的将来,赛博空间中的探险者们将会“接入”一个由电子数据库和类似视频游戏的世界所构成的无界迷宫中。一个赛博空间侦察员坐进一间小黑屋里,直接把“猫”(调制解调器)接入他的大脑,就能在脑中直接浏览由抽象信息构成的无形世界,就像在某个无边无际的图书馆中穿梭似的。各种迹象表明,这样的赛博空间已经零零散散地出现了。
不过,对于巴洛这个神秘的嬉皮来说,赛博空间还不止于此。它不仅仅是一个由数据库和网络构成的隐形帝国,也不仅仅是某种需要戴上特别的目镜才能进入的三维游戏,它还是一个包含任何无实体存在和所有数字信息的完整世界。用巴洛的话来说,赛博空间就是你和你的朋友在通电话时所“存在”的世界。
有一次,巴洛告诉一个记者:“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赛博空间更无质无形,就像让人把你的整个身体都切除了一样。”赛博空间是网络文化的集散地。分布式网络那违反直觉的逻辑和人类社会的各种特异行为在此相遇。而且,它还在迅速地扩张。拜网络经济所赐,赛博空间已经成为一种越用越丰富的资源。巴洛俏皮地说,赛博空间“是一种特殊的地产——越开发它的面积就越大”。
11.2 以联结取代计算
当初为了给自己的邮购公司建立客户数据库,我买了我的第一台电脑。在玩转了这台苹果II的几个月后,我把它联结到电话线上,从此获得了一种宗教般的体验。
在电话接口的另一边是年轻的Net。虽然网络尚在襁褓之中,但就在那天拂晓,我意识到计算机的未来不在数字而在于联结——一百万台相互联结的苹果II型电脑所产生的力量,要远远超过一台价值数百万美元、用最精心的方式调制出来的、孤立的超级计算机。徜徉在Net之中,我有了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顿悟。
正如我们所预料过的,计算机作为运算工具,将会推动世界进入一个更为高效的时代。但是,没有人会预料到,一旦计算机被用作通讯工具,这些被网络联结起来的计算机就会将这个已经取得诸多进步的世界彻底颠覆,并把它推向一个完全不同的逻辑方向——Net的逻辑。
在所谓的“我时代”中,个人电脑的解放恰逢其时。个人电脑在过去仅仅是个人的奴隶:这些硅质的大脑忠诚而循规蹈矩,价格便宜又无比听话——哪怕你只有13岁,也能够轻松驾驭它们。在那时,一切似乎再清晰不过了:个人电脑以及它们的高性能后代一定会按照我们的详细要求重新塑造这个世界——个性化报纸、视频点播、定制的插件等。而作为个体的你,就是这一切的焦点和中心。然而,现实又一次出乎我们意料:这种硅基芯片的真正力量,不在于通过数字运算来为我们进行筹划的奇妙功能,而在于通过数字开关把我们联结在一起的神奇能力。其实,我们不该把它们叫作“计算机”,而应该把它们称作“联结器”。
到1992年时,网络技术成为计算机工业中增长最为迅速的领域。它表明,商业活动的各个领域都在以光速的效率把自己接入新的架构。到1993年,无论是《时代周刊》还是《商业周刊》,都以封面故事的形式对快速走近我们生活的数据高速公路做了特写——这条高速公路将把电视、电话和普通家庭联结在一起。用不了几年,你就可以用一个小玩意儿,通过“视频拨号”收发电影、彩照、完整的数据库、音乐专辑、详细设计蓝图,或是一整套书——随时随地、随心所欲,而且是瞬时完成——这可不是在做梦。
这种规模的网络化将会真正彻底地改变几乎所有的商业行为。它会改变:
◎我们生产什么
◎如何生产
◎如何决定生产什么
◎以及生产活动所处其中的经济的本质
无论通过直接还是间接的方式,在引入这种网络化逻辑之后,商业活动的几乎所有方面都被荡涤一新。网络——不仅仅只是计算机——能够让企业以更快的速度、更灵活的方式,生产各种更贴近消费者需求的新型产品。所有这些,都是在一个急速变化的环境中发生的。在这样的环境中,几乎所有的竞争者也都拥有相同的能力。为了应对这种根本性的变化,法律和金融体系也会发生变化,更不用说由于全球金融机构24小时联网所引起的难以置信的经济变化了。而尚在酝酿中的文化热潮也必将如同华尔街一般崛起,席卷整个网络并将之化为己用。
网络逻辑已经塑造出了一些产品,而这些产品正在塑造着今天的商业。“即时现金”,这种从ATM机里吐出来的东西,只有在网络环境下才会出现。类似的还有形形色色的信用卡、传真机,以及在我们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彩色打印机。这种高质低价的现代四色打印机是将打印装置联网而成的。当印刷品在滚轴网络中穿行时,每种颜色通过联网装置的协调高速地叠印在印刷品上。生物技术制药也需要用这种网络化的智慧来管理那些“活体基液”在大桶容器之间的流动。甚至零食加工行业也在催促我们采用类似的方式,因为用来烹制它们的那些分散的机器,也可以通过网络来进行协调。
在网络化智能的管理下,普通的制造业也会有更上层楼。网络化设备不只能生产出更纯的玻璃和钢,它的适应力还能让同样的设备生产出更多样化的产品。在生产过程中可以控制合成成分上的细微差别,从而突破了原来笼统而粗略的材料,制造出更精确的新材料。
网络化还能对产品维护提供帮助。早在1993年,有些商用设施(如必能宝的传真机、惠普的微型电脑、通用电气的身体扫描仪)就可以进行远程的诊断和修理。你只要把一根电话线插到机器里,身处工厂的操作员就可以对它的内部进行查探,看看它是否正常运转——如果不是的话,通常可以直接对机器进行远程修理。这种远程诊断技术是由卫星制造商开发出来的——对于他们来说,这实在是无可选择的事情:他们只能对产品进行远程维修。现在,这种方法正被用来修理传真机、卸载硬盘、或者在千里之外快速地修复一台X光机。有时候,还可以通过上传新的软件来进行修理;最起码,修理人员在去现场前就可以知道他需要带什么工具和配件,从而加快了过程。其实,这些网络化了的设备可以看成是某个更大的分布式机器的节点。最终,也许所有的机器都可以被联结到一个网络之中,这样当它们快要不行的时候就可以给修理人员发出警报,并可以接受智能升级,在工作的同时完善自身。
