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人说公检法是一家,这句话虽有偏颇,确是有一定的道理。比起有确凿证据触犯法律的嫌疑人,法官往往对一个系统内的“自己人”更为信赖。
这就是为什么检察院起诉后,有罪率如此之高。
网络上关于长安的不实报导数不胜数,要一一追究是不可能的。但其中有几篇传播度极高的家长采访通稿明显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来源于一个微博名为“良心小记者”的账号。谢燮按id检索一路摸查到一个自称是苏报记者的人。
此人声称自己是对家长采访后做出的深度报道,绝无造谣的成分在。然而,苏报却不承认自己有这样一个员工。检方将双方证词都列入了证据。
第二个重点在张凡的父母的身上,针对长安的第二个严重指控是说锦绣小学的学生是长安实施犯罪的重点对象,而这个说法最初出自张凡母亲,她供职于锦绣小学。于是谢燮走访了锦绣小学,和校长老师家长,甚至部分孩子做了交谈。虽然最近谣言传的沸沸扬扬,但整个学校都没有找出一个确切的受害者。
与三对家长的见面在检察院,他们收到通知来检察院报道接受讯问。这就是检察官较于律师的优势,不用东奔西跑去请求证人。公民有法律赋予的义务配合检察院的调查。
陪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律师马则安。与之前的生猛强硬不同,这些家长从走进这栋庄严肃穆的建筑开始就显得惴惴不安。
“小马律师,我们不会被抓走吧?”张凡的父亲小声拉着他说话,其余人也将他视作护身符一般,贴的紧紧的。
马则安有些不屑的瞥了他们一眼,下意识拉开了距离。“eon!(拜托)你们只是来配合调查的,按我之前教你们说的就行。”
几个人瑟瑟点头,不敢多问。
“王鹏,你于1月7日首次上传的指控原告李长安猥亵儿童的视频在网络上转载超过百万次。你可知道,2013年新出台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利用信息网络实施诽/谤等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中明确规定“同一诽/谤信息实际被点击、浏览次数达到五千次以上,或者被转发次数达到五百次以上的”属于情节严重,可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
王鹏根本听不懂那一大串绕口的法律法规名字,只听到最后一句三年徒刑就急了。“我说的都是事实!不是我凭空捏造的,哪来的诽/谤?”
“事实?公安立案了吗?法官宣判了吗?猥亵儿童是重罪,是否是事实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王鹏不服气的扭头哼了一声。马则安接过他的话头,笑吟吟的跟谢燮说,“即使李长安一案还未有最终定论,但在我当事人心里这就是事实。诽/谤罪主观上必须是故意,即行为人明知自己散布的是足以损害他人名誉的虚假事实。但如果我当事人只是将虚假事实误认为是真实事实加以扩散就不构成诽谤罪。”
谢燮无言以对,这样主观的问题只有当事人知道自己是否明知是虚假事实。
整个讯问过程中,他们的证词确实没有出入。都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受害人,接受采访说的也是实话,至于之后被人扭曲夸大事实大肆宣扬并不是他们的本意。
谢燮和东方廌不同,她是不带预设立场去调查此事的。对于李长安究竟是不是人们口中所说十恶不赦的恶魔。她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但在调查过程中,她越来越倾向于相信不是。
这更像一场有预谋有针对性的诽/谤。但会是什么样的人要针对一个傻子?尤其是这几个家长的表现十分吊诡。比起委屈,这几个家长表现出来的更多是恐惧。
此时,还在医院的东方廌想起了一个人。
她在电话里和谢燮说起了第一次拜访几位家长的事情。“那时候我觉得那个单亲爸爸是个不负责任的家长。但反过来想想如果他不是,那这个老许有可能就是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的人。对,你朝这个方向查查……说什么傻话呢。是我该谢谢你。查案归查案,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东方廌站在住院部尽头的窗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谢燮扯着些体己话。一月的寒风从四楼的窗口吹进来,吹散了鼻尖萦绕着的消毒水味,将她她烦闷已久的心绪也吹淡了些。
她突然感到肩头一沉,一件驼色羊绒大衣压在了她的身上,带着温度的衣服上有淡淡的奶香,像她喜欢的某种婴儿沐浴露的味道。回身见到穿着病号服的唐既白站在身后。她诧异了一秒,用口型告诉他等一下,又和谢燮磨了两句牙才挂上电话。“怎么出来了?这里风大。”
“上来看看长安。”
“我刚出来的时候,他还在打点滴。还是老样子。魏晚和长乐在守着。”
“嗯。”他似乎有话要说,又没有开口。两人并肩倚在并不宽敞的窗口,肩头摩擦的温度让刺骨的寒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你想谈谈长乐姐弟的事吗?”还是东方廌忍不住先开口。
“你都知道了。”他淡淡一笑,似乎并没把这当作一件值得提及的大事。
“知道的不过是你想让我知道的部分而已。”东方廌也不傻。“你瞒着我的那一部分,你之前做的那些一反常态的事,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旁边有一个抱着婴儿的母亲经过,婴儿啼哭的声音吸引走唐既白的注意力。他嘴角含笑,一直目送着那对母子离开他们的视线。
“小廌,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的名字原先是我的?”
