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华莱士和我坐一辆深绿色敞篷车往长岛的北福克而去。
他想兑现的承诺是带我去射击——这件事相当非同寻常,不论他犹疑了多长时间。我问他该穿什么衣服,他建议穿舒服就行,于是我穿了一套我认为安妮·格兰汀会穿的衣服:卡其裤,有衣裤扣的白色衬衫,袖子挽起。我想,哪怕这套装束不合适射击,好歹也像美国女飞行员阿梅莉亚·埃尔哈特飞越太平洋失踪时的装束。他穿的是蓝色毛线衣,V形领,饰有黄边,袖子上有破洞。
——你的头发……棒极了,他说。
——棒极了?!
——对不起,你是不是……不高兴?
——棒极了并不坏,不过说很漂亮或很迷人我也领情的。
——那么就是……很漂亮?
——正合我意。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在华莱士的建议下,我从车里的手套箱拿了一副有色眼镜戴上,仰身后靠,看着阳光投洒在车道的树叶上,树叶变得斑驳陆离。我觉得自己像是埃及女王,又像是好莱坞的小明星。
——你有……廷克和伊芙的消息吗?华莱士问。
熟人之间想打破沉默,这是常见的共同话题。
——跟你说吧,华莱士,你要是觉得没有必要谈廷克和伊芙,我也有同感。
华莱士笑了。
——那我们……怎么解释我俩如何认识的呢?
——我们就说我在帝国大厦的瞭望台上偷了你的钱包,被你逮住了。
——好吧,不过我们可不可以说……是我偷你的钱包,被你逮住了。
没想到华莱士的狩猎俱乐部看上去这么破旧,外面是低门廊,白色细柱,勉强算得上南方大宅。屋里的松木地板起伏不平,地毯毛了边,奥杜邦 68 的画挂得有点儿歪,像是被发生在远方的一次地震震歪了。不过,就像他身上那件被虫蛀了洞的毛衣一样,俱乐部的破旧让华莱士自在了些。
一个大大的战利品柜子旁边有一张小桌,后面坐着一个穿着整洁的球衣和休闲裤的仆从。
——下午好,沃尔科特先生,他说。我们在楼下都给您安排好了,备了雷明顿枪、柯尔特式自动手枪和鲁格尔半自动手枪,不过昨天来了勃朗宁自动手枪,我想您可能也想看一看。
——约翰,很好,谢谢。
华莱士领我到地下室,里面用白色墙板隔出一排排狭小的过道,每个过道的尽头都有一个纸靶钉在干草堆上,旁边一张小桌,一个年轻人在往枪里装弹药。
——好了,托尼,让我来吧,我们到时在鱼池那边……和你碰头。
——是的先生,沃尔科特先生。
我站在一旁,保持礼貌的距离,华莱士回过头来,笑了。
——你干吗……不站近一点儿呢?
托尼摆好所有的枪,枪管指向同一方向。左轮手枪的末道漆是光亮的银色,骨制枪把,侧面看上去颇为奇特,其他的枪却是可笑的灰色。华莱士指了指两支来复枪中较小的那一支。
——那是……8型雷明顿枪,那是……点45科尔特枪,那是……鲁格尔枪。德国军官用的手枪,是我父亲打仗时……买回家的。
——这个呢?
我拿起一支大枪,重得很,光是要徒手端平它就弄疼了我的手腕。
——这是勃朗宁,是……机关枪,邦尼和克莱德 69 用的……就是这种枪。
——真的呀?
——打死他们的……也是这种枪。
我轻轻放下枪。
——我们从雷明顿开始吧?他建议道。
——是的,沃尔科特先生。
我们走向其中一条小道,他打开弹匣,装上弹药,然后教我识别枪的不同部分:扳机和扣闩,枪管和枪口,前视和后视。我肯定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这听起来……比较复杂,他说。其实雷明顿只有十四个部分。
——直升机才有四个部分,可我还是搞不清楚它们是怎么工作的。
——好吧,他笑道。那先看看我,把枪托搁在……肩上,就像拿一把……小提琴,左手握住这里的枪管,别抓紧,就是……放平,脚摆正,看着靶子,吸气,吐气。
嘭!
