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石林立的戈壁上,一座陡峭的山峰孤零零的立着,那山下沟沟壑壑,就如同人的死皮一般覆盖着广阔的土地。
一阵微风吹过,掀起漫天黄沙。
朦朦胧胧之间,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落到了山尖上,化作一位僧人。
这僧人身穿一件米色麻袍,内衬白色僧袍,手持一柄金色法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浑身上下更是散发着微弱的金光,看上去,该是已修成佛陀金身之人。
不一会,那山石之间就冒出上百衣裳褴褛的小妖远远地观望着。僧人也不理睬,只是依旧静静地负手立在山尖上,背对着妖怪们,似乎在等着什么。
很快,一只身材矮小,身穿金色铠甲的黄毛貂鼠精拨开众妖走了出来。望见那山尖上的僧人,他深深吸了口气,躬着身子绕过林立的怪石跑上前去,到了僧人身后一丈开外的地方单膝跪地道:“弟子参见灵吉尊者!”
这灵吉佛淡淡笑了笑,侧过脸瞥了黄毛貂鼠精一眼道:“这么久了,还以‘弟子’自称啊?”
那黄毛貂鼠精尴尬地笑了笑:“这,小的何时都是佛门弟子啊,就看尊者您认不认了。”
灵吉佛微微仰起头笑道:“要认也不难,把你盗走的清油还回来,贫僧,就认了你这个弟子。”
“这……”黄毛貂鼠精犹豫着谄笑道:“灵吉尊者,这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清油都吃了。还如何还?不过。小的吃了清油才有的今天的修为。您若不嫌弃,收下小的给大雷音寺当个把门的小厮,这丢失的清油,不就等于又还回去了吗?如此一来,小的也可以继续修行佛法,岂不两全其美?”
“聒噪。”
被灵吉佛这么淡淡一哼,那黄毛貂鼠精吓得连忙俯下身去,不敢再说话了。
那凹凸不平的额头上汗珠一滴滴地往下掉。
迎着风。灵吉佛望着天边的浮云悠悠道:“堂堂大雷音寺,哪里用的着你这种小妖把门?当初贫僧放你一条生路,不过是不想沾了血,误了修行罢了。”
“是,灵吉尊者说的是。”黄毛貂鼠精连忙磕头道:“小的谢过灵吉尊者不杀之恩。”
缓缓地转过身来,灵吉佛俯视着叩拜在地的黄毛貂鼠精,深深吸了口气道:“听说,你现在有个新的名号,叫黄风大圣?”
“这……”黄毛貂鼠精伸手抹了把汗,战战兢兢地说道:“让灵吉尊者见笑了。‘黄风大圣’不过是与我那一众小厮说的,若是遇着道上平级的妖怪。也就叫声黄风怪罢了。如此浊名,怎能入灵吉尊者的耳?”
“也罢,那以后,贫僧就叫你黄风可好?”
“谢尊者赐名,谢尊者赐名!”黄风怪连忙又拜又叩,朗声道:“从今往后,小的的名字就叫黄风!”
瞧着黄风怪,灵吉佛深深吸了口气,一步步走到他跟前。
黄风怪微微抬起头来,注视着灵吉佛的靴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尊者可是有事吩咐小的?”
“倒还真是有事”灵吉佛悠悠道:“若你办成了,便是大功一件,那偷吃清油一事,也将功低过,一笔勾销。如何?”
黄风怪连忙叩首道:“小的必定竭心尽力,绝不辜负尊者厚望!”
“如此甚好。”缓缓地仰起头,灵吉佛朝着东方望去。
……
黄昏时分,玄奘一行顺着绵延的山路终于抵达了高老庄。
这是偏远地方的一处村庄,虽说是村,却也有上百所土房,粗略估算,该有百余户居民。
村外则是广阔的丘陵田野,栽种的小麦刚刚收完,那田间堆放的麦杆扎成一堆堆的,看上去今年该是丰收才是。
奇怪的是,踏入村中,却见不着半个人影,也不见村中居民点起灯火,一片死寂地,就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似地。
“这里该不会已经荒废了吧?”小白龙低声问道。
一旁的猴子悠悠答道:“荒废是不可能的,你看这房舍,还有刚刚那农田,明显就是有人打理的,怎么可能荒废呢?”
