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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制造》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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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睡不着,迟疑着再爬下床,坐到电脑面前。

“行了,我签。不过内容必须添加以下条款:一、双方所有收入全部归各自所有;二、家用AA……”

一夜无眠,因崔冰冰深知写这条电邮的后果,也猜得到柳钧会有什么应答。果然,周日早晨七点,柳钧的电话打到崔冰冰的手机。这也是崔冰冰预料到的时间,周日柳钧稍微起晚点儿,不去锻炼,一边吃早餐一边上网浏览电邮和新闻。正好,该是这个时间看到她的电邮。崔冰冰不知道她是不是该为柳钧反应迅速而欣慰一把。

“阿三,正看着你的电邮。我不是那意思,你没看我给你的协议内容……”

“我提出也一样嘛。不管你的协议是什么意思,我的第一条应该全部包括你的权利主张有余,我又同意第一条,那么我们有理由采用第一条。第二条嘛,家用才多少……”

“不是这意思,理性一点好不好,别说赌气话。先说第二条,家用全部由我承担……”

“不,男女平等,况且家用不多,我也想担一半养家糊口的美名。我认为我的提议简单明了,容易理解,操作方便,也不易出错。要不然我这性格大大咧咧的人每天得担心触犯协议哪一条,这日子没法过。”

柳钧皱眉:“对不起,我刚才不小心,没看你发电邮的时间,吵醒你了吧。要不你再睡会儿,我拿早餐上来。”

“我清醒着呢,趁今天我把真心话摊开了跟你说。我原本指望我的婚姻生活是我爸妈的模式,没谁当家不当家的,全家的钱放在抽屉里,谁要用谁去拿,连我都可以拿,但谁都对这个家担负起责任。可现在你说得对,那是过去经济环境下的模式,现在得变,根据现实社会环境而变。当然我不可能一边争取平等,争取女权,一边又以女生的名义不负担家用,以婚姻的名义问你分柳家的财产,好处两头占,那很无耻,我做不出来。你说呢。”

“一个成熟的人,无论在何种场合,应该自觉追求责任权利的平衡,这绝非恶意。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你所说的女权也有必要商榷,男女平等,说的是在两性实际生理差异基础上的平等,而不是男人能抡大锤女人也照抡。你可能依然认为我提出协议其中包藏祸心。我们今天就谈到这儿,各自冷静,我等会儿的飞机去西安,然后转新疆,我去散心,最近很压抑。等我回来,我们找时间面对面地谈,好吗?”

“几点的飞机,我送你一程,可以边走边谈,也算是面谈。”

“冰冰,我也需要冷静,去新疆就是这个意图。不仅生活上,我的工作也面临三岔路,我需要冷静抉择。到西安后我会与分别住西安和银川的大学同学汇合,一行三人驾一辆皮卡车西进,你不用替我担心,我那两个同学都是好样的,路上带着基本工具,一辆皮卡车小修理不在话下。我分别带着移动和联通的手机,只要有信号,我会发短信给你报平安。”

“你一般叫我阿三。最后两个问题:我刚才说的两条,等于是什么都不要求,为什么你依然不答应?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会失去你吗?”

“对不起,冰冰,我该启程了,司机等在门口。再见。”柳钧叹息,掐掉手中的电话。他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崔冰冰穿得像PH试纸,活泼而狡黠的样子,按说崔冰冰不是个不可理喻的人,可为什么她现在不肯好好对话,总是走极端,哪像拿得起放得下的阿三。

崔冰冰听柳钧经她提示后依然不肯改口叫阿三,语气则是不咸不淡,忽然心头一阵子的虚,心跳又重如擂鼓,她禁不住激动地给柳钧拨电话,情绪全线崩溃:“你告诉我律师电话,我今天就联络他,我去签字。”

“你那儿发生什么事,病了?还是昨晚酒喝太多?你门别反锁,我拐过去一趟,很快。”