这种在公司范围内,将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和网络化的计算机智能无缝地整合到一个网络之中,以保证其卓越品质的技术,被日本人做到了极致。日本制造企业正是因为在内部对这些关键信息进行大量协调,才能为世界提供巴掌大小的摄像机和经久耐用的汽车。然而,正当其他的工业领域开始发了狂似地安装网络驱动的制造机械的时候,日本人已经转移到了网络逻辑的下一个前沿:灵活制造和大规模定制。比如,位于日本国分地区的国家自行车工业公司可以在装配线上生产定制的自行车。你可以在它总计达到1100万的各不相同的车型中选择适合自己口味的来下订单,而价格与一般大批量生产的非定制的自行车相比只高10%。
企业所面临的挑战可以简要地概括为:向外扩展企业的内部网络,使其包含市场上所有与公司打交道的实体或个人,从而编织起一张巨大的网,把雇员、供应商、监管人员和消费者都囊括进来,使他们都成为公司的集体性存在的一部分。“他们”,就是公司。
无论是在日本还是美国,那些已经着手建立拓展的分布式公司的集团都展示出巨大的能量。譬如,全世界牛仔服装供应商李维斯[6]已经把它的一大部分实体都网络化了。持续不断的数据从它的总部、39个制造厂和成千上万的零售商那里流出,汇聚成一个经济上的超级有机体。当美国巴法罗的商场有人买进石洗布的时候,这些销售数据就会在当夜从这个商场流入李维斯的网络中。网络会把这笔交易和其他3500个零售店的交易汇总在一起,然后在几个小时之内生成一条增加石洗布产量的指令给位于比利时的工厂,或者向德国的工厂要求更多的染料,或者向美国北卡罗莱纳州的棉花厂要求增加牛仔布的供应。
同样的信号也让网络化了的工厂运转起来。成捆的布从厂房中带着条形码被送到这里。在这些布变成裤子的过程中,它身上的这些条形码将会由手持激光条码阅读器来记录追踪:从织布厂到运货车再到商店的货架上。与此同时,商场也会收到一个答复:用来补货的裤子已经上路了。而所有这些,不过发生在大约几天的时间里。
这个从顾客购买到订购材料再到生产的回路是如此的紧密,以至于一些高度网络化的服装商,如贝纳通,会夸耀说,他们的毛衣不到出门的时候是不会做染色这道工序的。当各地连锁店的消费者开始抢购青绿色套头衫时,几天之内,贝纳通的网络就会开始加染这种颜色的衣服。这样一来,决定当季流行色的就不再是时尚专家,而是那些收款机。通过这种方式,贝纳通才能在变幻莫测的时尚大潮中始终立于风头浪尖上。
如果你用网络把计算机辅助设计工具与计算机辅助制造联结在一起的话,那么你能做到的就不仅是灵活地控制颜色,而且可以灵活地控制整个设计过程。你可以用很短的时间先设计出一个样式,然后少量地生产和投放,再根据反馈快速地进行修改,一旦成功则迅速增加产量。整个周期只需要几天的时间。直到不久前,这个周期还需要用季度甚至是年来衡量,其所供选择的方案也非常有限。花王是日本的一家清洁剂和化妆品制造商。它发展出一套极其紧密的网络配送系统,即使是最小的订单都能够在24小时内送达。
那么,为什么不用同样的方式生产汽车和塑料呢?事实上,你可以。但有一个前提,一个真正具有适应性的工厂必须是模块化的。这样一来,它的工具和流程才能够迅速地进行调整和重新配置,以便生产出不同型号的汽车,或者不同配方的塑料。今天这条组装线还在生产旅行车或者聚苯乙烯泡塑料,隔天它就在生产吉普或者胶质玻璃了。技术人员把这称为灵活制造。组装线可以进行调整以适应产品的需要。这是一个非常热门的研究领域,拥有巨大的潜力。如果你能在运行中就对生产流程进行调整而无需停下整个流程,你就可以在一个批量里生产不同的东西。
不过,要想让你的生产线获得这种灵活性,你得让那些现在还被铆在地上、重达几吨的机器能够踮起脚尖来。想要它们舞动起来的话,就需要把许多大块头的东西替换成网络化的智能组件。要想实现灵活制造,就必须让灵活性深深植入系统。这意味着,机器模具本身必须是可以调整的,物料分送的规划必须能在咫尺之间灵活转向,所有的劳动力都必须协调成一个整体,包装供应商不能有任何中断,同时货运线也必须是可调的,市场营销也必须同步。而所有这些,都是通过网络来完成的。
今天,我的工厂可能需要21辆平板卡车、73吨醋酸盐树脂、2000千瓦电力和576小时人工,但到了第二天,也许就什么都不需要了。所以,如果你是提供醋酸盐树脂或者电力的公司,你就需要和我一样灵活,否则我们就无法共事。我们将作为同一个网络来分工协作,共享信息与控制。到了这个时候,有时已经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谁在为谁工作了。
联邦快递过去常常为IBM运送电脑核心配件。而现在,它也在自己的库房中存放这些配件。借助网络,联邦快递对新入库的配件在哪里了如指掌——就算它是在某个海外供货商那里刚刚生产出来的。当你从IBM的产品目录中订购某样东西后,联邦快递就通过他们的全球配送服务把东西给你送去。当联邦快递的人把这个配件送到你门口的时候,发货人到底是谁呢?是IBM还是联邦快递?施奈德物流公司是另外一个例子。这个美国首家全国性的卡车运输公司通过卫星把它全部的卡车都实时地接入了网络之中。一些重要客户的订单是直接发送到施奈德公司的调度电脑中的,帐单也同样是从施奈德公司的电脑中直接接收的。谁在管事?运输公司与供应商的业务分界又在哪里?
