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翘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封信,她也没躲着善桐,自己已经展开了灯下看起来:唇边已是渐渐地噙上了一朵笑花,很显然,这封信里是交待了她同心上人关系。
也正因为是由别人带着,这才侧面也衬托出了她心上人诚心。善桐斜着眼打量了她一番,不禁轻笑道,“你有眼光,就是一般人家,私奔后,有遇上负心汉了,直接转手就卖到窑子里去……别说你这样大家小姐了。”
于翘头也不抬,“就是因为大家小姐才不值钱呢,一般人拐带走了,没准还能勒索些赎金。现家里恐怕都要筹备我丧事了,要勒索钱财也是无用,说不定,反而还会引来杀身之祸呢。”
她对家里这样没有信心,是远出善桐意料,不过想想,连亲嫂子都只得了个‘心肠毒辣’评语,于翘和家人感情疏离也就不用说了。她终于是忍不住问道,“我就是奇怪,按说你们家家教这么严格,除了一家子同姓之外,上了十岁不是都不许见外姓人了?你这是怎么和他说上话,我真是猜不透……你们是一眼就定了终生?”
善桐和慕容氏坐一起说闲话,说多就是大哥如何疼你,含沁又如何爱你。和京城以夫妻感情良好为耻不同,西北少妇们倒有些互相攀比这个意思——但凡是女儿家,也没有不喜欢和人念情郎。也是因为善桐除了好奇之外,全没什么看不起人意思,于翘掩了信纸,看了她一眼,倒是难得地红了脸,露出了忸怩之态来,低声道。“还是能见上面,只不是次次都能说上话……我从第一面便知道我中意他,他心思么,我瞧不太出来,可我知道他也是中意我。”
能见面,那想必就是许家近亲了。善桐捧着脑袋把许家亲戚关系梳理了一遍,还是没个头绪,要再问时,见于翘已经收起信,仔仔细细地掖怀里,又若无其事地起身准备就寝了,便知道她终究还是不想说得太多。也许是怕走漏了消息,终究不免被家里人逮回去。
她也就并不心急,次日上路,慢慢地和于翘谈起天来,又将自己和含沁故事说给她听,“家里人都不愿意,要不是后祖母做主,还是许了,今天我也是有娘家不能回。”
于翘显然对她出身还是很了解,小姑娘一点都不吃惊,“会愿意就假了……”
她叹了口气,还是露出了少许惆怅,“其实能上门提亲,也不算是太门不当户不对,要是能走提亲路子,我也一样……”
善桐就想不通了:这一般能时常见到面,又不是次次都能说话男丁,除了亲戚之外,那也就只有小厮了。可一个小厮能有这么大能耐,把于翘这么个千金小姐拐出来了不说,还安排了三四个听话忠诚把兄弟一路走了这样远?就算是遇了匪,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也得把她给护得毫发无伤?
再不然,那就是戏班子里唱戏了——可这就说不通了,一个唱戏,凭他唱到天上去了,只怕也没有这样能耐吧。再说,此人字迹,同十八房收到那封里朝廷来信几乎如出一辙,显然是里朝廷高层人物,一个高层人物是个戏子——这笑话也实是太有意思了。
不过,于翘防心始终还是很重,善桐刺探了几次,见她态度都很坚决,为怕激起她防备来,反而不敢多问。只和她天南海北地说些西北风俗,于翘倒也听得用心,往往连郑姑娘一起都听住了。
另一面,郑姑娘果然对于离开嫁妆只身上路有一定顾虑,倒还不是不放心含芳,只是顾忌着喜娘说,“嫁妆还没到呢,人已经先进城了,这可不大体面。”
据说就是送嫁郑家二少爷也觉得,“这不大合规矩,倒显得我们多么心急似。”
善桐没办法了,只好私底下给女眷们做工作。“连人都杀了,这伙人不是什么善类呢。一般村匪也没有敢动这么一大队人,我们带金银细软又多。是先走一步不体面,还是留下来这万一遇上了绿林好汉,血淋淋吓死人了,这才体面?”