崔冰冰一边想着,这个神经病还是自己吗?一边又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可是她性格刚硬惯了,两声哭过,便雨过天晴,唯独红了眼圈。等柳钧赶到,她什么事都没有,只有黑眼圈套红眼圈,异常狼狈。她想不开门,可是又怕柳钧带着牵挂上路,不安全,只能勉强开门。

柳钧见此吓了一跳,望闻问切却找不出原因,只好一再保证提出签字绝不是恶意,但处理方式不正确,伤害到人。飞机不等人,柳钧放开崔冰冰忐忑不安地离去后,崔冰冰却留在家里恨不得劈自己耳光,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发神经,变得如此贱格。她还真的不是阿三了。

柳钧与同学驾车沿河西走廊向西,一路山川戈壁,气象万千,让人心胸为之开阔。偶尔回想前几天工作中纠结的大事小事,胸中不禁另有一番光景。徜徉在自然奇观魔鬼城里,柳钧摩挲着被千百年的风沙耐心却坚韧地雕刻出来的石壁,他心中豁然。

晚上住宿,他给孙工打电话。即使失去东海一号,可是我们不能放弃我们心中的追求,不能放弃我们进入这个行业的初衷,高性能的机器人依然是我们的目标,我们依然得迎难而上。我们或许资金缺乏,资料缺失,需要拉长战线,前路曲折艰难,可是我们相信我们的努力,相信滴水穿石,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柳钧让孙工布置下去,第一步,由谭工迈出。

柳钧跟他爸的解释就通俗得多。好比买房子,拿不出一次性支付的房款,那么就借助按揭,首付不算太伤筋动骨,改一次性大投入为细水长流的五年十年投入。按揭取得居住权的房子,可以出租,以补贴按揭款。而拉长对机器人研发的时间跨度,通过管理者的有机穿插,不仅可以保障原本研发秩序的大半完好,减少影响目前的正常生产安排,还可以好整以暇地将机器人研发过程中的成就不断付诸应用,回馈机器人研发项目的巨大资金投入。当然,最后如按揭结束获得房子全部产权一样,腾飞将拥有机器人研发的最终成果。

柳钧还告诉他爸,对于研发中心知识分子的激励,除了奖金,还得有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令人热血沸腾的项目。技术人员的这种心态,可能在有些人看来有点儿不可思议,甚至不切实际,可是他懂,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希望爸爸理解他,容忍公司利润在近年内无法用于规模扩展或奢侈地挥霍。

柳石堂只能认了,可是想想钱家姐弟两个迅速地挣钱,迅速地发家,迅速地改头换面,柳石堂心里不舒服。他儿子的风头怎能让钱宏明盖了下去。可是他再焦急也没用,儿子不急,等于腾飞不急。公司发展到眼下这地步,他这老头子已经有心无力了。他连车间里的那些设备都还认不全。以前生气了可以踢一脚的机床们,现在得小心伺候着,有些还得管它湿度温度。不过好在接替他的是儿子,长江后浪推前浪,他这前浪死而无憾了。

相对而言,与宋运辉的对话毫不费劲。虽然宋运辉惋惜腾飞无法参与东海一号的研制,可是他欣赏柳钧在社会上打滚这么多年之后依然拥有的坚定理念,以及勇敢追求理念的勇气。宋运辉是工程技术人员出身,深知技改工作在中国的不合时宜。若说他以前与柳钧算是臭味相投,有一种自上而下的欣赏,也对柳钧有一种长辈式的提携,那么从这一刻起,他对柳钧平视。

宋运辉告诉柳钧:“从我提出合力开发东海一号起,我一直让有关科室收集来自国外设备商的反应。从国外设备制造商的激烈反应,包括多方刺探东海一号的参数,以及在某些部门的各种放风表态,我更看到我们这一工作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对我们而言,国外设备制造商的反应,既是鞭策,也是极大的鼓励,为什么呢?因为十年前我们提出国产化的时候,他们漠然以对,说明他们认为我们那时压根儿做不到,看死我们。但现在就很难说。我正收集更多各方反映,也准备召集专家研讨东海一号的巨大意义,希望借此获得国家资金支持。你现在开始动手,是个好事,有进展,记得及时通报。”

