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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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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里…会反对,这话不能公开说。”

“谁让你公开说,你只要跟相关几个人说。其他那些没脑袋的,以后什么都不用跟他们说,说了也白说。”

“还有,东宝,你跟红伟他们几个提提,别总冲着我闹事了。我也是没办法啊。”

雷东宝看着士根的眼睛,道:“你当然压不住他们。可小雷家想活过来,离不开他们。”

士根被雷东宝的眼睛压迫得低下头去,“书记你在的时候,他们都还要时常折腾,他们哪儿会把我放眼里。”

雷东宝道:“他们三个,你不是对手。你听我的,正明之后也有几个新窜上来的小年轻,你可以这么安排他们…”雷东宝把这些个年轻人的位置跟士根说一遍,“你跟他们几个说清楚,这位置是我给的,给我做好,也给我顶住,这是他们自己出头的机会。你这人别的地方使不上劲,你只要替我出面顶住他们,不要让他们退缩。”

“正明他们反对的话,怎么办?”

“告诉他们,他们反岀小雷家,多少人恨他们,最反他们的就是这帮年轻的。我让他们做些退让,是为让他们回来,把位置坐稳。先少废话,把位置坐回来再说。”

雷士根想了半天,才叹道:“书记,也只有你想得岀这样霸道的主意。我去试试,往后让他们两派人相互牵制吧。”

雷东宝见士根聪明地领会了他的本意,都不需他解说,心里放心。但道:“你别自以为是,回头你得扯出我的牌子,否则没人服你。这事儿,你有空找小辉说说,小辉如果能发话,更好。”

“会不会…忠富红伟不肯答应,不肯回来承包?”

“那是不可能的,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士根领命而去,去的时候,似乎背都直了些。

雷东宝回来,坐水泵房外,又是思索许久。不错,他对士根也不敢全信,因此,他的主意,是极大分散所有人手里握的权力,包括士根手里的。而且,他非要设计着士根必须仗着他的支撑去做事,让士根明白没他支撑寸步难行,也要大家因此知道,是他,依然掌握着小雷家背后大权。他雷东宝不会轻易放弃小雷家。

只是,当初兄弟般的情谊呢?雷东宝对着脚边一朵小小黄花发了会儿呆,最后叹了一声气。他若是一无所有的话,兄弟,还哪来的兄弟。他只有如此了。

杨巡带着两万块钱,做出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作派,与杨速一起去上海住宾馆吃饭店去。遵照雷东宝的嘱托,他们带上韦春红。但韦春红肯跟他们一起吃遍黄河路的饭店,却不肯跟着他们住四星甚至五星的宾馆,自己找家旅馆住下了。一行三人倒是真开了眼界,上海这花花世界什么都有,什么新奇的都看得到,外国要命地贵的东西也能在上海见得到。韦春红拿着一只傻瓜相机到处拍照,准备回去重新装点饭店之用。

杨速此时打扮又与杨巡不同,到底是学生出来,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文化衫,胸前一个“禅”字,后面则是一个“烦”字,外面套一件墨绿磨砂真丝夹克衫。杨巡说,明明是件老头汗衫,写上俩字就变文化衫了。杨巡则是白衬衫配浅灰色西服,看上去挺干净。而周末能出来的杨逦皮带上别着一只索尼随身听,两只耳机只有说话时候才肯取下一只来。杨巡旁边听着都是嗤啦嗤啦的噪音,挺是不屑一顾的,觉得这十足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不过他对杨逦把本来说要拿来听英语的随身听变成听歌,并无意见。他有钱,买得起。他还跟杨速一起给杨逦寝室搬去一张单人席梦思,让小妹舒服睡觉。

