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地后面的黄泥涌道一带,是香港坟场的集中地,包括了回教坟场、天主教坟场,俗称“红毛坟场”的香港墓地,和印度人的“燕刁坟场”,波斯人的“巴色教坟场”,以及基督教坟场。
这一带,大白天里都显得异常僻静,到了晚上,更是阴森森地,静寂得令人感觉恐怖了。
大约在九点零十分的时候,老吴只带着两个手下,雇车从皇后大道东,绕到司徒拔道,在肺病疗养院附近下了车。
一行三个人,来到了基督教坟场。
老吴的行动相当神速,在接到张二爷的电话后,十分钟之内,就赶到了约定见面的地点。
也许是他来得太快了,以致对方的人反而未及赶到,害他在坟场附近找了半天,连个鬼影子也不见!
既然是张二爷主动约的,他自然不会爽约,但他什么地方不好约,偏偏约了在这里见面,确实令人有点怀疑,不知这家伙存的什么鬼心眼。
老吴刚才接到电话,当时由于财迷心窍,巴不得赶快谈成这笔有利可图的买卖,根本没有考虑,就急急来赴约。
现在置身在阴森恐怖的坟堆里,老吴才觉出事有蹊跷,疑心对方有诈,极可能是存心不良!
他不禁深悔只带来了两个手下,万一张二爷方面人多势众,到时候来个先礼后兵,双方谈得拢则已,谈不拢冲突起来,他岂不是要吃大亏?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对方真有诚意谈这笔交易,他要是劳师动众,带了大批人马前来,不是要让张二爷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在未明对方的企图之前,老吴也无法妄加断言。反正已经来了,只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静待事态的发展。
过了几分钟,忽见一条人影飞奔而至,距离老吴约五码,收住了奔势,出声问:“是吴经理吗?”
老吴精神一振,欣然回答说:“在下是接到张二爷的电话,专程赶来赴约的。”
来人先看清对方的人数,才回过头去,把双手捧合在嘴上,学了几声鸟叫,似在向后面的人发出暗号。
声犹未落,已见从印度教庙那边,奔来几条人影,一直来到先至的那人身边,方始站定。
随见其中一人朗声说:“吴经理早来啦?”
夜色朦胧下,老吴看不清对方的形貌,不过听他的口气,显然就是张二爷无疑。
“在下候驾已多时了!”老吴振声回答。
对方哈哈大笑说:“抱歉抱歉,兄弟一向做事谨慎,所以必须先把四周的环境和情势摸清,尚请吴经理不要见怪。”
老吴干巴巴地笑了下说:“阁下的疑心未免太重,难道怀疑……”
对方向前走近了几步,仍然笑着说:“吴经理千万别误会,兄弟绝不是怀疑吴经理,而是最近风声很紧,香港的条子一直就在打兄弟的主意,所以不得不处处提高警觉呀!”
老吴这才释怀,也走上两步说:“二爷不愧心细如发,这是应该的,在下也不愿坐牢。”
对方已走近了,老吴终于看清这位张二爷,是个五十开外的瘦高个子,瘦削的一张马脸,三角眼,招风耳,嘴角向下弯,加上个鹰钩鼻子。奸、邪、阴、恶的怪相,让他一个人的脸上长全了。
这种人,一望而知,是个老奸巨猾、善用心计的难缠人物!
紧跟在张二爷身后的,是个粗犷的壮汉,年纪大约也有四十来岁,光秃秃的一个脑袋瓜,寸草不生,尤其满脸的横肉,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气。
老吴仅只跟对方一照面,就不由地心往下一沉,知道今晚是遇上了对手,自己绝对占不了他们的便宜。
果然不出所料,张二爷劈头就问:“吴经理对这笔买卖决定了没有?”
老吴怔了怔,始说:“二爷既然看得起我,才会移尊就教,在下哪能不识抬举。一切条件就照二爷的,在下绝不讨价还价。不过有一点,尚请二爷体谅在下不得已的苦衷……”
张二爷不动声色地说:“吴经理有什么困难,但说不妨!”
老吴只好硬着头皮说:“在下的苦衷,并不是别的,因为这是笔大买卖,在下手边没有现‘货’,必需四处去张罗,需要垫下去一笔数字相当可观的本钱。不怕二爷见笑,在下一时实在无能为力,拿不出这笔钱来。”
张二爷冷笑说:“吴经理不是怕我黄牛,不敢下这笔本钱吧?”
