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龙被说得不好意思,抓抓头皮,笑道:“林教头一定要我穿西装,我不干,这么热的天穿什么西装。她就打倒我强行量了尺寸,买来两件说让我先穿着,每天早上盯着我穿上才放行,非常霸道。”
荷沅听了笑得打跌,没想到林西韵会做出如此暴力的勾当,真不符合她的一贯作风。怪不得这套浅灰西装这么漂亮,原来是林西韵买的,大约孔祥龙几个月工资都不够一件衣服。荷沅不由想起祖海以前的话,看来这两人还真有点意思。“孔教头,你别脱西装了,等下一起出去吃饭,我约了宋妍。”荷沅说话时候,非常在意地留心着孔祥龙的反应,她当然对那晚祖海与宋妍的事耿耿于怀。
孔祥龙闻言抽动了一下脸颊,双眼避了开去,很明显,荷沅都不用仔细看,荷沅的心沉沉坠了下去。好一会儿,孔祥龙才道:“我随便吃一点,你们好好吃。早点吃完,否则宋妍的宿舍要关门。”孔祥龙面对荷沅时候,还像当年大学柔道队时候的大哥哥。
荷沅听孔祥龙这么说,知道问题严重,整个人像挨了闷棍似的,傻站不动。半晌,眼珠才轮了一轮,从齿缝中蹦字似的一字一顿地问:“孔教头,他们究竟是怎么了?祖海与宋妍很亲热吗?告诉我,我想清楚知道祖海的态度。”
孔教头没想到荷沅原来是知道的,看来是祖海已经告诉她,这下他都不知道怎么遵照林西韵的叮嘱,事情看来失控了。他重重干咳一声,才道:“我打个电话给林教头,她嘱咐我……”嘱咐什么他又不便说,只得作贼一样溜过荷沅身边,拿起电话拨给林西韵,“林教头,小梁回来了,她竟然已经知道宋妍过来的事,你叫我怎么回答她?她现在逼问我。”
林西韵没想到祖海会与荷沅说实话,够大胆够泼辣。“你叫荷沅听电话吧,我是女的,跟她说这些不会太尴尬。”
孔教头狂松一口气,忙将电话塞给荷沅。荷沅接了电话,飞快地道:“林教头,你千万如实告诉我,这很重要。”
林西韵轻轻笑一笑,有意缓解气氛,“别紧张,我本来想,你不知道的话,这事情根据孔教头的描述,祖海并不出格,还是不讲给你听,免得你生气。现在既然你知道了,我还是如实告诉你的好,否则我怀疑你一定想得很不堪。”
荷沅“嗳”了一声,确实,这几天她虽然没时间想,但想到的画面已经可以把她逼疯,她熟悉祖海亲热的所有套路,仿佛看到那些套路在宋妍身上热烈展开。
林西韵又是一笑,道:“我说说孔教头看到的一切吧,你让他一个大男人对你这个小妹妹说还真是为难他,我也是逼问再三才来。可惜一直逼问不出许寂寂的事。那天是这样的,孔教头听到门外人声喧哗,凭警觉过去猫眼看,一看是祖海一手握包一手掏钥匙,宋妍好像喝醉了,很主动地粘着他。从这里看不出祖海的主动。等孔教头开门,祖海吃惊推开宋妍,这很正常。然后宋妍就像酒醒,利落地钻进主卧睡觉。”
荷沅却觉得一点都不正常,明明是祖海做贼心虚,而宋妍却是这么恶心,看来是本性难移。“丛祖海心里有鬼,怎么能说正常?”
林西韵笑道:“这事你太计较了,不信你可以做个试验。你灌孔教头半斤白酒,然后缠着孔教头亲热,他会不会手足无措,可又不敢碰你不舍得推开你?这是男人酒后共性,对女人进攻又怕又有点乐在其中,但是心中还是有根筋提着,那时候即使是我这个不是孔教头什么人的人闯进来,他也会与祖海一样一把将你推开。这试验很丑陋,但这是事实,所以我本来想着你如果不知道此事,还不如不知道下去,因为祖海没有原则性错误,可听着恶心,会伤感情。你说呢?”
