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荷沅更是抓紧豆豆的手,道:“那你今天究竟想要什么结果?朱总是个脚踏实地的,你却要他感情第一,可能吗?你只有把自己逼上绝路。”
豆豆像是听不懂似地看住荷沅,道:“我怎么会是把自己逼上绝路?我只要清楚,他究竟爱不爱我,我已经受够他的含含糊糊了。”
荷沅也是听不懂似地看着豆豆,觉得豆豆不可思议,“问清楚有什么意义?我还是回到原话,你想要什么结局?”
豆豆坚决地道:“荷沅,你本末倒置。无论什么结局,我首先要清楚一点,他究竟爱不爱我。”
荷沅发现她与豆豆无法对话,两人的思路根本是两条平行线,互不理解。至此,她只能绕开这个话题,轻声揽事上身:“豆豆,你帮我。骆先生的秘书已经对你今晚的表现不满。他让我告诉你,这是工作餐,不是交际餐。豆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因为我在梁秘书面前一口咬定你是我带来,你知道我最近焦头烂额,需要老骆帮助,我不能开罪他们。”
豆豆愣住,有点不置信地盯着荷沅看。好久,眼睛里的激狂慢慢消褪,豆豆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你同时需要朱总帮助。我不会坏朋友大事。不过我相信,如果今天没有祖海提点你,你会支持我。”说完,便头也不回出去了。留荷沅在洗手间发愣,愣了半天才回去饭桌。荷沅心想,其实,她心中更想劝豆豆放手离开,而不是支持豆豆向朱总问出一个所以然。因为她觉得豆豆挺好一个人,才貌双全,何必委屈自己甘作见不得光的人?爱不爱岂是问得出来的,真爱,一早拿出诚心,先了断前事,才开始新人。豆豆现在是Wo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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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看不清事实。荷沅决定饭后一定拉住豆豆好好讲个明白,豆豆现在走火入魔不能明白可她还是要讲,讲了豆豆可能不接受与她撕破脸皮她还是要讲。这时候除了朋友,还有谁能挽救豆豆。
果然,下半场,豆豆安静下来,没再多说,一直微笑倾听,反而楚楚动人。荷沅看着心疼,豆豆是顾及她这个好朋友,才生生将一腔子火焰压进肚子,烧成内伤。这一餐,荷沅食不知味,料想豆豆也是,不知道朱总是不是。不过这桌上大多数都不是为食而知味而来,他们三个原不应该成为例外。
因为等级分明,大家无法闹酒,晚餐没拖太长时间。告别时候,荷沅当然不能再退避三尺,否则太显孤傲。但她一手拉住豆豆,怕她先溜,一边钻进去与老骆招呼。好在老骆没等她开口,已经微笑道:“小梁,上海赶过来的?等下你跟朱总上来找我。”
荷沅只得点头答应,其实心中更想与豆豆深谈。好在老骆还被群僚围着,大约暂时没时间与她说话,她忙一拉豆豆,出来外面。“豆豆,我送你上车。”
豆豆想摔开手,但没荷沅力气大,便淡淡地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你不用押着我离开。”
荷沅忙道:“我不是这意思。我跟老骆什么交易都没有,以后也还是君子之交。豆豆,听我一句,别钻牛角尖了,问与不问都是一种结果,何必糟蹋自己践踏自己的自尊。远远离开吧。”说话时候,两人都快步往外走。
豆豆意外地抬眼看荷沅一眼,紧绷的脸上稍微露出一丝笑意,但瞬间即逝,“不,你不知道,爱与不爱,对我而言完全不一样。”说话时候,两人已经走出大门,走向停车场。豆豆顿了会儿,道:“我不信他不爱我,虽然他可能更爱事业。我只要明白他有苦衷,而不是不爱我。我只想知道答案,离开或是不离开,那都是一样的结局。”
荷沅无言以对,两人的思维岂止是平行线,简直是反方向,一南一北,完全相反。正飞速转动脑筋想着如何劝说豆豆,身后有人喊了声:“小梁,骆X长找你。”
