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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东方既白》第73章 东方既白(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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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整间房子只有洗手间的灯是开着的,准确来说是一个嵌在洗手间镜子上的灯泡散发着昏暗的光芒。唐既白对着面前的镜子刮胡茬,脖颈微微扬起,喉结上有性感的弧度。电动剃须刀滋滋的声音,带走了青色的胡茬。

  “嗡嗡。”手机在洗手台上扭动着身躯发出嗡鸣。

  “文楚家地下室的地板缝隙里找到了丁长乐遗留的体液。”谢燮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东方廌用口供的方式将信息传递给了检察院后,检察院的昔日同僚不负所望,用最快的效率采取了行动。“我准备去连夜提审文楚,但情况没有想象的乐观,如果文楚一口咬定是东方主谋,他是从犯,那也是站得住脚的。”

  “嗯。”唐既白关上剃须刀,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自言自语。“我会让他们承认自己犯下的罪。”

  唐既白说的是他们,不止文楚一个,也不止这一宗。

  二十六年前的总账,一次清算。唐既白将棒球帽罩到头上,压低帽檐,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为你而战,千千万万遍。

  马天竞手中握着一张二十多年前的旧报纸,姜宝罗的照片在黑白报纸上依旧笑的张扬,马天竞看得有些痴了。

  这个女人在年少时期就刻入了他们三个男人的骨血,但三人却有截然不同的结局。段晨明最幸福,早早死了无忧无虑。文楚好似早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活得也是潇洒快活。唯有他,时刻铭记着当年发生的事情,战战兢兢的回忆着有没有遗漏什么,唯恐这件事东窗事发。

  但也多谢自己的谨慎,所以现在在牢里的不是他。

  他收到这份报纸的时候就知道唐既白挖出了一些事,在最初的恐惧过后,倒也坦然。给他猜到所有事又怎么样?二十六年过去了,该死的都死了,该毁的都毁了。再有逻辑的推测也只是推测。

  所以马天竞赴约赴的很从容,拿着唐既白寄给他的钥匙,圈在食指上自在的转着,差点都快哼出歌来。

  乌苏十六中的排练房,一所被杀校的中学留下的旧楼。马天竞站在门口,心中只有四个字:装神弄鬼。

  马天竞拧开门把手,里面一片漆黑,他往墙上摸到一个开关,按下却不见灯亮,而是出现像水波一样的光影流动,水波流过他的脸,突然变成一个穿着碎布花裙的女人影像。

  女人跪着大喊:“冤枉!我男人是冤枉的!”

  那声音在黑暗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很是凄凉,突的又是一声枪响,“砰”。震得马天竞浑身一凛。然后是机械的新闻声音:“犯人李民佑已于今日下午两点伏法……”

  马天竞朝着房里大喊:“唐既白,别整这些虚的。有话出来直说。你说我手里的唱片是假的。那真的在哪里?你想救东方廌就滚出来见我。”

  自然没有人回应他,房里应该有个旋转的投影仪,墙面上依然是水波流转,那水波时而变成一对男童女童,时而变成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女大学生,时而变成一个身穿检察官袍的男人,时而变成挽袖下厨的女人。有些面孔对马天竞而言很熟悉,有些又很陌生。

  “弟弟你吃。”女童手里拿着一根棒棒糖追赶着男童的影像从墙面上跑过。那是幼年的长乐长安兄妹。马天竞仿佛觉得他们要跑进自己的身体,下意识一闪。影像从他的衬衣上穿过。

  “老公,下班记得早点回来吃饭!小廌今天生日。”三十岁的温婉女人往锅里丢了一张面饼,油锅发出滋滋的响声。她擦擦手,走过来勾腰对着摄录机:“也不知道这新买的玩意儿好不好使?小廌,生日快乐!录进去了吗?妈妈永远爱你。”

  马天竞看明白了,这是唐既白的母亲。在密闭空间里,音响效果极佳,说话的人仿佛就在耳边。马天竞挥手想驱散耳边的声音,又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让他止住动作。

  墙面上出现一个穿着哥特风格衣服的女孩咯咯笑着:“你们别欺负小马了。人法学系高材生,不怕把你们都抓起来啊?我替他喝!”

  那是段晨明和姜宝罗确定关系的那天,段晨明请乐队的人喝酒。他和文楚都喝得大醉,倒不是因为难过,他们都知道段晨明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宝罗只是玩玩而已。但喝醉的马天竞又忍不住想,就算是玩玩,为什么不是我?

  “我不会和你同流合污的!”东方获的声音横插进来打破马天竞的遐想,那时东方获也还年轻。

  紧接着是唐慎宣读起诉书的声音。“上述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本院认为被告行为已触犯《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条,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

  最后四周的人声混杂在一起。孩子们的追闹嬉戏声,厨房炒菜的油爆声,法庭宣判的法槌声,酒桌上的玻璃杯相撞声,刑场上的枪声共同组成一个嘈杂奇异的共鸣。就好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马天竞终于明白过来,这是由多个视频音频穿插剪接而成的作品。只有声音的时候,投影仪就会投放出水波纹,让人有种沉溺深海的感觉。而这些视频音频里的人都是与他有关的受害者。

  想明白后,马天竞又开始大笑。“哈哈。唐既白。你就只有这些装神弄鬼的招数吗?”

