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边走一边说笑着就到了雯阳宫,这里除了题匾,其余的工程基本都已完工。高强度的劳役让麓北国和陨西国的很多工匠死的死,伤的伤,伤者已经被发放了银两,回老家养病了。死者就被扔到了皇宫后院的一个焚坑之中,统一烧掉。
昔日的那些清冷的庙宇,幽寒的亭台,黛黑色的回廊全部换成了金漆镀成的墙面,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只是踏进门口,本来是烈日骄阳,却忽然拂过一阵寒风,让人无端生出一股凉意。
每个人都有如此感觉,却都掩饰得极好。没人说这里还是有些阴森森的,都说到处洋溢着喜气。皇上脸色微微有变,却在听到周围人的话语之后,也知道自己的错觉罢了。
很快,雯阳宫的主殿,分殿,厅堂,回廊,后花园……到处都逛了一个遍,除了这群人的喧闹声,根本听不到其他的声音。灏凛没走几步,其实就预感到了上川鸿不会带幕雪逝过来,甚至连原因和期间发生了什么,他都在这一路上想出个大概来了。
“为什么那个坟墓还没有拆?”雯阳公主指着不远处一个凸起的土丘问道。
雯阳公主这么一说,众人的视线全部移到那里,皇上本来正在和灏凛谈笑风生,听到雯阳公主的不满,也微微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皇上朝李公公问道。
李公公看了看,在皇上身旁小声说道:“本来是要拆的,但是三殿下一直吩咐不能动那个坟墓,所以就一直拖着。”
皇上的脸上瞬间露出不解,临寒宫本是为穆妃而建,现如今穆妃已去,她的遗体并没有安葬在这里。那这座坟墓里面,到底埋的是何人呢?还让三皇子如此重视。
“就是一个普通的坟墓,何必兴师动众,非要把里面的尸体彻底清除出去,只要稍稍动工,把它平了就好,日后谁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坟墓呢?”
灏凛的话听在皇上的耳朵里,无疑是一种变相的讽刺。皇上本来也没打算掘开这座坟,即便要做决定,也要等问了三皇子的意见之后。可是灏凛这么一提醒,反而让他有些不得不做的意思。
“不可以。”雯阳公主忽然厉声说道。
众人的视线一起投向她。
雯阳公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用手掩了一下嘴巴,稍稍平定了情绪,朝皇上说道:“父皇,不是我多事,实在是惧怕死人。也许父皇身子强,没有感觉到什么,刚才我一进这里,就觉得阴气很重。”
雯阳公主先开了这一个头,其后旁边的一些人也开始跟着附和起来。公主还没进门,新建的宫殿里面就有这么一座坟,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灏凛把目光投向三皇子,心里又是感叹又是欣赏。都到了这个份上,他竟然还站在人群里面一言不发,实在够有定力。不知道哪天他看到自己心爱的人被别人拥在怀里,还能否像现在这么沉稳。
“侓珏,这个事情,我就交给你了,五日之内,你把这座坟墓清理好。”
三皇子低头,“是,父皇。”
……
苏入翰从三皇子寝宫出发之时,上川鸿已经回到了皇上安排的住处,中间相隔了短短几秒钟,上川鸿险些被苏入翰撞到。
到了春暖阁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就连门口的侍卫,全都不见了。
苏入翰心中一紧,预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直接跃上二楼,发现人全都在这里。
幕雪逝就坐在床上吃东西,一旁站了十几个人看着他吃,不仅如此,那些侍女还在一旁不停夸耀,说雪公子吃东西的样子都这么迷人。那些本来站在下面的侍卫,也都偷偷站在门口往里面瞧,根本没意识到苏入翰已经进来了。
“师父!”幕雪逝抬起头,一脸惊异的表情看着苏入翰。
众人才看到苏入翰进来了,赶紧回到各自的位置,一瞬间屋子里就剩下幕雪逝,苏入翰和隼曳三个人。
苏入翰看到幕雪逝的脸,呼吸一滞,也是和幕雪逝差不多地表情。
三皇子小心翼翼隐藏的这张脸,竟然就被这群下人肆意观看。当初自己就是无意间看到了这张脸,险些没了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幕雪逝的脸为什么会不小心露在了外面?
要是让三皇子知道了,这还了得?
“你怎么又来了?”
隼曳不由分说,上前就对苏入翰大打出手,苏入翰没有防备,挨了隼曳好几下,仍然是一副不解的表情。
“我为何不能来?”
幕雪逝放下手里的小盘子,赶紧朝隼曳大喝道:“别打我师父,我都说了,我师父刚才一定是被人下了药。”
幕雪逝这么一吼,隼曳才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副厌恶的表情对着苏入翰。
苏入翰趁安静下来的这个功夫,思考刚才幕雪逝和隼曳说得那些奇怪的话,慢慢明白过来了,一定是上川鸿捣的鬼,他假扮自己过来接近幕雪逝,想把他从这里骗走。只有上川鸿能够揭下幕雪逝手里的面罩,但是为何幕雪逝仍然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你别装了,苏入翰,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苏入翰无视隼曳的愤怒,直接朝幕雪逝问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幕雪逝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只是一脸余悸地看着苏入翰。
苏入翰有些着急,坐到幕雪逝身边问,“那你有没有受伤?”
