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淮海战役第三阶段开始之前,成城司令员亲自到十一纵三旅来看望陈秋石,他没有想到这一次陈秋石犯病犯得这样厉害,赵子明在电话里向成城报告的时候形容,这老兄就像妖魔附体,经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而且口口声声说自己有罪,对不起组织,对不起一家老小。
在陈秋石念叨的诸多“对不起”里,还有一个老山羊。
老山羊老了。在荟河战役的最后阶段,老山羊驮着陈秋石到一线指挥阻击章林坡的进攻,一块弹片打进了老山羊的腹部。陈秋石当即命令陶至章抢救老山羊,陶至章抗议说,人我都救不过来,我哪有工夫救马,我又不是兽医!
陈秋石火了,厉声喝道,我的马至少等于一个连的兵力,你一定要把它救活。
陶至章没有办法,只好匆匆忙忙地给老山羊做手术,弹片还没有取出来,冯知良指挥一队人马把陈九川抬上来了。陶至章二话不说,掉转身体就扑到了陈九川的手术台上。陈秋石无奈,只好命令一个护士,接着给老山羊做手术。
袁春梅闻讯赶来,见陈秋石围着老山羊团团转,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扯住陈秋石,你还像个旅长吗,你的攻坚主力团长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你却为一匹马在这里消耗医生的精力。
陈秋石一甩袖子说,陈九川是罪人,老山羊是功臣。
老山羊似乎听明白了陈秋石的话,那当口,老山羊竭力地把脑袋扬起来,向陈秋石的怀里拱。
袁春梅掏出手枪拎在手上说,陈旅长,你要是还在这里添乱,我就把这匹马杀了。
陈秋石也火了,拍拍腰里的手枪说,你要是敢对我的马动手,我就敢对你下手。
袁春梅咬了咬嘴唇,咔嚓一声打开保险,枪口对准了马头。就在这一瞬间,一个人从袁春梅的身后蹿上来,一把架起了袁春梅的胳膊。
袁春梅和陈秋石都愣住了,定睛看去,是梁楚韵。梁楚韵脸色绯红,胸脯剧烈起伏。袁春梅说,梁楚韵,你到这里干什么?
梁楚韵说,陈旅长,袁副政委,不要再吵了,你们回到你们的指挥位置上去吧,把老山羊交给我。
陈秋石也收起手枪,弯腰蹲下,深情地向老山羊注视了一会儿,再直起腰杆,对梁楚韵说,谢谢你小梁,我的老山羊就交给你了,是死是活,它信赖你。
没有医生了,也没有护士,梁楚韵找来了两个轻伤员帮忙,搞了半瓶酒精,用刺刀把老山羊腹部的弹片取了出来,后来又喊了一个卫生员,给老山羊的伤口进行消毒缝合,老山羊居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这以后,梁楚韵隔三差五就来看望老山羊。再往后,陈秋石终于发病,也住进了医院,梁楚韵再来,也捎带着把陈秋石给看了。只不过,现在她已经心灰意冷了,她终于明白,陈秋石不可能接受她。
成城在赵子明和袁春梅的陪同下,赶到医院的时候,陈秋石正在帐篷外面看着警卫员李拴住洗刷他的老山羊。这是他每天必修的课目,自从住进野战医院之后,每天有两件事情必做,一是看看老山羊,二是看看陈九川。
成城本来是带着任命书来的,兵团最终决定任命陈秋石为十一纵队司令员。可是当成城和陈秋石晤面之后,这个任命书他始终没有从文件包里掏出来。
陈秋石见到成城,似乎并没有多少反常,还站起来给成城敬了个礼,嘴里念念有词,华野十一纵队三旅旅长陈秋石正在养病,随时准备接受新的作战任务。
赵子明同袁春梅对视一眼,觉得陈秋石今天的表现还算正常。
可是这正常没有持续多久,陈秋石的眼皮子就开始打架,哈欠连天,眼泪一把,鼻子一把。赵子明和袁春梅都是心照不宣,知道这伙计烟瘾犯了,可是碍于成城司令员在场,谁也不敢说穿。
成城打量着陈秋石,眼前的这个汉子已经瘦骨嶙峋,脸上胡子拉碴的,头发也有点乱糟糟的。成城皱起眉头说,怎么搞的,把你们的旅长搞成这个鬼样子!你们医院就没有剃头的?
