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没有做最终判决,但官司胜负已定。第二,三被告律师的结案陈词都是草草陈述了两位被告年纪尚轻,是非观不明,望审判长以教育为主,惩戒为辅,从轻判决。
最后轮到东方廌做结案陈词,她站起来抻了抻西装。丁长乐递给她写好的稿子,她瞟了一眼,倒扣在桌上。
“尊敬的审判长,法律存在的意义是为了扞卫每一个公民的安危,权利和自由。我一直很不理解为什么法律上规定强奸罪的特定对象是妇女。这是一种逆向的性别歧视吗?强奸罪保护的是被害人选择性自由的权利,在这一点上男女没有任何区别。男性遭受性侵确实是少数,但正因为少数所以更容易遭到忽略和歧视。而法律不该忽略任何一个祈求着它庇护的公民。”东方廌说着看向了章一诺的方向。
章一诺听到这番话,浑身一颤。这不是他在网咖里质问冯玉的话吗?
东方廌接着说下去。“可是即便强奸罪的对象囊括进男性,这又能从根本上保护我们的被害者吗?我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那么多强奸罪的受害者选择沉默和自毁,因为他们将本该由加害者承担的罪责都背到了自己身上。不是他们自愿要这样,而是我们,我们社会上每一个人的有色眼镜和筑起的心墙将他们推向绝路。我们不是恶人,但除了嘲笑侮辱,我们的善意有时候也会杀人。我们同情他们,将他们区别对待,小心翼翼的避开话题。每一个眼神都在告诉受害者,你和我们不一样。”
听到这里,童秀敏忍不住抽泣起来。余丰年揽着她的肩膀,第一次露出铁汉柔情。
“以法律来维护受害者的尊严,防止他们遭受二次加害至关重要!因为媒体过度报道和渲染,受害者的血泪轻而易举变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在此呼吁将男性纳入强奸罪对象的立法,同时杜绝媒体介入受到保护的司法案件!”此言一出,旁听席里的喧哗声此起彼伏。记者与媒体在司法系统中一直起的是一个监督报道作用,如果真像她所说的这样一棍子打死,某种平衡将被打破。在场的媒体都为了自己的职能被否认而感到愤愤不平,只有魏晚一直坐在最后一排奋笔疾书,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速记下来。
“强奸的本质就是身体伤害的一种形式,一种性质恶劣,情节严重的形式,无论男女。只有媒体先不将性侵害渲染的特例化,民众才会慢慢接受性侵也只是一种身体伤害。与所谓贞操,人品,作风毫无关联!而现今绝大多数媒体的本质在于哗众取宠,挖出被害人的隐私,案子的细节公之于众,除了写一些标题醒目的文章,他们在取得司法正义的战斗中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一瞬间,东方廌简直要成为现场媒体的公敌。那些笔下生花的记者已经用手中的笔电将她凌迟了无数次。但越是这样,东方廌反而越是斗志高昂,仿佛是个吸收恨意而成长的野兽。余盈盈的心境在东方廌掷地有声的宣言中却豁然开朗,她知道是自己说的那个故事让东方廌有此感悟。也许这个女人真的能改变糟糕的现状,也许不能。至少她让她看到了希望。
“被告贾怀,王青在侵害受害人的人身安全后,通过威逼的方式强迫我的当事人顶罪。浪费检察院,公安,法庭的人力物力。并且严重伤害受害者章一诺与我当事人余盈盈的情感。犯罪情节严重,性质恶劣。正是因为他们的年岁尚轻,我恳请审判长从严处置。让他们从根本上反省认识自己的错误。”
丁长乐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教授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东方廌。这样会发光的女人,连她一个女人都会心动。因为她的光和热是以燃烧自己为代价,总带着一种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
最终合议庭宣判,被告贾怀犯故意伤害罪,猥亵罪,妨碍司法公正罪。数罪并罚,判处六年徒刑。从犯王青犯故意伤害罪,猥亵罪,判处四年有期徒刑。第一被告余盈盈,无罪释放。
这个结果几乎与强奸罪的量刑标准无异,审判长最终选择了从严处罚。
余盈盈的父母在庭外千恩万谢,东方廌连连摆手说不用。“等你的伤人官司打赢再一起多算笔奖金给我就行。”
余丰年爽朗的大笑,似乎从心底里出了一口浊气。“哈哈哈哈。没问题。您救了我宝贝女儿,这是您应得的。”
他现在毫不掩饰自己对女儿妻子的爱意,用童秀敏的话来说,就好像回到了女儿刚出生那会子,腻歪的不行。
丁长乐有些艳羡的看着余丰年胳肢窝里夹着的小女孩。“盈盈,以后不管你去哪,好好做人。不要辜负你父母的期望。”
“姐姐你好老套。”余盈盈嘴里说着嫌弃,却上前拥抱了她。上次在校园里如果不是丁长乐拉住保安,父亲恐怕少不得要进医院。“之前对你不礼貌,对不起。”
她贴在丁长乐耳边小声说:“长乐姐姐,不用和天才去比,你有你的特别。”余盈盈放开她,一副洞悉一切的表情看着她。今后,丁长乐继续跟在东方廌身边,压力一定不会小,但她相信这个小姐姐的执着和善良会为她留住一片天地。
“谢谢……”丁长乐还想再多说两句,身侧突然伸出一只“魔爪”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往后一带,她站不稳,惯性的依偎在来人怀里。
魏晚不知道从哪蹿出来,左手右手一边一个搂住了东方和长乐。“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走也不叫我。”
他今天穿了一件粉色卫衣,背着一个韩款的双肩包,看上去像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样,简直要嫩上天。东方廌斜眼盯着他搁在肩头的手。“狗爪子不想要了?”
