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巡哈哈大笑,可也只能对后面两个不闻不问,专心致志地开车。一路拖拖拉拉,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到了市区。但这时睡了一觉醒来的雷东宝却吩咐杨巡立即转头,去小雷家所在镇。不说杨巡吃惊,连韦春红都奇道:“刚才不还是说先回家看你老娘,先洗个澡吗?不急呢,后天才安排小雷家的欢迎仪式。你妈说清早炖好黑枣蹄膀等着你呢。”
“这不是才想到我提早出来了吗,今天礼拜六,一定要今天去了镇里,后天才能回小雷家。明天再去镇里,还找个鸟毛,人都没有。”
杨巡不晓得雷东宝为什么忽然要去镇里,以前都没跟他说起。但他今天反正是车夫,尽到车夫责任就行,多听多做少说。但韦春红立即警觉地道:“去找镇里?那小杨赶紧回我家饭店,我们拿几条香烟。”
“拿烟干嘛,我给他们送大礼去,只有他们谢我,没我求他。”雷东宝不愿。
“大礼?什么大礼?公事还是私事?”
雷东宝不耐烦地道:“别多问,公事。”
可韦春红还是尽职地道:“公是公,私是私,你再天大的大礼,进门还要跟人陪个笑脸呢。去吧,小杨,辛苦你去我店里。”
他们两夫妻说话,杨巡一直没插嘴,但心里嘀咕,究竟是什么大礼,让眼下几乎与镇里反目的雷东宝可以成为座上宾,而且,看雷东宝的意思,后天还得凭今天的镇里一趟,才能荣归小雷家。什么大礼这么灵?杨巡百思不得其解,但看雷东宝那样子,也不知道因为他在而不说,还是跟谁都不愿说,看来是不肯说了。杨巡当然也不会问。反正他把雷东宝顺利接出,送到家里,任务算是完成,他今晚还得连夜赶回去,明天好生休息一天,明晚还得与二轻局的朋友见面。
没料到韦春红拿了香烟出来,两夫妻一商量,跳上韦春红的摩托,留杨巡在饭店吃饭休息。杨巡见此便告辞了,去老家转一圈,飞车回去。
但杨巡走到半路,忽然想到,打官司时候那位负责清理小雷家资产的副镇长的强硬手段,及其镇上对雷东宝在小雷家村影响力的彻底铲除,知道了那些的雷东宝在农场束手束脚地憋了一年之后,以他的火爆性格,会不会…
想到这些的杨巡想回去,可想到那次他对宋运辉说出疑问时候,宋运辉的无可奈何,他思量之下,没有回头,继续走回家的路。不一会儿,他自己的事情千头万绪地占领了他的脑袋。好啦,雷东宝的事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他杨巡很有路边找家庙,进去烧柱高香的想法,保佑雷东宝万事顺心。他终于可以全心全意,不,最主要是全力,投身于自己的事了。
因为与梁思申的合作非常刺激。他当然是因为某些方面的原因,上紧了发条似的将自己的工作节奏快上加快。他有意跟梁思申竞争,你的思路快,还是我的思路快,你的行动快,还是我的行动快。因此,他不得不全身全心地投入,快马加鞭地运作,而且乐此不疲。
但他即使年轻,即使精力旺盛,也纵有老虎打盹的时候,他车子开到半路,实在困了,这两天都几乎跑在路上。他裹上大衣在后座打了个盹儿,冻醒了才又上路。好歹坚持着到了家里楼下。却看到宋运辉的车子也停在楼下,很是显眼。
杨巡也没在意,关上车门就要往楼道走,却听身后有人喊他名字,回头看去,是宋运辉从车里探出脑袋。杨巡一想就笑道:“对了,宋厂长你没钥匙,我带着,我们上去吧。”
宋运辉有点嘶哑地道:“上来坐坐,才不到五点,我们不上去打扰。”
杨巡一想也对,就算是他有钥匙,可晚上时间,门肯定反锁,上去就得吵醒全部人。他转到副驾驶位置,进去坐下,对宋运辉笑道:“回来有会儿了吧。”
宋运辉说话有些瓮声瓮气,“也才刚到。没想到有段路面赶什么检查抢工修好了,一路太顺,早到了也不好。你那边怎么样?你做事周全,到底还是去了一趟。”