这句话倒是一针见血,像老吴这种人,不要说是真垫不出这笔巨款,就是垫得出,他也不敢贸然垫出呀!
因为,万一对方整他的冤枉,等他垫钱买进了百把个姑娘,到时候不收买,或者趁机杀价,那他不是只有上吊啦?
可是当着张二爷的面,他仍然得打肿脸充胖子,不能表示毫无办法,否则人家怎敢跟他打交道。
于是他强自一笑说:“在下如果存了这个心,还会赶来赴约吗?二爷是一诺千金的人,怎会轻易开在下的玩笑……”
张二爷皮笑肉不笑地问:“那么吴经理的意思呢?”
老吴迟疑了一下说:“在下对二爷是百分之百的相信,要是手头方便的话,绝对不会向二爷开这个口,实在是数目太大,在下一时无法转得过来,不得不请二爷特别通融。最好是能先付个半数,其余不足的,由在下自己去设法。”
不料张二爷竟一口答应说:“这不成问题,反正迟早都得付的,吴经理既然有这个困难,兄弟就是预付全数,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老吴大喜说:“二爷到底是做大买卖的,眼光远,手面大……”
张二爷对他的奉承一笑置之,忽然把脸一沉说:“吴经理,咱们生意归生意,另外有件事,兄弟想请教一下。请问吴经理,最近可曾派人到澳门去,准备踩兄弟的盘子?”
老吴暗吃一惊,故作诧然说:“二爷这话从何说起?”
张二爷狞声说:“吴经理,咱们都是在外面跑的,大丈夫敢作敢当,如果确有其事而不承认,那就未免太差劲啦!”
老吴仍然矢口否认说:“在下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这回事,二爷千万不可误听别人谗言……”
张二爷嘿然冷笑说:“嘿,吴经理倒是推得一干二净,请问那姓高的小子,可是吴经理的人?”
“这……”老吴答不出话了。
张二爷沉着脸说:“兄弟跟吴经理素昧平生,可说远无怨、近无仇,但不知兄弟哪一点开罪了吴经理,以致派人去澳门踩兄弟的盘子不说,还在香港干掉兄弟的手下。今夜咱们不妨当面把话说明,如果兄弟确有冒犯的地方,也好向吴经理当面请罪!”
老吴又惊又急他说:“二爷是明白人,在下假使真有这回事,今夜还敢赴二爷的约?就是要来,也会多带些人手的。而在下一共只来了三个人,由这一点便足证明,在下心里是光明正大的,根本不需要防着二爷……”
他这番话,也不能说没道理,使张二爷听来暗觉纳罕不已,于是回过头去大声说:“小郑,你过来!”
“是!”后面的一个大汉应声而至。
他不是别人,正是跟叶进一起,把陈刚的尸体大卸八块,装在两只大皮箱里的那汉子。
这家伙跟叶进第二次在巷口张望时,正遇上苏丽文狼狈不堪地回来,苏丽文发觉他们形迹可疑,灵机一动,佯作足踝扭伤,把他们诱进了巷子。
等到包正发出来,认出他们是送箱子去的人,立即上前动手,叶进当场抓住,他则侥幸逃脱了。
他当即四处找寻,终于在湾仔附近,遇见了机帆船上的两名水手,才获知张二爷的行踪。
张二爷找老吴谈生意时,尚不知道澳门发生的事故,所以约定今晚九点钟,双方再以电话联络,作最后的决定。
一直到傍晚,小郑找到了张二爷,把跟踪高振飞的情形一说,他始获悉全部经过,及叶进落在了苏丽文手里。
当时张二爷就勃然大怒,尤其听说陈刚遭了毒手,虽然他是死在崔胖子手里,但罪魁祸首却是高振飞。
再一打听,高振飞是受雇于老吴的,这笔账自然得算在老狐狸的头上!
因此张二爷在九点钟,跟老吴通电话时,临时把见面的地点,约在基督坟场。
小郑一走上来,便狗仗人势地说:“姓吴的,我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你跟那姓苏的娘们,是一鼻孔出气的。那小子一回香港,就直接去姓苏的娘们那里,今天你又去了两次,难道还想赖吗?”
老吴想不到自己的行动,早已被对方监视,事实上高振飞确实是他派去澳门的,致于陈刚的死于非命,却与他风马牛不相干。
事到如今,他只好把心一横说:“我跟苏丽文只不过是有点生意上的关系,彼此拉拉主顾,并没有其他的来往。所以她跟姓高的有任何勾结,在下都不能负责,甚至于无权过问!”
