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警察一起过来的是医院的保安,警察过来很严肃,不过看见依然惊惶紧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扑哧一笑,荷沅立刻很不好意思地从青峦怀里钻出来,很不好意思地看青峦一眼,惊叫:“青峦,你眼镜呢?”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自己的包,“我包里的钱被他们抢了。”
警察就地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淡淡得出结论,“那几个都是最爱闹事的,与伤者从来是一伙。你们翻房子安全防护工作没做好,伤到人,先是不对。他们借此闹事,也是不对。你们先回家,我找他们处理,如果伤者伤得严重的话,你们还得有思想准备。如果不重,我会设法给你们讨回被抢的钱。”
青峦口袋里的钱也被摸个干净,皮夹被扔在一边,还是保安找来还给他。他心中也是惊吓,但他是男子汉,所以还是强撑着扶荷沅回家,一手推着荷沅的自行车。荷沅惊惶过去,变为愤愤地背着手走路,全忘了什么淑女风范,两人默默走好久,快到安仁里了,荷沅又注意到隔壁那个联谊会副会长家大门开了一丝缝。看什么看,荷沅将气都出在刀一般射向那门的眼光上。进了大门,荷沅才道:“青峦,有点怪,为什么那些人明明可以获得合理赔偿,他们却非要闹事?又为什么见了警察就溜,反而连赔偿都不要了?”
青峦眯缝一下没了眼镜很不习惯的眼睛,道:“今天晚了,明天我们找泥水工问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这事蹊跷。不过砸了人家我们还是要赔的,人家被砸了心情不好攻击事主也是可以理解,荷沅,别难过了,算是我们运气不好。”
荷沅看着青峦把自行车上锁,摘下自己的眼镜给青峦戴上,“我只比你浅五十度,你戴我眼镜吧,我戴刚配的隐形眼镜。呀,你耳朵后面被人抓破了,青峦,还有哪儿受伤?”
还有背后挨拳,腿上挨踢。当然这些遭遇青峦都不会说出来,他反而因为戴上了荷沅的眼镜,仔细检视了一遍荷沅没事,才略微放心,“还好,还好警察及时赶到,你没什么问题。”
荷沅伸出手指,轻轻摩挲青峦被抓伤皮肤的周围,犹豫再三,道:“青峦,我们今天回去学校住吧,我担心……”
“不,不用担心,既然警察已经介入,那帮人不会再闹事。”青峦心中想的是,祖海敢在这儿陪着荷沅,怎么换了他就退缩呢?就冲着这一点,今天是万万不能回头的,说什么都要坚持到底。“钱都被他们掏光了,家里还有吃的吗?不行我回校去借点过来。”
“有,鸡蛋咸鸭蛋都有,还有一棵大白菜,几根青瓜,我早上买来的。青峦,我想呢,如果他们再来这儿胡搅蛮缠,我豁出去了,他们即使是受害者也不能不讲理啊,那样子存心是寻衅闹事的,我为什么要忍?凡事都讲个道理不是?”
青峦忙道:“凡事还是先礼后兵吧,你别冲动,你是在这儿准备长久住下去的,不能得罪一大批人,那些人看来都是地头蛇,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总是知道的,才来这儿还不清楚,不要先得罪人。”
荷沅不依,“我还知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那些人是可以讲道理的吗?他们能听我们讲道理吗?而且我才来这儿,不能服软,先得把气势做出去了,免得被他们以为我软弱,以后揿着我欺负,我可要在这儿长住久安的。”
青峦不想就此问题与荷沅对抗,她在气头上,让她说说话耍耍狠出出气也好,真要是有那些人杀上来,她难道还打架不成?他顺了顺荷沅有点乱的长发,微笑道:“荷沅,有没有酒精,没有的话,拿沸腾过的盐水给我清理一下伤口,我来做菜,你想吃什么?”