宋运辉的这番话,若是听在别人耳朵里,可能会说,你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管人家那么多干吗?可柳钧完全理解宋运辉所说的“极大的鼓励”背后的深刻含义。回国之后,他对“落后就要挨打”这句话有了更深理解。他以前以为有钱便可以买到心仪的设备,其实不然。首先,他会遭遇高科技禁运;其次,那些只有几家能做的设备价格高得离谱,看似设备供应商违背市场规律暗中签了攻守同盟,给中国买家的态度就是降一分钱也不卖。就是那样的傲慢。什么叫耻辱,不需要翻阅字典,经历过的人无师自通。想必宋运辉也经常碰壁,无论是作为中国的技术人员,还是作为中国的企业管理者,有血性的人无不憋着一肚子气。那么,看到对方听说东海一号启动而坐立不安,怎能不从心底里升起骄傲。可是,当然,心中也生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必胜信心。

崔冰冰应柳钧之约,下班就去接机。这一段时间柳钧行走新疆,反而比平常在家时候想念崔冰冰,他打定主意回家耐心做崔冰冰的思想工作,不能急躁,该用美男计的时候用美男计,该低声下气的时候低声下气,务必不能让崔冰冰情绪失常。

飞机晚点,崔冰冰在机场吃了些又贵又难吃的点心,时不时深呼吸几下,按捺住驿动的心。可是老天捉弄人,她越是紧张,播报到达时间越往后推。等柳钧终于出现在出口处的时候,崔冰冰发现自己快要窒息了。十天不见,柳钧给晒得黑炭似的,人也瘦了一些,不过精神焕发,背着个相机包像个不到三十岁的大男孩。看着柳钧等行李,崔冰冰在心里反复背诵她这几天总结出的台词,她爱柳钧,但她更爱自己,她发现自己如今因为爱柳钧而越来越失去自我,变得面目全非,疯疯癫癫,毫无自尊,完全不再是阿三,因此她决定放下对柳钧的爱,找回自己。

但是,等她落入柳钧的怀抱,真切感受到那怀抱传递过来的爱和欲,喜悦与思念,她又动摇了。她怎能放弃此人,她无论如何不应放弃,而应学会在爱面前坚持自我。于是,她将所有的台词吞下,欢欢喜喜跟着柳钧下去停车场。两人小别胜新婚,又是一场折腾下来一个愿意退,另一个也愿意退,于是在床上什么都容易沟通,将协议大概决定下来。既然说定协议,那么婚期也可进入议事日程。

崔冰冰唯一坚持的是收入各归自己,不过不再坚持反对由柳钧全资养家。柳钧心说协议可以这么签,大家都太平,但到时候他馈赠崔冰冰财物,这个是不能算作违背协议的。

柳钧很快将精力投入到机器人项目的细分小项、精细预算和实施方案的制订。他和崔冰冰的婚礼反而由闲着没事干的柳石堂操办。柳石堂好噱头、爱热闹、讲排场,若非本城目前最好的酒店是杨巡所开,他一定将婚宴定在最好的酒店。现在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但他舍得花钱,他在饭菜酒水上下足功夫,一张菜单翻来覆去研究若干遍才定下。柳石堂最满意儿子签的那份婚前协议,他这才发现,事业上越是有本事的女人,其实越傻,什么见面礼啊彩礼啊头面首饰啊之类的全不计较,也不要求别墅重新装修,几乎是什么都好说话,连婚纱、别墅新换软装修都是崔冰冰自己掏钱买下,而且似乎在柳钧面前也不曾提起。柳石堂冷眼旁观,心说这是事实上的倒贴啊,要换作别个女人早咽不下这口气了。

既然已经成为一家人,柳石堂不能因小失大,他暗中提醒儿子不能太占人家女孩子便宜,让儿子找机会打一些钱到儿媳账户上,方便取用。

崔冰冰在婚礼那天非常美丽,可是她被爸爸领着交到柳钧手上时,实在忍不住,对柳钧一句耳语:“妈的,又不像阿三了。”于是崔冰冰若无其事,镇定自若,柳钧喷笑出声,久久不绝。

