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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动之秋》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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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旅生涯并没有给岳鹏程留下多少值得长久回味的欢悦。退伍时,他简直是被当作一块用脏用破的抹布丢出营房的——那封灰黑的告状信击碎了他多少草绿色的梦想啊!但军旅生涯给予岳鹏程的有形无形的影响有多大,谁也难以估量出来。军人的豪爽、坚毅,军人的果敢、敏捷,包括军人雷厉风行、强迫命令式的作风,无不在他身上刻下深深的烙印。他的体质也多得益于军队严格的摔打和磨练。时至今日,他经常是喝一杯鲜牛奶便开始工作。只这一杯鲜牛奶,便足以使他一头午保持旺盛的精力和体力。

  今天,他是一杯牛奶没喝完,就被一群干部拥进办公室来的。这群干部,一见岳鹏程就神经紧张心跳加速,一时不见却又忐忑不安不知所措。越见越怕,越怕越得见,这似乎成了一种常人难以理喻的心理循环过程。

  快刀斩乱麻地答复和处理了几个问题,刚想清静清静,镇党委副书记又堵住门。

  他是来通知岳鹏程,到县里参加由中央有关部门召集的一个座谈会的。

  “参加会的都有谁?”听完通知岳鹏程立刻问。

  镇委副书记自然明白问题的真正含意,笑笑说:

  “还能有谁?人家单点你的大名。”

  “我最头痛的就是这个点名!今天这个点,明天那个点,我都快成猴啦!”岳鹏程发着牢骚。

  “你这个鹏程啊!”镇委副书记笑着,“人家点是看得起你。帅书记的话儿,我们这些人想往里挤,人家还不让登门味。我来时帅书记特别要我告诉你:去好好放他几炮,给咱们登海镇争争脸面!”

  “你大书记出面,又有帅书记的令旗,我还敢二话?”

  岳鹏程露了笑脸,镇委副书记也露了笑脸。

  为了一个会议通知,镇委副书记亲自登门,还要把镇委书记拉扯上,不能说不是一件怪事。

  怪事源于今年“五一”节。本来“五一”是城里人的光景,与乡村向无瓜葛。

  因为近年乡镇企业兴起,“工人阶级”登上农村阵地,“五一”国际劳动节这才下嫁到乡村。一连几年,登海镇“五一”都要举行庆功检阅仪式。请县里领导讲讲话;讲完话发奖;发完奖还要由各村和镇属各单位出动车队人马,来上一个分列式。开始提起这件事,岳鹏程双手拥护。搞过两年觉得纯是花架子,积极性便有所降低,但面子上总过得去。今年“五一”他却大闹一通,使庆功检阅不欢而散。原因是:

  往年无论表彰或者检阅,岳鹏程和大桑园总是名列榜首、独占鳌头。今年因为小桑园几乎与大桑园形成了二雄并立的局面,为了特别嘉许和鼓励后进的意思,镇党委在发奖时,安排岳鹏程与羸官作为第一轮上台。岳鹏程一听念完名单便大光其火,装作没听见,就是不向台上去。齐修良只好代他领回了事。检阅仪式中,镇里又打破往年规矩,让大小桑园的两辆彩车并驾前行,岳鹏程见此情形,未等分列式开始,传令大桑园的车马人众,开足马力从检阅台前穿过,径直回村去了。此事使岳鹏程与镇党委关系骤趋紧张。蔡黑子又赶来一阵咸言淡语,岳鹏程与镇委新调来的正副两位书记便对峙起来。镇委书记虽是顶头上司,对岳鹏程也奈何不得。撇开其他原因不讲,一,其人确有贡献、威望,许多时候许多方面要靠他支撑门面;二,大桑园现在这个局面,根本找不出也不可能找出代替岳鹏程的人。为了缓和关系,“五一”后镇委书记特意找到岳鹏程家里,作了一番说明和解释。从岳鹏程方面说,芥蒂虽然已经结下,却也不愿意把与顶头上司的关系搞到对自己不利的地步。经过几个月时间,双方关系已经有了改善。但不想又碰上个邢老造访,使关系有形无形中出现了某种回潮。今天镇委副书记,实际上是代表镇委书记疏通、巩固感情来的。

  岳鹏程洞若观火,好言笑语之外,吩咐搬来两盆正开着花的扶桑,让随镇委副书记来的司机带了回去。

  送走镇委副书记回到办公室,齐修良、大勇忽然推门而进。岳鹏程鲤鱼打挺似地弹跳起来,与两人握了握手,将门销紧,示意让两人挨近自己坐到沙发上。

  “人领回来啦?”