消费者也在被飞快地卷入这种分布式公司。无处不在的“800”电话(对方付费热线)很快会在车间内响起,这样一来,用户反馈就会直接影响到生产线上应该生产什么东西、以及如何生产这些东西。
11.3 信息工厂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未来的公司形态:它们将不断地演化,直到彻底的网络化。一个纯粹网络化的公司,应该具有以下几个特点:分布式、去中心化、协作以及可适应性。
分布式——商业不再是在某个单一的地点进行。它在几个不同的地方同时发生。公司的总部甚至可能不会在设在一个地方。苹果电脑公司就有大量的建筑密布在两个城市里,每一栋建筑都是公司某一个不同职能的“总部”。即使是小公司也可以在同一地域中以分布式的方式存在。一旦实行了网络化,你到底是在楼下的办公室还是在城市的另外一头,根本就不重要。
位于加利福尼亚州喜乐屯市的Open Vision公司,是这种新模式下的一个典型例子。这是一家普通的小软件公司。正如公司CEO迈克乐·菲尔德斯所说:“我们是一个真正的分布式公司。”Open Vision在美国的许多城市中都有客户和雇员,所有工作都在网络上进行。不过,“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甚至都不知道喜乐屯到底在什么地方”,菲尔德斯在接受《旧金山纪事报》采访的时候这样说。
不过,在这种朝终极网络化延伸的过程中,公司不应该被拆成仅仅是很多单干的个人组成的网络。就目前收集的数据和我自己的经验来看,对于完全分布式的公司来说,最合理的解决方案是组合成8到12个人的团队放在同一个地点进行工作。一个身量巨大的全球性企业,如果按照完全网络化的方式进行组织,可以被看成是一个由细胞组成的系统,每个细胞都由一打左右的人员构成,包括许多由12个员工掌管的迷你工厂、一个12个人构成的“总部”、成员为8人的利润中心,以及由10个人运作的供应部门。
去中心化——如果你只有10个人的话,怎么才能完成一个大规模的计划?就所谓工业革命而言,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真正的财富都是通过把某种流程置于集中控制之下而获得的。越大,效率越高。过去的那些“攫财大亨”们发现,如果能够把自己产业中的每一个关键环节和补充环节都控制在手里,就能挣到数以亿计的钱。正因为如此,钢铁公司才要控制矿脉、采自己的煤、建自己的铁路、制造自己的设备、为自己的员工提供住房,并且力争在一个巨人般的公司内部达到某种自给自足。当世界低速运转的时候,这种方法确实有效。
而今,经济发展日新月异,拥有这样完整的生产链已经变成了某种负担。这种做法只有在“逢其时”时才有效率。如今时过境迁,控制必须让位于速度和灵活性。那些附加职能,比如为自己提供能源,很快就会转给其他的公司。
甚至那些本来很重要的功能也被转包出去了。举例来说,嘉露酿酒厂就不再自己种植那些酿制葡萄酒所需的特种葡萄;它把这部分费力不讨好的工作分给别人去做,自己则专注于酿造和市场营销。同样,一个汽车租赁公司也会把修理和维护自己车队的工作转包给其他公司,只专注于租赁业务本身。一个航空客运公司会把它的跨洲航班的货仓位(一个极其重要的利润中心)转包给一家独立的货运公司,因为他们发现,后者会比他们自己更好地经营这块业务,并获得更多的利润。
底特律的汽车制造商曾经以一切亲力亲为而著名。现在它们却把近半的职能都分包出去了,其中包括相当重要的发动机制造工作。通用汽车甚至雇佣了匹兹堡玻璃板工业公司在通用汽车的厂房内对车体进行喷漆——就销售而言这是非常关键的环节。在商业期刊中,这种渐成燎原之势的通过分包实现去中心化的做法,被称为“外包”。
通过借助电子手段进行巨量的技术和财务信息交换,大规模外包的协调成本已经降低到一个可以承受的水平。简单来说,网络使得外包成为一个具备可行性、可盈利性、且具有竞争力的选择。一个被分派出去的任务,可能要往复好几次,直到最终落实到某个规模虽小但结构紧凑且能够专注、高效地完成任务的团队的肩膀上。通常情况下,这些团队可能是一个独立的公司,也可能是某个自治的分支机构。
研究表明,如果把一个任务拆分成若干块交给不同的公司来完成,若想保证质量的话,所需的交易成本要高于在一个公司内完成这项任务的成本。但是,(1)网络技术的发展,比如电子数据交换和视频会议,使得这些成本日益降低;(2)相较于适应性增强所带来的巨大收益,这些成本进一步降低——企业不需要再纠缠于那些现在已经不需要的工作,而且可以开始着手处理那些将来可能会需要的任务——而这些,是中心化的企业所缺乏的。
在逻辑上对外包进一步延展,不难得到这样的结论:一个百分之百网络化的公司只需一个办公室就能容下其所有的专业人士,并通过网络技术与其他的独立团体相联结。大量数以百万美元计的无形业务可以由一个只有两个助理的办公室搞定,甚至有的根本就不需要办公室。大型广告公司Chiat/Day[7]就正致力于把它的实体总部给拆分掉。在项目进行期间,团队会租用酒店的会议室,利用便携式电脑和电话转接进行工作。项目完成之后,这个团队就会解散然后重组。这些团队有些是“属于”公司的,另外一些则单独管理和单独核算。
让我们来假想一家未来设在硅谷的汽车制造商,我把它叫作“新贵汽车公司”。新贵汽车公司准备与日本的汽车三巨头一较高下。
新贵的架构是这样的:有12个人在加州帕罗奥多市一个干净整洁的写字楼里共用一个办公室,其中包括一些财务人员,4个工程师,一个CEO,一个协调员,一个律师和一个市场人员。在城市另外一头,员工们在一个旧仓库里组装一款油耗为每加仑120英里的环保汽车。这款车由保力强复合材料、陶质引擎以及各种电子器件组成:高科技塑料来自与新贵合资的一家年轻公司;引擎则是从新加坡买来的;而其他器件都带有条码,每天都会从墨西哥、犹他州还有底特律源源不断地运来。运输公司充当了这些器件的临时仓储——当天需要的材料正好在当天送达工厂。每辆汽车都是消费者通过网络定制的,并且在装配完成后立即发货。计算机控制的激光车床快速为车体模具定型,而车体设计则是通过消费者反馈和目标市场决定的。由机器人组成的灵活流水线负责汽车的装配。