  声音突然全部消失。啪的一声,灯亮了。

  灯光下站着一个戴着棒球帽低着头的男人,身形修长,影子在地上被拖得更长,就像有另一个人立在一边。

  “唐既白?”马天竞不确定的叫了一声。

  男人并没有理他,自顾自忙着手头的事。他面前是一张放着案板的桌子,桌子上堆着一堆生肉。他拿着一把窄薄的剔骨刀细细将肉从骨头上分离,像是雕琢艺术品一般仔细,然后将肉切成薄薄一片整齐码在黑色塑料袋里。

  他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口中哼着断续的曲子。

  “我将自己撕成碎片

  那是献给黑弥撒的纪念

  当冰冷的银刀割开肌理

  我亲吻到了撒旦的嘴唇”

  姜宝罗放荡不羁的笑声和着这曲调成为渗人的背景音。

  “killme。”女孩朱唇轻吐,就像有魔力一般召唤着他们。

  “住嘴!”马天竞大喊。男人口中的歌词却越念越快。

  “deadgirlkiss

  是重生的秘密

  我融入你的骨血

  在你的体内得到永生

  生生不息,轮回不灭的生命

  是我们约定的宿命……”

  “这不是你们的甜蜜约定吗?”唐既白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

  “我让你闭嘴!”马天竞冲上前去一把挥掉他手中的刀。

  唐既白不怒不恼,将案板上剩下的肉放入旁边已经煮沸的小锅子里。

  “噗噜噗噜。”烧沸的水吐出泡泡。放下去的肉一下子就被吞没,再吐出来的时候,红肉已经是白色。

  “姜宝罗尸体丢失的部分是被你们吃了对吧?”他将肉汤盛出来放到马天竞面前,什么都没有加的肉汤上飘着油星子,泛出一股腥味,让马天竞闻着想呕。他已经二十几年没有吃过肉了。“一人一碗的肉汤,是你们密不可分的结盟。那晚过后,姜宝罗是连接你们三个男人最紧的系带。”

  马天竞别开眼睛,不去看那晚肉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杀了姜宝罗是她自己要求的吧?为了灵感?为了献祭?鬼知道为了什么。我们姑且称它为献祭黑弥撒的计划,而你们,则是计划的实施者。”唐既白逼近他,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中间看出恐惧。

  “呵。这房子里哪里装着窃听器?还是录音笔?唐教授,你以为我会这么蠢承认你说的这些胡话?”马天竞嘲讽的看着他。

  “那一晚,你们和姜宝罗发生了关系。三个男人?同时?但是最后背上所有罪的只有染上艾滋,又没有背景的段晨明。”唐既白并不介意他的挑衅,接着说下去,用的是问句,但说出来的语气却有八成把握,仿佛自己亲眼所见。

  姜宝罗散落在钢琴上的大卷长发,凹凸有致的腰身与急促而性感的喘息,时隔二十六年,依然历历在目。马天竞不禁陷入臆想,她是最完美的艺术品。

  “下第一刀的应该是文楚。段晨明没有这个胆子,而你,你爱姜宝罗。最后分尸的是段晨明。但你,除了杀人又做了一件多余的事。”

  唐既白拎起桌上剃干净的猪骨头,在手上把玩。那癫狂的神态竟和那晚的文楚有九分相似,马天竞感到遍体生寒。

  “英国有一家公司,可以用死人的骨灰制成唱片,供活着的亲人缅怀。这种骨灰唱片定制价格昂贵,产量稀少,一查便可知谁定过。”唐既白勾唇笑了。“所以你那么急着要拿回我手里的唱片,因为你怕人发现那里面有姜宝罗的骨头。”

  马天竞脸色灰白,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攥紧又慢慢松开,阴沉的呵呵笑:“就算你从英国那边查到我的名字又怎么样?段晨明抛尸的时候漏了一袋骨头在乐房,我捡到的不行吗?有个词叫死无对证,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能证明姜宝罗死的那晚,我们在场吗?”