我跳起来,可能是喊出声了。
——对不起,华莱士说。我不是有意……吓着你的。
——我以为我们还在纸上谈兵的阶段。
华莱士笑了。
——不,纸上谈兵的阶段……结束了。
他把枪递给我,突然,通道看起来特别长,似乎靶子在往后退,我觉得自己就像《爱丽丝漫游奇境》中的爱丽丝,在摄入了那些写着吃我或喝我,或不知什么让她变小的东西之后的那个。我举起枪,像举起一条大马哈鱼,搭在肩上,像扛起一个西瓜。华莱士走上来,努力教我,可没用。
——对不起,他说。这有点儿像教人……扎蝴蝶结。这样可能容易些,我……可以吗?
——请!
他挽起毛衣的袖子,走到我身后,右臂顺着我的右臂伸展,左臂顺着我的左臂伸展,我能感到他在我的耳朵后呼吸,平稳而有节奏。他教了几个要领,鼓励了我几句,似乎活生生的猎物正在过道尽头吃草。我们稳住枪管,我们瞄准靶子,我们吸气、呼气,我们扣动扳机,我能感觉他的肩膀顶住我的肩膀,以缓解后坐力。
他让我打了十五枪,然后换柯尔特,然后是鲁格尔,然后又用勃朗宁打了几轮。我让那些杀死克莱德·巴罗的混蛋好好想一想。
大约四点,我们漫步穿过俱乐部后面松林里的空地,走到池塘边,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女人朝我们走来,她穿马裤、马靴,淡黄棕色的头发用发夹往后拢起,臂弯架着一支霰弹猎枪,弹匣打开。
——你好啊,鹰眼,她露出一副发现绯闻的笑容。我没有打断你的约会吧?
华莱士的脸微红。
——毕茜·霍顿,她朝我伸出手,说——这与其说是自报家门,还不如说是强调她的存在。
——凯蒂·康腾。我挺直身子,说。
——杰克……在这里吗?华莱士不好意思地吻了她一下,问道。
——不在,他在城里。我只是来马场骑骑马,想着是个好机会到这边遛遛并练练手,让自己保持状态,不是所有人生来就像你这样的。
华莱士的脸又红了,不过毕茜似乎没注意到,她朝我转过身来。
——你像是个新手。
——有那么明显吗?
——当然,不过你和这个老印第安人在一起进步会很快的。现在是打猎的好时节,好了,我走了,很高兴认识你,凯特,再见,华利。
她朝华莱士眨眨眼,逗逗他,然后啪地合上弹匣。
——哇,我说。
——好的,华莱士说,看着她离开。
——她是老朋友吗?
——她哥哥和我……从小就是朋友,她有点儿……像是跟屁虫。
——我想不再是了吧。
——是的,华莱士说,像是笑了一下。不再是了……很久之前就不是了。
池塘有城里的半个街区那么大,被树林包围,水面上漂浮着些许水藻,像是地球上的几块大陆。我们经过一个小码头,码头上拴着一叶小舟,顺着一条小径来到掩映在树林中的一个木讲道台,不大。托尼迎接我们,他和华莱士说了几句,然后消失在树林中,一条长凳上摆着一支新枪,放在帆布盒子里。
——这是霰弹枪,华莱士说。是猎枪,弹匣要大些,你会……更有感觉的。
枪管上有精致的部件,像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银器;枪托漂亮,有如十八世纪齐本德尔风格的桌子的桌腿。华莱士拿起枪,解释飞靶会从哪里出来,怎样用枪头的准星跟踪靶子,瞄准靶子飞行轨迹前面一点点的地方,然后他把枪举到肩上。
——放。
飞靶从灌木丛中飞出来,在池塘上方悬浮了一会儿。
嘭!