喜娘一边犹道,“不是说了是一伙小蟊贼……”
善桐和郑姑娘同时扫了她一眼,郑姑娘顿时就下了决心,“三少爷不说,是怕我们担心。还是我们先走一步,男人们才能放开手脚做事。”
她压根就不理嘀嘀咕咕喜娘,喜娘倒不乐意了,和郑二少爷嘀咕了半天,终还是死活改了方案:一群人先行走到泾阳便安顿下来,等嫁妆到齐了,再一道进城去。
善桐倒是求之不得,便同于翘道,“你一个人去投亲靠友,说实话我和小嫂子也都不大放心,不如索性泾阳也住一段日子,我请族里兄弟亲自把你送去。他们是主子身份,遇事能做主,也放心一些。”
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要这么安排,于翘难道还能说不?客气了几句也就应承下来,善桐又寻了个机会,悄悄地叮嘱含芳,“你们也走点,大哥不回来,二哥要成亲,说不定到了西安,还有事情要给你做。”
桂含芳眨着眼睛,有点闹不明白了,善桐也不敢细说。一路留神和于翘结交,把她当自己妹妹来疼,于翘脸上笑容都被她哄得多了。连六丑都觉得稀罕,私底下提醒善桐,“毕竟是来路不明,郑家姑娘还好,几个下人看眼里,倒觉得您行事不妥当,交友不谨慎了。”
“没过门就那么多事。”善桐淡淡地道,“难道下人还能管了我不成?小嫂子不觉得不妥当,那也就好了。”
她依旧同于翘亲亲热热,还拉着郑姑娘,三个人有时坐一车里说话,都笑得前仰后合,这后十多天旅程,倒是走得有意思多了。因渐渐靠近西安,进了关中,四周也显出繁华来,郑姑娘眉头也渐渐舒展。几人泾阳安顿下来时,她早就转了心思,开始担心自己,“这几天吃得多了,腰线粗了呢!”
郑姑娘是要比一般京城闺秀丰腴一点,自从出了山西,一路上吃都不算太丰盛,直到过了延安,这才又吃上了热饭热菜,郑姑娘难免贪吃几口,小脸蛋看来就圆得喜气了,善桐和六丑都笑道,“不要紧,就是要吃得壮一点才好。”
善桐兼且还说,“二哥说不定要教你骑马呢,那就要你康健些才好。京城姑娘一个个竹竿一样胳膊腿,西北汉子可消瘦不来。”
郑姑娘摸着自己手臂,还有些半信半疑地,“真还能骑马?我还当你同我说都是你小时候事了。”
善桐身边人都笑了。“就是宗房叔太太年纪了,又何尝不是想上马就上马?”
郑姑娘不说话了,唇边浮出甜甜笑来,又有些担心,低声叮嘱善桐,“这话可别传到外头去了,二哥人古板了,要知道这事,指不定私底下怎么训我呢。”
和郑姑娘越熟悉,善桐就越觉得她适合西北,她笑着说,“你放心吧,当着京城人面,咱们什么都不说。”
她到泾阳也有一天多了,因郑姑娘心情一直不好,便不敢先回西安去,现三言两语把郑姑娘哄高兴了,便借机道,“家里人都还忙着亲事呢,我本来改这陪着你。可嫁妆走来还要好几天,府里事情也多……”
郑姑娘还是很善解人意,忙道,“你就只管先回去,这一路真是承蒙照顾了,其实按说你都不必陪着回来了,还是我太娇气……”
她懂得给桂家做面子,善桐自然也不落后,两人好来好去,客套了一大篇,善桐第二日便把于翘也一道带进了城里,先进了元帅府,自己去见桂太太。
桂太太还是老样子,这大半年不见,也就是鬓边白发多了几星而已。因为含欣夫妻不回来,善喜又去天水了,虽然府里也有几个天水过来亲戚帮忙,可毕竟做不了主,桂太太一见面就拉着她手,“你来得正好!娘子就让她泾阳住着,这几天你也别回去了,索性就我们家里落脚,多帮着我些吧。”
就冲桂太太把牌位给了十八房,善桐待她肯定也不像从前那样不冷不热了,她笑了,“本来就没打算往别地方住去,家里那个院子,多久没收拾了,也不能住人。”
一时又问,“叔叔呢?还衙门里没回来?”
“家里事情多,他也不能闲着。”桂太太道,“老头子又犯懒,躲着藏着不肯出来帮忙。估计还小书房里呆着呢,我也懒得管他!”