荷沅忍不住研究似地看孔教头,心说孔教头是多老实一个人啊,会吗?可是,她好歹是个结婚了的人,被林西韵一说,觉得还真会。而孔祥龙被荷沅看得浑身发毛,不知道两个女人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可荷沅有点不愿承认,叹息道:“林教头,你在息事宁人。”
林西韵感觉到荷沅由原先的绷紧到现在的叹息,看来有所进步,便趁热打铁:“我最讨厌感情掺杂杂质,这你应该知道。荷沅,我只是觉得宋妍这个人你还是能离开多远就多远的好,祖海现在又年轻又多金,在别人眼里是个钻石黄老五,多少人无视他已婚事实投怀送抱,因为只要能取代你,便能房子车子票子一齐有,这是你必须要面对的现实。宋妍这样的人,你还是少给她接近祖海的机会,还有其他女人,你得防微杜渐才好,不能有丝毫松懈。类似情况,我在台湾从小看到大,没想到现在大陆也有了。我相信祖海很爱你,我看得出来,但你也得小心着。”
放下林西韵的电话,荷沅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可心中很不甘心,什么嘛,以后就黄脸婆一样地防着祖海?太没骨气了,也很没意思。
傻坐很久,才对关切地看着她的孔祥龙道:“孔教头,因为有事托宋妍办着,我今天还是得去见见宋妍,不过你别去了,去了也尴尬。我会叫其他不相干的朋友一起去,说实话,我也不愿单独面对宋妍。”
孔祥龙点头,叮嘱一句:“早点吃完,别喝酒。” 荷沅点头,又是叹息。朋友终究是好的多。
吃饭地址有所变换,荷沅早早过去饭店门口等着。不久,见宋妍打车过来,穿一身淡灰短袖套装裙,袅袅婷婷,非常优雅,但经不起近看,质地与设计细节同荷沅穿的衣服比,都有小小问题。荷沅忍下心头怒火,打起微笑迎向宋妍,道:“你打扮得这么漂亮,不是想把刚从长途飞机跳下来的我比得钻地下去吗?不过宋妍啊,我们多久没跳舞了?趁祖海今天去北京没缠着我,我们今天开心开心。你瞧,这家酒店楼上就有歌舞厅。我知道你一定穿着职业装,给你带晚装来了呢,一起吃饭的还有祖海朋友,你赶紧到洗手间去换了衣服,我在卡萨布兰卡包厢等你。”说着把手中的包递给宋妍。
宋妍本来多少有点心虚,见荷沅没事人一样,又替她想得周到,以为荷沅周围的人都瞒着她,便放了心,早知道,这种事做太太的一般最后知道。只是没想到孔祥龙会在祖海家,关键是他认识她。接过晚装,挎着荷沅的手一起进门,便转去洗手间换了。换衣出来对镜一照,黑色紧身及膝晚装虽然简单,可衬得她身材凹凸有致,如传说中的美人耸肩瓶。她忙动手将长发梳高了,越发显出她天鹅般的颈项。她对着镜子神秘一笑,踮起脚尖飞快做了一个《天鹅湖》中黑天鹅的舞姿,这才满意出去。
卡萨布兰卡,这个带着玫瑰灰般忧伤的名字,现在却被人拿来做俗不可耐的饭店包厢名,里面,已经坐上荷沅与一个西装男。宋妍敏感地看到,这个男人看见她的时候眼睛一亮。经荷沅介绍,原来这人是祖海的朋友,依然是光棍的大军,白手起家,现在已经在上海滩餐饮服务行业站稳脚跟。他们所在的酒店兼娱乐中心就是他的产业之一,说出来,还有一家叫得响的四星级宾馆。