吃中饭时候,杨逦一定要把新买一盒磁带的歌放给杨巡一起听,硬是把一只耳机塞进大哥的耳朵里。杨巡一边与韦春红就这家饭店的布局和菜单交换看法,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耳机里有些声嘶力竭的歌声,并没太当一回事,既然杨逦一定要他听,他就听着呗。但忽然,一阵嘶哑中带着激昂的旋律传进杨巡的耳朵,如此反复第二次时候,他不由专心捕捉,终于在第三次重复时候,他听出其中的歌词: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杨逦见大哥果然专心起来,得意地笑了,跟二哥道:“我给大哥听的是郑智化的歌,我就知道大哥肯定会喜欢,这是有沧桑的人才能体会的歌。我们班的都可喜欢了呢,可我说他们都是天凉好个秋,为赋新词强说愁,大哥才是真能体会这歌的人。”杨逦一边说着,一边献宝似的把歌词指给大哥看,又动手把歌再放一遍。

杨巡心说,沧桑个头,再多沧桑也不能挂嘴边,把现在的日子过好才是实货。他就只喜欢那四句,多少次,他都是在风雨中擦干眼泪,继续前进,就跟这首歌里唱的一样。他跟着歌声将歌词看下来,终于完全弄清那四句歌词是什么。但看清楚了歌词,杨巡忍不住笑了。梦,他又不是杨逦,哪来的梦。他向来是前有狼后有虎,哪来的时间做梦,都是实实在在地突围、突围,让一家人好好活下去。如果把妈换作老水手,妈只会对在风雨中哭泣的他说,老大,你必须!他笑笑,将手中的歌词传给韦春红,“你看,我妹说这歌是我们这种人听的。”

“你跟我哪儿同。”韦春红立马将杨巡从阵营中拖出去,但还是看了歌词。看完笑眯眯看着杨逦,将歌词还给杨巡。杨巡一看韦春红的脸色就知道她心里在笑什么,他将歌词交给杨逦,笑道:“大哥神经粗,生活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想那么多梦啊啥的。”

杨逦一张嫩脸立刻红了,反而是杨速笑道:“大哥别不承认,我们怎么会没梦呢?我们以前一天忙下来,常躺在床上吹大山,说我们要什么要什么,还不是做梦啊。”

杨巡笑道:“那不一样,我们那时候哪想得到什么海洋、文明的,我们都想着好吃好穿、实实惠惠的东西。”

杨逦立刻不服气地道:“那梁小姐呢?大哥别否认,她是你的梦想。”

杨巡顿时一脸尴尬起来,但还是强词夺理地道:“现在顺利了,当然想什么做什么,以前饭都吃不上,还什么梦啊梦的。喏,喏,这首《年轻时代》说的就是你们。”

韦春红笑问:“哪位是梁小姐,我怎么从没听我们杨兄弟提起过呢?小杨,你也真是太不上道了,有这一茬说什么也得跟老姐姐提提,我们都能替你帮忙不是?”

杨巡只得道:“哪有,看他们说的。梁小姐是个国外长大的女孩子,特别漂亮,特别有气质,还特别聪明,谁见了都喜欢,可…”

韦春红从这“特别”有三中听出不同,笑嘻嘻地道:“男人嘛,都一样的德性,找老婆时候好高骛远得很,也不想想这样的老婆肯不肯伺候你脸色伺候你吃穿。”

韦春红这话出来,别人有可无可,杨逦却是大大不服,“娶妻子又不是找老妈子,结婚是对所爱的人最好的承诺。一家人是平等的,不存在谁伺候谁的问题。”

韦春红又不会跟杨逦这么小的人计较,婚姻这种事,没经历过,一个小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她只微笑着道:“是啊,年代不一样了,现在女孩子比我们那一代的幸福。我们都落伍了。”

“不,这得靠自己争取,千万不能认命。”杨逦认真地要跟前辈女人争个水落石出。杨巡随便她去。

韦春红不动声色地微笑道:“你说不能认命,又为什么说你大哥喜欢梁小姐是做梦呢?所以说,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