飞靶破碎,碎片像万尔韦家的烟花,雨点般洒落在水面上。
我错过了前面三个飞靶,后来琢磨到它飞行的路线,后面六个打中了四个。
在靶场,雷明顿的枪声内敛、清晰,有压迫感,钻到你的皮肤下面,那是啃咬刀锋的感觉,不过在鱼塘这里,枪声回音洪亮,隆隆作响,像是船上的炮声,音节悠长,似乎在为空气造型,或要展示一直隐藏在那里的建筑——一座弯耸在水面上的无形教堂——麻雀和蜻蜓知道它,可人却看不见。
和刚才的来复枪相比,霰弹猎枪更像是你自己的延伸。从雷明顿射出的子弹嗖地穿过远处的靶子,这声音似乎与你扣动扳机的手指没有关系,可飞碟碎了,肯定是你使然。站在布道台上从上往下看中空的枪管,你突然觉得自己拥有了蛇发女怪的神力——仅凭一个眼神就可以操纵远处的物体。这种感觉不会随着枪声的消失而消失,它挥之不去,渗透你的四肢,让你的感觉变得敏锐——你的傲慢中多了一份沉着,或沉着中多了一份傲慢。不管怎样,你很快会觉得自己像毕茜·霍顿。
要是早有人告诉我枪能增强人的自信就好了,我会一辈子打枪的。
六点吃晚饭,在俯瞰盐沼的青石露台上,吃的是总汇三明治。包铁桌边三三两两坐着几个男人,露台空空的,不算豪华,但别有味道。
——沃尔科特先生,您需要什么饮料配三明治?年轻的服务生问。
——威尔伯,我只要冰茶,不过凯蒂,你就喝……鸡尾酒吧。
——冰茶挺好。
服务生七拐八弯绕过杂乱的桌子,回到会所里。
——那,你知道这里所有人的名字吗?我问。
——所有人的名字?
——前台的那个、送枪的那个、服务生……
——这不同寻常吗?
——信差每天来两次,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华莱士显得局促不安。
——我的信差……叫托马斯。
——我应该多加注意的。
——我想你已经很注意了。
华莱士心不在焉地用餐巾擦拭汤匙,环顾露台,眼神宁静。他把汤匙放好。
——我们……在这里吃饭,你不介意吧?
——一点儿也不。
——对我来说,这是乐趣之一,就像……小时候,我们在阿迪朗达克营地过圣诞节。湖水结冰,我们整个下午都在滑冰,临时管家是个老都柏林人,他从小锌罐里给我们倒可可喝,我的姐妹坐在客厅里,腿搁在火边,我和爷爷坐在门廊的绿色大摇椅里,看着天色暗去。
他停下来,看着盐沼,将某个细节烙在自己的记忆中。
——可可很烫,你拿着它走到寒冷的屋外,可可面上会结一层霜,颜色比可可深,你用手指一碰,就会沾上一小片……
他朝整个露台做了个手势。
——可可有点像这个。
——是你挣到的小小回报?
——是的,这是不是很傻?
——我不这么想。
三明治来了,我们沉默地吃了起来。我开始明白,和华莱士在一起,没有令人尴尬的沉默,不需要说什么话,这使他会觉得格外放松。偶尔有鸭子从树林那边飞过来,它们扇动翅膀,伸出双脚,落在盐沼上。
也许,陈旧的俱乐部让华莱士感到放松——他得以展示自己对武器的娴熟,还赚到了冰茶。也许这得归因于他对爷爷和阿迪朗达克暮色的回忆,也许他只是觉得跟我在一起越来越自在。不管是据华莱士自己回忆还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讲话几乎不磕巴了。
回到曼哈顿,离开华莱士的车库时,我谢谢他给了我一个非常棒的下午,他迟疑了一下,我想他是在掂量要不要请我到屋里,但他没有,也许他担心话一出口,这一天就变味了。于是他像对一个朋友的朋友那样吻了吻我的脸,我们道别,他抬脚离去。
——嘿,华莱士,我叫道。
他停下脚步,转身。
——那个老爱尔兰人叫什么名字?就是倒热巧克力的那个。
——是法伦,他笑了笑,说。法伦先生。