赵子明说,老陈最近情绪波动很大,说是不让他出院去指挥作战,他就不剃头。
成城沉吟片刻说,老赵,你还记得在百泉根据地吗,那一次老陈的病是怎么治好的?
赵子明说,是因为打仗。后来司令员交给他一个任务,单独指挥一次战斗,战斗胜利了,老陈的病也就全好了。
成城说,那就奇怪了,老陈这次犯病的时候,不就是在战斗当中吗,这次为什么不灵光了。难道精神受了什么重大刺激?
赵子明一眼瞥见,刘大楼借着给陈秋石擦脸的工夫,好像把什么东西放在陈秋石的鼻子底下了,赶紧分散成城的注意力,拉拉成城的袖子说,首长,有些事情当着老陈的面不好说,我单独向你报告。
没想到这句话把陈秋石惹住了,陈秋石打了两个喷嚏,似乎来了精神,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老赵你又搞什么鬼把戏,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说,难道你又想把我打成投降派?你这个人一贯搞鬼把戏,不是纯洁的革命者。
赵子明悄悄地说,司令员,你看看,这伙计真的又犯病了,这次不同往常,这次来得厉害。
成城看着陈秋石,若有所思地说,他这个样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怎么能领兵打仗啊?
岂料陈秋石听得明白,又一竿子插上来说,报告司令员,陈秋石同志不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陈秋石同志正常得很。赵子明和袁春梅等人暗中勾结,要剥夺我的指挥权,恢复他们的政治委员的最后决定权。他们又把我软禁起来了。请司令员把我放出去,我要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成城笑了,走到陈秋石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老陈,我相信你。你病了是真的,我们能把你的病治好也是真的。不过,淮海战役第三阶段还没有开始,部队还在集结休整,你再给我安心休养一段时间,有了任务,尤其是重大任务,我再找你。你听明白了吗?
陈秋石敬礼回答,我明白了。
成城回到兵团,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让陈秋石离职休养,不一定住院,也可以到解放区地方,他甚至想把陈秋石送到太行山百泉根据地或者刚刚解放的北平去。但是征求陈秋石意见的时候,这伙计坚决不干。陈秋石说,我没病,我要继续指挥我的部队。
陈秋石越是这么说,兵团首长越是不放心,再三让赵子明和袁春梅做工作。陈秋石终于松口了,说可以离职休养,但他只能回到玫山隐贤集。
赵子明让袁春梅赶紧同任淮上州地委书记的郑秉杰联系,郑秉杰说,隐贤集已经解放了,地方政府已经对陈家圩子进行修缮,盖了三间砖墙瓦房,还有一个小披厦,欢迎陈旅长回故里休养,医疗和警卫工作都由地委负责。
陈秋石说,老赵你安的什么心,我身强力壮的,百病没有,你为什么老是逼我离职休养,难道我就没有用了吗?成城司令员跟我说过,有了任务,尤其是重大任务,他再找我。我要是到了隐贤集,他到哪里去找我?