宋运辉很给面子,带着太太梁思申一起出席婚礼。柳钧过去敬酒,他笑眯眯地公然道:“你婚假后赶紧来找我,我送你一份大礼。”

柳钧直觉就想到宋运辉的东海一号项目与他的机器人项目,他的眼中不由得露出更多欣喜。申宝田坐在宋运辉旁边,见此锦上添花一句:“宋总总是那么提携后进。”

钱宏明也来了,带着嘉丽和小碎花,与柳钧的其他高中同学坐一起,整整两桌。钱宏明很是感慨,他与嘉丽结婚的时候,还在事业的起步阶段,钱是那么紧张,多余的钱都得塞进父母的药罐子里去。因此他们没有举办婚礼,只是领来结婚证的第一夜与他的同事吃一桌,第二夜与嘉丽的同事吃一桌,便算宣告结婚。钱宏明羡慕柳钧所做的事情总是可以如此盛大公开。

等婚礼结束,他们与柳钧告别出来,钱宏明却是冷不丁跟嘉丽道:“那个傅阿姨,真是个脑筋不会拐弯的,你说得没错。”

“哦,为什么?你自己去了一趟?”嘉丽也无所谓,钱宏明是她的主心骨。

“不是,我们上周不是去了趟,又拿回来好多蔬菜吗?我们一说好就好在不施化肥不打农药,她还真的什么药都不用了。不过要不是个一根筋的,怎么可能盯上柳家,不明摆着以卵击石吗?这社会,有钱就是有势,她惹得起吗?”钱宏明在前面闲闲地开着车,尽量开慢点儿,以免颠着后座的宝贝女儿。“看情形,傅阿姨的精神面貌有些恢复,现在肯闲时开着门。人哪,钱能壮胆,再清高的人也得承认。”

“可是总靠我们和你的几个朋友上她那儿买菜,也不是办法啊。你们能持续几年?”

“我刚打听到有个农保推出来,好像是按年龄不同交三万到三万多的钱,明年开始每个月就有五六百块的劳保。他们那村现在年轻的都搬到平地上住了,留下几十个老头老太,估计不仅没人特意跑去跟他们说,他们也拿不出几万块钱来。我打算替她去做个,但告诉她这是国家承认她以前代课教师的资历。我看她心理不平衡的最主要原因是她白做那么多年代课教师,心结解开,人就会正常。”

“三万多……”

“三万多就可以帮一个人找回尊严,性价比很高。”钱宏明说得很干脆。几个月来,他冷眼旁观傅阿姨一周两周地发生着变化,轨迹是那么的熟悉,傅阿姨的每一个变化都似曾相识,让他久久回味。这么多年来,他隐忍着心中的矛盾,一直不敢跟任何人提起,闷在心里到底不痛快。而今从傅阿姨身上看到变化,他就像是完成一次共鸣,积郁在心底的不快跟着阳光蒸发了。他仿佛跟着做一次脱胎换骨。

嘉丽在钱宏明的背后注视着他,外面霓虹灯的闪烁光影映得嘉丽的双眼也是光怪陆离。

柳钧在婚假中不断被崔冰冰问,到底是憧憬婚后生活多一点儿,还是憧憬婚假后与宋总的会面多一点儿。柳钧被问得尴尬地笑,他确实更憧憬后者,因为一纸婚约和一场婚礼给他的感觉是大局已定,以后老老实实做丈夫,着实不如后者刺激。

终于婚假结束,他与宋运辉约定时间,但宋运辉给他的会面地点在北京。仅仅是一个地址,便推翻柳钧心中所有的推测。他带上宋运辉吩咐的公司介绍,以及历年科研成果,上北京去找在那儿开会的宋运辉。至此,他终于得知,他即将会面的是一家军转民的大型机械集团的老大安总。

根据宋运辉的说法,安总是“文革”后第一届大学生,两人有共同语言,因此相见甚欢。他见到安总也是技术出身,一说到对自身的研发能力有顾虑,他就将腾飞力推出去。宋运辉告诉柳钧,安总有东北人特有的豪爽,看目前的意思,安总有与腾飞联合开发东海一号分段的意思,这个联合,就表现在安总愿意出资,以后共享技术。