因为荷沅在场,宋妍只矜持地微笑着,熟练而轻柔地操纵着餐具,姿态非常优雅,一如天鹅。荷沅与她说起的时候,她才与荷沅说,已经有三个电话打到登载有关《鬼屋》新闻的报社,要去了她的手机号码,她的身份乃是某文化公司职员。但是至今还没人与她联络,可能对方还在思想斗争。
荷沅心中奇怪,为什么是三个电话而不是一个或者两个,宋妍只有回以“等待”两字。随后荷沅与大军熟络地聊些美国见闻,又交换一下对东南亚金融危机的看法,这些,宋妍插不上嘴,荷沅是存心挑选宋妍不熟悉的话题聊。可是,毕竟是长途飞机下来,荷沅忍不住地困,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打得腮帮子都酸疼。饭没吃完,已经很不好意思地道了无数的欠,所以吃完时候,理所当然向宋妍道歉说不能陪她跳舞,得回去睡觉了。一路千叮咛万嘱咐,让大军一定要照顾好宋妍,要让她玩得愉快,一定要送女士回家,然后才非常不放心地离开。
但是上了车后,荷沅一个劲地冷笑。大军未婚,她又不愿宋妍缠着祖海,那调虎离山总可以吧?她是后来才想到大军这个人,所以才将就餐地址换到他旗下饭店,又死磨硬缠要大军请客,因为知道大军这人最是疏爽,叫他出来吃饭他未必出来,但叫他请客,只要是好朋友,他无有不应的。果然,他答应了。他们现在如何,随便他们去,大军是最喜欢艳遇的人,宋妍既然喜欢这种富贵朋友,那就成就她。
宋妍手里的手机当然连卡一起被荷沅收回,叫这样的人办事,哪里能放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祖海沽了个高价卖给《鬼屋》幕后。她宁可老着脸皮求林西韵百忙中帮这个忙。
今晚所做一切都在荷沅掌握之中,没有任何纰漏,但荷沅心中凉凉的,只觉耻辱。只差一瞬,如果祖海在孔教头打开门之前推开宋妍,那事情就与现在有质的不同,可他偏偏是在孔教头开门后才推开,说明他心中其实清楚这不是件好事。不,她愿意相信林教头的解释,林教头是好人,一直拿她当自己妹妹一样地对待,她不相信还能怎么办?可是她恨苍蝇,更恨裂着条缝的蛋。这只蛋,经常因应酬出入歌台舞榭,不知道被多少只更热情的苍蝇舔过,宋妍他都可以不彻底拒绝,何况与她八杆子打不着边的三陪女,想起来只有“恶心”两字可以归结。
回来家里,荷沅关手机拔座机插头,也不知道祖海打来电话没有,她不想听。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四十九
第二天回到办公室,看到如平日里一样的忙忙碌碌,听着电话声传真机声在大办公室里此起彼伏,一颗心忽然如找到落脚点,不再晃悠晃悠地乱跳,整个脑袋通泰清明。终于有个地方可以安全熟悉地落脚。
荷沅见两个助手忙得不亦乐乎,桌上大叠的传真件需要处理,心中非常奇怪,出去五六天,工作量大增?又谁休长假去了?拿起来一看,都是自己份内的事,但是看仔细了,却看清楚有一点非常突出,那就是原来报价全部是用美元报价,现在全用人民币。如今中国货币处于风火边缘,自身难保,依照常理,此时更应要求美元报价,以规避风险,这是一个跨国国际集团稳妥行事的正常行为,为什么办事处现在反而逆势而为了呢?
荷沅指着报价问助手:“有没有什么通知要求人民币报价?”