  “领回来了。”齐修良回答。

  “怎么个精神?”

  “副省长批示,说是严重违法乱纪行为,要求退还石衡保原先承包的果园,对责任者严肃批评。还有,今后如再发生类似事件严加追究。……”

  “石衡保有么要求?”

  “要求赔偿这几年的损失……”

  “要求你赔礼道歉,为他恢复名誉。”大勇插进一句。

  “你们怎么答复的?”

  “按你的意思,全部应承下来。”

  “没有把石衡保破坏果树的情况反映反映?”

  “反映了,人家很严肃,说已经查过了,石衡保砍的是病树。……”

  “石街保现在哪几?”

  “家里。

  “这些情况还有谁知道?”

  “没有。除了石街保就是我们俩。”

  岳鹏程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站起来说:“你们的任务完成得不错。一夜没阖眼吧?先回去休息,其他事以后再说。”

  齐修良和大勇把一肚子要说的话,都吞回肚里。岳鹏程等他们出门,立刻拿起电话,吩咐话务员通知胡强和岳建中来见他。

  那天,岳鹏程让老鹰捕捉红毛兔子的企图没能实现。但对付石衡保这个试图要栽他这只“老鹰”的“红毛兔子”的办法,经过几天的酝酿已经成熟在心了。在他的领地里,他的臣民们只要好言好语笑模笑样,什么事情都好商量。有谁要战着毛跟他过不去,他决不让你喘一口匀乎气儿。“你有本事闹我有本事治,你能向上告我能向上反告。反正你是个人我是组织,你是群众我是领导,你的小命攥在我手心里,看谁最终败在谁手里。你要下狠茬子栽我,让我活不下去?好,你就不要怨我对不起你!岳鹏程生来一副英雄胆,临死也要捅你两刀子,抓一个垫背的!——这就是岳鹏程处理石衡保这类人物和事件的“原则立场”。

  胡强和岳建中很快来了,扑愣着两双眼睛,等候着岳鹏程的指示。

  “石衡保回来了,你们知道不知道?”

  两颗扑愣着眼睛的脑壳,一齐摇摆了一下。

  “这小子告状到底告赢了。上边有令,合同要恢复,果园要退回,再出了事要追究。”

  愕然。两双扑愣的眼睛同时僵直了。岳鹏程故意停顿住,察看着面前两位亲信大将的进一步反应。

  “妈拉个巴子,这是谁的令?”胡强忿忿然。

  “果园退回给他?那还让不让咱们活啦?”岳建中阴沉着脸。

  “暖!你们服不服,这个令还非执行不可味!你们看怎么办吧?”

  “非执行不可?……”激愤中带着无可奈何,无可奈何中到底找到了出路:

  “我们听书记的!”

  “听我的?我有么办法?就算我出出点子也是帮你们的忙。反正果园是你岳建中的,人是你胡强的,上边追究下来我顶多是个官僚主义。”

  胡强、岳建中听出话音。目光对视了片刻,说:“书记,你说吧,我们保证把这件事办好,保证不让第三个人知道你有过话就是了。”

  “那好。我有两句话,你们自己去领会。”岳鹏程压低调门,“建中一句:果园退回,但不能落到石衡保手里。胡强一句:石衡保死了你负责,跑了你负责。

  办公室里静得疹人,手表嚓嚓的脚步和窗外梧桐叶坠落的声音,仿佛也清晰可辨。胡强和岳建中费力地咀嚼着各自得到的指示。岳鹏程上了一趟厕所回来,两个人似乎已经领悟了,正小声商议着协同方案。

  “书记,你还有别的指示没有?”