张二爷狞笑着问:“真的?”
老吴郑重其事地说:“事实可以证明,如果在下心里怀着鬼胎,就绝不敢只带两个人前来赴约!”
正说之间,忽见后面一个大汉奔来,在张二爷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张二爷的脸色顿时一变,沉声说:“吴经理,你们当真只来了三个人?”
老吴认真说:“在下是来跟二爷谈生意,又不是准备来打架,何必多带人来?”
张二爷突然怒形于色说:“哼!你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既然只来了三个人,那么散布在这里周围的人,又是哪里钻出来的?”
老吴暗吃一惊,忽然记起来,曾在“天堂招待所”留了字条给苏丽文,难道是她带领人马赶来了。
在目前的情势下,苏丽文如果带人马赶来,自然对老吴是有利的,至少可以壮壮声势,以免吃张二爷的亏。
可是他刚才已经矢口否认,表明对张二爷毫无敌意,这一来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尤其对方的财大势大,凭他老吴是绝对惹不起的,无端树下这个强敌,只有自找麻烦!
因此他不得不故作茫然说:“那是谁的人呢?”
张二爷怒斥说:“你何必装蒜……”
话犹未了,他身后的秃头大汉已按捺不住,突然挺身上前,指着老吴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是什么玩意,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二爷是看得起你,才把你找出来谈,谁知你是个狗肉不上秤的王八蛋。别以为你带来的人多,老子管叫他们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老吴惊问:“阁下是……”
秃头大汉把胸脯一拍,大剌剌地说:“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你不妨打听打听,澳门的九头鹰方彪就是老子!”
老吴立即陪笑说:“原来是方老大……”
不料方彪出手如电,突然当胸一把抓住,挥手就是一巴掌,掴得老吴眼前发黑,几乎当场昏了过去。
老吴的两个手下见状,正待动手,方彪竟已先发制人,霍地掏出手枪,抵在了老吴的腰上,声色俱厉他说:“姓吴的,你要不要命?”
老吴嘴角已流出了血,急向两个手下喝令:“你们不许胡来!”
两个打手根本就是装模作样,没有存心动手。一听老吴喝阻,自然正中下怀,不会轻举妄动了。
这时老吴尚不知道,苏丽文被崔胖子的人冒充张二爷派去的人,骗上了那艘临时租来的机帆船,连船上的那位九头鹰方彪,都是个冒牌货!
苏丽文由于不甘受辱,所以对张二爷恨之入骨,抓到了他的手下叶进,哪会放他轻易过门。
这一来,苏丽文是找到了个叶进出气,张二爷却把这笔账,算在了老吴的头上,说起来真有点冤枉。
如果苏丽文在电话里,把受辱的经过告诉了老吴,他今夜就是来赴约,心理上也会有个准备。可是那娘们竟只字不提,使他挨了方彪的狠狠一巴掌,尚不知为什么挨的呢!
等老吴喝止了带来的两名打手,张二爷才冷冷一笑说:“吴经理,本来兄弟是打算撇开崔胖子,诚心诚意跟你合作的,想不到你们是一鼻孔出气,联合来对付兄弟。看来咱们非但生意谈不成,连这份人情也无法保住啦!你说是吗?”
老吴情急说:“二爷,这件事一定是出于误会,生意成不成在其次,我们最好是把事情弄个清楚……”
张二爷怒声说:“事实摆在眼前,已经非常清楚,兄弟是澳门来的,而你们是香港一个地盘上的,自然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油水流进外人田里,所以想把兄弟整垮!”
“天地良心……”老吴又要赌咒了。
方彪猛地把他的衣襟一提,厉声说:“姓吴的,你别他妈的来这套,老子现在问你,陈刚死了。叶进也被那娘们抓去。你又带来了大批人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不妨说个明白,老子绝不含糊!”
老吴犹未及分辩,已见十几条人影,从坟堆的两边掩了过来。
张二爷带来的人马,也不下十余名,个个都是刀棍在手,眼见对方的人已接近,顿时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但是,当那十几条人影,掩近到十码距离左右,忽然趑趄不前起来。
张二爷这边的人,未得命令,也只好按兵不动。
老吴见情势已是一触即发,不禁大声喝问:“喂!你们是哪里来的?”