荷沅被如愿分心,青峦开始着手煮菜,但是他心中一直沉重,不能确定那帮人晚上会不会去而复回。他也感觉出那帮人不是随便凑一起那么简单,他们是有意。青峦甚至怀疑到所谓的受伤也会不会是他们故意制造。白天在医院还有保安警察,要是晚上,如果他们翻墙进来,他吃亏一点也就罢了,荷沅是女孩子,吃不起亏。他还是决定,吃完晚饭回去学校,意气用事在这儿冒险不值得,尤其是荷沅不能吃亏。
荷沅很快拿了淡盐水过来,轻擦一下,便小心问一句“疼不疼”,一边还倒抽冷气,似乎痛的是荷沅她自己。为了这个,青峦觉得受点小伤也值了,所以他总是强忍着,微笑着,说不疼。
青峦很会烧菜,简单的东西,他整了个酸辣白菜丝,青瓜鸡蛋汤,咸蛋黄炒青瓜,尤其是酸辣白菜丝的香味勾得本来气鼓鼓没有食欲的荷沅也食指大动,盛了两碗饭,简简单单,可吃得很舒服。见青峦一直沉默,虽然微笑,可笑得勉强,荷沅心里不好受,她自己也心烦,总觉得买的这房子还别真给祖海说中了,这里面有古怪。但见饭桌上气氛这么沉闷,她还是没话找话说,“青峦,你菜烧得那么好,出国后不用担心水土不服了。不过也有人喜欢西餐,给我们讲课的沈副教授嚷了半年国内的牛排不够嫩后,终于还是没法留在国内。不知道你以后出去喜欢什么口味。”
青峦自然知道荷沅的意思,勉强提起精神道:“沈副教授说什么牛排不够嫩只是借口,他嫌系里给他的待遇不够好。我烧菜一向好,你吃了我那么多年,怎么现在才夸我?”
荷沅道:“不一样,以前觉得你烧菜好是理所当然,现在自己要下厨了,才知道不容易。其实……青峦,你快点出国吧,我觉得出国挺好的,你出去站稳了,带我出去看看,我懒得花那么大力气考托,只有借你的光了。”
青峦沮丧了好久,这会儿终于眼睛里闪过光亮,笑道:“好,一言为定,我站稳了,立刻带你出去。荷沅,你等的时间不会长。”
看到青峦终于开颜了,荷沅松了口气,这才有点放心,但不知怎的,她自己心里又不痛快起来,只觉得累。懒得应青峦,却见对着门坐的青峦忽地站了起来,大喝一声:“干什么来?”荷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斜斜倚着门框抱着胳膊冲里面笑。不一会儿他身后又出现几个男人,荷沅认得,都是白天在医院里闹事的。顿时脑子轰一声炸了,耳朵只听自己用一种异常陌生而尖锐的声音叫道:“干什么?有完没完?”
领头那人贼头狗脑地笑道:“哟,哟,小妞儿贼威风,还玩刀子吗?今天兄弟陪你玩玩。”
荷沅只觉脑子嗡嗡直叫,又是那个人。她一声不响,扭身就回厨房,不由自主去拿菜刀。青峦忙道:“你们出去,有什么话明天约时间派出所谈,否则我报警。”
领头的笑着干脆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哼道:“报警?报啊,爷们这儿等着你回来。把小妞儿留下陪爷们玩玩。”四个人边哄笑着,边围成扇型朝青峦包抄过来,很快一人就出手冲青峦就是一拳,青峦虽然躲过脸部,可肩上结结实实挨到,还没站稳,身后又有人一脚飞踢。
青峦急了,从来没怎么打架过的人也抡起了拳头,虎虎乱舞,一边大声喊:“荷沅别出来,躲厨房里。”可他虽然经常野外奔波,力气不小,拳脚上面却是有限,很快便挨了好几拳脚。但依然阻止不了领头的朝厨房逼近。却听那个领头的“嘎嘎”怪笑,“小妞儿又拎菜刀了?砍啊,敢砍你大爷吗?大爷等你砍,砍啊。”
荷沅看着青峦挨打,就跟打在她自己身上似的,气得双眼充血,但终究是没胆真砍,双手举着刀,有点外强中干地道:“我数到三,你们要再不走,我真砍了。一……”
领头的根本就不屑一顾,怪叫:“哥们,小妞儿数到三要砍人了,你们快跑啊。”说着欺身上前,偏伸出手去摸荷沅的脸。荷沅不由后退,领头的就跟进,另一只手探向胸口。荷沅不知所措,小小厨房退无可退,背部撞到煤气灶的时候,索性眼睛一闭,豁出去了,一刀狠狠砍了出去。只听耳边“嗷”地一声长嘶,领头的居然真被荷沅砍中手臂,一脸不置信的看着荷沅,鲜血直流的伤口都顾不得捂住。荷沅惊住了,什么,她砍人了?