“有,据说是大老板还没回来时候口授二老板下的通知,我们这样的公司真是不一样哦,据那些业务员讲,有些生产商都还没意识到货币增贬值之类的问题呢。”边说,助手边将通知从电脑上找出来给荷沅看。
荷沅道了谢,便认真研究通知内容,心中将之与左颂文在美国时候的狂言对照,不得不摇头,大老板居然在赌人民币贬值呢。奇怪的是左颂文那么兴奋做什么?难道他有一摊自己的出口生意?左颂文若想学办事处的人民币报价兼屯货等贬值,他得拿出多少现金收购啊,他哪来那么多钱?但这事荷沅只是一想而过,不再关心。如今的左颂文不是她的责任,大家现在是明面上说得过去的朋友,她不想多管闲事。
但是,正常工作职责之内,荷沅坚持自己的想法,她在助手给出的大多数评估报告上补上两句:报价较平时偏高,需考虑到人民币值实际走向。
荷沅工作一会儿,大老板的秘书还没通知她觐见,反而是祖海的电话过来。“荷沅,我回来下飞机了。朱总很帮忙,答应我从北京回来时候经过上海,给我介绍一个与他们公司有联系的银行行长给我认识。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将上海海纳基本户转去那家银行,赶紧取得资金周转。荷沅,你昨天没开机,在生我气?我现在机场出来的车上,我先到你公司好不好?没见你一下我不放心。”
祖海在电话那头一直说话,荷沅一个劲地不吭声。祖海等了会儿没听见回音,心中胡乱猜测不知道孔祥龙与林西韵是怎么与荷沅说的,她的脾气怎么比美国时候还大。但祖海心里头还是相信林孔两人的人品的,相信他们不会胡说,只是他心里很急。他强笑道:“荷沅,我到你公司门口再给你电话好吗?你出来见见我,否则我心里不踏实。”
荷沅心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却见大老板秘书向她走来,只得开口道:“你有空来我公司不如去买一块搓衣板。大老板叫我,再见。”
祖海看着手机有点哭笑不得,荷沅要罚他跪搓衣板?他虽然平日对荷沅曲意逢迎,但那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大哥的姿态,结婚后心理上当然还是拿荷沅当小妹妹自己当哥哥,跪搓衣板这种事还真做不出来。他笑笑,叫司机开向海纳。估计荷沅美国回来后第一天上班,也抽不出时间给他。
祖海前脚才进办公室,公司大门后脚跟进两个制服人员。整个公司的人都惊呆了,而祖海在办公室里还不知道,正与跟进来的彭全飞快交代工作。直到门被敲响,他才抬头看到,很快明白该来的终于来了,他面无表情地冲彭全说一句,“给荷沅打个电话,说我被叫去配合调查周行长的事,让她别担心。”说完便整理一下桌上的东西,拎包起身,冲制服人员不自然地笑笑。见祖海配合,两个制服人员态度也好,两人一前一后带祖海离开上海海纳。
彭全愣怔怔看着前后不到一分钟时间里发生那么大事,傻了很久才找出荷沅的手机号码拨打,但关机。彭全有点机械地隔一段时间打一回,都没心思做别的工作,好不容易近中午时分,手机打通。