荷沅回头,见是朱总上来,心说朱总忍了一夜,终于忍不住了,一上来就支开他。荷沅只有放开豆豆的手,倒退着走开几步,绕开急行过来的朱总,不愿面对这个花心的人,长叹一声,回去宾馆。夜风送来身后急促不清的男女对话,荷沅听不清,也没想听,顾自己走路。才走出不远,忽然身后“啪”一声脆响,打破暗夜的寂静,无比清晰地传入荷沅耳朵。荷沅惊愕回身,见豆豆一手捂住左脸,昏暗的停车场灯光下看不清她的神色。荷沅心头震惊,毫不犹豫回身冲向豆豆,想第一时间抚慰好友。但经过朱总身边,却被朱总一把扣住手腕,紧紧的,像是金属镣铐。
荷沅这时都没想到还可以动用武力将朱总摔开,她看着豆豆失望地一步一步倒退着踉跄着,心如刀绞,又被朱总紧紧拽住,只能大叫:“豆豆,爱惜自己。”可此时停车场已经有不少刚刚一桌吃饭的人过来取车,即使为朱总面子,为豆豆面子,她都不能多说,只有咬紧牙关,默默看着豆豆跌进车子,车子歪歪扭扭、横冲直撞地离开。
刚才一桌吃饭的人们见眼前一女愤然而走,一女被朱总扣住手腕,都不知发生什么事,心中纷纷猜测好奇,但都行动一致地作视而不见状,纷纷钻进自己车子离开。都是沉浮江湖若干年的人,都知道避忌。
荷沅焦躁无语地看着豆豆离开,都不知道豆豆一个人会去做什么,不知道豆豆会不会伤害她自己。她想上去与老骆说声再见,回头找豆豆宽解。可才回神,却觉手腕剧痛,才发现朱总一只手依然紧紧扣着她,这哪儿是扣啊,朱总简直是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在手上,恨不得将她手腕拧断的意思。荷沅吃不住痛,虽然极不愿意与这个不知存着什么心的男人对话,但还是得说一句:“朱总,放手。”
朱总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眼光都还没看到握住荷沅手腕的地方,已经急急放开,什么都没说,回身便走。荷沅原地站了会儿,揉揉剧痛的手腕,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朱总走得快,一会儿便不见踪影,荷沅到电梯灯光下一瞧,手腕已经隐隐有红痕透出。稍微动动手腕,痛得跟断了似的。朱总这是跟她什么深仇大恨啊,恨她赶走豆豆?可豆豆迟早都会离开他的。走廊上打豆豆电话,却是关机。办公室没人接,家里也没人接,豆豆失踪了。
可是敲门进入老骆的套间客厅,却见朱总此时没事人一般,与老骆微笑座谈。荷沅心想,果然他没把豆豆放在心上。这样也好,让豆豆看清此人本质,省得陷入太深。
荷沅还在神思不属,老骆已经问了一句:“小梁,这个季节,你的家里晚上开着什么花?”
荷沅毫不犹豫说了句:“葛藤,扁豆一样的紫花。”说完,看着老骆微微扬起一道眉,才想到老骆问的是安仁里的小院,忙道:“安仁里今夜应该是素馨和晚香玉的天下,白天属于建兰、含笑,珠兰。”还以为老骆要问她那份传真的事,她心情不好,准备推说感冒喉咙痛,一走了之,没想到老骆会问她这些闲事,一下,那个在安仁里会心微笑的老骆又回来了,荷沅心情终于一好。其实她本来今天心情很好的,祖海回来,她应该走路都会蹦跳。
老骆笑对朱总道:“老朱,你们江南就是好,我们那边,这种东西都种不活,种在盆子里的不水灵。”荷沅总于看出,朱总的笑容有点僵硬。“小梁,葛藤似乎是野生的吧。”
荷沅点头:“是的,葛藤粗生野生,生命力极强,我种在上海的家里,它适应极好,爬满一天花板,与门外水泥石灰环境相得益彰。”
老骆笑了出来:“好好的十里洋场,竟然被你拿葛藤糟蹋,看那些园林建筑专业的人如何腹诽你。小梁,你送我的三份报纸,我转送我一个长辈了。长辈非常高兴还能看到旧物,看到登载有关他消息的报纸依然存世。他说,那一年他正好在这个城市,想让我向你讨个情,把那一年报纸复印一份给他。长辈年纪大了,越来越念旧。”
荷沅爽快答应:“好,我回头整理出来,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心想,还什么复印件啊,旧报纸遇到极度赏识的人,干脆送给他又如何。
