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跑道边,搭建好了个遮阳棚,里面安置了几张藤椅和八仙桌,桌上全是鲜嫩欲滴的时令水果和各色中式点心。
林启凯端坐在椅子上,明明现场再没有别人,仍坐的笔直,仿佛一个等待审阅的军人。他今日穿着一套深棕色的小马甲,白色衬衣黑领结,胸口的口袋里还塞着一方丝绸方帕。
他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这块价值不菲的Vacheron Constanti还是他就任国民政府实业部商业司一科科长时,父亲送给他的上任礼。
现在腕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了两点一刻。这帮约好两点一起到机场给许星程接风的人,一个都还没有来。真是群不靠谱的。
希尔顿会所,室外大泳池,很多服务员在泳池周围忙碌,有人在布置自助冷餐,有人在调酒台忙碌,还有人在拉一台钢琴到演出表演区,看上去是一场盛大的舞会筹备。
“少爷,您和林少爷,许少爷约好的时间已经快到了。您看是不是该准备出发了?”一位年纪稍长管家模样的老仆站在泳池边毕恭毕敬的提醒着。
池面上一片风平浪静,水面湛蓝清澈,看不到人的踪影。
两分钟后,一个男人破水而出,长呼出一口气,捋了一把额前湿哒哒的碎发,水珠四散开去。“老蒋,这次有多久?”
“十一分钟了,少爷。”
男人拍打了一下水面,有些懊恼的样子。“许星程说他那的洋人同学,最长可以憋气13分又40秒。我还是差了一点。”
“已经很好了。”老蒋还是那副温驯的模样。
他游到池边,撑了一下案沿一跃而起。男性的体魄健壮,肤色健康,小腹上线条优美腹肌和若隐若现的人鱼线从水面下显现出来。一个侍者马上走过来给他披上大浴巾,另一个侍者为他递上了一只雪茄。
一个一直立在一边经理模样的人见状赶紧凑上来,一脸谄媚的笑容开始汇报。“罗少爷,这次场地费、订餐费和乐师的花销是1000大洋。您看……”
经理敏锐的看见罗浮生皱了一下眉头,赶紧补充道:“贵是贵了些。因为按您吩咐准备的都是最好的。”
罗浮生吸了一口雪茄,眉头渐渐松开。经理提起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您看这回是记洪帮的公账上还是单笔支付?”
“单笔。私人开销,不必惊动洪爷。”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但语气中的疏离和淡漠也是不加掩饰。
“是是是。”罗浮生一个手势,经理如临大赦,赶紧带人走开。
此时,洪帮的一个跟班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有帮人不听劝阻,非要进来,说今天这个地方他包场了。”
罗浮生顺着小弟所指方向,看到一个大胖子带着一帮小弟走到他身边。他也不起身,反而顺着泳池边的躺椅躺了下去,就这样斜睨着这帮人。
那个胖子看着罗浮生,抱拳说道。“罗少爷,今晚是我青帮钱帮主的八姨太的生辰,八姨太指明了要在这家会所办。罗少爷可否给钱爷一个面子?”
对方抬出钱阔海这尊大佛,罗浮生也不得不起身,向胖子拱手说道:“胖三爷,这地儿我早一周就订了为许二接风。这会场都布置好了,不如请八姨太移步去我美高美庆贺生辰?”
胖子心知他口中的许二指的是时任内阁军政部部长许瑞安的二子,和罗浮生是拜把子兄弟。但说白了都是小一辈的,没理由让长辈给小辈腾地儿,还是美高美那种上不了台面的歌舞厅。“罗浮生,你说什么呐?我们太太的生辰能去那下三滥的地方?你骂谁呐?我告诉你,今天这个地儿,我要定了!”
下三滥三个字一出,罗浮生眼角一挑,露出一丝寒意。“哦?我怎么听闻八姨太从前做舞女的地方,台面还不如美高美一半大?”
话音未落,一把小刀就向他迎面飞来。罗浮生把雪茄往空中弹上去,身子不动,头往旁边一偏,手指缝中已经夹着那柄小刀。“这个武器粗是粗了点,还算称手。”
他眼神一定,瞄准了胖子,就像一头狼盯上了食物。一个人横向冲向胖子,一路上阻拦他的人都没躲过他手中的利刃,噗噗几声,胖子身边的小弟已经被打落水中,哀嚎一片,清澈的水面染上一层粉红。
罗浮生打架从来都是动作干净利索,快的让人看不清他何时出手。街头混出来的人都明白,打架时花架子好看没用,最快解决对手才是王道。
一瞬间的功夫,罗浮生就来到了胖子面前,胖子四处看去,小弟们东倒西歪,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再看向罗浮生,他手一伸,胖子马上捂头蹲下,结果罗浮生并没有打他,而是接到从空中下落的雪茄,抽了一口。“胖三爷,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胖子咬牙切齿,却也不得不服软。“罗少爷,就按您说的办!”
罗浮生一个坏笑,起身,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呀。迟到了。”
继生包子铺里,人满为患,店内挂着“生煎限量供应”的牌子。
外卖口边上,顾客们排着长龙,拿到生煎的欣喜万分,没拿到的焦躁不安,段天婴和段天赐就排在队伍的中部。
突然,一高一胖两名警察来到生煎铺前,队也不排,大摇大摆穿过人群,目中无物地撞开一个个排队的人,向外卖口走去。人们却都敢怒不敢言。
“一斤生煎!快点快点!”警察挥舞着警棍敲打在台面上。
老板忙不迭递上生煎。两个警察从来到离开不到两分钟,而且一分钱也没付。
天婴见状想冲上去理论,被段天赐拉回来。“天婴,别乱来。他们是警察!”