那领头的终于反应过来,操起手边的凳子就摔过来,荷沅又是一刀挥出,“啪”一声打掉凳子,这时血气上来了,人也浑了,荷沅冲着领头的主动挥菜刀砍过去。领头的怎么都没想到这小妞竟会这么狠,从来都是歪的怕不要命的,这下他怕了,赶紧扭头就往外逃。别的三个见老大受伤,想过来帮忙,但眼见荷沅不要命地挥刀子砍来,压根不管凑上来的是拳头还是人头,照砍。这帮人都怕了,挨上一拳最多痛上几天,砍上皮肉什么后果,谁都知道,何况是这种刀子舞得飞快地不要命地乱砍。
青峦被荷沅的狂态惊住,见那帮人逃出门去,荷沅还追着杀出去,忙大喊:“荷沅,回来,回来。”荷沅这时脑子里全是嗡嗡嗡的声音,哪里还听得到什么,大步流星追着那帮人到了大门这才止步,尤自挥着菜刀拍着门板大叫:“他妈的有种回来啊,老子菜刀伺候着你们,回来啊,看谁砍得过谁,他妈的瘪三,以后别让老子看到,见一次砍一次,老子豁出性命陪你们,瘪三。”
青峦捡了侥幸没被摔坏的眼镜戴上,一瘸一拐地跑出来,见荷沅气势汹汹拿刀将门拍得“咣咣”巨响,探头一看,外面早就黑沉沉没一个人影。忙一把抱住荷沅,轻道:“他们已经走了,荷沅,荷沅,荷沅,别喊了,回屋去。”
荷沅一梗脖子,似是不认识地看着青峦,双眼满是血丝,像是中魔。青峦忙伸出一只手轻拍她的脸,道:“他们已经逃跑,我们回屋,没事了,没事了。”
荷沅直着眼喃喃重复了一遍:“没事了,没事了?” 青峦忙说:“没事了,他们都被你吓跑了。”
荷沅喉咙里“呃”地出了声短气,顿觉全身发软,手中的菜刀先“哐”地落到地上,黑夜中声音传得老远。两条腿更是支撑不住自己,浑身稀软瘫在青峦怀里,直把本就站不稳的青峦压得摇晃了几下,两人一起摔在地上。青峦怕那些人折返看见,只得费劲拖荷沅进来,把门死死关上,这才坐到荷沅身边,把她抱进怀里。可荷沅还是死瞪着眼,一言不发,青峦知道她是吓傻了,忙一叠声地安慰她:“别怕,没事了,没事了,别怕,荷沅,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没事了……”
终于,荷沅的眼珠子轮了一轮,忽然又不知哪来的劲,一下坐得笔直,愣愣地盯着青峦问:“我会不会砍死人?要不要去派出所自首?”