“那不是一回事。”杨逦被韦春红噎得无言以对,脸色通红低头吃饭。

杨速想笑,又忍着不笑,怕娇气的杨逦受不了,一时面目古怪。杨巡早知道妹妹不是素有小阿庆嫂之称的韦春红的对手,见此笑道:“做人做事其实都是两套标准,对自己的亲人都是格外心疼些。我们杨逦心疼大哥,对我的要求就不那么高,省得我累死。”

韦春红听了呵呵一笑,举起啤酒杯道:“小杨,你好样的。”与杨巡对喝一口之后,她又道:“我看这儿的有些菜,还是都广州空运过来。你说,这儿是上海啊,每天与广州都有飞机跑着,我们那儿只我一家的话,飞机一星期才给跑一趟广州,谁给空运啊。运来也不知能活一星期不。唉,粤菜,粤菜,有些难啊。”

杨巡指着一盘基围虾,道:“成本高,价钱也高啊。你看看这基围虾,才几只,要九十八元一盘。”但多的,杨巡就不说了。他若是积极鼓励着韦春红上粤菜馆了,万一生意不好,韦春红还不得难看了他。

韦春红一脸为难地看着那基围虾,嘀咕道:“除了虾肉硬实点,虾壳能整个儿脱出来,你说哪有河虾好吃?这人啊,一张嘴巴真不讲道理。”

杨巡笑道:“韦嫂子如果不想广东进货,也可以从我们海边进货嘛。反正也是海鲜,现在大家只讲究吃海鲜,谁分得清楚是粤菜还是哪儿菜的?回头要厨师,我也可以找给你。”

韦春红还是犹豫,这决心要下的话,可是下大了。看样子现在这店面还不够用,得换个更敞亮的,起码得整岀一个宽敞的门厅,铺上红地毯,放上玻璃鱼缸,让进门客人看到海里的鱼虾在这块陆地的饭店里生猛地游。而饭店最要紧的厨房,看来她也是插不上手了,这几天吃的菜,大多是她从没见过的没想过的,如果饭店想上档次,说什么都得找个大价码的厨师来当厨。这一切,得下多大决心啊。

以往,韦春红饭店的每次变化,都是循序渐进,都在她可控范围之内,在她那一间屋子下面两层做足道场。可是,若照着雷东宝说的上粤菜馆的话,这变化可就是改头换面,彻底质变。韦春红忽然觉得,要是有个人可以一起商量一起着手该多好,雷东宝要是没待那里面,她可以跟雷东宝讨个主意打个商量。现在就算钱都在她手上,可又有什么意思呢,她不敢这样子地花。看看眼前这餐馆,手笔太大了。光是头顶的这些灯,就把雷东宝当年送她的吊灯全比了下去,她要是想给饭店改头换面,那是方方面面,事无巨细,都得考虑啊。她能行吗?韦春红有些动摇了。

杨巡见韦春红明显是考虑什么的样子,便不去打断。他也是看着饭店,比较着吃过的宾馆餐厅,再回头回味那本差点被他撕了的可行性报告。当时他看到那么厚厚一本的是时候,还心说小题大做,他那么大的两间市场都那么来了,什么报告都没有,现在不也好好的。等这会儿用心看了这些饭店宾馆,考虑到开建的方方面面,才知道他以前那两个市场算是简单,现在考虑的四星级宾馆则是大不相同。多看一项,对那可行性报告就多一份体会。难怪梁思申要他参考那报告。但他也不免心里酸溜溜地想,原来那脸色苍白的小白脸还真是有点花头的。

正想着,韦春红问杨巡:“小杨,看了这么些,你准备上手吗?”