机器人的维修和改进被外包给了一个机器人公司。一家名为“巅峰厂房维修服务”的公司负责厂棚的维护。而接听电话这类事情则交给了位于圣马特奥市的一家小服务商。公司里所有团队的行政工作都交由一家全国性机构打理。计算机硬件的维护也照此办理。市场和法律人员各司其责(这是当然的),而这些人也是公司外聘来的。记帐工作几乎完全计算机化,但一个外部的会计公司会从远程响应公司的任何会计需求。直接从新贵公司领工资的人总共也就100人左右,他们组成一个个小组,每个小组都有自己的福利计划和薪酬制度。通过帮助供应商成长、与合作伙伴结盟甚至是投资于合作伙伴,新贵汽车迅速占领了市场。
好像有点遥远,是吧?其实并非那么远。让我们看看一家现实中的硅谷先驱公司是如何在10年前起家的。詹姆斯·布赖恩·奎恩[8]在1990年3/4月的《哈佛商业评论》中写道:
苹果的微处理器是从Synertek[9]买的,其他的芯片则来自日立、得州仪器和摩托罗拉,显示器是日立的,电源是阿斯泰克的,打印机则来自于东京电子和奎茂[10]。同样,通过把应用软件的研发外包给微软、市场推广外包给麦金纳顾问公司[11]、产品设计外包给青蛙设计公司[12]、配送外包给ITT工业集团和ComputerLand,苹果公司最大程度地降低了内部的事务性服务和资本投入。
从这种网络化的外包中获益的不只是商业活动。市政和其他政府机构也很快就有样学样了。芝加哥市就是众多事例中的一个,它把它的公共停车管理包给了罗斯·佩罗建立的计算机外包公司EDS[13]。EDS开发了一种在手持计算机设备上运行的系统,这个系统可以打印罚单,并且与芝加哥市2.5万个咪表的数据库相联网,从而提升罚款的收缴。在EDS为芝加哥市承接了这个任务之后,罚单的缴付率从10%一跃至47%,为颇为窘困的市财政增加了6000万美元的收入。
协作性——将内部工作网络化具有重大的经济意义,以至于有时某些核心功能甚至会外包给公司的竞争者,达到互惠互利。企业之间可能在某个业务上合作,而同时又在另外一个业务上竞争。
在美国,很多主要的国内航空公司都会把复杂的订座和出票流程外包给他们的竞争者美国航空公司。同样,万事达和VISA这两家信用卡公司有时候也会把收费或交易处理流程交给他们的主要竞争者美国运通来做。在20世纪90年代,“战略联盟”对公司来说是个很时髦的词。每个人都在寻找可以和自己形成共生关系的合作伙伴,甚至是和自己能形成共生关系的竞争者。
各个行业,如运输、批发、零售、通讯、市场营销、公共关系、制造、仓储,它们之间的界线都消失在无限的网络之中。航空公司会做旅游,会用直邮卖旧货,会安排酒店预订;而与此同时,计算机公司却几乎已经不去碰硬件了。
也许到了某一天,那种完全自给自足的公司会变得非常少见。公司这个概念的寓意,也会从那种紧密耦合、被严格约束的机体,变为一种松散耦合、松散约束的生态系统。那种把IBM看成是一个有机体的概念需要被颠覆了。IBM其实是一个生态系统。
适应性——从产品到服务的转移是无可避免的,因为自动化会不断降低物质复制所需的成本。事实上,复制一个软件光盘或者一盘音乐磁带的成本,只是这个产品的一小部分成本。而且,当产品的尺寸变得越来越小的时候,它们的成本也会不断下降,因为用的料越来越少了。一粒药片的成本只是它的售价的一小部分而已。
不过,在制药、计算机以及越来越多的高科技产业中,用于研发、设计、授权、专利、版权、营销和客户支持的费用,也就是那些属于服务性的成分的费用,却占据着越来越大的比重。而所有这些都是信息和知识密集型的。
今天,一个超级产品并不足以支持一个公司很长的时间。事物的更迭是如此之快;创新的替代品(比如取代电缆的光缆)、反向工程、克隆,以及让弱势产品繁荣昌盛的第三方附加件,还有迅速变化的各种标准(Sony虽然在Beta VCR上损失惨重,但仍然有可能在8毫米磁带上占据绝对优势)联合在一起,都试图绕过那些传统的获取优势的路径。要想在新的时代挣到钱,你得追随信息之流。
一个网络就是一个信息的加工厂。当一个产品的价值随着其中所蕴含的知识的增加而提高时,产生这些知识的网络其价值也随之增加。一个由工厂生产出来的小器件,曾经遵循从设计到生产再到配送的线性路径。而今,一个通过某种灵活的生产流程制造出来的小器件,其生命历程呈现出一种网状的形态——同时散布在众多不同位置的不同部门,而且已经溢出了工厂,以致很难说到底哪一件事是先发生的,又到底发生在什么地方。
整张网络同时在行动。营销、设计、制造、供应商、购买者都被卷入到创造一个成功产品的过程中。产品设计意味着要让营销、法律和工程团队同时都来参与,而不是像过去那样顺序完成。
从20世纪70年代UPC条形码在商店中流行开始,零售类商品(罐装汽水、袜子)在柜台处的动向就已经和后台管理系统联结起来了。不过,在一个成熟的网络经济中,应该做到通过添加弱通讯能力而把这些东西跟前台管理系统以及消费者联结起来。生产带有主动微型芯片而不是被动条形码的小东西,就意味着在一家有数以千计的货架的折扣店里,每个货架上都摆放着数百个智力迟钝的小东西。那么,为什么不激活这些芯片?它们现在可是有智力的。它们可以自己显示价格,托你的福,还可以很容易地按照销售情况来调整价格。如果店主想要促销,或是你手上有某种优惠券或者打折卡,它们可以重新计算自己的价格。一个产品还可以记住你是否在看了一眼标价后就走开了——这可是店主和制造商很感兴趣的信息。无论如何,广告商可以吹嘘说:至少你抬眼看了。当货架上的商品获得自己或相互之间的注意,并且和消费者产生互动的时候,它们会迅速迸发为完全不同的经济形态。
11.4 与错误打交道
尽管我很看好网络经济,但是仍然有许多令人担忧的地方,这些问题也同样存在于其他的大型、去中心化的自为[14]系统中。
◎它们很难被理解
◎它们不太容易受控制
◎它们并非最优化的
当各种公司取消实体进入某种巴洛式的赛博空间之后,它们就具有了某种类似于软件的特点。无污染、无重量、快速、有用、可移动而且有趣。但同时也可能变得非常复杂,充满了没人能查明的烦人的小毛病。
如果未来的公司和产品就跟现在的软件一样,那意味着什么?会破碎的电视机?突然熄火的汽车?会爆炸的烤面包机?
大型软件程序可能是人类现在所能制造的最复杂的东西了。微软的新操作系统有400万条代码。当然,在7万个Beta版本的测试点进行测试之后,比尔盖茨肯定会说,现在这个软件没有漏洞了。
那么,我们是否可能制造出那种超级复杂而又没有任何缺陷(或者,只有很少几个缺陷)的东西来呢?网络式经济到底是能帮助我们创造出一种没有缺陷的复杂系统,还是只能为我们建立一个有漏洞的复杂系统?