青峦回想了一下,道:“你好像只砍中领头那个的手臂,应该不会有大事。我们这是正当防卫,而且他们是上门寻衅,谅他们也不敢报警。本来去一趟派出所最好,可是外面那么黑,实在不安全,明天吧。我们别破坏现场就是。”
荷沅听了,这才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倚着青峦啜泣。青峦见她终于哭了,这才放下心来,轻拍着她的背,内疚地道:“都是我没保护好你,害你受那么大惊吓。对不起,荷沅。”
荷沅嘟哝道:“他们四个人,你一个人,你又不是武林高手,怎么保护我。都是我这房子惹的事,都是我有钱了烧包坏的事。青峦,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刚刚看他们往死里打你,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只是荷沅,我们不得不睡在这儿了,本来我还想和你一起回学校算了。”青峦心里想,这时候两人身上都没钱,去医院也没用。
荷沅也想到了这一点,内疚地抱住青峦,默默垂泪。忽然想到书里面还夹着十块钱,不知哪来的力气,忙起身道:“我还有十块钱,我去外面叫辆三轮车来,学校医院不要钱。”呆了一下,忙蹲下来扶青峦。
青峦这回挨打伤得比较重,浑身酸痛,本来一直站着也就站着,可蹲下了站起来就难,只得让荷沅扶他起来。“荷沅,你进去收拾一下,我和你一起出去。”
荷沅应了声,进里面收拾好两人的东西,关灯关门,与青峦一起出门。虽是一直管不住地流眼泪,可一点没忘记捡起地上躺着的菜刀,也不放进包里,一直拎在手上。直到与青峦走到大路上,见三轮车远远过来,这才将刀收进包里。
幸好,青峦只是皮肉伤,暂时没有大碍。但是医生恐吓说,内伤要等几天才看得出来。
祖海山东出来,又顺便上了一趟天津,然后转北京乘夜班飞机回来。大包小包到了安仁里,迎接他的是黑灯瞎火。祖海开灯站在凌乱的客厅发了一会儿呆,随即蹑手蹑脚顺楼梯而上,先看了中间他的房间,没人。荷沅那么在意这房子,怎么可能晚上不守在里面?那么青峦呢?祖海脑子“轰轰”响,游魂一般走到荷沅的房门口,贴着门板侧着耳朵听了好一阵,没声音。非常非常想一脚踢进去,可两只脚蠢蠢欲动了半晌,还是伸出手敲了敲门,轻声道:“荷沅,在不在?我回来了,是祖海。”饶是他再轻声,在夜晚空旷的房间里,还是显得突兀,仿佛他和他的声音都不属于这幢底蕴深厚的房子。
祖海从来都不知道短暂等待也可以如此漫长。反正已经出声,祖海也不在乎在外面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又抬手敲门,可里面还是没声音。祖海忍无可忍,打开门一看,月色下床是空的。这才发觉左手一直攥着拳头,不知想揍谁的样子。原来荷沅和青峦都没在,呀,青峦不是说他出差的时候,回来安仁里陪着荷沅的吗?书生终是胆小。祖海心里很不以为然。
人很累,很想不下楼这就躺下睡觉。可还是没忘记荷沅总是追着要他吃饭要洗手睡觉要洗脚,不由笑了一笑,开亮二楼楼梯间的灯,下厨房烧水。
厨房也是一片凌乱,都不知道干什么了。祖海忽然想到,会不会是青峦和荷沅吵架了?怪不得这房子都没人管了。祖海很愉快地捡起倒伏在地上的凳子,双眼不经意间瞟到地上可疑的暗斑,这是什么?暗斑的形状让祖海心惊,他不由自主趴下身去闻了闻,果然一股血腥气。再结合客厅厨房的凌乱,祖海知道事情不妙。打楼梯下推出摩托车就往荷沅的学校冲。学校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放闲杂人等进入,但祖海自有生意场上练就的三寸不烂之舌。女宿舍区已经熄灯,祖海不怕在楼下大吼将荷沅叫出来,但怕荷沅这丫头现在要面子,弯里弯角的忌讳太多,不愿意有男人半夜三更在楼下大吼她的芳名。只好转身去了青峦那里。
让祖海想不到的是,青峦行路困难。目瞪口呆地看着青峦步履蹒跚地回到床头给他倒水,祖海想都没想就问:“厨房的血是你的还是荷沅的?荷沅有没有事?青峦你坐下说话,不用客气,水我自己会倒。”说话时候,看清楚青峦的桌子上放着一串香蕉,一包桔子,几个罕见的橙,不知是谁送来。
青峦还是将水倒给祖海,坐下来对着祖海苦笑,“荷沅没事,一点事都没有,你放心。厨房里的血不是我和荷沅的,说起来,还是荷沅救的我。”
祖海见青峦说到这儿垂下头去不吭声,虽然知道荷沅没事了,他一颗抓狂的心这才平静下来,但随即又被好奇心逗得两眼发光,但看着青峦的颓丧样子,又不便胡说八道,只得按捺了好奇,很是寻常地道:“青峦,你受伤了?要不要紧?究竟是怎么回事?荷沅不会是又抓起菜刀砍人了吧?”