杨巡笑了笑,道:“都最后一关了,想来想去还是去一下,不能马虎。还幸好去了,本来说好正明要去,结果有事没去,只有韦嫂子一个人坐长途车去。雷书记倒是没说什么,可我想雷书记不会没看出问题来,正明不去,小雷家两辆桑塔纳又卖了,派辆小平头跟韦嫂子一起去总行吧。”
宋运辉闭门一想,对,这是个问题。雷东宝出去,最头痛的是谁?是目前已经掌权,又如鱼得水的。而雷东宝前阵子的遥控指挥,多少是助长了士根,压抑了其他人吧。“大哥回去,有得苦头可吃了。但愿他别做得过激才好。”
杨巡这才说出自己的疑问,“雷书记昨天下午一定要去镇里,还说,不去镇里,礼拜一就别去小雷家了。又不要我送他去镇里。对了,他说要给镇里送份大礼。”
“大礼?”宋运辉看看杨巡,见杨巡点头肯定,他也疑惑,雷东宝现在还有什么大礼可以送给镇里?但不得不说,不去镇里摆平,还真是星期一别去小雷家,弄不好自找没脸。
“肯定不是行贿去,雷书记还说,他送那么大礼去,都不用带上香烟送人。”
宋运辉眨眨疲倦的眼睛,想半天想不出来,叹道:“他意识到有问题就好,意识到就能解决。”
但宋运辉终于还是忍不住,八点左右时候打电话到韦春红那边询问雷东宝,究竟准备怎么做。说实在话,他对雷东宝,远远不如对杨巡放心。雷东宝那边倒是早起来了的样子,说话声音依然震响。说了会儿回家感受后,又要宋运辉谢谢杨巡,说杨巡很周到。
宋运辉道:“杨巡够交情,一直记得你以前提携他。你昨天去镇里,跟他们打个招呼吗?倒是应该。”
“小杨这个耳报神,这么快就说了?这张嘴。小辉,你忘了元旦跟我说的话了吗?”
“对,可是你没当回事。”
“谁说我不当回事,我只是一定要出来。等会儿镇里的几个领导会上来,我们中午一起吃饭,继续商量。我跟他们说,他们也看到了,派谁下去小雷家都不灵,没人管得住。小雷家只有我行。我答应他们,小雷家村集体经济改镇集体,以后归镇里所有…”
“换他们支持你回小雷家主持工作?”宋运辉立刻明白过来,倒吸一口冷气,怎么都不会想到,去年还考虑着想把村集体所有转化为村民所有的雷东宝,会想出倒行逆施的主意,而这,只是为了他重新掌权。
“对,不然我名不正言不顺,靠士根做传话筒,传到什么时候。弄不好还给抓进去。”
“可是你把村集体交给镇里…”宋运辉才说出半句,客厅里的杨巡听到,嘀咕了一声,“那不是把小雷家出卖了吗。”宋运辉一听,对,就这意思,他对雷东宝道:“怎么跟村里人交代?”
雷东宝道:“村里人对我交代了没有?除了这个办法,你难道还有其他高招?”
宋运辉愣了会儿,道:“难怪忠富不肯回来,他是个最明白的。大哥,你会毁了你的名声。”
雷东宝不容置疑地道:“小辉,你错了。老话说,有奶便是娘。只要我回去,坐稳了,我还是他们的父母官。”
宋运辉无话可说,没想到雷东宝现在竟然如此不择手段。可再想,又无可厚非。照其他人的思路,为了权,什么事做不出来?可是,雷东宝终于也走到这一步,宋运辉竟然很是不能接受。但他只是跟杨巡说了别泄露风声给小雷家人,就不想多说,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小雷家,以后就不再是小雷家了。
回头他还是坚持自己送女儿去学钢琴。没敢让父母送,怕半路出什么麻烦,知道程开颜父母还住在别墅,他怎么可能放心。但是他累,将女儿送进教室,他自己坐长椅上打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而且睡得很沉。走廊上人来人往,他都没醒。
但不知什么时候,他被身边熟悉的吵闹声吵醒,不满地睁开眼睛,却看到程开颜一手紧张地扯着宋引,一手指着陶医生在骂,声声责问陶医生究竟是什么烂女人,抢别人丈夫。而陶医生则是站着没说别的,最多一声“告诉你,你误会了”。再看,竟然程母也在程开颜后面骂,而老程在后面掠阵。宋运辉一看吃惊,忙起身道:“干什么?”