杨巡点头:“想,更想。”

“可那么多东西,我们以前见都没见到过,更别说用过,你不说别的,你现在回去,能造得出四星级的房子来?你哪儿去买那些个漂亮大理石,还有沙发啊,地毯啊那些东西,我们以前见都没见过,都得从头学起,可房子造起来的时候,我们还来得及学吗?我们不说别的,就是这儿摆的这些个花都不认识啊。”

杨巡笑道:“这倒不用担心,我已经问过,他们都是问香港人什么的要的设计,我们才多少眼界啊,国外的人设计出来的才好,东西也从国外买。我只担心钱。本来还以为只一个屋架子最值钱,还想着哪儿要十万块钱一个房间。现在看来,十万都还不够,光一个卫生间,包括瓷砖全套进口,已经占去一半。这钱啊,用起来哗哗的,还得拖上两三年才能完工。可就是得有这钱的门槛,以后才能赚更大的钱。”

韦春红疑惑了,怎么杨巡跟她考虑的完全不一样,她问道:“你自己一点不懂,你那么多钱哗哗地用岀去,不怕他们骗你?真让香港人设计,香港人骗了你,回去猫香港不出来,你哪儿找人要回钱去?你不担心这些?你担心钱有什么用,你要不熟悉,钱哗哗的都填了无底洞。”

杨巡奇道:“这也能成门槛吗?没关系,谁都不是生来就知道的,边打边算,边算边学,别人能行,我们一样也能行,又没比别人差多少。宋厂长那么大的工厂都造起来了呢,相比之下,我们才多大房子。最关键是钱,有钱就能用能人,有钱就能做得好。”

韦春红不以为然,“杨兄弟,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做起来晚上睡得着觉吗?”

杨巡见韦春红步步逼问,不似常态,忽然意识到,韦春红哪是在问他杨巡,而是在问她韦春红自己,她想借他杨巡的嘴,说出“是”或是“不”,韦春红投入这花花绿绿的大上海后,心里一时没了主意。他又如何能替韦春红拿这么个大主意,他笑道:“肯定睡不着觉,但让我先想着呗,我现在闲得慌,找点事情想想,折腾一下自己,省得让人拉去打牌搓麻将。韦嫂子,我先想着,等条件成熟了,再上手,有备无患。”

韦春红听了,果然松一口气,“是啊,先打算着,多看看,多问问,钱也开始计划起来。对。”

杨巡见果然是那意思,便更加注意自己的说话。“可不,现在每天变化多大,就说这么好的饭店,以前别说进来吃饭,真是想都想不到还有这么好的地方。可现在你看,进也进了,吃也吃了,更好的地方住也住了,你说,以后哪一天条件成熟了,自己也造了,说出去谁都不会说我是说大话吹牛…”

杨逦这时候才插话一句:“这叫志存高远,立足眼下。”

对!这回韦春红和杨巡都赞同杨逦说的话。韦春红心想,眼下老家条件没上海那么好,可不能好高骛远,只能志存高远了,等条件成熟才做打算。杨巡却是想到,对了,一定得志存高远,比别人高,比别人远,意思就是比别人想在前头,比别人跑在前头。早起的鸟儿有虫子吃,说的就是这道理。

韦春红思虑停当,当机立断别了杨家兄妹,卷包回家,就此次上海之行,对自家饭店菜品和饭店软装修做进一步改良,改洋气。而杨巡则是要杨速陪妹妹逛街,他自己则是一张地图一份可行性报告,独自来到李力那个项目的所在地,对着实际环境,对着地图,再一次深入研究那份可行性报告。他看到有关项目地理环境的描述中,有说项目距离火车站直线距离多少公里,实际车程多少时间,距离规划地铁一号线出口多少米,距离某某高架出口多少米,周围有些什么楼堂馆所,预测人气将近几何,等等。

杨巡看着心里笑嘻嘻地想,他无师自通,办第一个电器市场的时候,就本能地想到火车站这个交通方便、人流如织的好地方,后来办的两个市场都是基于同样的考虑,与这本可行性报告所言,思路几乎没什么两样,他真是天才啊天才。