青峦抬眼,疑惑地道:“荷沅以前也拿菜刀砍过人?啊,我还好,皮肉伤,行动不便一点,没什么问题。”
祖海没说荷沅那晚的丑事,只是笑道:“你忘记了?荷沅幼儿园时候多坏啊,男孩子都常被她揪着打,经常被老师家访。上小学被你妈管着后才老实。我从北方做生意回来看见荷沅变得扭扭捏捏,都快不认识她。青峦,看样子跟你们打架的人被荷沅砍伤了,是不是?既然受伤,那就容易查了,这件事我回去了结。好了,你们两个既然没事,我不打扰,明天叫荷沅去安仁里,我有事和她商量。”
“慢着。”青峦见祖海要走,忙出声喊住,可又欲言又止。祖海疑惑地看着青峦,问:“什么事?”祖海心中隐约觉得是大事。
青峦的脸上看得出风云变幻,过了很久这才似乎横下心来,抬起头看着祖海,道:“祖海,我准备出国。荷沅……以后还是要你多照顾她了。”
祖海没曾想青峦会说出这话,将信将疑,“你不管荷沅了?你不怕……”
青峦抬手阻止祖海后面的话,脸色沉重,想说的话很多,可是无法出口,非常艰难,“祖海,我们从小邻居,心照不宣,所以我废话不说。那天刚刚我信誓旦旦说要保护荷沅长乐无忧,但是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一切打破我的誓言,我只会束缚荷沅不让她惹事,可是抵挡不住旁人侵犯她。我在,祖海你不可能全力保护荷沅,荷沅也因为顾忌到我而不会全部接受你的好意,我还是走吧。我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啊。”
祖海没想到在他面前一向心高气傲的青峦会说出这么一段肺腑之言,饶是他生意场上一向应对自如,听了青峦的话也一下接不上嘴,掏出香烟递给青峦一枝,又帮青峦点上火,两个人闷闷对吸。祖海需要很久才没头没脑说了句:“才一点小事,你准备放弃了?桌上的水果是荷沅拎来的吧?你想做逃兵,不敢面对她?”