荷沅刚从大老板那儿出来,她向大老板汇报修改的主要内容是哪几点,争议很大但最终没改的是哪几点,总公司的主流思维应该是什么,她觉得这些才是汇报的重点。果然,大老板对于冲突点很有兴趣,非常仔细地询问对话细节,一边拿彩色笔在修改稿上圈圈点点。大老板行事很客观,听了荷沅的详细阐述后,觉得其中一个争议很大但没改的项目确实还是总公司专家有道理,他与荷沅一番辩论之后,两人最终决定向总公司发电子邮件确认修改。决定的时候,大老板做了个憨豆先生式的鬼脸,笑道:“我们也得表现一下我们的善意,是不是?”荷沅听了会心而笑,这个善意便是小小妥协的意思,用老话说,乃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大老板真会做人,不止照顾到总公司的君侧谋士,连她这个小小手下也因为深度的参与而皆大欢喜。不过荷沅心中斗争加斗争,还是没敢指出大老板现在的大举屯货之中的风险,因为她自己也没把握,人民币值究竟走向如何,自己都不确定的事,说出来只见轻浮,还不如不说。大老板不会没考虑到这些。
微笑地走出大老板的办公室,没想到彭全送来当头一棒,荷沅整个人傻了。她一路看着祖海走来,看着他胆大包天地做假冒伪劣,看着他黑白兼施地搞联合公司,看着他被人陷害下狱,看着他被压制甚至头破血流,看着他东山再起却总走钢丝,又看着他因师家之事被迫转战上海,原以为终于可以安心一下,没想到眼错不见,祖海又给进去执法机关了。现在荷沅后悔得要死,不知道祖海进去得花几天,早知道刚刚他下飞机时候不应该在电话里与他闹脾气,早知道应该答应与他见一面,这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了。因为荷沅知道,行贿也是犯罪,她清楚知道的就有前不久刚从保险箱提出送给周行长的一万美金,以前送的加起来一定只多不少,若是论起罪来,祖海不知道会不会被刑事了。
打祖海的手机当然是打不通,彭全也说不清楚祖海进去的究竟是市执法机关的还是区执法机关的,赵定国还在四处打听祖海究竟去了哪里,荷沅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偏偏荷沅去美国存下来那几天的工作还得她自己做,一整天的工作多得昏天黑地,她尽量不将焦躁神色显露出来,只是埋头工作,但自己也知道,出工不出力,效果很差。所以下班时候虽然知道应该加班将工作赶出来,但她没心更没力,与二老板打个招呼回家。二老板见荷沅脸色很差,还以为她长途奔波又兼时差颠倒而疲劳,一口答应她放她回家。
回家车上才接到赵定国电话,终于知道祖海进去的那个衙门朝向哪里。赵定国又说已经托朋友送了两条软中华给一个相关的人,只要没什么大事,祖海受到的待遇一定不会太差。说到待遇,荷沅不由想到几年前祖海被董群力他们弄进去里面坐了几天,出来时候胡子拉碴,整个人走样。但愿这次真的没吃什么苦头。
荷沅找地图寻到那衙门位置,去附近一家“可的”买一盒牛奶一盒好丽友派,坐在衙门对面马路上一边等一边不断打祖海手机,一直不通不通。虽然她知道等在家里一样是等,祖海出来一定是先打她手机,但仿佛等在衙门口才比较安心,比较接近祖海,可以替他分担一些什么。
即使是小暑才过的七月,晚上七点过后,黑暗已经渗透到城市的角角落落,再亮的人造灯光都无法与最惨淡的夕阳媲美,荷沅已经吃完牛奶与派,整个人陷身在树荫的重重包围,也陷身于蚊子的疯狂攻击。
越是心浮气躁,时间越是流淌得缓慢,光阴似乎被勾芡粘住,蹒跚挣扎着才向前走一分钟。荷沅双手抱头坐着,腕上的手表正好对着耳朵,秒针有节奏的走动声仿佛可以让人入定,但荷沅入定不起来,祖海越晚出来,或者一夜未归,都只说明问题越严重。
吃甜食后的嘴酸得厉害,酸得实在受不了了,荷沅起身,想看时间,又不敢看,怕看到时间已经很晚。她迟疑半天,才在“可的”门口看了下表,还好,不到九点,但也快了。她叹一口气,进去买瓶水出来,继续等。
终于,手机响起,荷沅慌乱地从包中翻出来看,却是左颂文的电话,她有点无精打采地道:“左兄,这么晚还不睡觉?”