第二天,我在布利克街的一家小店买了一张印有安妮·奥克莉 70 的明信片,她身着全套西式礼服——鹿皮衬衫、白色流苏靴,手持两把珍珠手柄的六响手枪。我在背面写上:谢了伙计。周四下午四点,我接到一张便条:明天正午时分在都市博物馆的台阶上见。署名是怀亚特·厄普 71 。
华莱士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博物馆的台阶,他一身淡灰色西服,一块白色棉布手帕整整齐齐插在胸袋里。
——我想你不会借着带我去看画的机会向我求爱吧,我说。
——当然不是!我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实际上,他带我参观的是枪械博物馆。
昏暗的灯光下,我们肩并肩从一个展柜逛到另一个展柜。当然,这些枪有名气,更多是因为它们设计出色或身世特别,而不是火力强劲,其中有不少做工精美或材质为贵重金属,你几乎都快忘了人们设计它是用来杀人的。华莱士对枪支很可能无所不知,但他并不过于炫耀,只是跟我分享了一些有意思的奥秘和少许专业知识,然后提议我们去吃午饭,这恰到好处。再过五分钟,这一体验带来的新鲜感就要消失了。
我们走出博物馆,棕色宾利车在台阶下等着。
——你好,迈克尔,我说,暗自庆幸还记得他的名字。
——你好,康腾小姐。
上车后,华莱士问我想到哪里吃饭,我说他可以当我是个外地人,带我去他喜欢的地方。于是我们去公园餐馆,它在城中一幢有名的高层写字楼的一楼,风格现代,高高的天花板,没有装饰的高墙,坐在桌旁的人大都是西装革履。
——你的办公室在附近吗?我天真地问。
华莱士面露尴尬之色。
——就在这楼里。
——真是走运!这么说你喜欢的餐馆和你的办公室都在同一栋楼里。点菜的服务生叫米切尔,我们点了马提尼酒,然后研究菜单。前菜
华莱士点了肉冻,我要的是主厨沙拉——卷心菜、上等蓝纹奶酪和热红培根的绝妙组合。如果我在乡下,会把它做成自己的品牌。
我们等着箬鳎鱼菜包肉末饭,华莱士用甜点汤匙在桌布上画圈。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手表,它的设计与一般的手表正好相反:黑色表盘,白色数字。
——对不起,他放下汤匙,说。老习惯了。
——没事,我在欣赏你的手表呢。
——噢,这是……官员戴的表。表盘是黑色的,这样晚上就不那么……扎眼,是我父亲的。
华莱士沉默了一会儿,我正想问问他父亲的事,这时一个高个子秃顶男士来到我们桌前,华莱士推开椅子站起来。
——艾弗里!
——华莱士,这个男人热情地打招呼。
华莱士向我介绍这位绅士后,他问我能不能和华莱士谈一下,然后把他带到自己那张桌子,那里有一个年纪更大的人在等着。他们显然在听取华莱士的建议。他们说完后,华莱士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开始发表意见,看得出他说话丝毫不磕巴。
刚才看华莱士的手表时已经快两点。阿利同意为我打掩护到三点,这是我们每天和泰特先生的例行见面时间。如果我不吃甜点,那就还有时间打车回去换一条长一点儿的裙子。
——这好像很秘密 72 嘛。
溜到华莱士位子上的是那个骑马荷枪的毕茜·霍顿。
——我们只有一点点时间,凯特,她显出一副同情的样子,说道。我们最好开门见山,你是怎么认识华利的?
——我是通过廷克·格雷认识他的。
——那个帅哥银行家?就是那个和他的女朋友出车祸的银行家?
——是的,她是我的老朋友,其实我们当时都在车上。
毕茜一副大为触动的样子。
——我从没经历过车祸。
不过从她说话的样子看,你会觉得除了车祸,其他的灾祸她都遇到过,不管她坐的是飞机、摩托车还是潜艇。
——那么,她接着说,你的朋友是不是像那些姑娘说的那般野心勃勃?
(像那些姑娘说的那般野心勃勃?)