程母这时别转枪口,厉声问道:“小宋,这是怎么回事?原来你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找的是这个女人。这女人是谁?我们向他们组织反映去…”
程母的指责声中,陶医生把手中拿着的包交给宋运辉,冷冷道:“刚才看到你睡得包掉了,帮你拿着,孩子下课,先帮你带着。多大的事儿,我走了。”
宋运辉迷迷糊糊中这才弄清是怎么回事,见程母拖住陶医生不放,忙道:“搞什么,你们别诬陷好人,吵吵闹闹让孩子看着不好。妈,你放手,不要牵扯别人。”
程母激动上了,哪里肯放,眼瞅着女婿睡着大觉,旁边一个女人管着女婿的包拉扯着女婿的女儿,这场面还说没问题,骗谁呢。“小宋你干吗护着她,啊,你说,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她哪个单位,我找他们领导去。”
宋运辉怒道:“你们想干什么?放手!程开颜,放开猫猫。”
程母硬是不放手,但程开颜看到宋运辉眼睛盯过来,赶紧将女儿放了。宋引吓得立刻跑进爸爸怀里,只有老程一直沉着脸后面看着,一声不吭。而此时陶医生见宋运辉的解救没法让她脱身,只得取出日常放在包里防身的手术刀,比划着冷冷地对程母道:“你这只手再不放,我这刀切下去了。你放心,我不会伤你主要动脉静脉和神经,但你会觉得有点痛。”说着,不由分说的,手势娴熟地切了下去。程母嘴里一声“你敢”都还没滚出,就眼看刀子无情落下,她不由自主就缩手进去,一张脸都吓白了。陶医生冷笑一声,脱身而去,不作他顾。
宋运辉在后面心说惭愧,但当下还得面对一向挺温和今天忽然撒泼的岳母。隐约有些明白,这就是传说中难惹的母老虎。但他一宿没好好睡觉的脑袋吱吱地痛,看着严阵以待的程家,他只能无力地问:“你们要怎么样?我把猫猫放车上去,我们另外找地方谈,行不行?”
老程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你们都平静。小宋,你上星期说的话,我们都想了,你有你的道理,开颜作为妻子作为母亲,都有一定不足。也是我们平日管教不够。这样吧,你给开颜机会,也给我们机会,这段时间我们都住县里或是市里,你挑个地方,开颜请假,我们盯着她好好带猫猫,好好伺候公婆。你看开颜表现再决定去留,就算…你看看我们老面子。”
宋运辉虽然听着这话犹如做梦一般不敢置信,可这一刻忽然明白一个道理,程家说到底是脱不了的市井气,那是与他家截然不同的一种气。但面对老程如此的软话,他也不能继续强硬,只得缓兵之计,“我一夜没睡,没法考虑。你们给我一天时间考虑,我明天答复你。”
“明天还找得到你们吗?又要我们下礼拜来这儿守着?”程母情绪依然激动。
宋运辉道:“明天开始,我一周不出差。只要我在厂里,容易找。”
“这不是什么难题,这很容易,答应还是不答应,简单。你难道还要我们跪着求你?”程母道。
宋运辉看看女儿,见女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满脸都是紧张,他只得屈服了,“好吧,你们别墅去等着,我立刻搬过去。”
但程母道:“猫猫跟我们走,否则我们不相信你。”
宋运辉惊住,但瞬间一张脸冷下来,不肯再受她们要挟,决定长痛不如短痛。他对这老程冷冷地道:“爸,建议大家做事都留个余地,不要拿女儿挟持我。如果非要逼我我撕破脸皮,我拿你们儿子挟持你们。他在海南做的事,我可以压闵厂长一年不处理,也可以鼓励闵厂长严肃处理。那是最高坐牢七年的事。你们让开路,冲你们刚才的态度,我不会再考虑重修旧好。现在只有一句话:好合好散。算是看在过去的份上。一个月内,手续我会派人上门办理,一个月内你们不答应办理,我处理你们儿子。但不管怎样,一个月内,我把你们女儿调回金州。”
“宋运辉,不要欺人太甚。”老程也终于按捺不住,怒形于色,“别仗着你还在台上,你走着瞧…”
“我不用走着瞧,我这几天已经被秘书告知有些谁找过我想做说客,我已经跟他们通话。你可以再找,但你请认清现实,我起码还有三十年在台上。我还是那句话,你为儿女留些余地。好合好散的话,我还可以照顾他们这辈子不受欺负。”宋运辉毫不犹豫打断老程的话,大声严厉地压到一切地说出他的。但他不得不将一只手按住女儿,不让女儿看见场中的一切。