那些人好像全都是哑巴,居然充耳未闻,没有一个人回答。
老吴又气又急,拉开了嗓门怒问:“是包正发吗?”
那些人仍然相应不理,只是保持着沉默。
这一来,空气就更显得紧张了。
尤其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坟堆里,双方都拔剑张弩,处于大战一触即发的情势下,沉默的静寂,正像暴风雨前的一瞬。
张二爷突然有恃无恐地说:“吴经理,咱们可没兴趣在这里穷耗,你该拿个主意出来了吧?”
老吴气馁地说:“二爷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一定照办就是。”
张二爷狞笑说:“吴经理不愧是识时务者!现在咱们不必兜圈子,老实说吧,本来兄弟是真有诚意,准备跟你谈成这笔生意的。可是当我知道你曾经派人去澳门,踩我的盘子,又在香港把我的手下干掉,更抓去了我的人,我只好临时打消这个念头。就是要继续谈,也得请吴经理先还出个交代来,否则兄弟不成了剃头担子——一头热?”
老吴吃惊说:“二爷要在下还出交代?”
张二爷气势凌人地说:“不错!吴经理要是还不出交代,兄弟只好以牙还牙,对你不客气了!”
老吴吓得心往下一沉,惊问:“二爷准备……”
未等张二爷开口,方彪已把眼一瞪说:“一命抵一命,叶老弟不能白死,老子准备要你抵命!”
老吴顿时魂飞天外,声嘶力竭地说:“在下根本不……”
小郑突然抽出一把匕首,在他面前一晃说:“姓吴的,让我来替你大开膛吧!”
老吴在生死关头,情急拼命了。
就在小郑举刀欲下之际,他把心一横,猛将腿膝一抬,撞向了方彪的胯下。
方彪被他出其不意的一下猛撞,正撞在要命的地方,痛得不由怪叫一嗓子:“哎哟……”
老吴趁他抓住衣襟的手一松,拔腿就奔开了。
方彪勃然大怒,举枪正待扣动扳机,却被张二爷急加阻止说:“老弟,你想惊动条子?”
方彪只得收了枪,挥手大喝:“哥儿们,别让这王八蛋跑掉啦!”
这时小郑早已紧紧追去,老吴因不知来的那些人,究竟是哪方面的人马,唯恐是崔胖子派来的,所以不敢向他们奔近。
平时他连上个楼梯,就感觉浑身乏力。现在为了逃命,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居然狂奔如飞,一口气奔向了毗邻的“红毛坟场”。
由于慌不择路,冲进“红毛坟场”始发觉到处墓碑林立,非但挡住了去路,而且行动非常不便。
后面的小郑己持刀追近,更有几条人影,从两侧包抄过来,顿使老吴进退维谷。
可惜他没有练习过“障碍赛跑”,和“低栏”的田径赛,否则的话,可以跳跃前面一排排的墓碑,直达黄泥涌道的路边。
但话说回来,即使他到达路边,奔上黄泥涌道,大概也已精疲力尽,又怎能摆脱后面的追兵呢?
老吴心慌意乱,一个不慎,竟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跤,跌扑在地上爬不起来。
小郑紧追而至,见状不由大喜,正扑上去,举起匕首向老吴背上猛刺下去。
突然,一条人影飞奔而来,及时赶到,一把抓住小郑举刀欲下的手腕。
只听小郑“哟……”地一声,匕首已被来人夺下。
他刚一回头,正好迎面吃了一拳,从老吴身上跌开了,当场昏倒在地。
来人急忙一把拖起了老吴,吩咐说:“快找个地方躲着别动,让我来对付他们!”
老吴死里逃生,来不及弄清来人是谁,急向墓碑里奔去,卧在地上藏了起来。
这时张二爷的手下,已由两侧包抄过来,发现那人正向回头奔去,以为仍是老吴,立即大叫:
“在那里!”
“追!”
两侧的人便又散开,向那人紧追不舍。
那人可不像老吴筋骨衰老,行动非常矫捷,兔起鹘落,早已奔回了基督教坟场那边。
由于夜色朦胧,坟场上又没有设灯,以致使张二爷的人,根本尚未看清那人已经不是老吴了。很显然的,那人是在把张二爷的人引开,好让老吴趁机脱身。
张二爷的人穷追了一通,只见坟场上人影起落,紧追不舍,但那人忽东忽西,使他们疲于奔命,竟无法追到他,而另一股人马,则按兵未动,似在看他们的热闹。
挨了一腿膝的方彪,这时已止住了痛,加入追逐,他跳上了一座水泥坟墓,振臂大喝:“哥儿们,腿上替老子加点劲,别他妈的只会吃喝拿钱比谁都快,正经活儿也得替老子干一点儿!”