“那怎么回事?一个人都没有,想借个宿都不行,看来今晚又要露宿荒郊咯。”
“住荒郊会死啊?”
“对对,大圣爷说得对,你瞧我这张嘴。”被猴子这么一说,小白龙连忙收了收神,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远远地,他们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歪歪斜斜靠坐在自家门前。
猴子侧过脸去对玄奘道:“我去问问。”
玄奘默默点了点头。
一步步朝着那老人走去,猴子身形一晃,化作一位青年男子。
那身后的黑熊精与吕六拐对视了一眼,也是身形一晃,黑熊精化作一位大胡子壮汉,吕六拐则化作一位驼背老头。
“老人家,请问,这村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那老人猛地一惊:“村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眯着眼睛盯着猴子看了好一会,直到看清了猴子,老人家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小伙子,你是外乡人吧?以前没见过你呀。”
“我们是东土来的取经人,要往西去,路过此地,想借个宿,看着村里空荡荡地,所以问一问罢了。”
“取经人?”老人家用皱巴巴的手摸着额头想了半天,似乎也没想明白取经人是什么,只轻声道:“明日高太公纳婿,村里的人都去帮忙准备了,若不是老头子腿脚不利索啊,估计也去啦。你们要借宿,不如就到高太公家去吧,他家房间多的是。再说了,明日纳婿,高太公也想人多点。热闹一点呀。”
说着。那老人家捋着长须“呵呵”笑了起来。
现在才纳婿?这跟说好的有些不一样呀。猴子不由得有些疑惑了。
想归想。他还是恭敬地对老人拱了拱手道:“谢过老人家了。”
说罢,转身一步步往回走,趁着老人家不注意,一下飞上了天。
从空中往下往,在距离这村庄不远的地方,倒真有一座不小的山庄,此时正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热闹不已。
落回众人身边,猴子低声道:“人都到那边的山庄里去了,本地的土财主纳婿呢,正办喜事。走吧,我们去借宿。”
“去山庄借宿?”玄奘不由得犹豫了。
“不好吗?”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道:“贫僧倒是无所谓,反正荒郊野岭地,也睡惯了,未必要有瓦遮头。况且,人家办喜事,本就忙碌。我们再去打搅,恐怕不合适吧。”
侧过脸。玄奘对着其余众人问道:“你们怎么看?”
“我……不太喜欢跟一堆人类呆一块。”小白龙低声道。
“一切都听大圣爷的。”吕六拐拱手道。
这一说,一旁的黑熊精也连忙表态道:“一切都听大圣爷的。”
猴子一把就从小白龙手中夺过缰绳,牵着马就往山庄的方向走去,道:“今晚就到山庄借宿了。”
“这是为何?”玄奘轻声问道。
“还记得鹰愁涧钓龙吗?”猴子反问道。
玄奘紧蹙着眉头寻思了一番,问道:“莫非,这里也有个必遇的人?”
“对,还挺重要的。”猴子长长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说不清他哪里重要,但万一没有了,又怕出岔子。反正我的想法是带上比较好。”
此时此刻,猴子心里的滋味真是说不出的复杂。
想当年,他是千方百计地往外跳,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千方百计地往里钻。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玄奘不再问了,一旁的小白龙则压根就没往深处想,至于随行的黑熊精和吕六拐,则连“鹰愁涧钓龙”是指啥都还没搞清楚。
……
灯笼高悬,火红的喜字随处可见。此时,整个山庄都已经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
虽说高太公明天才纳婿,但此时院中却已经热闹不已,那些个既是宾客又是帮佣的村民们一个个眉开眼笑,争相庆贺。
后院阴暗的角落里,身为新郎官的天蓬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往来不断地踱着步。
那面容依旧英俊不凡,与当初身居元帅之位的他,除了一身戎装换成了布衣,倒也没什么不同,甚至还显得更加年轻了。
远远的,一位身穿锦衣,头戴乌绫巾,留着一缕白胡子的老人望见了他,拄着拐杖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乐呵呵地说道:“贤婿啊,大家都在忙呢,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让老头子好找啊。”
天蓬连忙定了定神,连忙上前搀扶:“太公您腿脚不便,就别四处走动了。”
高太公拍了拍天蓬的手道:“高兴嘛,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对了,你怎么还叫我太公?是不是该改口啦?”