老骆起身进去里面取出一只手掌大的锦盒,交给荷沅,微笑道:“你鉴定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荷沅想,老骆这是考她呢,取出一看,见是一块沉甸甸馒头样的木头,这才发觉手腕此时又钻心似的痛,朱总下手可真狠。她只一看色彩花纹,便微笑道:“老黄花梨了,只是不明白这么圆圆一团东西干什么用的。”一边说,一边继续翻来覆去地看,翻看到一个侧面时候,忽然忍不住笑出来。从这个角度看去,黄花梨特有的小鬼脸花纹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一个穿着长袍的人翘着屁股趴地上瞌睡,袖子下露出半个人头,眼睛还是微微闭着,上面是散乱的头发,屁股后头还有伸出的一只光脚。“不知哪个很有情趣的古人的珍玩,不知会不会是随园先生?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好东西。”
老骆笑道:“看来你与这枚镇纸有缘分,这是我那长辈送给你的小玩物。他说,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琚,你一定会喜欢这件小小玩物。”
荷沅吃惊,忙将镇纸放入盒子,推回给老骆。“这枚镇纸人见人爱,我不能夺人之爱。”
老骆微笑道:“幸好你不是说这枚镇纸贵重,受之有愧。我家长辈年纪大了,他说这么一件心爱玩物送给赏识的小朋友,才是心愿得偿。你收着吧,你那么喜欢,又那么有缘一眼看出花纹中的奥妙,你才是最应该拥有镇纸的人。”
朱总在一边看着,心说这镇纸是老骆托长辈之口送给荷沅的才真,荷沅送几张旧报纸,骆家长辈能知道这送报纸的是谁了?送老骆东西的人多了。又想到他饭后得以特例再见老骆,可能还是沾了荷沅的光,否则老骆单独约见荷沅,传出去需不好听。
荷沅也有点想到这可能是老骆送她,见老骆这么说,她不再推辞,爽快地道了谢收下。老骆看着反而喜欢,小姑娘没有市侩气,难得的万丈红尘中的一块璞玉,偏又那么灵气,一看镇纸便想到春眠不觉晓。老骆本来给荷沅所谓鉴赏有试探的意思,如果她只看到小鬼脸黄花梨的贵重,他便一笑收回,而今,他送出去还觉得高兴,黄花梨镇纸不会所托非人。他一高兴,又摸出一串灰沉沉的珠子,交给荷沅,笑道:“我不信你连这个也认识。你好好辨识,我与老朱说一些事,回头再考你。”
荷沅非常好奇,可还是把手背到身后,笑道:“你得答应我被我认出后不送给我,否则我不敢看了。”
老骆忍不住地笑,难得有人与他讨价还价,而且是这么好玩的讨价还价。“你只管看,这串念珠我不会送你了,这是我家上代传下来的。”朱总在旁边跟着笑了一下,不过非常不自然。
荷沅这才接了手串,见是灰扑扑的一串珠子,像是胶状的蜜腊冻,但颜色又不像,比重也较轻。又相信老骆绝对不会拿出塑料珠子来寻她开心,心中非常疑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种材质的珠宝。那边老骆已经与朱总开谈,两人神情严肃,梁秘书也有参与,谈的是朱总公司扩建审批的事情。
荷沅非常好奇老骆交给她鉴赏的手串,相信老骆这种世家子弟拿出来的东西肯定是稀罕物儿,她忍不住终于掏出随身带的放大镜夹在手指上,将手串移到台灯下细看。老骆看着会心一笑,他的包里也是带着这么一只小小放大镜,方便看到喜欢的东西随时拿出来。但荷沅研究半天研究不出花头,又不能用火烧的针刺,更不能用锉刀锉些粉末下来,手头更别说色谱仪之类的鉴定玩意儿,只有耐心等老骆与朱总说完时候请教了。无聊时候脑袋里不知不觉又冒出刚刚停车场一幕,想到豆豆一根筋地对朱总,朱总却回以耳光一个,豆豆现在一定是躲什么地方伤心难过去了。她从认识豆豆一以来,一直只见豆豆快快乐乐,有她的地方就有笑声。她都无法想像,豆豆哭泣时候是什么样子,绝望时候是什么样子。她无法想象,豆豆现在一个人如何自处。
荷沅本就是一张哭肿了的脸,进门后本来就因为豆豆的事有点神思不属,此刻坐着无聊魂魄出窍,看上去更是满腹心事郁郁寡欢的样子。即使不细看,也是一目了然。
屋里三个男人谈话谈得差不多时候,一齐看向荷沅,荷沅却兀自不知,想她的心事。梁秘书回眸瞥了老骆一眼,见老骆眼神中有关切的意思。梁秘书知道老骆挺喜欢这个梁荷沅,说这个女孩爱好独特又不老朽酸腐,足见修养不错。梁秘书听着简直觉得这是领导在夸他自己。想着也是,谁能送出让领导父亲拿到手欣喜无比的东西,可见小梁与老骆真是合拍。此刻见领导关心,他当然得分忧,斟酌着领导的心思,笑问荷沅:“小梁,今天心情很不好啊?”说完时候才想到,小梁喉咙沙哑,说话却听不出鼻子堵塞的意思,可见不是感冒。