经他这一骂,那些人果然铆上劲儿,只听得喝声四起,渐向那人追近了。
那人的奔势,反而缓慢了下来,不知道这一阵奔逃累了,还是故意让后面的人追上。
一个大汉飞奔而至,举刀扑向那人身后,狠狠地就是一刀刺下。
那人猛一回身,举手一托,托住了大汉执刀刺下的手腕,使劲一扭,便听大汉惨叫一声:“哇……”
但见他身子凌空而起,竟被那人摔出了数码之外,伏地不起了。
紧接着又是两个大汉,双双迎面扑到,那人不慌不忙,冲着他们哈哈一笑,才转身朝坟堆里闪去。
两个大汉哪肯容他脱身,怒骂一声:“妈的,看你往哪里跑!”
飞身直扑,也追进了坟堆里。
那人纵上一座墓头,双手在胸前一抱,挑衅说:“不怕死的就上来吧!”
两个大汉不甘示弱,双双身形一分,一个居左,一个居右,只听他们齐声招呼说:“上!”
两条人影同时扑起,居然奋不顾身地扑上了坟头。
那人从容不迫,完全是以逸待劳的态势。等那两个大汉刚刚落脚在坟头上,突然一个“旋风腿”,以横扫千军之势,把右边的一个大汉踹落了下来。
只见他的行动比闪电还快,几乎是在同时,左边的大汉脸上已吃了一拳。
“啊!……”那大汉不由的一仰面,肚子又挨了重重一拳,弯着腰倒了下去。
那人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就凭着矫健的身手,首先将小郑击倒,接着又击倒了三名大汉,不禁使方彪又惊又怒,恨不得一阵乱枪,把那小子射杀。但是,因为怕惊动警方,不免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开枪。
站在老远的张二爷,眼看自己带来的十几名大汉,竟然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吴都抵不住,反而接连被击倒了好几个,哪能不生气。
“妈的!”他忍不住大骂起来:“你们都是喝西北风的?连这只老狐狸都抓不住,真他妈的窝囊,饭桶!”
方彪等于是张二爷的兵马大元帅,凡是需要动用武力的场合,都是由他出面,指挥着那十几名亡命之徒。
因此张二爷虽然没有指明骂他,可是在他听来,心里却不是滋味。
一发狠劲,他便直奔那人而去。
那人似乎在存心吊他味口,脚下忽快忽慢,绕向回教坟场,直奔印度教庙。
再一转眼,己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方彪和几名大汉相继追至庙前,忽然失去那人的踪迹,暗忖一定是逃进了印度教庙躲藏起来。
几名大汉齐声嚷着:“那王八蛋准是逃进庙里去啦!”
方彪犹豫了一下,终于把手一挥说:“哥儿们,跟着老子进去!”
他一马当先,率领着几名大汉,小心翼翼地掩近印度教庙,分为两股,一股绕至庙后,断住那人的去路,以防被那小子逃脱。
另一股由他自己带着,直接闯向了正门。
印度是佛教国家,他们信奉的是“国教”,庙里跟中国的庙堂大同小异,供的也是释迦牟尼。只是庙的建筑和式样,不像中国的古色古香,略带异国情调。
时值深夜,庙里已是静寂无声,“黑和尚”做完晚课,早就睡入了梦乡。
正面的两扇大红门,紧紧地关闭着,那人是如何进去的呢?
方彪暗觉诧异,仔细打量,围墙至少也有一丈多高,纵然那人身手矫健,也绝不可能毫无凭借,一跃而过。
但,事实上那人是奔向庙前,突然不见了的,除了假定他已进入庙里躲藏,又会上哪里去了?
方彪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他当机立断,立即吩咐几名大汉,叠起“罗汉”来,一个个爬上墙头,越墙而过。
进入庙里,首先打开了两扇大红门,准备必要时留好退路,免得再翻墙头。
时代的进步,一切都成了科学化,连菩萨都沾了光,庙里点的灯已不再是蜡烛或油灯,而是用电的了。
方彪首先冲进正殿,举目四下一扫,只见佛桌前面两盏蜡烛型的电灯照耀下,赫然放着两只大皮箱。
更妙的是,香炉下面压着一张纸条。走近一看,墨迹犹新,好像是刚写了不久的。
纸条上竟写的:
“原物归还,张二爷亲收!”