“不,小辉,我是猫猫的妈啊。”程父程母都憋一肚子火山不得不留有余地的时候,终于程开颜大声哭喊出来。这一哭,憋得满头大汗的宋引也终于哭了。
但宋运辉依然冷冷地道:“猫猫不需要你。”说完,大力推开挡在中间的程开颜,擦过老程离开。既然女儿都已经看到,他也豁出去了。似乎听见后面有惊呼声,但他没有回头,大步离开这是非地。
宋运辉的身后,老程没顾得上女儿差点被宋运辉推得摔倒,而是半眯着眼看着宋运辉的背影沉思。一路之上,不管程母如何愤恨地痛骂,老程都没开腔,他被宋运辉今天截然不同的表现惊住了。他需要重新思考。
回到家里,立即接到儿子气急败坏的电话,老程没听,让老妻接听后转达。他紧抿着嘴只挤出一句话,“下手真快”。连宝贝女儿程开颜一路的哭哭啼啼他都没管。
一直坐到中饭桌上,老程才开腔,对女儿道:“你现在看看,这辈子,对你最好的人是谁?”
程开颜被这问题问得意外,看了眼妈,才道:“当然是爸妈。”
老程叹了声气,道:“是啊。爸爸这辈子,最宝贝的也是你和哥哥。每回想到你一个人在这边不知道好不好,爸爸经常担心得非打一个电话听听你声音才能放下心。开颜,回金州吧,回爸妈身边来。”
“老头子…”不等程开颜回答,程母先惊呼起来。
“没办法啦,看明白点,宋运辉这个人有老水的手段,更有老水没有的底气啊,没办法啦,时代也不一样啦。你们看,现在外向型干部,他是,技术型干部,他又是,年轻化专业化,他都占,我还知道,东海现在大上项目,死活就是离了他不行。而且现在厂长负责制,厂长越来越一个人说了算,他在这边呼风唤雨,连金州的闵都跟他交好,我们除了答应他离婚,还能怎么办?看今天这架势,我们要是不从,我们走后,开颜会被他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还是自己走,彼此留些余地吧。”
“不要,爸,他以前对我一直很好的。一定是他外面有了人,只要把那个人除掉,他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我们还有猫猫,猫猫要我。”
老程悲哀地看着女儿,看来女儿不会明白,那个子虚乌有的美国女孩和今天刚遇到的一个孩子妈,都不可能是。两个人是不是有关系,演戏本事再好也看得出来,宋运辉与那孩子妈没目光交流。以宋运辉那算计,外面有人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让家里知道半点风声的。别说是外面有没有人,这几天他们商议怎么揪住宋运辉的时候,他都发现女儿其实对宋运辉在外活动一无所知,只知道宋运辉清廉得常给家里上课,不许收受他人礼物,这样的一个人,简直严苛得不是人。这样的一个人,哪会象他儿子一样浑身把柄多得跟维吾尔族小姑娘的辫子一样。而这样一个人,只要离了心,别说是他女儿,他都不愿与这样一个人做对手。
老程强压着激动,道:“开颜,乖,听爸爸的,相信爸爸做的肯定是对你最好的。”
程母激动地道:“老头子,这么放过他?没见他拿我们当什么人了吗?”
老程深深叹息,“不是放过他,而是放过我们自己。你看他拉下脸的样子,你跟他斗得起吗?他现在正如日中天,我已经日薄西山,不是对手了。放过自己吧,别不自量力。”
一家人吃饭吃得没滋没味的,程母一直摔东摔西,程开颜一直啜泣,而老程时时叹息。等吃完饭,老程叹了好几声气,主动给宋运辉打电话。那边,宋运辉也是刚起床吃了一些,一听到老程的声音,全身细胞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老程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平静地问道:“小宋,我们两家,以前可是自愿结婚?”
宋运辉道:“以前以为是。”
“好吧,我以前是不是将经验倾囊相授?”
宋运辉不知道老头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不愿否认事实,就答:“是。”
“我以前有没有竭尽全力提携你?”
“是。”宋运辉想了想,没把“但是”说出来,等待老程的下文再说。
“开颜妈是不是有好吃好喝的,都惦记着给你也留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