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逦犹豫了一下,“大哥,我们已经掌握一部分资料,又已经掌握柳钧的思路,为什么不可以自己研发?”
“这事情除非你负责,或者老三回国负责,就跟柳钧一样自己手头抓住最重要资料,否则,我绝不投入。你试想,我投入一百万,辛辛苦苦研究出来,人家出五十万就可以轻易把我的人挖走,资料也全部带走,我敢投入吗?我当初就是一看不妙,赶紧叫停,我不能出钱替别人打工。可惜你和你大嫂都把专业扔了。”
杨逦脱口而出,“这种竞争真低级。”
“你说什么是高级?赚钱就是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没什么低级高级之分。”
“梁思申那种……”杨逦小心地道。
杨巡立刻无语了。梁思申是他的心病。
因此,柳钧拿出的原始合同几乎只被很小限度地修改。因为杨巡需要柳钧最详细的操作步骤,并且还需要观察合同附件的操作步骤在实际生产中的应用情况,他相信柳钧研发的产品能获得超值利润和良好市场反映,绝对是因为有特殊的套路。在合同签订后的生产安排上,杨巡亲自坐镇,支持柳钧的精细要求。这让柳钧非常意外,也顺带认识了杨巡管理上过人的变通和魄力。
正式生产之前,柳钧获得难得的休息。他对座驾已经忍无可忍,趁此机会带两盏充电式应急灯,携汽配店里淘来的部件,给车子做改装,做得满手油污。钱宏明来电时候,他只能拿剥线钳顶一下按键,耳朵凑到放置在车顶的手机上听。
“晚上有没有空,杨四小姐家凑了一桌桥牌,你来,我们搭档。”
“没空,我不喜欢她。你什么时候过来?记得进大门后右拐,找到地下停车场入口,我在A柱3号改装大灯。刚刚在厂里花一天时间,已经把离合器整顺畅了,你要不要试试?都快赶上双离合了。”
“会飞吗?”
“信不信我们找个地方赛跑,保证加速秒杀你。等我回头再改一下吸气,保证直线踩着刹车也跑赢你。”
“改吧,等你改得差不多,我去买辆更好的。唉,我今天其实负责扯皮条,杨四小姐说你对她有误会,既然大家已经在合作了,她希望借今天打桥牌消除误会,方便以后合作。”
“可是我真的不会打桥牌。”
“你较真干吗,桥牌只是个借口。不管你喜不喜欢她,只要大家面上说得过去就行。你们未来合作的时间还长着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融洽一点岂不是好?”
“嗯,等我换好大灯上去。”
“装大灯要不了太久。”钱宏明不客气地指出柳钧的故意磨蹭。
“切,我这种人会只换一只灯这么简单吗?我还加装整流器。不信你自己过来瞧。总之我答应好的事,不会赖。”
不等钱宏明来,柳钧听到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他脸都没转,就问一句:“杨小姐?宏明出卖我。”
杨逦“嗤”地笑了,“要不要我介绍你一家店?我们一家都去那儿修车,很不错。我打个电话给他们,他们再晚也会等着你。”
“需要声明,我不是修车,而是改装。性质完全不同,所以感受也完全不同。”说到这儿的时候,手头忽然一亮,抬眼,原来是杨逦帮他拿起一盏应急灯,体贴地替他照明。“嗳,谢谢。这灯很重,你还是放下吧,太累。”
“还行,只要你动作够快。你装的这是什么?原厂不是应该设计全面的吗?”
“这叫整流器。装了后你会明显感觉油门反应加快。原厂嘛,有商业考虑,这种低级车它不会太考虑你的驾驶感受。”
“你在德国用什么车?听说德国奔驰宝马满街跑。”
“对喽,我开二手的宝马M3,经过我和朋友们的一再改造,功率是这辆捷达的五倍。”
“不怕一刀改下去,反而破坏原来的动平衡?”