左颂文笑道:“才几点啊,怎么可能晚了。小梁,我刚回上海,能不能见个面?有事相商。”
荷沅叹气:“对不起,今天无论如何没法分身,我现在坐马路边等人。你如果有什么急事,不妨电话里说。”
左颂文被这个答案弄得有点莫名其妙,哪儿不可以等人?为什么要坐在马路边等?他怀疑是荷沅编了个不太圆满的谎来避开他,但他此时心急,怎么也得找到荷沅。“小梁,不如我陪你来等,你告诉我你在哪条路上,我立刻过去。”
荷沅沉吟了一下,有点艰难地逐字逐句地道:“我在等我先生出来,你不方便过来。”
这话听在左颂文耳朵里,立刻幻化出一幅热闹的画面:梁荷沅率领一帮姐妹堵在什么娱乐场所门口准备捉她先生的野女友。怪不得梁荷沅起先的回答有点吞吞吐吐,对于她这等家庭来说,这种事应该是家常便饭。这种情况下,他想与荷沅说的事自然是不方便说,说了也肯定是没好结果,当下就劝荷沅放宽心想开点,罗嗦几句才挂电话。荷沅听出左颂文的误解,但懒得解释,哼哼哈哈地结束电话。又等。
等的时候忍不住想,左颂文找她什么事?他们现在工作上没有牵涉,他能有什么事找她找得这么急?不会是借钱吧?难道他真的有私手,自己采购了出口产品,屯货跟着大老板一起赌人民币贬值?他可真会投机啊,怪不得在美国时候听见泰铢终于贬值他会那么兴奋。不过做生意如果没有一点投机,循规蹈矩地做不大前进不快。投机也得靠人的眼光,结局成王败寇。祖海算是投机得比较成功的,唉,祖海,总是在走钢丝,总是游走在风口浪尖,总是叫人很不放心。
手表指针继续不知疲倦地转动,而路上行人车辆则是越来越少。手机又响了几次,一次是林西韵打来,说已经给孔教头安排好宿舍,今晚就搬过去,就在他们住的小区不远,大家以后还可以互相关照;一次是孔教头打来,说他已经搬好,谢谢荷沅关照。问起荷沅在哪里的时候,荷沅一概说与同事逛街。还有加班的助手来的电话,请教某些问题。每一次铃声响起,荷沅都会好一阵心跳,荷沅只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被这一阵阵的电话铃声拉成游丝般的细线。
终于,好不容易,再一次电话铃响,显示的是祖海手机。荷沅简直是尖叫着问话:“你在哪里?门口怎么没看见你?出来了?”
祖海自己本来没觉得什么,配合调查就配合调查,早知道周行长进去后他迟早要经过那么一次,朋友圈里经常有人进去配合,屡见不鲜。开始有点紧张,后来早没事了。被荷沅这么一尖叫,才发觉这事儿想起来有点严重,荷沅不知道江湖,一定觉得他在里面非常受苦。早知道不应该让彭全通知荷沅,免得她提心吊胆。他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才出来,立刻回家,很快你就可以在门口看见我。”一边说一边想,这下荷沅应该不会想出叫他跪搓衣板的馊主意了吧,他决定将自己装得可怜一点,荷沅最怜老惜幼,见他可怜了一定不会再为难他。
荷沅知道祖海想岔了,还以为她在家倚门翘首。“没有,我没见你出大门……”忽然看到大门边的小门打开,祖海被人送了出来,“啊,见到你了。”说着都来不及关机,大步冲向对面。祖海怎么也没想到荷沅竟然是等在这儿门口,见荷沅穿越车阵过来,愣了一下,张开手臂就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心里仿佛还真有点委屈生出来,只有抱着荷沅才能安心。过一会儿,发觉荷沅居然比他还紧张,真个人都微微发抖,忙抬起荷沅的脸,这下也没心思装委屈了,笑道:“我没事,真的没事,你看看。”
荷沅没哭,祖海出来了,她高兴都来不及,仔细看看祖海,果然没事人一般,却皱起眉头道:“你当初头破血流嘴唇发白脖子都硬不起来的时候也说没事没事,以为你多好汉吗?”