“哎呀。刚帮了你这么大忙还这么凶!还是我们小乐乐好。”魏晚表情夸张的缩回东方廌肩上的手,两只手都搭在丁长乐肩上,在寻求同盟。
丁长乐有些扭捏的摆动了一下肩膀,甩开他的手。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也宠物过敏。”
丁长乐这是拐着弯帮东方廌骂他,还一脸真诚带着微微的脸红,让他无法回嘴。“近墨者黑啊!长乐才跟你多久,就学会暗箭伤人了。”
东方廌被他那哑巴吃黄连的样子逗的大笑。也知道他今天整的跟公孔雀开屏似的,就是奔着长乐来的。“谁让你想策反我的小跟班。看你们都立了大功的份上,走,请你们吃饭。”
东方廌准备和余盈盈告别,这才注意到余盈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章一诺叫到一边说话去了。虽然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但她看见余盈盈低头脸红,嘴角含笑,露出少女所特有的羞怯。年轻真好啊……
“老板,你到底怎么让王青和贾怀在庭上说实话的啊?”丁长乐在饭桌上虚心请教。
“你叫我老板怎么感觉怪怪的,好像我是个做生意的暴发户一样。换一个。”东方廌咬着叉子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叫总裁,比较高级。”
“……”
“你别理她。叫她师姐吧。你们不都是乌苏政法大学毕业的吗?还都是法学院的,嫡亲师姐。”魏晚无意漏了一句,东方廌却因此多看了她一眼。
“法学院,13届的研究生?”
“嗯。”丁长乐以为她还会问到唐既白是不是她的老师,没想到东方廌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她的问题。“我只是让魏晚给他们去普了下法。”
接着就是魏晚绘声绘色讲自己如何化身为正义使者,把贾怀说的一愣一愣的。
“那章一诺呢?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替盈盈作证?”
“我和贾怀说那些话的时候,章一诺就在厕所隔间里。他只要稍微有点思考能力,就会明白事实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你们都算好的!”丁长乐原以为东方廌只是有胆魄,没想到她还是走一步算十步的人。
“阿诺一开始作证说他有痛觉,我就猜想他当晚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但我并不确定他听到真相就一定会站出来。也算余盈盈那傻孩子有福报,我刚收到中心医院那边的消息,阿诺奶奶的手术很成功。”
“你们都为盈盈的案子立了大功。只有我什么都没做。”丁长乐自我检讨。
“小乐乐学坏了,这是在讨表扬。”魏晚作出一副我懂你的奸笑。
“欸?我没有。”丁长乐马上摆手否认。
“别妄自菲薄。多亏了你及时赶到制止余丰年的冲动,才没有酿成大祸。”东方廌给予了她肯定,魏晚朝丁长乐眨了眨眼。
“之后余丰年的伤人案开庭,那个打人的保安会不会被处罚?”
“不会。我国宪法规定每个公民都有义务去制止惩治犯罪,在追捕犯人的过程中造成的伤害,不应追究刑事责任。”东方廌想也没想的回答道。
“哦。”
东方廌说完,电光火石之间好像想到了什么。切牛排的叉子慢了下来,她缓缓抬眼直愣愣的盯住魏晚,片刻后,眼里突然迸发出骇人的光芒。“魏晚!我想到了!”
她扔下的刀叉撞到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响,幽静的西餐厅里其他顾客都朝她们投来责怪的目光。
魏晚赶紧拿起餐巾挡住自己的脸。“我的姑奶奶哟。你又发什么神经?”
“我想到帮我哥翻案的办法了!”魏晚闻言完全怔住,东方廌一把扯掉他遮住脸的餐巾扬到了空中。红色的餐巾就像一方宣告比赛开始的发令手帕,飘过了丁长乐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