安总愿意出资!如果谈成,那么腾飞研发中心的春天就到了,他终于可以染指东海一号。柳钧在飞机上坐立不安,往日他总是在旅程中看书,但这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反反复复地考虑该跟安总说什么,怎么告诉安总,他目前已经决定下来的研究大纲。

柳钧很相信,虽然宋运辉说得轻描淡写,事情仿佛简单得得到安总的垂青就像是天意注定,但他不是书呆子,若非宋运辉,他不会有今晚与安总的会晤。若今晚的会晤真的促成安总的大手笔投入,柳钧也相信,那不是因为腾飞的实力,而纯粹只是因为宋运辉的大力举荐。安总这等高高在上的大神,轻易不会将目光投向腾飞这样的小企业,更何况是合作。

晚饭后,他终于在宋运辉的套房门口等到相携而来的宋运辉与安总,这样的人身后往往跟着一帮人,一大帮人一起涌入宋运辉的套房。

安总离开技术岗位多年,不过有基础在身,就像会游泳的人即使多年不沾水,一旦下水,扑腾几下还是游得起来。再说他随身带来三位高工。大家看上去都很有资格,唯有柳钧最年轻。他介绍公司资产与产值的时,他看得出大伙儿的反应也就那样,等他开始介绍手中的设备配备时候,安总与他的手下都认真了。及至他一项项地列举公司研发中心这几年取得的专利,以及获奖的成果,几位的眼光变得专注起来。

等柳钧说完,安总就跟宋运辉道:“我早说您推荐的准没错,您这眼光就是标尺。”

宋运辉微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您最好亲自去看那个研发中心。我和小柳说的都不算数。”

安总笑道:“若您宋老总说的也不算数,天下还有谁的话能听。其实今天的见面都不用,您非要来这一出,多余。有您一句话,够了。”

柳钧心说,果然,果然,人家就是因着宋运辉的一句举荐。他心中万分感激这等知遇之恩,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他一分钱都没行贿宋运辉,可人家就是这么惦记着他,大力地提携他。他很怀疑,换他坐宋运辉那位置,做人做事能否如此周到体贴。

安总这个大忙人终于还是在宋运辉的提议下,趁周末时间跟柳钧到腾飞一游,却还是早上飞来,晚上飞走,连让柳钧好好招呼一下的机会都不给,就是这么干脆。用安总的说法是,其实来一趟完全是多余。不过柳钧看得出安总并未将此行看作多余,安总又从公司叫来好几位精兵强将,在他的工厂区和研发中心,尤其在后者,逗留到最后一分一秒。

送走安总,柳钧又兴奋又忐忑,心中对安总志在必得,问崔冰冰要不要给安总一些表示。

“安总有没有暗示?”

“没有,我们才见两面,都是众目睽睽,谁想暗示都没机会。”

“送!送是常态,宋大神那种是不正常,是神人。即使被安总拒绝,但你起码表达了你的心意。”

“这儿还有一个问题。协议中有一条,未来的研究成果共享。这一条对我非常不利。可以想见,东海一号如果投产顺利,安总的产品在宋总手下顺利过关,你可以看着,很快,什么黄海一号、南海一号的都很快会上马跟风,顺藤摸瓜到安总那儿。以前宋总告诉过我,他们大国企非不得已,不愿与私企合作,背不起责任,担不起风险,再加上国企与国企之间,本身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容易搭上关系。可以想见,未来的绝大部分市场被安总他们占领。我想发财,必须另辟蹊径,换个产品。我除了研发可得以实施,没占太多好处。”

“虽说如此,可安总的决策结果,是把国家的钱放到你个人口袋里,让你个人花。而这个项目成功,安总的公司赚钱,却是赚来钱装进国家口袋里,他只拿工资。性质,兄弟。”

“是啊,性质不一样。在这些前提下,送多少才好?”