“车就是拿来玩儿的,而不该敬而远之地供着。再说,我是谁啊。”
杨逦被柳钧的狂傲逗笑了,她的世界里很少遇见这种天生心理优势的人。没有心理优势的人即使富了,做出来的事也很难有漂亮的格局。而天生心理优势的人……她见过,人家却看不上她。
柳钧装好整流器,抬头却见杨逦在发呆。他举起墨黑的手指在杨逦粉脸前晃,“想什么?”杨逦吓得跳起来,一松手,应急灯掉地上,碎了。柳钧坏水儿得逞,得意地捡起应急灯扔进垃圾袋里。“杨小姐你让开点儿,我试一下性能。”
“咦,你是谁啊,这种小改装需要试吗?直接开了上路才是。”
柳钧哈哈大笑,果然不再上车,将门踢上。“吃饭了没?我请你吃牛排,你领我去那家你曾经替我打包的那谁谁?我上去洗个手。”
“嘻嘻,我读书时候,系里有个海外归来的老师,想牛排想得又出国了。但我们都说他是不适应国内的钩心斗角,败走麦城。”
“好理由。以后我如果败走麦城,找到借口了。”
“嗯,我不是说你,你反应这么灵敏,可见你适应国内的环境了。”
“过奖,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你和你大哥在想什么。你们都太复杂。”
“嘻嘻,这么大的块儿,还想混充小白兔吗?人其实都是缺乏沟通,才会导致彼此猜忌。”
“猜忌的人永远猜忌,不管沟通不沟通。因为他的内心不真实,他连自己都未必相信,他怎么可能相信别人?我选择真实地生活,给自己给别人一份尊重。”
杨逦一时答不上来,怔怔地回去自己家里更衣。直到梳洗妥当,才想起这个书生乃是从哲学的德国回来,难怪说出来的话这么拗口。她不由得笑了,这个又玩汽车又玩哲学还会弹钢琴的大男孩非常可爱。末了,杨逦在心里又补充一句,比那个渐渐胖得圆头圆脑的钱宏明有意思多了。
柳钧说什么都无法喜欢杨逦这个人,见到一个资质粗陋的人玩弄小聪明,简直跟看草台班子演莎士比亚一样滑稽。请杨逦吃牛排,实在是基于睦邻友好关系的目的,要不然对不起宏明的关心。反正他也想牛排了。但他直到替杨逦开车门时候才意识到杨逦将原先的衣服换了,这么隆重,倒是让他对自己的态度愧疚起来。于是他上了车,就主动耐心地给杨逦讲解改装后的优点,对此,杨逦作为一个有工科底子的人,到底是能很快领会的。一路谈得很是愉快。
进了牛排馆,柳钧一吃就是两块,两只大盘子放到柳钧面前,甚是喜人,杨逦看着抿嘴而笑。杨逦最后见柳钧用面包将盘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禁心里骇笑,这人怎么一点儿体面都不讲。
两人快速吃完回去,柳钧忍不住问:“杨小姐,有个问题我一直想知道答案。我在市一机加工套件,最后会不会被你大哥拿去照抄了?”
杨逦没想到此人会问得如此直截了当,竟是好一会儿没法回答。“我跟大哥都推测,你的加工件最后工序出来那一天,我们市一机得有不少工人技术人员被其他厂家重金挖角,从此脱离市一机。这是你害市一机的。”
柳钧无言以对。都一样的德性,杨巡又怎能免俗。他想半天,才道:“你们可以用保密条款起诉辞职的员工。”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起诉什么?”
“那么,我特意放置在合同中的保密条款,既然你们做不到,为什么还签字,不怕违约吗?或者说,你们压根儿没把合同当回事?”
“我们对合同的执行态度,你在这几天的生产会议上应该已经有所体会。大哥手头不是只有市一机一处产业,但是他最近的心血都投在市一机,我们已经非常尽力。关于保密……而且,我们也预计将成为受害者。那么柳先生,你还准备怎么指责我们?”
“我理解你的意思,但在我的理解中,合同,必须是得到签约双方绝对理性地执行。要不然就是违约。”
“柳先生,你讲不讲道理?”
“杨小姐,合作关系中的契约,难道不应该得到绝对尊重吗?”扭头见杨逦怒火中烧,柳钧忙道,“好吧,好吧,我闭嘴,我们之间就契约精神的理解可能存在分歧。但我需要提醒你,对契约的不尊重,很可能受到契约的惩罚。”
“柳先生,你这是威胁。”
柳钧愁眉苦脸,连理性的对话都能被理解成威胁,他还有什么话可说。本来钱宏明好意,安排他与杨逦睦邻友好,现在看来不行了,反而越闹越僵。但是他最后还是忍不住,“杨小姐,我说最后一句。在我的理解中,合同是承诺。人应该负责地履行自己签名的承诺。这是一个成年人应该有的品格。”
“你是在指责我们不守承诺,没有品格?”
“不说了,你自己理解。对不起。”柳钧头大万分,但依言不肯再解释。他脑袋里却是隐隐地想到,如果市一机因被挖角而违反保密条款,却又因特殊国情而无法起诉追究那些被挖角的员工,那么市一机违反保密条款,是不是可视为遭遇不可抗力?如果是这样,那么倒是可以理解杨逦的愤怒了。而他心里更加坚定地意识到,汪总说得对,想要保密,唯有把秘密烂在自己肚子里。他必须想尽办法创造条件,把住热处理那一关的秘密。
钱宏明早到,没想到见到的是电梯里冲出来的一对冤家,杨逦还双眼含泪。
钱宏明给柳钧使眼色,希望柳钧跟上,在有他在场的场合里缓解矛盾,但见柳钧一脸无辜的样子,他只有出手,抓柳钧进了杨逦的香闺。
钱宏明有的是办法,他反客为主拉杨逦坐下,递给一沓照片,笑道:“你看看柳钧这糙哥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从机场接回来的是亚非拉人民呢。”照片是柳钧第一次回来时候照的,相片中的钱宏明和柳钧一黑一白,反差鲜明。原是钱宏明前阵子忙碌,直到最近才想起,将照片洗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