荷沅被梁秘书点名,愣怔一下,不由自主看向朱总。朱总做贼心虚,立刻抢了话头:“小梁这一个月的情绪肯定好不起来,一起银行经济案子牵涉到她先生,小丛给强制进去配合调查,小梁不得不辞去工作照顾自家公司。因为银行案件导致他们公司贷款出现问题,现在小梁肩上的压力很大。”
朱总这话说出,老骆心中顿时异常尴尬。他目下以小友对荷沅,态度很是友好。既然是友,小友家出事,于情于理,做老友的怎能没有表示。偏他又是个有能力表示的人。如果他此时只是言语表达关心,那便显得明显的言不由衷,不如不说。但如果是实际行动呢?瞧小梁家的财力,如果遇到问题应付不来,那一定是大问题,不是几千几万可以打发,甚至百万估计都不够,他觉得若论帮忙,他们的交情又还不到那程度,其中分寸很难把握。梁秘书听了更是差点咬舌自尽,他干吗那么聪明问这种让领导为难的问题啊。
荷沅的处境被朱总快语说出,不由意外地看了朱总一眼,心中明白朱总是想掩饰他与豆豆之间刚刚发生的事了。这件事,她着实不愿在老骆面前提起,显得很明显想求人帮忙的意思,可她与老骆又没什么深交,怎么说得出口,不是让人家老骆为难吗?再说老骆在她眼里是个风雅君子,跟老骆说这种事,让老骆怎么看她?她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道:“没什么,最困难的已经过去,我先生祖海今天下午刚刚出来,他没事了。你们别看我哭得鼻青脸肿,其实我高兴着呢。朱总也知道,因为我对我家公司的事不内行,所以挑起担来分外吃力,现在祖海回来了,我们又已经有应急措施实施,困难应该很快可以过去。我刚刚吃饭时候还与梁秘书说呢,传真给你们的那份汇报戾气太重,是那几天心情的写照,很不好意思。”
老骆没想到荷沅都没等他说,已经一个劲地说自己没事没事,似乎想将什么帮助往外推的样子,而不是顺势一把鼻涕一把泪求他帮忙,再想到前几天应该是她最困难的时候,打电话给她她也没说什么,还在那么困难时候抽时间花精力给他写一份汇报,这孩子,有点傻。想到这儿,老骆浑身的警觉放松了一点,微笑道:“原来是这样。我当时看到传真时候还真是有点担心,按理说你是个心气比较平和的人,你都会写出这么一篇言辞激烈的东西来,那么料想很多私营企业主私下里应该更是怨声载道,那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我本来今晚约你就想谈谈这方面的事。现在看来,问题不是那么严重。最可喜的是,你能独立支撑,度过难关,年纪轻轻,很不容易。”
朱总听着荷沅回答,有点放心,没把刚才停车场一幕说出来,不过现在想着,他即使不阻止,小梁也应该不会说,她不是快嘴的人。但又觉得这人真是傻,傻得抓不住时机。虽然他是临时将丛祖海的事情抛出,但终究是有帮忙的意思,一带两便,小梁趁机只要问老骆要一句话,便可受惠无穷。今夜老骆一直表现出与小梁私交不错,内心赏识的意思,这个小梁完全应该抓住时机打蛇随杆子上,求老友稍伸援手,老友此时哪好意思拒绝得彻底。可惜,真是非常可惜,梁荷沅这种时候居然还什么君子之交,打肿脸冲胖子,非得喝西北风了才显出高风亮节吗?真喝了西北风,还怎么交往老骆这样的富贵朋友?朱总第一次对梁荷沅的行事表示不以为然,这不是高洁,这叫不识时务。这不,老骆开开心心地说起空话来了。
荷沅压根不知道朱总会想到这些,她只是平静地道:“不过我写的都是实情,私营企业没资源没政策,爹不亲娘不疼,想立足想发展,开始时候只有钻营。有几家私企没打法律擦边球?我写汇报时候想到,就像一句话说的,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现在有些政策,不少是擦边球的除罪。我先生这次进去是因为行贿,我不讳言。我承认他触犯法律,但我不认为他应该被谴责,我自己接手公司事务,与金融机构接触后才知,我们私营企业有多受歧视,融资有多难。谁给我行贿的机会,我还感激他。我那篇汇报,算是有感而发的吧。如果换个时间汇报,大约内容不会变,但情绪会不那么激动。不说了,这种话都是牢骚,没什么意义。骆先生,我怎么也看不出手串是什么材料做的,倒像是以前标本上看到的牛筋鹿筋之类胶质。但是,可能吗?”