善桐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这个叔叔!”因见桂太太精神爽朗、神色喜悦,便知道含春亲事终于成就,现老人家一心一意,肯定就是想着次子婚事了。她也不忍拿里朝廷事来分她心,因便道,“许久没见了,也先给叔叔问个好再说。”
又略微交待于翘事,只说是,“路上看着可怜,便收留了下来,也是好人家女儿,好歹当个客人待。”
桂太太哪里乎这个,粗粗应了,道,“那就歇客院里吧,也是她缘分,吃过喜酒再送走好了。”
说着,又命人将善桐引去小书房见桂元帅,正好桂含春也桂元帅那里,两人倒是打了个照面。善桐忙给叔叔、大伯子问了好。桂元帅迫不及待已经问了,“寿安跟着回来没有?”
得知大妞妞没跟回来,不禁大为失望,抿着唇不做声,还有点闹脾气样子。桂含春便笑向善桐道,“含沁可喜欢爹给起这个名字?”
善桐扮了个鬼脸,桂含春心知肚明,两人都笑起来,桂元帅不高兴了,“桂家这一代走是寿字辈,我们一向是男起女名,女起男名,寿安不好,难道寿康就好了?你再这样笑,以后你和你媳妇第一个女儿,就叫寿康。”
桂含春吓得忙绷住脸不说话,善桐笑得厉害了,还逗桂含春,“现二嫂就泾阳呢,二哥多求求叔叔,没准就能去泾阳公干了。”
即使是武将人家,桂含春也算是亲事蹉跎,今年虽然才二十三四岁,却已经整整谈了十年亲事。现终于瓜熟蒂落到了成亲时候,他自己可能都觉得折腾,摆手道,“弟妹别说这话,这一个多月,我不知被多少人笑话了。”
说着,两人不禁也相视一笑,过往那些事,真正是没留下任何痕迹。桂元帅看眼里,也不禁微微一笑,便问善桐,“怎么忽然过来。”
善桐便收敛了神色,看了桂含春一眼,桂含春便要起身退下,却为桂元帅止住了。“家里事,你也该学着挑起来了。”
老人家唇边还带了一线笑意,“是关于牛家事有话要说?有些事,信上确是说不清楚。”
善桐深吸一口气,她轻声道,“是军火事情……”
便将自己一行人巧遇于翘事交待了一番,“虽说骇人听闻,但始终是许家自己私事。我也没想着多管,只无意间见了许姑娘手上那封信。她情郎笔迹,和我们大妞妞周岁那天写来那封信几乎是一色一样。尤其落款是极为相似,都是平安两字,写得很草。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以桂元帅城府之深,亦不由得要倾过身子,他几乎是一把攥住了手边镇纸,双眼神光闪烁,只沉吟不语。就是桂含春,眼中也放出了奇光来,盘着手径自沉吟,善桐自己是已经盘算过了,见他们都不说话,便自己道,“依我看呢,我们手上那封信已经烧了,许姑娘手上那封,她看得紧,要来看是不大行得通,也就是得了空,偷来给您们看一看……要真认出来是一个人,也不必打草惊蛇,只派人送许姑娘过去了。再悄悄尾随着,顺藤摸瓜,走个长线,一两个月可能还没什么,一两年间,没准线索就出来了。”
桂元帅又思索了片刻,才问桂含春,“你怎么看?”
桂含春想也不想,“弟妹说得很对,这是千载难逢良机。多少年来,这群人一直让我心底犯着嘀咕,几乎睡不安寝,现终于有线索能往回摸了,就是付出再大代价,也一定要把这事给办好了。”
“你们说得都对。”桂元帅点了点头,他低声说。“但却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到底依旧是少了几分火候,没听出来这事背后重要一条线索。”
善桐和桂含春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有些吃惊,又再望向桂元帅,等他揭盅。
桂元帅又沉思了片刻,他忽然间叹了口气,不无惆怅地道,“还是离京城太远了,含沁一个人,独力难支啊……”
看了善桐一眼,便又续道,“你平时各大户人家中行走时,一定要留心了,我看,这个写信人,肯定就是一个戏子,恐怕还是京城中为当红那几个戏班其中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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