  “就这两句话你们执行不好,将来的苦头就够你们吃的!”

  “书记,你放心!”

  “书记,你看好吧!”

  岳鹏程瞅也不瞅两位大将,只把手朝外摆了摆,端起面前的茶杯。茶是一○一政委送的,说是刚从武夷山搞回的“大红袍”,过去是专绪皇帝老子进贡用的。那皇帝老子果然口福不浅,杯盖一启,未经入口,已觉茶香袭人。岳鹏程吮一口细细品了品,随之大口吞饮起来。

  与胡强、岳建中领受任务同时,石衡保七十三岁的二大爷,正打发人越过马雅河桥,去找石硼丁儿回来见他凯旋归来的老子。

  小桑园要招收石砌丁儿去做半工半读的特殊“职工”,开始时石硼丁儿怎么也不肯相信、不肯应声。小玉几次找到这位二大爷,靠着这位二大爷作主,石硼丁儿才十分勉强地、怀着一腔疑虑地过了马雅河桥。

  那天上午,石硼丁儿跟随小玉来到小桑园小学时,正赶上课间休息。不同年级、性别的孩子们,在那座花园式的宽敞的校园里尽情地欢跃着。小玉拉着局促不安的石硼丁儿出现在院中,并且介绍了一声:“同学们,这就是咱们新来的同学石小朋!”

  孩子们立刻就把石硼丁儿包围往了。女同学接过他的书包,男同学搂住他的脖子,一位幼儿班的小朋友则抬起脸望着他的眼睛说:“小朋哥哥,你怎么迟到啦?”经历了多年苦难,心已经变得又粗又野的石硼丁儿,突然扑到小玉怀里,落下了一阵滚烫的泪雨。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听着老师亲切暖人的话语,石砌丁儿恍若生活在神话的世界里一一这里没有欺诈,没有冷酷,没有仇恨,比起书本上看到的神话世界,也不知要好出多少倍呢!

  石硼丁儿的半工半读,实际上只是一个名义。上午补习功课下午让他温习罢了。

  只是石硼丁儿把书丢得久了,补习几乎要从头开始。又加流浪得心里发野,每每把温习的事儿,丢进鱼塘长满绿苔的水里和果园挂满果实的枝叶中了。

  今天上午作文,题目是(我美丽的家乡)。石硼丁儿写好后。老师特意让他在全班朗读了一遍,并且把他好一番夸奖。石硼丁儿多少年中没有得到这样的荣耀和幸福了。他只觉得身上仿佛长了翅膀,下课后立刻飞也似地奔上马雅河大堤,奔上秋田的无边的原野,尽情地奔跑着、呼号着。阳光是那般美好!秋色是那般美好!

  人生是那般美好!石硼丁儿童稚的心中,再次闪耀起生活的七彩光环!

  石硼丁儿终于跑得累了,倒在果园中的一片金色的草地上了。他在草地上躺了许久,让心绪在蔚蓝的天空中翱翔了许久,才渐渐平缓下来。他想起老师让复习的多位数乘法,爬起,找一块平坦的地场,用树枝在地上演算起来。他算得好不得意,直到彭彪子“扑沓扑沓”来到面前才停下。

  “耶!彪子叔!”

  彭彪子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数码子,偏着脑壳道:“你这小兔崽子,这是摆弄的么戏法?”

  “你不懂!”石硼丁儿嚷着。

  “嘻,胀包啦!不是求你彪大叔放大鹰的时候啦!”

  “人家这是功课,你又没进过学!”

  “这么说,那儿子真让你进学堂啦?”

  石硼丁儿去小桑园前跟彭彪子说过。彭彪子一口咬定:天下哪有这种美差使!