“这……”天蓬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地拱手道:“女婿,参见岳父大人。”
“还岳父大人?”高太公显得有些不乐意了,蹙着眉头道:“都跟你说了,叫我爹爹就行了,翠兰怎么叫,你就怎么叫。你这人哪,什么都好,就是太拘谨了。”
天蓬连连点头,欲言又止。
见状,高太公轻声道:“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话,就说。”
天蓬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就拜。
一时间,高太公也有些慌了,连忙颤颤巍巍地要伸手去扶:“贤婿啊,你这是怎么啦?”
天蓬紧蹙这眉头低声道:“刚鬣想请老太公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一时间,高太公越发慌了,连忙道:“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要老朽收回成命?莫不是嫌我高家家产不够多?”
“刚鬣不敢。”
“那是不喜欢翠兰那丫头咯?”
“小姐温柔可人,又知书达理,刚鬣怎敢不喜欢?”
老太公眨巴着有些昏花的眼睛道:“莫不是,因为是入赘的关系?若是这样,老朽答应你,往后若你们生下二子,可一个随你姓,继承一半家产,可好?若你同意,老朽愿立下字据。”
天蓬连忙摇头。
“如此,又是为何?”
天蓬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想了许久,才低声道:“刚鬣不过一个自小被老太公收留的下人,怎娶得小姐?传出去,岂不沦为笑柄?刚鬣恐误了小姐终生啊。”
闻言,老太公却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道:“你啊,就是太……真不知道怎么说你,都说人要本分,可今天看来,太本分了也是不好。”
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太公缓缓说道:“老朽眼睛是花了,可还不傻。这些年,如果不是你内外操持,如何有我高家如今的家产?再说了,老朽膝下无子,招个上门女婿继承香火,那是迟早的。”
“既然一定要招,你说,上哪里找你这么好的上门女婿啊?既识字,又勤快。老朽打小在这高老庄长大,却还没见过你这般好人才。你说,不招你招谁?况且翠兰对你也是早已芳心暗许,若不是你迟迟不肯答应,她怎会等到如今都未嫁?二十啦,都成老姑娘了。若你再拒绝,才真是误她终生呢!”
说着,高太公扬起手佯装要打,落到天蓬额上,却只是轻轻一拍。
他乐呵呵地说道:“别再多想了,乡里乡亲,一众佃户,也一致认为你合适,哪里来的笑柄?若你还认我这个太公,就给我起来,照太公的话去做,早日给高家生个孙子继承家业。”
说罢,高太公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拄着拐就往那热闹处走去。
这一路,每一个人都对着高太公与天蓬拱手道贺,天蓬也是随着老太公一起对众人道谢,只是那双眉依旧紧紧的蹙着,似乎心事重重。
忽然间,天蓬微微一怔,猛地仰起头来朝着大门的方向望了过去。那四周的宾客也是一愣,一个个有些疑惑地瞧着天蓬。
“贤婿啊,怎么啦?”
“有人来了。”天蓬呆呆地答道。
……
此时,那门外,玄奘一行正缓缓地朝着高家大门走来。
猴子身上的衣物无风自动,微微起伏着。
“大圣爷,您这是……”
猴子吧唧着嘴随口答道:“让里面的人知道我们来了,免得一会见面太过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