崔冰冰虽然从四大行转身到了股份制银行,可毕竟还是银行,是捏着钱的财主,对此行情不甚了然。

“我打算送一只手表,十万以上的。”

崔冰冰心说,相对于投入的数值,这十万块哪儿够。果然,柳石堂在电话里也是一口否定,十万块的手表只够投石问路,他让柳钧赶紧行动,尽早落实诚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千万别做大爷。

“哎,越说越够坐牢级别了。我明天就去香港,先手表,万一是个宋总那样的人呢。然后……见机行事吧。”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嘛。你想过上限没有?”

“让安总提。别担心,又不是没做过。明天修桥铺路的事你帮我操办一下吧,有时间吗?我导师大学时候一直很赏识我,他明天带几个硕博研究生来我们研发中心做实验,你帮我出面接待一下,要很重视。食宿我早已安排妥当……”

“与东海一号有关吗?还是为东海一号修桥铺路?”

“纯慈善。我们研发中心的设备,眼下放眼全国,不算弱。我得帮导师一把,一个院士,做个实验还得到处求助。系里内耗很厉害,按说年度经费比我们在研发中心的投入只多不少,可是没被善用,设施还不如我们。我手头有本系里去年已发表论文的汇编,数量不少,可捏出水分,其实不如我们出的实货多。导师只是带队来一下,你千万想办法留住他,我很快回来,打算跟他谈谈。有安总那边的支持,我这几年应该不大会紧张,可以考虑回馈,吃饭多摆几双筷子嘛。”

“总之柳大爷花钱大手大脚,送礼细水长流啊。”

柳钧将公司的事交给爸爸和罗庆,将个人的事交给太太,奔赴香港采购。怎可能只买一只手表,从回国与国企接触的第一单生意起,他已经跟着爸爸了解到,打点,必须要全方位,大鬼小鬼全顾及。手表、数码产品、化妆品,他像个跑单帮的,拎回来一箱,反正这次用不完,未来也必然用得到。这是个历史悠久的礼仪之邦。

回来再与导师谈科研基地的事儿,情势已经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三年前公司底子薄,规模小,需要花大钱单方面地求着母校来挂名,以助混得个高新技术企业的招牌。而今形势变化,母校更需要他,他也乐得在高精尖的研发中心锦上添花。那么,就可以坐下来公平合理地谈。他提供场地,提供设备,提供食宿,出钱出力,而母校则是在他的研发中心正式挂牌,将他的中心用作研究生培养基地。钱宏明笑柳钧,这块金字招牌的买价也太高了些,柳钧也晓得投入的钱够打一块纯金招牌,可正如宋运辉的不断提携,才有他柳钧今天在高端产品的立足,他也有义务向社会回馈他的一份子。更何况,若是师弟妹中有天生的好料子,他当然近水楼台先得月。

当然,到了安总地盘,柳钧就不可能如此主动。安总总算从北京打道回府,柳钧立马不经邀请就主动飞去鞍前马后。柳钧不是奉承拍马的好手,说话稍嫌实打实,不过话题挺多,在技术人员中间不愁寂寞。只是安总离家多日,堆积如山的工作等着处理,柳钧这一等就是三天,期间虽然与相关人员讨论合同细节,可大家的眼睛都盯着顶部的安总,原本一天就可以拍板的事情,拖啊拖啊就拖了三天。柳钧自己不吸烟,却已经买了四条软中华天女散花地发出去。但既然见识到了安总的绝对权威,柳钧当然将礼品袋捂紧,除了香烟,其他免谈。他到底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柳大爷。不过,请客吃饭,还是连吃了三天,天天酒精考验,东北人的能喝,果然不虚。

三天后,终于被单独引入安总办公室。这间办公室相比宋运辉的,无论从面积还是内部装修,都差了一等,这似乎隐喻着两个总级别上的差异。当然,比他柳钧的强多了,他的办公室只有十五平方米,与其他同事稍有区别的只是附带了一个卫生间。柳钧进去的时候,安总在里面房间大声吩咐柳钧稍等片刻,柳钧犹豫了下,就将手表拿出来放到安总桌面的显眼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