“嗯?”东方廌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个,反应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以前听妈妈说过,我的名字是你起的。用的是你的原名,廌,公正无私的独角神兽。我很喜欢。”
“那时候你就和他一样,头还没有我拳头大,包在小毯子里嗷嗷的哭。阿姨说,‘小白,你给妹妹想个名字吧?’我想啊想。什么样的字才能配得上我的妹妹?想来想去,就把我最放不下的那个名字送给了你。”
东方廌不明白他为什么无缘无故提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疑惑的望着他,他立在风中笑容没有停过,但总让人觉得笑的不真实,很遥远很苦涩。
“我那时候没想到送给你的会是我整个一生……”末了唐既白只留下一句这样的话。
丁长乐熬了两夜没合眼,此时弟弟还有两大瓶药水没打完,她坐在沙发上忍不住打起了盹。头不知不觉靠在了魏晚肩上,魏晚一动不敢动维持着这个姿势,偶尔忍不住偷瞄她一眼。
直到护士走进来拔针,才将她惊醒。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空了的药瓶,这么大两瓶点滴都打完了,这是过了多久了?“几点了?”
“七点,其实你还可以再睡会。”魏晚回答,趁她不注意小心翼翼的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硬绷紧的肩部肌肉。
“不睡了。”她使劲搓了搓脸,走过去查看长安的情况。他脸上的青肿总算消退了一些,辨得出五官。但医生说脑中淤血未退,暂时还不会醒来。
对于他而言,原来生命可以这么短暂又痛苦。
丁长乐忍不住吸了下鼻子,将眼泪水憋回去。最近哭的太多,多到她都快怀疑自己要瞎了。
“叮咚。”手机响了一声。是魏晚微信上传给她了一张粉色糖果图片,她不明所以。
“长乐,把手机给我,我刚发现一个有趣的东西。”这些日子魏晚也一直陪在医院,天知道他怎么还能如此元气满满。
其实丁长乐并不是很有兴趣,但还是顺从的将手机递了过去。魏晚叮叮咚咚设置了一番,把手机还给她。手机的封面壁纸变成了魏晚刚刚传过来的图片。
“你摁一下。食指,对,就放在屏幕上不动。”魏晚捉着她的手摁在屏幕上。屏幕上的糖果动了起来,慢慢被剥开糖纸,露出一颗粉红色闪着光的圆形糖果。下面还有一句流光溢彩的“luckycandy”(幸运糖果)。
“我刚在网上看到的,可以动,好神奇是不是?网友说设置成桌面壁纸可以给你带来好运哦!”
丁长乐想笑他这种话也相信,最近人们许愿真是越来越廉价了,以前好歹还会临时抱佛脚去庙里烧个香,现在随便转发个金鱼糖果就想梦想成真。但话到嘴边看着他神采奕奕的脸蛋,她又把话吞了回去。
最近大家为了他们姐弟两的事都辛苦了,他还要想方设法哄自己开心。所谓患难见真情大抵就是如此吧。她以前仰慕唐既白,那是她心中的白月光。但总要经年过后,才会看清这唾手可得的“蚊子血”才是千金难求的宝贝。
“魏晚。”
“嗯?”他有点惊奇,自从认识她以来,习惯使然她一直叫他alex。第一次这么正式的叫他全名。
“现在说也许有些唐突,但是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你。”如果说弟弟的事情给了她什么深刻教训。人生苦短,不要吝于表达自己的心意一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