老骆一时无话,看着荷沅沉默。这小姑娘并不高风亮节,离完美无缺很有段距离,更不是传统的中国女性,但这个女孩坚持的主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都是说得出来,可以拿到太阳底下晾晒,问心无愧。相比之下,他们这些成年人老成持重的想法比较见不得光了,虽然,道理上也可自成体系,但他们能理直气壮地说谁给我行贿的机会我还感激他诸如此类的话吗?并不是顾虑太多,而是他们本不单纯。
朱总心说,小梁对着一个政府官员指责政策,简直是对着和尚骂贼秃,叫人家老骆怎么开口,老骆总不能放下架子与这种小女孩对骂。这孩子当真是不懂看眼色,她拿老骆当知己,老骆可会一样这么想?未必。没办法,人是他带出来的,朱总只能帮忙圆场。他强颜欢笑对着老骆道:“这个小梁,改不了的牛脾气。当年在我们广宁为一家外商做临时翻译,我第一次真正认识她是一次试机时候,这孩子竟然在风雨中爬男人都不敢上的反应塔,认准的事,她自有她的一套道理。当时我就相信,这孩子可以信任,也可以托付。”
荷沅听着朱总为她辩解,心说她闯祸了吗?没有啊。不知道朱总为什么要这么说。
老骆听了朱总的话,微笑道:“看见他们这种小孩子,就想到自己当初不知是怎么走过来的。”老骆知道朱总的意思,第一次看到朱总这人竟然还有小小的可爱的私心,倒是难得,说话间便少了几分公事公办。再看看荷沅,笑了一笑,起身招呼:“过来这儿灯下看看,你看看我这柄裁纸刀的刀鞘与念珠的质地之间有什么联系。”
荷沅挺愤慨于朱总与老骆一起说她是小孩,她如果真是孩子,这几天怎么能挺过来?但又一想,怎么能与这两个人比,他们两个都是谁啊,爸妈年纪比他们大,也没他们的道行。她闷头带着手串过去角落一盏台灯下,与老骆一起蹲在地上对比刀鞘与手串,果然,质地差不多。她脑子动得飞快,脱口而出:“手串难道是鲨鱼皮做的?类似鲨鱼皮刀鞘我忘了在哪家博物馆见过。可是手串明明是念珠,念珠怎么可以杀生了用鲨鱼皮做?”
老骆一笑,拿起两样东西在灯光下比给荷沅看,“你说得没错,刚刚你说是牛筋鹿筋时候基本上八九不离十了。至于鲨鱼皮做念珠嘛,有空你看看藏传佛教的书籍。”
荷沅“噢”了一声,才有点明白,笑道:“还以为与沙和尚的骷髅头项链一个意思呢。”眼睛早就瞄上刀鞘,没想到一把不饰不华的刀鞘可以以曲线柔和优美而夺目。
老骆有点哭笑不得,侧脸看了荷沅一下,看着这么一张年轻得近乎透明的脸,也是有点脱口而出:“明白为什么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吗?”