  不是骗你去出苦力,就是有人存心要你的猴,要不就是哪个坏种想瞅机会给你耗子药吃!石硼丁儿去后,彭彪子着实为他吊了一阵子心。自然,他更多地还是为的缺了个帮手和好作伴儿的。

  “当然啦!俺二大爷说了,人家官子叔跟他爹原本就不是一码子事。他爹那是个么东西!……”他想起那一日彭彪子落到他身上、屁股上的木棍石块,顿住不说了。

  “妈拉个巴子!天底下还有这种事儿?”彭彪子心里犹自疑疑惑惑。

  石硼丁儿又趴在地上写写划划。

  “写个毬!费些老牛劲,屁用!”彭彪子把老鹰朝一棵树枝上擎,同时发表着评论。

  “那你彪子叔摆弄老鹰屁用啊?说飞就飞了个毬!”石硼丁儿听得刺耳,反唇相讥。

  “飞了个毬?石硼丁儿,是个精儿!精儿个毬!”

  彭彪子不把老鹰朝树枝上擎了,在石硼丁儿眼前晃了晃,猛地一颠胳膊,老鹰一个蹿儿飞起;先是贴着地面、果树梢顶,随之升人空中,盘旋着、翱翔着: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不好啦!彪子叔!”石硼丁儿惊出一身冷汗。

  彭彪子像是无事一样,随手摘下几颗又红又大的山楂,躺到地上。石硼丁儿紧张地注视着天空。天空中的老鹰,转眼间消失到山那边望不见的方向去了。

  “飞啦!彪子叔!老鹰真的飞啦!”

  石硼丁儿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彭彪子似是“彪”劲发作,眯缝着小眼睛瞅也不瞅石硼丁儿,只是得意地啃着果子。望着空荡荡的天空,石硼丁儿沮丧地一屁股坐到地上,两行泪珠悄没声息地滚落下来。他恨自己不该跟彭彪子怄气,把只老鹰给怄飞了。他跟老鹰可亲哩!要不是进学校,他是宁愿跟老鹰厮守一起的。

  仅仅过了一刻工夫,没等石硼丁儿脸上的泪水抹干,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串叮铃铃的脆响,老鹰神奇地出现了。神奇出现的老鹰贴着果树梢头盘旋几圈,稳稳地落在了彭彪子胳膊上。

  彭彪子亲呢地赏了老鹰几口肉食儿,同时冲着石硼丁儿揶揄地叫:

  “飞了个毬!飞了个毬!”

  石硼丁儿惊喜地直想上去抱住老鹰亲几个嘴儿,却忍住,悻悻地坐下,冲彭彪子反击说:

  “那你彪子叔,也不能说我学习有毬用啊!”

  “哎!就是有毬用!你划上一年能划出只老鹰来?毬!”

  “划不出老鹰,我可能给老鹰算帐味!”石硼丁儿皱皱眉头,说:“比方你彪子叔一天抓十只兔子……”

  “毬!十只?你个兔崽子赶得起来?”

  “比方你彪子叔一天抓五只兔子……”

  “昨儿只抓三只!”

  “我是打个比方。比方你也不懂?比方就是……这么说吧,你彪子叔一天均衡均抓四只,四天一共抓几只嘞?”

  “一天四只,四天……”彭彪子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着,把手指掰了几遍,似乎费了好一番脑子,才说:“你觉着就你精儿!一天抓四只,四天抓四十只呗。”

  “四十只?那你彪子叔成兔子大王啦!四四一十六,十六只!”这次轮到石砌丁儿揶揄地叫了:“有毬用!有毬用!”

  两人战了个平手。一个“哈哈”,一个“嘻嘻”,一个骂着“小兔崽子”,一个喊着“彪子叔”,乐成一团儿。

  正在这时,报告石街保凯旋的使臣到了。

  “俺爹真的官司打赢啦?”石硼丁儿听过报告,又问。

  “是你二大爷说的。”

  “啊——”石硼丁儿一个高儿蹦起,原地打了一个旋儿,威威武武地站到彭彪子面前:“彪子叔,这回你还骂不骂俺爹啦?”