“警察怎么了?警察更是要遵纪守法,怎么能欺压百姓?”
段天赐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现如今上海滩的警察局归军政部管辖,军政部的许部长又是长官面前的红人。所以在这上海滩,警察才敢横行霸道,谁见了都得绕着走。你啊,还是乖乖等着你的生煎吧!莫为爹爹生事。”
天婴若有所思,嘟囔着嘴,队伍重新排起来,缓慢的向前移动,天婴期盼的眼神直直的盯着大锅里逐渐减少的生煎包,生怕自己买不到。
“姑娘,算你运气好,最后一份了。”老板往纸袋中装最后六个生煎,天婴终于转怒为喜。
排在她身后的顾客唉声叹气,天婴则欣喜万分,四面拱拳,犹如打擂成功。“承让承认。”
热气腾腾中,天婴摩拳擦掌,朝圣一般准备接生煎。
老板打包好,正要放在天婴手中。突然,不远处传来大马力的摩托轰鸣声。老板动作顿住,把眼见要放到天婴手中的生煎包又拿了回去,脸上堆起了笑容。“罗少,您来的正好,最后一笼了。”
只见罗浮生驾驶着哈雷摩托闪转腾挪,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店门口,奔着天婴就来,天婴一个闪身。罗浮生二话不说,接过了老板手中最后一份生煎,完全当她不存在,扭头就要驾车离去。
天婴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拉住罗浮生,把装生煎的袋子抢回自己手里。“我辛辛苦苦排了半天,你凭什么插队?这生煎是我的!”
老板、伙计和顾客一看,脸色全变了。老板战战兢兢的叫住天婴:“姑娘,这笼包子是为罗少爷准备的。”
“你莫扯谎。你刚刚还说我运气好买到最后一笼!”到手的美食就这么飞了,天婴哪里听得进老板的话。
家继生煎铺承过罗浮生的恩情,他又极爱吃生煎。所以只要他来,店里随时都会给他备一份生煎。本不值多少钱的东西,罗少爷还是坚持每个月预支一笔钱押在店里,随时来拿包子就不用再付钱。今日他来迟了些,老板以为他不会来了,这才准备把最后一笼生煎包卖给天婴,但说到底还并未收她钱,也不算卖了。
刚刚经过恶警的事,段天婴哪会信这些,只把他也当做那欺凌百姓的恶霸,嗤之以鼻。“白瞎了一张好看的脸,却选择不做人,做畜生。”
罗浮生觉得不可思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缓缓扭过头,把风镜放在头盔之上,俯视着这个不知深浅的姑娘,她脖子上的星星吊坠格外显眼。
“你说什么?”他的语气危险,全场都听出来了,她却听不出来。
“我说你是……”天婴话未说完就被哥哥捂住了嘴。“天婴,别闹!把包子还给人家。”
“我不!”段天婴吱唔着挣脱哥哥的桎梏。
罗浮生没有时间听他们兄妹两吵架,突然伸手去抓装生煎的袋子,天婴却灵巧闪过,让他扑了个空。
罗浮生觉得有趣。“没看出来,还有两下子。平日要让也就让给你了,可今儿是给我哥们儿买的。他久未归国,就好这一口。姑娘,得罪了。”
他下车继续上前抢,天婴施展戏班功夫,左翻右绕想突围出去。罗浮生也是眼明手快,长腿一拦挡住了她的去路。
段天赐从旁人的反应里意识到罗浮生不同寻常,赶紧阻止她的胡闹,从天婴手里把这袋包子抢过来递还给罗浮生。
“多谢。”罗浮生把小笼包放进皮衣口袋里,准备驾车离开。
天婴失望地瞪了一眼段天赐,挣脱开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不想被罗浮生的摩托尾气熏了个正着。
天婴跳上一辆行进中的黄包车,接连跑酷,在一辆辆黄包车上闪转腾挪,瞬间追上了罗浮生的摩托车,纵身一跃骑在了罗浮生的后座上,伸手就要掏他皮兜里的生煎。
罗浮生回头一看,天婴居然坐在后面,这姑娘好胜心还真是和他有的一拼。他嘴角一扬,使出摩托车花式技巧,不让天婴安稳的掏出包子。天婴差一点被甩掉,一把双手紧紧搂住罗浮生的腰,他脸上的坏笑更甚,又轰了一把油门。
他见她差不多被治的没了脾气,这才把车潇洒地停住,拍了拍紧抱自己的手,故意挑衅道。“抱够了没?”
天婴迅速松开手,刚要反击,突然一阵恶心,迅速跳下车,扶着一棵树吐了起来。
罗浮生不惯欺负女人,看到这样的情形,于心不忍,从兜里掏出一方格子手帕递给她。却被天婴一把拍落在污秽中,他何时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罗浮生没有再看她,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灰头土脸的天婴气不过,抄起脚下一块尖石子,使出全身的力气像掷飞镖一样掷向罗浮生,精准无比地打在摩托后轮胎上。
罗浮生感到车体一晃,回头看了眼她,轻蔑地一笑,驾车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