不管各种公司自己会不会变得更像软件,至少,它们所生产的越来越多的产品肯定会依赖于愈加复杂的软件,所以说,创造没有缺陷的复杂系统是绝对必要的。
在仿真领域,验证一个仿真的真伪,与测试一个大型复杂软件是否有缺陷是同一类问题。
加拿大计算机学家戴维·帕那斯[15]曾经对里根的星球大战计划提出了8条批评意见。他的观点基于超级复杂软件内在的不稳定性,而星球大战计划恰恰就是这么一种超级复杂的软件。戴维·帕那斯的观点中,最有趣的一个是指出存在两种类型的复杂系统:连续的和非连续的。
通用汽车公司在测试新车应对急弯的性能时,会让这辆车在不同的时速下进行测试,譬如50、60、70英里。显然,性能随时速的变化是连续的。如果一辆汽车能够在时速50、60、70英里的时候通过测试,无需测试我们就会知道,在各种中间速度的时候,比如每小时55或者67英里,它也肯定能通过测试。
他们不用担心这辆车以每小时55英里的速度行驶时会突然长出翅膀来或者翻个底朝天。它在这个速度上的性能,基本上就是它在50英里和60英里时性能的某种插值。一辆汽车就是一个连续的系统。
计算机软件、分布式网络以及绝大多数的活系统都是非连续的系统。在复杂的适应性系统中,你根本不可能依赖插值函数来判断系统的行为。你的软件可能已经平稳运行了好几年,然后突然在某些特定的值点(比如,每小时63.25英里),轰隆一声系统爆炸,或者突变为某种全新的东西。
断点始终都存在着,而你已经测试到了所有的邻近取值,却没有测试到这特别的一组环境值。事情发生后,你会一目了然为什么这个故障会导致系统崩溃,甚至能明白地指出为什么人们本该找出这个隐患。不过,这都是事后诸葛亮。在一个拥有海量可能性的系统中,根本不可能对所有的可能性进行测试。更糟糕的是,你还不能依靠抽样的方式来对系统进行测试,因为它是非连续的系统。
对于一个超级复杂的系统来说,测试者没有任何把握说那些没测试到的值就一定会和抽样到的数据之间呈现一种连续关系。不过,尽管如此,现在还是出现了一个旨在达到“零缺陷”软件设计的运动。不用多想,这个运动肯定又是发生在日本。
对于小程序来说,这个“零缺陷”的零就是0.000。但是对于那种超大型的程序来说,这个“零”指的就是小于等于0.001。这是指每千行代码允许的错误值,而这只是产品质量的一个大概标准。这些旨在编写零缺陷软件的方法,大量借鉴了日本工程师新乡重夫的零缺陷生产的开创性工作。当然,计算机科学家们声称,“软件不一样”。软件可以被完美复制,因此只需要保证最开始的那一份是“零缺陷”就好了。
在网络式经济中,研发新产品的费用主要源自生产流程的设计,而非产品设计。日本人擅长生产流程的设计和改进,而美国人擅长的是产品的设计和改进。日本人把软件看作一个生产流程而不是产品。在渐露端倪的网络文化中,我们所生产的越来越多的东西——当然也是我们越来越多的财富——都与符号处理流程密切相关,这些流程所装配的是代码而非实物。
软件可靠性大师C.K.曹曾经告诫业界人士,不要把软件看成产品,要把它看成便携式工厂。你卖的,或者说,你给予客户的是一个工厂(程序代码),可以在客户需要的时候为他制造出一个答案。你的难题是要制造一个能生产零缺陷答案的工厂。建造能够生产出完美可靠器件的工厂的方法,也可以轻易地应用到创建能给出完美可靠答案的工厂上。
通常,软件的编制遵循三个中心化的关键步骤。首先设计一个全景图,然后用代码实现细节,最后,在接近项目尾声时,将其作为交互的整体来进行测试。而在零缺陷质量的设计流程中,整个软件编制过程不再是几个大的关键步骤,而是被分散成上千个小步骤。软件的设计、编写和测试工作每天都在成百个小工作间里进行着,每个小工作间里都有一个人在忙碌着。
这些零缺陷的传道者有一个概括网络式经济的口号:“公司里的每个人都有一个客户。”通常而言,这个所谓的客户,就是你的工作伙伴,你要将工作依次转交给他。而你必须首先把你的那个小循环(设计-编写-测试)做好,才能把它交付给你的工作伙伴——就好像你在销售商品一样。
当你把你的工作成果交付给你的客户/工作伙伴的时候,他/她就会立刻对它进行检测,并把其中的错误反馈给你,让你进行修改,让你知道你的这份工作完成的到底怎么样。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软件的这种自下向上的发展过程与罗德尼·布鲁克斯的那种包容结构本质上并无不同。每个小步骤都是一个小的代码模块,能确保自身的正常运行,在此基础上,人们叠加和测试更复杂的层级。
单靠这些小步骤并不能得到零缺陷的软件。“零缺陷”的目标隐含着一个关键的概念区分。所谓缺陷,是指被交付出去的错误;而在交付之前被修正的错误,不能算是缺陷。按新乡重夫的说法:“我们绝对不可能避免错误,但是我们可以避免错误成为缺陷。”因此,零缺陷设计的任务就是尽早发现错误,尽早改正错误。
不过,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真正的改进在于尽早发现产生错误的原因,并尽早清除产生错误的原因。如果一个工人总是插错螺栓,那就设置一个防止插错螺栓的系统。犯错的是人,处理错误的则是系统。
日本人在防错领域的经典发明是一种称为Poka-Yoke的防错系统[16]——它可以使事情对人们所犯的错误具有“免疫力”。在装配线上设置一些巧妙而简单的装置就可以防止错误的发生。比如,在放螺栓的托盘上为每一个螺栓设定一个特别的孔位,这样,如果托盘上有螺栓剩下,操作人员就知道自己漏装了一个。在软件生产中,有一种防错设计是“拼写错误检查器”,它不允许程序员输入任何拼写错误的命令,甚至不允许他/她输入任何非法(非逻辑)命令。软件研发人员们有越来越多可供选择的非常精巧的“自动纠错程序”软件,用来检查正在编写中的程序,以防止典型错误的出现。
还有那些顶尖级的研发工具可以对程序的逻辑进行分析和评价——它会说,“嘿!这一步根本没意义!”,从而在逻辑错误一出现的时候就将其清除。有一本软件业的交易杂志最近列出了近百种检错和改错工具,沽价待售。其中最精致的一种还可以像那些优质的拼写检查软件一样,为程序员提供合乎逻辑的改错选择。
另外一种非常重要的防错方法是对复杂软件进行模块化。1982年发表在IEEE的《软件工程汇刊》上的一个研究显示,在其他条件完全相同的状况下,代码总行数相同的程序拆分为子程序之后,错误数量是如何减少的。一个1万行的程序,如果是一整块,它有317个错误,如果把它拆分为三个子程序,那么总数还是1万行的程序,错误数则略有减少,为265个。每拆分一次所减少的错误量,大致符合一个线性方程,所以模块化虽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但它却是一种有效的手段。