  彭彪子困惑地眨了眨眼,好象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俺爹打官司赢啦!俺爹回来啦!——”

  山谷里、天空中响起一片回声,瓮瓮嗡嗡,好一会儿才远去了、消逝了。

  “妈拉个巴子!这也能是真的?”彭彪子半喜半疑,摇摇头晃晃脑,又摘下几个山植果子嚼起来。

  石硼丁儿回到家中时,院里站着不少人。多是石姓家族的亲邻老少。正在听石衡保绘声绘色讲述见到副省长,和齐修良、大勇去省城检讨、接受处理的情形。

  三十九岁的石衡保与三年前承包果园时相比,已经全然换过一个人了。三年“告状专业户”的生涯,给他留下的最鲜明的印记,就是那一头白发,一头如雪如银的白发!白发是去年春节期间莫名其妙遭到拘禁,在派出所的黑屋子里度过冰冷绝望的二十天之后,突然出现的。伍子胥过韶关,一夜白了头!命运过早地剥夺了石衡保青丝罩顶的年华,把他打人到白发凌巅的行列!那一头白发,引起了多少人的震惊和同情啊!半月前,他凭着同情的人们的指点,贸然出现在副省长面前时,副省长也不禁为那一头白发感慨良久。“老石,凭你这一头白发,这件事我这个副省长也要管到底!你回去,问题如果解决不好,或者以后再出风波,你就给我写信或者来找我好啦!”离开省城前再次见到副省长时,副省长叮咛说。

  石衡保三年的冤情,家破人亡的冤情,终于得到了昭雪。作为一名归来的胜利者,他完全有权利、有必要让关心过、同情过他的人,甚至指责过、打击过他的人,都来分享他的如喷如涌的欢乐的。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这一次我是亲眼见啦!省里领导说了,只要咱们行得端走得正,任谁也别想欺压咱们!共产党的天下,到底跟国民党那时候不一样啦!”石衡保演讲似地发表着他的感想。

  “爹!——”

  院门外一声喊。石衡保和众人不约而同,把目光盯向门口。

  石硼丁儿鸟儿似地飞了进来。然而,他瞅着那个盯住自己的人,猛地站住了。

  “朋子!”石衡保喊着迎过来。

  石硼丁儿躲闪着,仿佛陌生人似地打量着他。

  “朋子,这是你爹!你爹怎么也不认得啦?”二大爷扯住他的胳膊。

  石硼丁儿的目光,停在了石衡保的那一头白雪上。石硼丁儿的爹身强力壮,哪儿来的这一头雪花?哪儿是这么一副瘦弱苍老的模样?

  石衡保的泪光在眶子里流动。那雪花和苍老,他自己又何曾讲得清楚明白呀!

  “爹”

  “朋子!”

  “爹呀!……”

  父与子,生疏与亲呢,期待与盼望……无尽的一切情愫,都在交汇的泪水中会合了。

  留下同情和安慰,亲邻们退去了。夕阳投下长长的影子,石街保和石硼丁儿尽情地领略起相会的欢乐。

  “朋子,爹给你做饭。”

  “晌饭你没吃呀,爹?”

  “是给你做夜饭。”

  “这才几点哪!你就……”

  “爹今天夜饭不在家吃。咱官司赢了,他们要给咱赔情儿,还得把合同和果园子都还咱。要我去,你懂吗?”石衡保极力想把事情说得简单明了。

  “不!爹!咱不去!”石硼丁儿喊着。

  “朋子,得去呀。不去那合同和园子……”

  石衡保还有一层无法跟儿子讲清的意思:尽管这次官司打赢了,咱到底是在人家房檐底下过日子。人家赔情道礼是看的上边领导的面子,咱要不去,往后的日子还过得好?尽管副省长留下话让有事就去找他,咱一个老农民能真的时不时去找人家大领导的麻烦吗?

  石硼丁儿不理解也不想理解这些,只是嚷着:

  “他们坏!爹!他们要杀了你的!”

  好像爹真的被杀了似的,两行泪水潸然而下。

  “他们敢!”石衡保被儿子感动了,面庞上旋即泛起一层青紫。那青紫被西斜的太阳一映,镀银似地铮铮闪亮。“我一封信上去,叫他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一刹那,石硼丁儿抹去了淌到嘴角的泪水。他觉得自己和爹顿时成了比海灯法师和李连杰还要本领高强的,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