——并不比大多数人更甚,我说,不过她来劲了。
——呃,她们会因此恨她的,不管怎样,我不讨厌管闲事,比讨厌猫还多。但我能不能给你一点儿提示?
——当然。
——沃利为人比拉什莫尔山 73 还高贵,但非常腼腆,不要等他先吻你。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快走到餐厅中央了。
第二天晚上我打牌,正加倍努力叫出四个红心,有人敲门,是华莱士,他一手拿一瓶酒,一手拿公文包,说他刚和住在附近的律师吃过饭,这个解释需要对“附近”进行很宽泛的界定。我关上门,我们又陷入一阵并不令人尴尬的沉默。
——你有……很多书,他终于开口道。
——这是一种毛病。
——那你……去看医生没有?
——恐怕这是不治之症。
他把公文包和酒放到我父亲的安乐椅上,开始歪着脑袋在屋子里转。
——这用的是杜威的十进制图书分类法 74 ?
——不,不过是基于类似的原则,这些是英国的小说家,法国的在厨房里,荷马、维吉尔和其他的史诗在浴缸旁边。
华莱士漫步朝一个窗台走去,从一堆摇摇欲坠的书本里抽出《草叶集》 75 。
——我猜是因为……超验主义者在太阳底下长得更好些。
——一点儿没错。
——他们需要很多水吗?
——没你想得那么多,不过需要大力修剪。
他用那本书指了指我床下的一堆书。
——那些……蘑菇?
——俄罗斯作品。
——哦。
华莱士小心地把惠特曼放回原处,朝牌桌走去,绕桌一圈,有如在观看建筑模型。
——谁赢了?
——不是我。
华莱士坐到我的假人牌友对面,我拿起酒瓶。
——你要留下来喝一杯吗?我问他。
——我……好啊。
这酒比我还老。我回到桌边,他已经坐到南边的位子上,在洗牌。
——到哪边……叫牌了?
——我刚叫了四个红心。
——他们翻倍吗?
我从他手里把牌扯过来,把所有的牌扫到一边。我们坐下,有一会儿没说话,他喝完杯中酒,我觉得他要走了,努力想着用什么话题来吸引他。
——也许,他问道,你会玩蜜月桥牌?
这是一种有独创性的小游戏,在阿迪朗达克多雨的季节华莱士和他爷爷就玩这种牌。玩法是这样的:你把洗好的牌放在桌上,对手拿最上面那张牌,他有两种选择,一是留着这张牌,看第二张牌是什么,然后把第二张牌朝下扑到桌上,不要了。或者,他丢掉第一张,留第二张。轮到你了,也是如法炮制。两人如此这般轮着抓牌、放牌,直到把牌抓完,这时你俩每人丢掉十三张牌,手上还有十三张——让这一游戏在意图和机会之间有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微妙平衡。
我们一边打牌,一边谈起克拉克·盖博 76 和克劳德特·科尔伯特 77 ,谈起骗子和美国佬,我们不停地笑。我打方块赢了一个满贯,便采纳毕茜的忠告,俯过身去吻了下他的嘴巴,可他正要开口说什么,结果我们的牙齿打了架。等我坐下来,他又想伸手来搂住我的肩膀,结果差一点儿摔下椅子。
我俩坐下来,笑了。我们笑,是因为不知为何我们突然明白了自己所处的位置。自那次去狩猎俱乐部游玩后,我们之间便悬浮着一种小小的不确定性,这是神秘的化学作用,有一点儿闪躲,有一点儿摇曳,直到现在。
也许这是因为我们觉得和对方在一起是如此轻松,也许这和一个事实有关,那就是显然他从小就爱上了毕茜·霍顿(只是时运不佳,这段浪漫史没有成真)。不管是哪一种,我们知道我们对彼此的感觉并不急迫,或并不热烈,也并不像是欺骗,这种感觉友好、温和、真诚。
就像玩蜜月桥牌。
我们正投入其中的这种浪漫玩法并不是真正的游戏——只是游戏的修订版。这个版本只适合两个朋友玩,他们可以满怀乐趣地练习,消磨时间,一边在站台上等着属于自己的那趟车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