幕雪逝赶紧窜到离苏入翰稍远一点儿的位置,拼命摇头,“我身体还好,就是心脏受了点儿惊吓。”
苏入翰一听放下心来,这才对隼曳解释道:“刚才那人不是我,他什么时候来的?又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算了吧,你自己心里不是最清楚。雪公子的真实相貌不小心被你看到,你被迷昏了头,做出对不住……之事。现在又觉得丢了面子,找这么一个理由,你把我们当傻子么?”
隼曳的一番话让苏入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过他此刻根本不关心自己如何被冤枉,而是意识到了另一个严重的问题,上川鸿碰了幕雪逝。
真实相貌被这么多人看到,身体被羞辱,坟墓要被拆毁,大婚之日快要临近……如此多的事情一起压到三皇子的身上,他会怎么样?
幕雪逝倒是仔细想了想苏入翰的话,脑中灵光一动,朝隼曳说,“看看我师父的左胳膊不就行了,你当时刺了他一剑,他的伤口不可能这么快愈合吧?”
“不必了……”隼曳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刚才的那人的确不是苏入翰。”
那会儿苏入翰穿的衣服就是现在这件衣服,若那人是苏入翰,现在他的衣服上起码会有血迹或者撕坏的地方。可是现在他的身上什么都没有,衣服整齐,更没有丝毫受伤的样子。
看到隼曳投过来的愧疚的神情,苏入翰只是微微回应了一下,表示没关系,就把目光放在了幕雪逝的身上。
“刚才那人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幕雪逝摇摇头,“不记得了,呵呵……”
苏入翰看着幕雪逝一副没心没肺的笑容,忽然心里一阵揪痛。
幕雪逝变了,苏入翰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自从他受了伤醒过来,在大家都担心他的时候,他出乎意料地从容。乖乖地吃药治病,每天按时吃药,吃得津津有味,偶尔坐不住了还会和那些侍女们逗逗趣,好得超乎寻常。
只是这种好让苏入翰难以消受,他倒不是希望幕雪逝依旧像前几日那样整天活在痛苦中,明明难受还要强颜欢笑,可是现在这样不痛不痒更让人担心。
苏入翰可以明显地看出,幕雪逝不是装的,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云淡风轻。他不是故意吃给谁看,而是胃口真的出奇的好;他在没人看管的屋子里,仍然可以扎在床上呼呼大睡;当有人无意间说起三皇子时,他的表情里没有一丝变化……
甚至,在所有的下人都刻意避讳关于三皇子的一切时,幕雪逝却主动提起这个人。他和下人讲自己和三皇子以前的事情,说得津津有味,就好像完全和自己无关。
而这一切,苏入翰从来不敢和三皇子提起。
……
“国师呢?”灏凛的身影出现在上川鸿房间的窗户上。
“就在里面休息。”
门被推开,上川鸿坐在床边,上半身只披了一件薄衫。一只手正在处理自己的伤口,另一只手去拿旁边的药瓶。
“你受伤了?”
上川鸿点点头。
灏凛坐到上川鸿的身边,比上川鸿抢先拿走了他手上的药瓶,轻轻地倒在药布上,朝上川鸿的左臂上方擦去。
上川鸿疼得吸了一口气,灏凛的动作又放轻了一些。
上次眼睛朝下看去,正好看到灏凛皱起的浓眉,和那一副认真的表情。上川鸿不知道灏凛是出于什么目的,是真的关心他,还是故意用这种方式让他愧疚。现在他的心里乱的一团糟,什么都理不清的感觉。
回到这里,看到灏凛,上川鸿觉得自己又变了,与刚才见到幕雪逝的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刚才自己的那份沉溺,现如今在他看来,简直荒唐、愚昧至极。想到自己竟然因为一个见过两次面的人,而耽误了灏凛指示的事情,上川鸿就恨不得再给自己一剑。
“你反省够了么?”
灏凛的一句话让上川鸿一下清醒过来。
灏凛已经帮上川鸿包扎好,坐在一旁悠闲地喝着茶,眼睛时不时打量上川鸿两眼。
上川鸿感觉灏凛的这几眼,重新割开了他的伤口,用刀子在里面不停的搅动,知道捅到了里面的骨头,将骨髓抽出来,而自己受伤的真相,就藏在那里面。
“我看到了苏入翰中途出去,就知道你事成的几率不大,三皇子不可能这么大意,让你轻易就将人带走。你以为三皇子在春暖阁就安排了那么几个下人么?……若是有一点儿粗心大意,很有可能就把命搭在那里了,现如今你人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灏凛越是这么说,上川鸿就越是后悔。明明是有机会的,防守再怎么严,也不需要自己武斗,可是用什么理由去为自己游说?身上的伤口就这么显露在灏凛的面前,曾经数次为灏凛出谋划策,深得君主信赖的国师,现如今,竟然在如此小的事情上,连续失手两次。
灏凛不是傻子,他会不知道自己受伤,和苏入翰的赶去没有任何关系么?
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灏凛却不偏不倚地先开了口,“你太多疑了。”
上川鸿苦笑,“或许是吧。”
灏凛走到上川鸿的面前,一只手扼住他俊美的双颊,“你若真的愧疚,我就给你一个补全的机会。最迟到雯阳出嫁当日,把幕雪逝,完好无损地带到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