祖海虽然被荷沅顶嘴,却反而高兴,最怕荷沅不声不响白着眼睛不理他,她发出来就没事。笑嘻嘻地道:“是是是,我其实挺担心的,心里害怕,只想出来时候立刻回家抱抱你。”
荷沅却扬开脸横了祖海几眼,道:“啐,担心害怕你还嬉皮笑脸?你以为是进去逛大观园吗?一点不严肃。” 祖海哭笑不得:“那你要我怎么办?”
荷沅想都没想:“伸手给我咬一口。”
祖海明白荷沅见事情大致过去,又想到他与宋妍的事了,忙不声不响将左手送出,这是规矩,一般扎针抽血都委屈不干活的左手。荷沅用三枚手指叼起祖海手背一块皮,犹豫了一下,扔了,“脏,没洗手。”一手顺势扒开祖海T恤领子,张嘴咬在祖海肩上。祖海脑袋里立刻冒出小羚羊惨遭狼吻的电视图像,很快就发现,不痛,荷沅嘴下留情。他等一会儿,等荷沅出气了,才笑嘻嘻地道:“车子停哪儿?我抱你过去。”
荷沅又飞起一脚,才结束暴力,转身便走了,祖海忙紧紧跟上,一手还是揽着荷沅,讨好地道:“荷沅,我这只包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因为他们都看到我从北京回来还来不及整包,怀疑里面可能有没转移掉的证据什么的。结果他们翻到一张纸条,都看不懂了,以为是什么暗号,问了我好半天,我尴尬透了。”
荷沅损了一把:“唔,月黑风高,外滩华灯,陈毅像前,缘定三生。不外是艳词淫曲。”说话时候已经到车边
祖海捏住荷沅手臂,接了她的车钥匙,虽然不全听得明白荷沅说的意思,不过依然笑嘻嘻地道:“我来开车。”说着走去副驾门给荷沅打来,扶宝贝一样地伺候她进去坐下。荷沅不由得想到元稹《会真记》里面写到红娘是“捧”小姐进张生房间。那个“捧”,将人家小姐的娇怯怯风流体态全写出来了,祖海这算什么?哼,献媚。
祖海坐进车子,打开空调,打开顶灯,翻包找出皮夹,从夹层里抽出一张纸展开了交给荷沅,却没说。
荷沅就着祖海的手一看,上面写着,“祖海,我给你烧了三个鸡蛋,三个咸鸭蛋,注意,一天吃的蛋不能多于两个。铝饭盒里是香肠、白切肉,香肠很咸,正好与白切肉一起吃,省得蘸酱油。一小包橡皮鱼干给你当零食吃。桔子十只,不要不拿去吃。不要总吃快速面,那里面都是防腐剂,多吃死了都成木乃伊。”原来是这张纸条,都有五六年了,没想到祖海还留着。当初这说的什么话啊,吃了成木乃伊,多恶心。现在看着只觉得好笑。
祖海偷觑着荷沅笑了,才小心折好纸条放回皮夹,关掉顶灯,将荷沅紧紧抱住。“荷沅,我们两个跟别人夫妻不一样,我们两个从来就是亲人,我一直拿你当我亲妹妹。现在亲上加亲,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刚刚我看你在门口等我,你生我气时候还对我好,我都高兴得会飞起来,除了你还有谁回来门口等我啊。你要相信,我们之间不会有问题的,你是跟我爸妈一样的亲人,你说我会跟爸妈分开吗?你别怀疑我,我或者有不注意的地方,可是我心里全是你。”一边说一边吻住荷沅。祖海心中非常感慨,满脑子的亲热叫法想安在荷沅头上,诸如宝贝、亲妹妹之类,但自己肉麻不说,也怕荷沅喊恶心,再说从小到大叫惯了“荷沅”,改口还真难。
荷沅再也气不起来,想想祖海说的也是实话,两人的关系与他人又有不同。下一刻,她脑袋里的空气不足,没法想了。再下一刻,她呼吸顺畅了,可发现自己软软趴在祖海怀里,只能很不甘心地“哼”了一声,以明志气。可还是更不甘心地想,又被这臭小子色诱成功了,偏他的色还不怎么样。