进一步来说,当程序小到某个阈限以下之后,就可以达到完全没有错误的状态。IBM为它们的IMS系列所写的代码,就是以模块化的方式编制的,其中有3/4的模块达到了完全没有缺陷的状态。具体来说,就是在425个模块中,有300个是完全没有错误的。而在剩下的125个有错误的模块中,有超过一半的错误集中发生在仅仅31个模块上。从这个意义上说,程序编制的模块化,就是程序的“可靠化”。
在软件设计领域,现在最热的前沿就是所谓“面向对象”的软件。一个面向对象的程序(OOP)实际上就是一个相对去中心化的、模块式的程序。对于一个OOP来说,它的一个“碎片”,就是一个独立成立、保持自身完整性的单元;它可以和其他的OOP“碎片”整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可分解的指令结构。“对象”限制了程序漏洞所能造成的损害。和那种传统程序不同,OOP有效地对功能实行了隔离,把每一个功能都限制在一个可掌控的单元内,这样一来,即使一个对象崩溃了,程序的其他部分也能够继续运转,而对于传统程序来说,一个地方出了问题,整个程序就会崩溃。程序员可以把这个坏掉的单元换掉,就好像我们可以给一个汽车换刹车片一样。软件的销售商可以购买或者销售各种事先编制好的“对象”库给其他的软件研发人员,后者则可以基于这些库里的对象快速地组装起大型软件,而不用再像以前那样重新一行一行地编写新的代码。而到了要为这种大型软件升级的时候,你所要做的就是升级旧的对象或者加入新的对象。
OOP中的“对象”,其实就像乐高(Lego)积木玩具中的那些小块,但这些小块可能还带着非常微小的智能。一个对象可以类似于苹果电脑显示器上的一个文件夹图标,只不过这个图标知道自己是一个文件夹,而且可以对某个程序要求所有文件夹列出内容清单的请求做出响应。一个OOP也可以是一张税表,或者某个雇员在公司的数据库,或者某个电子邮件信息。对象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同时也在和其他的对象横向交流。
面向对象的程序使软件具备了中等程度的分布式智能。它和其他分布式的存在一样,有一定的抗错性,能够(通过删除对象)快速修复,并且通过有效单元的组装来实现扩展。
前面提到,在IBM的代码中有31处错误。而包含这些错误的模块充分说明了软件的一个特性——错误总是扎堆出现的。我们可以利用这个特性来达到质量管理上的希格玛精度。零缺陷运动的圣经《零缺陷软件》写道:“你发现的下一个错误,极有可能出现在你已经找出了11个错误的模块里,而那些从未出过错误的模块,则可能会一直保持不败金身。”错误扎堆现象在软件中是如此普遍,以至于被当作一条“魔鬼定律”:当你发现一个错误的时候,也就意味着还有另外一堆你没看见的错误在什么地方等着你。
《零经》中提到的补救方法是这样的:“不要把钱花在错误百出的代码上,抛弃它!重写一段代码的代价和修补一个错误百出的模块的代价相差无多。如果软件的某个单元的错误率超过了一定的阈限,就把它扔掉,另找一个开发人员来重写代码。如果你手上正在编写的代码显示出某种容易出错的倾向,就放弃它,因为在前期出现错误的话,也就意味着后面还将不断地出错。”
随着软件的复杂性迅速增加,在最后关头对其进行详细检测是不可能的。因为它们是非连续的系统,所以总会隐藏着某些诡异的个例或是某种致命的响应——其被激活的几率可能只有百万分之一,无论是系统化的测试还是抽样测试都无法发现它们。另外,尽管统计抽样能够告诉我们是否有出错的可能,却无法确定出错的位置。
新生物学的解决之道是用一个个可以正常工作的单元来搭建程序,并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对其进行检测和修正。不过,我们还会面临这样的问题:尽管各个单元是没有漏洞的,但在搭建的过程中,仍然会发生意料之外的“突现行为”(即漏洞)。不过,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在更高一级的层面上进行测试(因为底层单元已经被证明是没有问题的),因而是有希望做到“零缺陷”的——这比要同时应付突现问题和深埋问题的情况要好得多了。
泰德靠发明新的软件语言谋生。他是面向对象程序语言的先行者,是SmallTalk和HyperCard的编写者,现在正在为苹果电脑研发一种“直接操作”(direct manipulation)式语言。当我问起苹果的零缺陷软件时,他一语带过:“我认为是有可能在产品化的软件中达到零缺陷的,譬如说你正在写的又一款数据库软件。只要你真正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就可以做到没有任何错误。”
泰德永远都不可能跟日本的那种软件作坊合得来。他说:“一个好的程序员可以对任何一个已知的、规律的软件进行重写,巧妙地减少代码。但是,在创造性编程过程中,没有任何已经被完全理解的东西。你不得不去编写自己也并不明白的东西……嗯,是,你是可以写出零缺陷的软件,但它会有好几千行超出所需的代码。”
自然亦是如此:它通过牺牲简洁性来换取可靠性。自然界中存在的神经元回路,其非最优化程度始终令科学家们瞠目结舌。研究小龙虾尾部神经细胞的科学家们揭示了这种回路是多么令人震惊地臃肿和丑陋。只要花点功夫,他们就能设计出一种紧凑得多的结构。不过,尽管小龙虾的尾部回路要比它真正需要的冗余很多,却是不会出错的。
零缺陷软件的代价就是它的“过度设计”,超量建设,多少有点浮肿——永远不会处在泰德和他的朋友所经常逗留的那种未知的边缘。它是用执行效率来换取生产效率。
我曾经问诺贝尔奖得主赫伯特·西蒙[17]如何让这个零缺陷哲学与他那个不求最优,但求够好的“满意化”概念相包容。他笑着说:“哦,你可以去生产零缺陷的产品。但问题在于你是否能够以一种有利可图的方式来生产它?如果你关心的是利润,那么你就得对你的零缺陷概念进行满意化处理。”哦,又是那个复杂性的妥协问题。
网络式经济的未来在于设计出可靠的流程,而不是可靠的产品。与此同时,这种经济的本质意味着这种流程是不可能最优化的。在一个分布式的、半活性[18]的世界中,我们的所有目标只能被“满意化”,而且这种满意也只能保持很短的一瞬。也许一天之后整个形势就完全变化了,正所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11.5 联通所有的一切