青峦不知道怎么对祖海解释他的心情,他一向在荷沅面前是大哥,是权威,大家也都认可。可是现在一梦醒转,他原来什么都不是,以前都是只纸糊的老虎。荷沅还对他体贴入微,恨不得亲手给他换药,可是他无颜面对,甚至连桌上的水果都自觉消受不起。他现在只想放逐自己,自我放逐。可是这种心情怎么可能与祖海解释得通?他只有狠狠地吸烟,贪婪地想把每一口烟都咽进肚子里去。
祖海想了很久,终于还是道:“说实话,青峦,你脑筋很好,人却还嫩,这种小事一笑过去便是。不过你出国去,我也支持,大男人总不能每天守着荷沅不动窝。荷沅还小,离结婚还早,你走吧,到时记得算准时间回来与我抢。”
青峦将烟头往地上一扔,拿脚尖缓缓碾碎了,这才道:“好,不过你记得一条,不准欺负荷沅,否则我回来与你没完。还有,这事以门槛为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同意。”祖海伸出手与青峦紧握,“我们还是兄弟,你出国需要些什么只管跟我说,我到底在社会上路子粗一点。”
青峦微笑,也是紧握住祖海的手。以前有点看不起祖海,这一刻,他心中也有“兄弟”两字翻滚。
送走祖海,青峦打开祖海扔给他的一包没拆封的烟,抽出一枝点上。与祖海说那几句话非他所愿,说得也很难堪,而且还被祖海说嫩。但说了后反而痛快,连日的颓丧消去一半,如同拨开云翳见到了前路,原来出国不是放逐,或许出路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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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中午荷沅给青峦打饭送去宿舍,青峦与荷沅说的要出国的事,当时荷沅拍手大力支持,说正是应该这么做。可离开青峦上了一下午的选修课出来,一颗心却空空的,青峦真的会走吗?那么多年下来,青峦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他要是走了,后面的日子将怎么继续?荷沅有点茫然,可又不知道如果要青峦别走,会不会太自私?对于青峦来说,与顶尖科学家一起考察澳大利亚的生物群落,那是多难得一件事。为了青峦好,她还是别露出儿女情长来,免得一直疼爱她的青峦又不舍得离开。
没情没绪地到菜场买了菜,不知道祖海约她晚上过来有事,他会不会回来吃饭,祖海好像一直都是在外面吃晚饭的,可荷沅还是多买了菜。反正天气不热了,烧好的菜放上一天应该不会有事。
天还亮着,荷沅回到安仁里,看到屋顶已经修好。几天没来,围墙也已按照她的要求,全部推倒,另用青砖石灰砌成,让荷沅惊讶的是,泥水工别出心裁,快到顶的地方,用瓦片砌出一排铜钱似的镂空图案,原本死气沉沉的围墙似乎一下清雅别致起来,荷沅立刻想到,要是从里面探出几根碧绿的竹枝来,该有多美。
大门当然也和围墙一起重建了,一圈门框还是用的原来的长石条,门首嵌了块描金扇型黑大理石门匾,当然书的是“安仁里”三个字,那块被荷沅找出来的砖雕门匾果然被嵌在了里面。门匾上做了个小屋顶似的东西,也是青瓦盖头。木门还没换,当然,那不是泥水工的活儿。下面的门槛和石阶都换成新的青石条,因为原来的已经被撞得支离破碎,不成样子。荷沅见新添的青石条门槛打磨得光滑平直,与被岁月磨损的门框格格不入,很想拿把榔头过来敲它几个缺口,可又有点不舍得。
里面的院子也修整齐了,地上铺的是老家运来的并不规则,但很见岁月的石板,沿墙砌了圈一尺多高,约一公尺宽的青砖花坛。想象得出,明年春天,当石板缝间长满小草,青砖墙上爬满青苔的时候,这个院子将会是如何幽深的光景。花坛里那棵硕果仅存,不知名的,叶子类似放大了的含羞草的小树,这会儿看上去竟然也有了点味道,对了,什么时候该让青峦开看看这是什么树。荷沅记忆中从来没在周围的山上见过这种树,按说,她跟着青峦做的标本也算不少了。