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将环境彻底考察了,又循着地图找去其他几家著名宾馆,循着可行性报告的思路,分别将这些宾馆的地理位置客流可能情况粗粗分析了一遍,心中顿时有了宾馆所需地理位置的概念。他本来还觊觎着萧然拆了至今还未开工建设的市中心宝地,现在想来,那块地段热闹是热闹,可地皮狭窄了些,缺少退后一步建停车场的位置,人流也烦杂了些,三教九流都可以一步从街道跨到宾馆门口,宾馆玻璃门与街道太没有距离。对于好宾馆而言,未必是个合适位置。不过,依然是个好位置。

杨巡边走边看,边看边想,很晚才回到居住的四星级宾馆。但才进大堂,就被笑眯眯的大堂副理拦住,大堂副理说,杨先生登记入住的是两位先生,可现在有位小姐这么晚还在房间,敬请杨先生协助配合宾馆管理。杨巡连忙解释这是自家妹妹,但显然大堂副理是不肯信的,不过人家大堂副理笑眯眯地左一个对不起,右一个我们很为难,令杨巡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耿到底,只好带着大堂副理和一个保安上楼,上去给他们看了身份证,这名字明明白白一看就是兄妹仨,人家才作罢。

杨逦看着很气愤,说刚才在大堂吧看到一个老外搭上一个不认识的女孩,两人一起上楼都没人理,她听得懂他们说什么呢,大堂副理怎么不管,只敢管中国人,窝里斗。杨巡一想,对啊,他干吗那么配合那么不让人家的为难?但再一想,住这四星级宾馆已经算好了的,以前住在旅馆里,门都不能锁上,随时别人都可以进来检查,而且还哪那么客气,谁跟你笑眯眯的呢,床底都要翻一遍。杨逦说国人真没尊严,杨巡就说算啦算啦,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被抓进去坐十二天都没处说,给查一下身份证又怎么了。

杨速没大哥小妹两个口齿好,他听了半天后总结,国人就是崇洋媚外。但那个时候,杨逦已经换了注意点,换上新衣服给大哥看了。杨巡看杨逦换上一件据说是外贸店里买的米色水洗真丝短披风,那种一看就有别于小城市甚或过去小村落姑娘的风姿,他不由叫了一声好,但随即,便认真地对弟妹两个道:“我决定了,一定要上四星级宾馆。”

妹妹杨逦这么一个乡下小丫头,打扮打扮就能出落得跟上海姑娘似的。他也要打扮,他要用先进的实力来打扮自己。男人,光穿衣服漂亮又什么用,男人要有让人瞧得起的实力。

梁思申回去,将初步报告交上,经过一次会议讨论,大家都觉得东海厂是个不错的项目。于是,评估工作就在吉恩的亲自挂帅下展开。梁思申心里高兴,自然是非常积极。一则,终于没有辜负对宋运辉的承诺,二则为能帮上宋老师的忙而欢喜。她本就工作刻苦,自然,东海厂的案子,她更是心甘情愿地拿回家做。

但打宋运辉的手提电话真是麻烦,她从打爸爸手提电话的音质中领教过。本来国际长途的通话质量已经不好,打那手提电话更是时断时续,因此只要固定电话找得到人,梁思申坚决不打那个9字头的号码。但她星期六晚上的时候打给厂里,难得宋运辉周日没在厂,她便理所当然地打去宋运辉的家。

接电话的是程开颜,程开颜非常敏感地听出电话那端是梁思申。对于梁思申,程开颜虽然列席饭桌亲眼看到梁思申,又已经帮他们确认师生身份,可心里说什么都不敢大意,总感觉梁思申这个人是妖,浑身说不出的妖气。她知道对方是梁思申后,便浑身套上铠甲,进入战备状态。

“小梁吗?你好。星期天没休息吗?”