新兴网络经济的特点——执行纲要:
在我看来,不久的将来,经济中会有几种模式盛行起来。任何经济方案都需要一份执行纲要。当然,不会是我这份了。下面列出的是我认为的网络经济所具备的一些特征:
◎分布式核心——公司的边界变得模糊。任务,甚至是财务和制造这样的核心任务,都通过网络分包给合同商,他们再进一步分包出去。所有的公司,从只有一个人的到“财富500强”,变成了一个个由所有权和地理位置都分散的工作中心所组成的社会。
◎适应性技术——如果不能达到“实时”要求,你就完蛋了。条形码、激光扫描仪、手机、700打头的号码[19]、将数据直接上传到卫星的收银机、点评设备,还有配送货车,这一切都在操控着商品生产。生菜的价格,就如同机票的价格一样,在杂货店货架的液晶屏上闪烁变化着。
◎灵活制造——需求量更少的商品可以利用更小的机器在更短的周期内生产出来。曾几何时,照片冲洗要在全国有数的几个中心里花上若干个礼拜的时间,现在则可以在任何一个街角的小机器上完成,并且立等可取。模块化的设备,消失了的常规库存,以及计算机辅助设计,使得产品研发周期从几年缩短到几周。
◎批量化的定制——流水线上生产的都是个性化定制的产品。适用于你所在地区气候的汽车,按照你的习惯进行设定的录像机……所有产品都是按照个人特定需求生产的,但却是按照大批量生产的价格来销售。
◎工业生态学——闭合回路、无废料、零污染的制造业;可拆解回收的产品;向生物兼容技术的逐步过渡。对违背生物学准则的行为越来越无法容忍。
◎全球会计——即使是小公司也在某种意义上具有全球性。从地理上说不再存在那种未开发的、未知的经济“前沿”。而博弈之局也从那种“每一个胜利都意味着有人失败”的零和游戏变成了正和游戏。只有那些能够把系统堪称统一整体的玩家才能获得回报。结盟、伙伴关系、协作——哪怕是暂时的甚至是矛盾的,将成为行业根本和规范。
◎共同进化的消费者——公司培训和教育消费者,而消费者又反过来培训和教育公司。网络文化中,产品变成了可改进的连锁经营店,它随着消费者的不断使用而得到不断改进和进化。想想软件升级和注册的例子。公司成为共同进化的消费者的俱乐部或用户群。一家公司如果不能教育和培训消费者,也就无法从消费者那里学习。
◎以知识为基础——联网的数据会让所有工作都能更快、更好和更容易地完成。但是,数据是廉价的,且大量充斥在网络上,甚至令人不胜厌烦。你的优势不再体现在“如何完成工作”中,而是在“做什么工作”中。数据可不能告诉你这个,但是知识可以。将知识运用到数据上才是无价之宝。
◎免费的带宽——接入是免费的,但是接入与不接入的选择则会非常昂贵。你可以在任意时刻给任意人发送任意东西;但是选择给谁发送、发送什么以及何时发送,或者选择在什么时候接收什么则变成了需要动脑子的事情。选择不接入什么成为关键。
◎收益递增——拥有者,得之。给与者、分享者,得之。先到者,得之。一个网络,其价值增长的速度要超过其用户增加的速度。在非网络经济中,一个公司如果增加了10%的客户,那么它的收入也许会增加10%。但是对于一个网络化的公司来说,譬如电话公司,增加10%的客户可以为收入带来20%的增长,因为新、老客户之间的对话是按照指数增长的。
◎数字货币——日常使用的数字货币取代了成捆成沓的纸币。所有的账户都是实时更新的。
◎隐性经济——创造性的前沿和边缘区域得到扩展,不过,它们现在以一种不可见的方式联结到加密的网络中。分布式核心和电子货币是驱动这种隐性经济的力量。其负面结果是:不规范的经济活动四处萌芽。
在网络经济中,消费者会享有越来越快的速度和越来越多的选择,同时作为消费者,也承担起越来越多的的责任。而供应商的所有功能将越来越分散化,他们与消费者之间的共生关系也会越来越紧密。在一个由无限信息构成的无序网络中找到合适的消费者,成为网络经济时代的新游戏。
在这个来临的时代里,最核心的行为就是把所有的东西都联结在一起。所有的东西,无论是大是小,都会在多个层面上被接入到庞大的网络中。缺少了这些巨大的网络,就没有生命、没有智能、也没有进化;而有了这些网络,这些东西就都会存在,而且还会出现更多的东西。
我的朋友巴洛——至少是他那个没有实体的声音,早就把他的所有东西都给相互联结了。他生活和工作在一个真正的网络经济中。他给出的是信息——当然是免费的,而别人给他的是钱。他给出的越多,挣的也就越多。在给我的一封电子邮件里,他对这个正在兴起的网络发表了如下高论:
计算机这些小玩意儿本身远谈不上能带来什么技术狂热,它们倒是更能激起对炼金术的某种一知半解的遐想:用导线将群体意识连接起来,创造出某种星球之脑。德日进[20]曾经在很多年前就描述过这种设想,不过,他要是看到我们用来实现这一设想的手段是如此乏味,他也会感到震惊。在我看来,通向他所说的那个“最终点”的梯子是由工程师而非神秘主义者制造出来的,这也许是个惬意的讽刺吧。
那些最大胆的科学家、技术人员、经济学家和哲学家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把所有的事物、所有的事件都联结到一张复杂的巨型网络之中。随着这张庞大的网络渗透到人造世界的各个角落,我们瞥到了一些端倪:从这些网络机器中冒出的东西活了起来、变得聪明起来、而且可以进化——我们看到了新生物文明。
我有一种感觉,从网络文化中还会涌现出一种全球意识。这种全球意识是计算机和自然的统一体——是电话、人脑还有更多东西的统一体。这是一种拥有巨大复杂性的东西,它是无定形的,掌握它的只有它自己那只看不见的手。我们人类将无从得知这种全球意识在想什么。这并不是因为我们不够聪明,而是因为意识本身就不允许其部分能够理解整体。全球意识的独特思想,以及其后的行为,将脱离我们的控制,并超出我们的理解能力。因此,网络经济所哺育的将是一种新的灵魂。
要理解由网络文化形成的全球意识,最主要的困难在于,它没有一个中心的“我”可以让我们去诉求。没有总部,没有首脑。这是最令人气恼和气馁的地方。过去,探险者们曾经寻找过圣杯、寻找过尼罗河的源头、寻找过约翰王的国度或者金字塔的秘密。未来,人们将会去寻找全球意识的“我在”,寻找其内在一致性的源头。很多灵魂会尽其所有来寻找它;关于全球意识的“我在”究竟藏匿何处,也会有许多种学说。不过和以往一样,这也将会是一个永远没有终点的探索。