荷沅不明白老骆怎么忽然转了话题,想了想,才恍悟,道:“我没有,我也会行贿。端看是不是朋友而已。”然后又很惊恐地想,老骆这是什么意思?觉得他们之间不应该君子之交吗?他在暗示让她行贿为海纳获得好处?再一想,可能吗?追着老骆想行贿的人多了,哪有老骆追着她要她行贿的道理,别把人想坏了。
老骆笑了一笑,依然轻道:“朋友也不能脱俗。朋友相交,欣赏对方的亮点,宽容对方的不足,友爱互助,而不能一厢情愿。”说着起身,“小梁,不早,回去休息吧。老朱,明天等你来接我。”
朱总与荷沅告别了出来。因为豆豆的事,朱总面对荷沅总是尴尬,以往高高在上的人,一下被扯下皮袍,朱总暂时无法适应。所以出来后,与荷沅一句话都没有,进入电梯也是闭着嘴冷着脸看数字跳跃,默想自己心事。荷沅则是不肯与朱总说话,总觉得出这种事情,理智成熟的朱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他竟然还有脸打豆豆的耳光,真是把豆豆置于何地。可在朱总积威之下,荷沅竟不知怎么开口。一起走到一楼大堂,朱总的司机看到他们下来立刻冲出去停车场取车,朱总便等在门口。走出空调环境,外面的一团热气打得人差点呼吸不畅。
荷沅也不由自主等在朱总身边,很想求求朱总向豆豆道歉,但又想,两人断了才好,自始至终只有豆豆在想不明白,这么一巴掌,虽然火辣绝情,但终是长痛不如短痛。如果朱总回头道歉,两人还断得了吗?可是可怜的豆豆,她一个人怎生捱得这漫漫长夜?荷沅犹豫半天,终于向朱总开口:“朱总,给我一个豆豆的新地址,好吗?”
朱总不语,冷着脸仿佛没听见荷沅说话。过了不久,他的车子飞快开来,正正地停在他面前,他看也不看一眼荷沅,走去车边,等手碰到门把手时候,才头也不回抛下一句“你少管闲事”,便钻进车子一溜烟走了。
荷沅在门口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缓缓走去停车场取车。这男人绝情时候怎么能做得这么绝。
没想到来到停车场,却见朱总的车子斜斜横在她的车头,荷沅走近,便见后座车窗慢慢降下,朱总探出头来,似是若无其事地道:“小梁,早点回家,小丛今天才出来的。”
荷沅看着朱总点头,但没话说。
朱总也看着她,神色间几多踯躅,许久才又说了一句:“早点回家,再见。”车子又如飞走了。荷沅没看见的是,过一会儿,那个车窗飞出小虫子般的一篷碎纸,那上面曾写着豆豆的新址,朱总犹豫再三,写了,却没敢交给荷沅,终于还是一撕了之。
荷沅摸摸火辣辣疼的手腕,带着满腔子对朱总对老骆对豆豆的疑惑,缓缓开车回宾馆找祖海。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五十六
祖海为抓紧时间,连夜回了上海,两天,与葛行长见面会谈,无果。这个葛行长,周行长在位时候,祖海曾经还与他一起吃过几次饭,此刻葛行长一脸清正,与他划清界限。还与祖海说得清清楚楚:到期不还贷,他们肯定按照程序采取措施。祖海怎么与葛行长客客气气地说因果都没用,此人,是铁了心地不敢沾周行长的那手湿面粉。
无奈,祖海只能回省,照荷沅的思路,将上海海纳变为省海纳上海办。祖海办事自然不同于荷沅,他进机关办事,一般都不是先走进办事大厅,而是走进熟悉的领导办公室,坐一会儿,烧一枝烟,再由领导亲自带着进办事大厅交给办事人员。所以,什么规矩,什么政策,在他做来,能变通的便变通,能缩减的就缩减,能忽略的就忽略,当天能办的立等可取,隔天才行的他下班即取。回到省里,他如鱼得水,这是一块他走熟了的土地。
荷沅终于功成身退,住回安仁里整理老骆问她要的报纸。祖海的爸妈很是好奇,荷沅怎么不上班住回家了,祖海也不去上海了,两人的动作怎么透着浓浓的古怪?还是祖海滑头,扔了一句话给他爸妈,立刻打消他爸妈所有疑虑:因为他们两个准备好好生个孩子。当然,难关度过,祖海爸妈走后,祖海捱了荷沅一顿拳脚,全然不是花拳绣腿。想要荷沅改过不欺负祖海,恐怕祖海自己也不答应。