祖海一路向荷沅交代这五天所做的事,荷沅暗暗替他计算一下工作量,似乎连上厕所时间都没有。但臭男人谈工作时候常有左拥右抱的习惯,难说得很。可也难为他,那么大危机逼着,换别人还怎么睡得着?起码双腿得作震动弹簧片状,本事不说,这份镇定还是很不差的。想到这儿,又是“哼”地一声。
祖海见荷沅与他恢复邦交,可一路还是唧唧哼哼的,反而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这几天想到荷沅回家不知会怎么找他算帐,他想得头皮都麻了,没想到进去一趟配合调查反而帮了他的忙,因祸得福,事情顺利揭过。他一边开车一边偷瞄荷沅,心里想着以后再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否则哪有那么巧还又去配合调查,那张纸条也透气曝光以后威力差了,手头再也没有牌可打。而且,看荷沅反应,一定是心里很难过,她从来不会对他生那么长时间的气。祖海回想那天晚上,总觉得自己已经在主动回避宋妍了,他也不想沾花惹草,他应该是好人。但说到底,若真是揪一下问题,小辫子太多,荷沅知道了不会不生气。惹她难过,这是祖海所不愿意的,他是那么宝贝荷沅。换种角度说,荷沅对他毫无保留地好,情深意重,他让她心里难受,那就太没良心了。所以,看来以后篱笆还得扎高一点。
到家停车出来,祖海笑嘻嘻跑到荷沅身边拉住她道:“荷沅,我背你上去好不好?” 荷沅斜他一眼:“不坐电梯吗?” 祖海只得苦着脸道:“也行。上来。”
荷沅鬼笑着趴到蹲下去的祖海背上,让祖海背出地下停车场,没想到门厅遇见林西韵。林西韵见两人这样,忍不住掩口而笑,真像两个吵架的大孩子,知道两人一定说清楚没事了。她没想到其实其中有段大大的曲折。林西韵只是想,找丈夫还是应该找个心思单纯点的,以前她那个太文学的不行,祖海这样的太滑。
荷沅被林西韵笑得不好意思了,挣着跳下来,红着脸一起进电梯。祖海对着电梯里的摄像头忽然一拍脑袋道:“荷沅,你可以查查电梯录像,那天我是这么撑开宋妍提上去的,她醉得站不住,老靠上来。我反正说什么你一定会说眼见为实,你去看看录像就知道。”说着提住荷沅的手臂做了个姿势。
林西韵闻言微微一笑,略感欣慰,说明祖海大方向上还是有分寸的。为给祖海解围,自己也正好有事商量,只有无视小两口刚刚和好肯定得回家亲热的可能,笑道:“这上上下下保安卫生阿姨都认识你们,祖海若真有问题,也不会带来这里,这不明摆着授人以柄吗?再说祖海也知道孔教头那天住你们家。好了,这事别提了,我们董事会这几天天天吵架,关于东南亚金融危机的,我想听听你们意见。我们三个正好来自不同行业不同性质企业,信息可能互补。”
三人一起走出电梯,荷沅一边说“好”,一边掏钥匙开门。祖海晕了,本来想与荷沅趁热打铁,成就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古训,没想到林西韵非要插足。可偏偏他最近资金问题,一点经不得风吹草动,所以对这个议题非常关心,只得硬着头皮装起笑容请林西韵进入。林西韵嘻嘻笑着,能看不出祖海的心思吗?可她也急,没办法。
三人坐下稍微聊几句孔祥龙的新宿舍,便言归正传。林西韵说到正事时候,虽然依然软声细语,可作风非常泼辣,捏着一瓶塞了两片柠檬的矿泉水,道:“我们这几天都在讨论应对措施,有说住手观望的,有说趁机扩张的,有说站稳脚跟,稳定生产的,会议上面吵得一塌糊涂,好像谁都有理由,你们呢?不过祖海不是外向型企业,应该冲击不是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