这是他妈的什么玩意?
方彪大为诧然,由这一点看来,对方是存心把他们引来,为的是要“原物归还”呢!
忽然之间,方彪似乎想到了什么,情不自禁的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全身毛发不寒而栗。
傍晚小郑找到张二爷和他时,已经报告了全部经过,说明陈刚死于非命后,他们为了怕带着尸体在车上,万一遇上麻烦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小郑和叶进两个一商量,决定把陈刚的尸体大卸八块,装进两只大皮箱里,暂时先送到苏丽文那里去“寄存”。等找到了张二爷,再请示如何采取报复行动。
难道说,佛桌前的这两只皮箱,竟是陈刚的尸体?!
就在方彪惊疑不定之际,张二爷已随后赶到,带着两名大汉来到了他身旁。
张二爷一来,问题就好解决了。
方彪立即轻声说:“二哥,这两只皮箱里,可能大有文章!”
张二爷上前一步,看清了纸条上的九个大字,不由惊诧说:“什么?是留给我收的……”
方彪讷讷他说:“照我估计,箱子里说不定是陈刚的尸体!”
“哦?”张二爷的脸色大变,急问:“这两只皮箱,是怎么会在这里的?”
方彪判断说:“很明显的,皮箱是早已放在这里了,对方是故意把我们引来,不然我们怎能发现?”
张二爷诧然说:“你的意思,是姓吴的王八蛋,在我们来这里之前,就安排了这个场面?”
方彪摇摇头说:“我认为在我们到达之前,除了姓吴的老王八蛋之外,一定还有别人先来了。”
张二爷不解地说:“可是那些家伙都在隔岸观火呀,他们究竟哪方面的人呢?会不会是崔胖子……”
方彪不以为然他说:“那两只皮箱,小郑和叶进是送到姓苏的娘们儿那里去的,崔胖子绝不会用上‘原物归还’这四个字。”
张二爷想了想说:“你认为是她?”
方彪点点头说:“准是她!二哥别忘了,她那里有个姓高的小子,是个棘手的人物呢!”
张二爷嗯了一声说:“听小郑说,那小子的身手确实不凡,可是今晚他并不一定在场吧?”
方彪粗中有细,冷冷的一笑说:“二哥,你认为姓吴的老王八蛋,也会能有那小子一样的能耐,让我们累得人仰马翻,非但抓不住他,反而被他引到这个庙里来?”
张二爷又“嗯”了一声,忽说:“刚才他被你当胸抓住,是小郑要下手的时候,才被他逃掉的。你们立刻就紧追不舍,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的那还有假吗。”
方彪笑问:“二哥以前可曾见过姓吴的?”
“这……”张二爷怔怔他说:“以前是没见过,不过对他的一切,我倒是打听得清清楚楚。”
方彪接着又问:“二哥可曾听说,姓吴的身手不凡?”
“这倒没听说过,”张二爷说:“据我打听到的,那家伙的鬼心眼倒是不少,非常善用心计。可是遇上了真刀真枪的场面,他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别说是动手,让人伸出一个手指头点一点,老王八蛋就趴下啦!”
方彪即说:“那么刚才的情形,二哥看了有何感想?”
张二爷忿声说:“想不到老王八还真有两手!……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方彪自作聪明说:“我呀,我认为刚才那姓吴的,根本不是那老王八蛋!”
“哦?”张二爷诧然急问:“你说是谁呢?”
方彪断然指出:“他是那姓高的小子!”
张二爷顿时一怔,疑信参半地说:“不可能吧,我虽然从未见过老王八蛋,但通过两次电话,声音还能听得出来。”
方彪笑了笑说:“如果连接电话的,也是那姓高的小子,二哥又怎能分辨得出谁是谁呢?”
张二爷即说:“那很简单,小郑见过姓高的小子,也见过姓吴的老王八蛋,问他就知道了。”
提起小郑,他们这才发现,半天已未见到他的人影。
刚才是他第一个去追老吴的,怎会人没追到,连他自己也不见人影呢?
张二爷劈头就问:“小郑,你到哪里去了?”
小郑如同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说:“我,我去追那姓吴的……”
张二爷急问:“那老王八蛋,真是姓吴的?”
小郑点点头说:“就是他,老王八蛋骨头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他!”