[1] 感恩而死(The Grateful Dead,1964~1995):美国著名摇滚乐队,作品风格属于乡村摇滚、民谣摇滚和迷幻音乐。代表作包括《In the Dark》、《Workingman's Dead》、《American Beauty》等,其中后两张专辑是乐队历史上销量最大的专辑。感恩而死乐队系统地把一种自由自在的音乐形式引入了摇滚乐,他们的音乐表明了他们在不断地发展自己的音乐理想。
[2] “死党”(Deadhead):用来指“感恩而死”乐队的死忠乐迷,就如同今天国内的“花生”、“凉粉”一样。
[3] The WELL(Whole Earth 'Lectronic Link):是最古老的虚拟社区之一,成立于1985年,至今仍在运作,大约有4000名成员。
[4] 赛博空间(cyberspace):这个概念来源于控制论,由信息论先驱维纳和科幻小说家吉布森发扬光大。它涵盖信息理论和计算机科学。在赛博空间中,人们借助全域的电磁网络接入,脱离实际地理位置,通过虚拟交互式体验实现全球通讯和控制。互联和移动网络的发展,正在把人类社会一步步引入赛博空间。黑客帝国”电影中的matrix就是一个赛博空间的极端形式,人类自从出生便被接入(jiack- in),醉生梦死在这个虚拟空间内而不能自拔。
[5] 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1948.03.17~):美国作家,主要写作科幻小说,现居住在加拿大。他被称作赛博朋克(Cyberpunk)运动之父。赛博朋克是科幻小说的一个子类。他的第一部也是最有影响的一部小说《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自1984年出版以来已在全球卖出了6500万册。赛博空间一词即来自于此书。
[6] 李维·施特劳斯(Levi Strauss):发明牛仔裤的人,创立了著名品牌李维斯(Levi's)。1979年李维斯在美国国内总销售额达13.39亿美元,国外销售盈利超过20亿美元,雄居世界10大企业之列,他由此成为最富有的牛仔裤大王。
[7] Chiat/Day:1968年,Jay Chiat和Guy Day建立了Chiat/Day广告公司。Chiat/Day一直崇尚放荡不羁的创意,它因此赢得了许多客户,也失去了许多客户。1994年,试图降低运营成本、提供工作效率的Chiat/Day又出惊人之举,把原办公室改成仓库,让员工拎着笔记本、手机回家,实行虚拟办公!但事与愿违,虚拟办公导致了工作效率更低、大批员工离职。1995年,Chiat/Day被Omnicom收购,并与Omnicom1993年时收购的TBWA合并,形成现在的TBWA/Chiat/Day (李岱艾广告公司)。——摘自《业界纵览》
[8] 詹姆斯·布赖恩·奎恩(James Brian Quinn):达特茅斯大学艾莫斯-塔克商学院威廉姆和约瑟芬管理学教授,现已名誉退休。他是战略计划、技术变革管理、企业创新以及技术对服务部门的影响等领域的学术权威。
[9] Synertek,一家成立于1973年的半导体制造商,位于加州硅谷中心地带。后被电子与自动控制行业巨头霍尼韦尔(Honeywell)收购。1985年停止运营并被出售。
[10] 奎茂(Qume):一家由华人李信麟创立的硅谷公司。专营计算机外设生产,曾在打印机市场上独占鳌头。
[11] 麦金纳顾问公司(Regis Mckenna):创立于1970年,以其创始人名字而命名,是硅谷最负盛名的市场营销公司,参与了苹果、美国在线、康柏、Intel、微软等公司创立期的推广工作。
[12] 青蛙设计公司(Frogdesign):老牌创意公司,于1969年创立于德国。
[13] EDS:美国电子数据系统公司(Electronic Data System),曾是全球最大的电子信息解决方案提供商之一,于2008年被惠普以139亿美金收购。
[14] 自在(self-being)与自为(self-making):19世纪德国古典哲学家黑格尔的专门术语,用以表述绝对理念发展的不同阶段。自在反映为客观存在;自为则反映为主观映像和对自在的统一。抛开哲学概念的话,简单地说,自为可以理解为自己做主、自我管理。
[15] 戴维·帕那斯(David Parnas):世界著名的软件工程专家,现任加拿大皇家学院院士。爱尔兰利默瑞克大学计算机科学与信息系统系软件质量实验室主任,教授。
[16] Poka-Yoke,日文中意指“失败也安全”或“错不怕”。丰田汽车在其生产系统中首先采用了这种防错体系。
[17] 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1916.06~2001.02):美国政治学家、经济学家和心理学家,研究领域涉及认知心理学、计算机科学、公共管理、经济学、管理学和科学哲学多个方向。西蒙不仅仅是一个通才、天才,而且是一个富有创新精神的思想者。他是现代一些重要学术领域的创建人之一,如人工智能、信息处理、组织行为学、复杂系统等。他创造了术语有限理性(Bounded rationality)和满意度(satisficing),也是第一个分析复杂性架构(architecture of complexity)的人。西蒙的天才和影响使他获得了很多荣誉,如1975年的图灵奖、1978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1986年的美国国家科学奖章和1993年美国心理协会的终身成就奖。
[18] 半活性(semiliving):原是用来描述介于有活力和无活力之间的客体属性。这里可以理解为凯文·凯利一贯主张的“人造”和“天生”的混合特性。
[19] 700打头的号码:欧美一些国家电信运营商提供的智能一号通服务。一个用户拥有一个以700开头的号码,被叫时可以自动转接到用户的任何通讯终端上,包括固定电话、手机、传真机,乃至语音信箱。国内也曾尝试此类服务。但从目前情况看,不论是欧美市场还是国内市场,运营状况都不是很理想。
[20] 德日进(Teilhard de Chardin):法国哲学家、神学家、古生物学家和地质学家。他在1923年至1946年间曾先后8次来到中国,在中国共生活了20多年,是“北京猿人”的发现者之一。德日进是他的中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