“程师母好。我这儿是周六夜晚,加班。请问宋老师在不在。”

“噢,他在外面种花。对呀,你上回送我们猫猫的木头珠子,真是奇怪了,怎么现在还那么香。”

“那是檀香木,木头本身含有香脂,香气不会消退。程师母,请帮我叫一声宋老师,有问题十万火急需要请教他。”

“礼拜天还那么要紧吗?他好不容易才休息一天呢。你什么事跟我说吧。”

梁思申听着连翻白眼,这程师母也太天才了些,警惕性可真高,也不看看她和宋老师究竟是什么交情,想得真是下作。但现在电话把持在程师母手里,她只能好声好气地道:“也好,国际长途费用高,我长话短说。有关东海厂引进国外资金的问题,我需要知道,东海厂有没有这个自主权?如何与国家划拨款进行区别?外资进入需不需要经过严格到令人绝望的审批才行?先这三个问题。”

程开颜没想到梁思申是真抢实弹地问问题,当然答不上来,支吾起来。而宋家最爱接电话的其实是宋引,小人儿一看电话被妈妈抢先了,只好在一边儿乖乖地听,却从妈妈的答话里听出这电话找的是爸爸,立刻悄没声跑出去找外面种花的爸爸去了。宋运辉进来,见程开颜背对着门冲着电话嗯嗯啊啊,似乎没有要去找他接听的意思,以为宋引小家伙谎报军情,或者是大家共同的朋友来电,就走过去听他们说什么。程开颜看见宋运辉忽然出现,心里发虚,连忙把话筒塞给宋运辉,自己避开。

宋运辉疑惑地接起电话,却听里面即便是经过电话变调,依然严正的声音,“…程师母,请你不要以歪想耽误事情。这些问题你无法转达,请你放下捕风捉影的误解,请宋老师…”

宋运辉只得干咳一声,就中打断:“梁思申,是我。星期六没休息?”宋运辉蓦然接到梁思申的来电,而非传真,又从梁思申的话中猜到程开颜与梁思申说了什么,他一时极其尴尬,说话极不自然。

梁思申绝没想到,自己终于忍不住做出的有理有节的抗议却被宋老师听到,想到宋老师因此的尴尬,梁思申心慌意乱之下,做出最本能的职业反应:“唔,对不起,Mr.宋,我题外话说多了。周末没休息,我想尽快把东海厂的事争取岀一个初步结果来。”但她毕竟不是个杨巡那样没话也能找出三句话的人,说完这些,就有些茫然地接不上话了。

程开颜走开一边儿,偷瞧宋运辉脸色,却见宋运辉一张从来都异常镇定的脸竟然红到脖子,两只眼睛更是杀人一样地四处搜寻,程开颜连忙缩头猫进楼梯下面,不敢让宋运辉的眼光扫到,知道惹恼宋运辉了。她也不知梁思申在电话里跟宋运辉说了什么,惹得宋运辉脸红脖子粗的,可真是个妖精。她怎么就从来没能让宋运辉的情绪如此激动呢?她不信其中没鬼。

宋运辉下意识地搜寻,没见到程开颜,嘴里则是心不在焉地道:“这事真得你多操心了。我正在外面种花,有朋友送我几棵牡丹花的种子,据说得当年种下育苗最好。啊,对了,你刚才说有几个问题…”

梁思申听岀宋运辉果然的满心不自在,她想到自己这么尊重的人被家里一个无知愚妇弄得脸面无存,也不知这种事有多少次在宋家发生,宋老师工作中又不是只接触她一个年轻女性,她为宋老师难过,自己反而不尴尬了,这才说话顺溜起来。“Mr.宋,我在上海的别墅也正在装潢,请我大堂哥和上回你见过的那位李力先生帮忙。正好想要在外面种花种树呢,他们问我种什么,我都不知道,不知道美国的花怎么和中国的花对应起来,只好全扔给我妈做决定。我妈说外面全种上香花,咦,我觉得是个好主意,Mr.宋自己会种花,有没有好的建议呢?我家与上海的经度纬度差比较多,好像Mr.宋这儿正好差不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