方彪似乎仍不相信,追问一句:“你当真没有认错人?”
“绝对不会!”小郑说:“今天我亲眼见他去找那姓苏的女人,后来我就跟踪他到‘天堂招待所’,暗地向楼下酒吧的小鬼一打听,才知道他是那里的吴经理,背后人家都骂他叫老狐狸。”
“哦?”方彪颇觉诧异。
张二爷不禁微微一笑说:“怎么样,老弟的估计错了吧?”
方彪不服气,忽问:“小郑,你刚才追那老王八蛋,怎么追得连人影都不见了?”
小郑苦笑说:“真他妈的活见鬼,我正追上那姓吴的,扑上去准备给他一刀子,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替陈刚解解恨。谁知我的刀子刚要下去,忽然从背后伸来一只手,把我的刀子从手里夺下。我才一回头,连是人是鬼都没看清,脸上就捱了一拳,把我击昏了……”
方彪怒骂起来:“真他妈的活见了鬼!”
张二爷问:“你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人?”
小郑犹有余悸地说:“我看那不是人……”
张二爷气得一巴掌掴过去,怒骂:“见你娘的个大头鬼!”
小郑捱了一耳光,只觉耳鸣眼花,但他却敢怒不敢言,连连应着:“是,是……”
正在这时候,忽见一个大汉奔入,气急败坏地嚷着:“二爷,不好了,对方的那些人动手啦!”
“什么?”张二爷大吃一惊,急忙冲出了正殿。
方彪追出来急问:“二哥,这两只皮箱怎么办?”
张二爷略一犹豫,当机立断说:“如果真是陈刚的尸体,我们只好弄走,留在这里一定会惹出麻烦!”
说罢,他已奔出庙外。
方彪急向小郑喝问:“你认认那两只皮箱,是不是跟叶进送去给那娘们的?”
小郑回头一看,大惊失色说:“咦!这两只皮箱怎么在此地?”
方彪一听小郑的口气,便知那两只皮箱里,果然装的是陈刚的尸体。
他也觉得张二爷的看法不错,留下两只皮箱在庙里,倘若被那些印度僧侣发现,必然大惊小怪,立刻向警方报案,那就会惹出很大的麻烦。
于是方彪只好吩咐两个大汉,将皮箱提走。
奔出印度教庙的张二爷,向坟场看去,只见人影翻飞,刀棍齐舞,双方当真是动手干起来啦!
本来他带着十几名大汉前来,又有澳门赫赫有名的九头鹰方彪助威,更如虎添翼,以为仗着人多势众,稳可以吃得住老吴的。
谁知情势急转直下,对方突然到了一批来历不明的打手,竟打破了他的绝对优势。
双方的人数差不多,可说是旗鼓相当,但刚才张二爷的人追逐“老吴”时,他们居然按兵不动,袖手旁观,仿佛是置身事外,专程赶来看热闹的。
现在却又跟张二爷的人动上了手,他们究竟是哪方面的人马呢?
张二爷立即认定,对方准是崔胖子方面派来,趁火打劫的!
因此他不由把心一横,索性豁了出去,回头向冲出来的方彪交代说:“老弟,跟他们拼了!”
方彪是专靠打斗混饭吃的,反正出了事有张二爷挺,必要时把船驶离香港,大不了以后再来,有什么了不起的。
于是他把手一挥,便带了几个大汉飞奔而去,加入了混战。
对方只是一批地痞流氓,全属乌合之众,等方彪的这一股生力军一赶到,阵脚顿时大乱。
方彪真够狠的,手执一把锋利匕首,如同猛虎冲入羊群,见人就杀,手下毫不留情。
喊杀声中,只听得惨叫连起,眨眼之间,已有两三个流氓地痞被杀伤。
其余的一见情势不妙,便大声招呼:“风紧啦,散水吧!”
那些地痞流氓根本毫无斗志,当即四散逃走。
方彪正杀得性起,哪容他们脱身,飞起直追,一把抓住了一个逃得慢一步的汉子后领,举刀就刺。
“哇!……”一声惨叫,那汉子扑倒在地上。
方彪意犹未尽,飞起一脚,把那汉子踹开了,又向逃命的地痞流氓追杀而去。
那些人好像是群龙无首,根本也不知是谁在指挥,被张二爷的人一阵追杀,个个只顾逃命,如同一群丧家之犬!
就在这时候,一辆轿车从黄泥涌道飞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