林西韵从内蒙古回来,原来她终于放心不下,去了许寂寂那儿探班。回来,带回一个让孔祥龙心碎的消息,许寂寂正准备婚礼,与公司老板李小笑结婚。那个巨无霸一样的李小笑与冷漠坚决的许寂寂?荷沅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合适。想到当初许寂寂将孔祥龙托付给她和林西韵的夜晚,大概许寂寂已经料想到结婚的结果,所以调虎离山,将孔祥龙扔在上海。见了那么多爱情的无奈,婚姻的无奈,荷沅已经无比庆幸自己早婚,而且找到无比合适的祖海。
林西韵也带来一大堆的照片,据说照的是草原上的花花草草,让荷沅快快回上海帮她辨认,荷沅让她去找青峦。荷沅那四年本科知识,除了英语,早都还给老师了。可林西韵对青峦偏见极大,说什么也不愿自己找上门去,荷沅不得不打电话给青峦,让青峦找林西韵。其实青峦也不喜欢林西韵,领教过一次她的咄咄逼人,现在见到林西韵说话柔声柔气,总觉得她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但是荷沅托付,他不得不准备找周末空闲时间约见林西韵。
荷沅这几天除了整理旧报纸,一天三次去豆豆的办事处等人,但都没等到人。她的秘书说她去北京述职,但她的手机又不开,整个人非常神秘,想来是准备避开熟人,主要还是避开那晚在场的朱总与她荷沅吧。荷沅一次次留话,但都没得到答复。而朱总则是通过祖海告诉她,老骆回北京了。临走请朱总转告,说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只管去电话说。荷沅与祖海私下商量了一下,觉得现在两人最需要的资金方面,老骆好像帮不上忙,问题的关键是,老骆太高太远了,他们还需努力扩大,才够达到可以接受老骆帮忙的规模。而且,荷沅私下里总觉得,让老骆帮忙的话说不出口。尤其是她还在整理那些旧报纸的时候,说那话,很像市恩。
终于,到第五天时候,豆豆主动打电话给荷沅,邀请一起中饭。荷沅简直是念一声阿弥陀佛,立刻答应,早早换上出门衣服等到约定饭店。
荷沅怎么也没有想到,豆豆会穿一身亮红喜气洋洋地裹带一团热烈而来。想到那晚豆豆捂脸倒退而行,荷沅只觉酸楚,闷声不响看着豆豆花枝招展地带着一路高回头率走近,坐下。反而是豆豆坐到荷沅面前,微笑道:“板着脸干吗?恭喜我,我准备去美国读MBA,公司老板给我写推荐信,不过得我自己出钱。本跟着我过来结束这边办事处的业务,你想见见他吗?”
荷沅摇摇头,见什么本啊,豆豆怎么如此速战速决,究竟是早有打算,前几日逼出了朱总真意,还是她公司有本事迅速帮她安排学校。不过不用愁她的签证,本来就有多次往返签证。荷沅愣了会儿,才叹口气,道:“好,恭喜。我不见本。”
豆豆招手让小姐过来熟门熟路地点了几个菜,很反常地都没问问荷沅的意见,所以荷沅相信她心中肯定没如脸上镇静,一定依然方寸大乱。豆豆点完菜,两手撑着桌子,很没样子地问荷沅:“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
荷沅伸出筷子敲敲豆豆的手臂,道:“还能为什么。手放下去,太难看了,又不是欧阳锋。” 豆豆低呼:“你就问问我嘛,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荷沅郁闷,“我问不出口。我不想敢揭你伤疤。但你要跟我倒苦水我听着,要我替你报仇我会设法,虽然我看见某人挺寒的。”
豆豆叹息:“荷沅,你真扫兴,为什么不助长一下我的奋发意气?”
荷沅心想,我看你活得挺好已经大念菩萨了。“算了,我问你一些实际问题。你那些工作显然是本接手了。你家在外地,我问你,你房子车子怎么办?带出去的美元准备好没有?现在已经是八月,你行装必须急着打点了。还有升学的文件资料准备没有?你安排好时间与父母道别没有?唉,我看你还哪有时间吃饭睡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