走进里面,那天匆匆离开没有收拾的客厅和厨房已经斤然有序,地上血迹也已清除,碗筷泡在盆里,对了,这应是祖海所为。几天不见,祖海一回来,安仁里似乎变了模样。荷沅忍不住又走到外面石板地上,张开双臂长长吸了口气,那天晚上惊惶失措的回忆在这个修旧如旧,却又焕然一新的院子里荡然无存,荷沅又打心底爱上这幢旧楼。祖海真能干,荷沅很想学学祖海的能干。是不是做事拿小笔记本记下来,然后统筹规划,就可以达到最好的效果呢?对了,有说是好记性不及烂笔头,荷沅准备试试学着做。
从包里摸出那晚带走的菜刀,荷沅开始做菜。铝锅铺上葱段,将两只猪脚切块放入,再放入六只剥壳鸡蛋红烧。荷沅以前最喜欢妈妈做这个菜,不用炒得油烟四起。红烧猪脚当然好,一起出锅的卤蛋比茶叶蛋都好吃。又将其他的菜洗好放着。看时间还早,又到齐整的院子里蹦跳了几下,这才回屋看书。
祖海因为与荷沅有约,特意早早回来,打开大门,门廊有温暖的灯光,室内有浓烈的菜香。他放下包走进厨房,见荷沅正翘着嘴“奋力”炒菜,模样认真得好玩。便走过去笑道:“煮什么菜?那么香,我本来就饿,闻到更饿。”
荷沅只管着炒菜了,没听见有人来,闻言足足盯了祖海半分钟,这才道:“祖海,你以后别那么吓我,我现在是惊弓之鸟,经不起吓。”又瞥了祖海一眼,道:“这回出差反而没瘦。”
祖海循着香味找到猪脚,揭开锅盖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抬头说话:“不用怕,我把那几个小瘪三摆平了,他们都住这儿附近,以后你有什么事,只要站门口招呼一声,他们会来帮忙,他们也服你。青峦腿脚还是不灵便?否则你今天烧那么多好菜,我们三个一起喝酒聊天多好。”
荷沅吃惊地看着祖海,“你找人揍他们了?也是,那帮瘪三欺软怕硬。可怜青峦还得痛几天。”顺便瞥了一眼祖海的袖子,果然哪儿赫然一块商标,眼角不由一弯,想笑。
祖海笑道:“那种人,揍他们我还怕脏了手,放心,我有办法。你被他们在医院掏走的钱,我全拿回来了,正好付了泥水工的工资。我们家里的房子已经开始搁一楼楼板,没想到那么快。你爸妈说这周你还是别回去,去也没你住的地方。对了,你外婆说她知道有个叫安仁里的地方,想这个星期天过来看看,荷沅你后天要多买一些菜。”
荷沅笑眯眯地听着,完了笑道:“怎么说话跟炒豆子似的。祖海你有没有问那些小瘪三,他们干什么要来安仁里寻衅闹事?我看他们不会只是欺负新住户那么简单。”
祖海一边将做好的菜搬出去,一边道:“其中一个小瘪三的奶奶在这幢房子里面做过娘姨,老太太说房子主人解放前逃到香港去,金条银元美钞都是随身带走,一些大件的古玩都藏在屋子里面。小瘪三们听了心动,每天骚扰住安仁里的两家人,想要便宜买下安仁里寻宝。他们开的价钱是五万,而且还不是现款,是买下那年起,每年付给一万。原来住这儿的两家人怪不得肯那么便宜那么迁就脱手给你,比起来,你的八万现款算是很值了。而且有谁像你一样,买房子那么大的事都没左右打听清楚就买下的,这回的麻烦算是给你一个教训。还有,骨折的那个人是在别处工伤敲成骨折,被这几个瘪三雇来敲诈你们的,你们经验不足上他们的当。”
荷沅听得目瞪口呆,伸出指头上下指指,道:“这房子能藏宝?原先两家人砖头石块搭得曲里拐弯的象地道战,藏宝的可能还有,现在哪有可能?要有,第一天也被我们敲出来了。那几个小瘪三不怕买这种旧房子找不到宝贝折本?”
祖海笑道:“你才笨,小瘪三们说是五万块开价,其实准备一分不给,什么一年付一万,这种话能听?他们还不是打算把原来两户人家逼走,他们找得到宝最好,找不到宝就把房子转手赚一票,偏生抢出你这个愣头青来,坏了他们的财路,你说他们不找你麻烦找谁去?”
“原来是这样,我真冤。”荷沅转了转眼睛,这下才真明白,“那么说,是不是小瘪三们计划被我打破,又趁我们刚敲掉搭建物屋内正空着,偷偷摸进来找了一个白天没找到什么宝藏,所以想题内损失题外补,看我们年纪轻好欺负,做些事端出来敲我们一些钱?他妈的差点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