  “我不能。但有一个人可以。”

  马天竞心里慌了一下,急速思考着那晚在场的人还有谁会出卖他。不可能,他们都死了。文楚就更不可能了。

  唐既白没有顺着他的思路回答这个问题,话锋一转又扯到二十六年前的事。

  “我第一次听《deadgirlkiss》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原来早在二十六年前,我就听过那张唱片。”

  当年,唐慎的书房里隐隐传出的靡靡之音,在客厅看动画片的小唐廌虽然听不懂歌词,却在潜意识里记下了那模糊的旋律。

  唐慎发现了唱片里的秘密,那时候没有这么发达的社交网络。想联系英国的唱片制作公司只有一个电邮地址。邮件发出去,没有等到回音,却等来了一场杀身之祸。

  “你或者是你那显赫的家族害怕东窗事发,所以伪造车祸害死了我的父母。通过我父亲,你注意到了东方获。并且发现他在李民佑的案子里栽赃了我父亲,于是以此要挟他为你服务。你的天竞律师事务所发扬光大可少不了东方获为你牵线搭桥的功劳。你现在这样陷害人家女儿,人走茶凉,真是凉薄。”

  “谁?你说的到底是谁?”马天竞依旧自顾自沉浸在刚刚唐既白所说能证明他参与杀人的证人。

  “你算一个。”唐既白把手机放到桌面上,推到他面前。“你现在可以自首。”

  听他最后说的是自己,马天竞差点笑出了声。“你是不是有妄想症?”

  “你还记得胡鹏飞吗?他现在和马则安关在一个囚室。”

  “你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就是托人送给胡鹏飞一点普通的感冒药。听说小马不适应狱里的生活,有点感冒?”唐既白加重音在普通二字。

  马天竞流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别逗了,你不敢。唐既白,这些年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叔伯。你把那套劳什子法律,规则看得比命都重。全世界谁都可能做坏事,你不可能。”

  “哦?那李大龙怎么死的呢?你这么了解我,马叔叔,你是不是忘了我和文楚有一样的病。现在是凌晨两点,我不是很有耐心,你还有半个小时。”唐既白摘下棒球帽,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马天竞告诉自己这只是心理战,但眼前陌生的唐既白一直让他联想起二十六年前那晚的文楚。下刀没有半分犹豫,煮汤的时候还带着笑容。一个白天是绅士,晚上是魔鬼的人。

  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紧张的氛围,以110结尾的座机号码。马天竞舔了一下干裂的唇,接起电话。

  “请问是马天竞马先生吗?这里是苏北监狱,编号20568的犯人马则安也就是你的儿子因为食物中毒刚刚送往中心医院,情况严重,可能有生命危险,你抽空去看一下。”

  对方电话挂的很快,口气就好像说你抽空去领一下超市赠品一样随便。

  “半个小时,从毒发到死亡最长时间。”唐既白看他脸色就猜到了电话内容,笑的越发肆意。

  马天竞没忍住,一拳挥过去,正中唐既白的脸颊。他的唇角破裂,挤出一点血珠。再抬头时,脸上神情却一点也没变,就像戴了一个面具。

  唐既白舌头抵着口腔内壁,大拇指擦过唇角的血迹。“这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说完一记更重的勾拳将马天竞直接击倒在地。

  马天竞手肘撑着地,癫狂的大笑。“你以为用这样的诡计就可以逼我就范?别做梦了。如果小安真的死了,我会亲手为他报仇,但我不会蠢到去自首。”

  “啧啧啧。马则安听到该伤心了。其实你这样活着真的挺没意思的,这么多年提防着这个那个,到头来连一个值得你付出真心的人都没有。还好,我也不是非得你不可。”

  “什么意思?”

  唐既白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

  牢房里,有个巡夜的狱警避开摄像头将一个扁平的文件夹塞进了文楚的监室。牢狱生活似乎没有给这个老绅士带来什么困难,他依然活得从容干净,尽管只有一件丑陋的囚服。

  “当时在现场,而现在还活着的。可不止你一个。”

  牢房里的文楚安耐不住好奇心,上前捡起地上的文件袋,露出唱片的一角,在月光下有森森的白光。他寻找许久的“爱人”终于回到他身边!文楚欣喜若狂,哪管什么异样,一把抽出了唱片。

  乐房中,唐既白慢条斯理的俯身靠近马天竞的耳边轻声问。“你觉得在国外养尊处优,消停了几十年的文楚为什么突然回国犯案?说来多亏方初无意间告诉我,原来还有一个和我‘同病相怜’的老前辈……”

  如果这一切都是唐既白的诱导,如果文楚的背后还有一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黑手。这下马天竞彻底吓得发不出声了,这个他一直以为是小白兔的人,竟然比文楚更可怕!

  文楚拉出文件袋的唱片,发现只有半截,有人毁了这张唱片!这张用姜宝罗的命换取灵感而来的唱片!杀死姜宝罗的时候,文楚从不觉得她真的死了,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这个世间。可亲眼看到珍藏几十年的唱片折断,文楚觉得就像爱人被杀死在眼前。心情从天堂直堕入地狱。

  “啊!!!”监狱里传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叫声。远在城市另一头的马天竞犹如心灵感应一般,浑身一颤。

  唐既白把手机再次递到马天竞面前,甚至拨好了110。“最后一次机会,儿子和自首减刑机会。你还要不要?”

  他不说,文楚也会说。超过三十分钟,则安就会死。一瞬间,千百个念头从精神崩溃的马天竞脑中滚过。

  他伸出食指颤颤巍巍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