赵子明说,老陈,你看你这个样子,一会儿像人,一会儿像鬼,你怎么能指挥部队打仗呢。
陈秋石说,我从来没有像鬼,我清醒得很。
赵子明说,还有,你现在还抽上大烟了,烟瘾一上来就犯困,这让兵团首长知道了,不枪毙你也得撤职。
陈秋石说,造谣,国民党反动派造谣,你也造谣。国民党反动派当年造谣说我死了,可我还活着。你造谣说我抽大烟,可是我没抽,我从来不抽那东西。
说着,又打开了哈欠,嘟嘟囔囔地说,刘大楼呢,把我的白粉放到哪里去了?火速取来。
二
渡江战役之前,华野被整编为第三野战军,成城兵团各纵队,有的直接升格为军的建制,有的合并为军,只有十一纵队特殊,仍然沿用原来的番号,并领受了一项特殊的任务。
国军新编第七师在淮海战役的前一阶段,进攻荟河受到重创,在第二阶段增援宿城的时候,又被成城兵团分割包围,基本上溃不成军了。除了杨邑的一旅尚且比较完整以外,其余两个旅和师直属部队大部被歼。在战役后期,章林坡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说服长官部,把新编第七师残部提前从淮海战场上撤了下来,这才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噩运。撤下来的部队只剩下四千多人,划归罗杰英的第七集团军第二军,章林坡为军长,新编第七师番号不变,但只有一个旅带四个团的建制。这支部队既没有退到江南,也没有从海上逃遁,而是回到了淮上州,在大别山重整旗鼓,安营扎寨,固守一隅,成为解放军渡江的一颗钉子。
十一纵的任务就是尾随老对手,回到大别山,前期牵制消耗,在渡江战役之前,将其消灭。
这是一个独立性很强的任务,韩子君多次向兵团和华野首长进言,鉴于陈秋石的指挥才能,加上对新编第七师熟悉,还是应该由陈秋石负十一纵最高军事责任。为此,成城在部队分手的前十天,又到十一纵营地考察陈秋石的现状。
纵队召开行动部署会议的时候,陈秋石也参加了,他此刻的身份仍然是三旅旅长。当参谋长把行动方案宣读完毕之后,成城问陈秋石,老陈,过去是你守他攻,现在情况恰好相反,他守你攻。如果让你指挥,战略上你有什么想法?
陈秋石说,两个问题必须解决,一个是时间。我在什么时候牵制,牵制多长时间,这个要搞清楚。第二,空间。现在我们不知道敌人的部署,因而我方回到大别山,也是盲人摸象。
成城说,你远距离地分析,新编第七师会采取什么样的防御方式?
陈秋石说,我不是纵队首长,这不是我考虑的问题。
成城火了,一拍桌子说,怎么不是你考虑的问题?荟河战役,你把兵团的方案都考虑了。现在主力部队要东进,你们要西下,分手在即,火烧眉毛了,你还端架子。你的病到底好了没有?
陈秋石说,我的病当然好了。让我指挥十一纵,我百病消除。
成城说,那好,那你就把你的设想说出来听听。
陈秋石打了一个哈欠,眼窝有些酸涩。他想离开座位,成城吼道,给他烟!
陈秋石身后的刘大楼赶紧给陈秋石递了一支烟卷,当然是经过加工的。陈秋石用颤抖的手把烟点着,深吸一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从自己的文件包里掏出一份《大别山敌情分析图》,摊在桌子上,平静地说,各位请看,根据大别山北麓的地形和新编第七师现有兵力及装备,我分析他会采取抗日时期的收缩式防御,北临淮河,南倚玫山,其重点仍然在东南西黄集和棋仙寺一线……
成城和韩子君对视一眼,双方的眼里都有惊喜。到目前为止,陈秋石还是胸有成竹,并无异常现象。
那个上午,陈秋石讲了一个多小时,条理清楚,逻辑严谨,分析透彻,应对正确,丝毫不像一个精神病患者。
会后成城问韩子君和赵子明,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怀疑他没有病。
赵子明说,麻烦就在这里,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清醒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犯病。
韩子君说,据我所知,当年太行山的医生把他诊断为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是不对的,陈秋石这种病很像西方人说的,是间歇型失忆症,其主要症状就是在强刺激下大脑会出现短暂的空白,对周围的人或事记忆模糊,所以往往也会不知所云,听起来像胡言乱语。但是这个病有一个特点,就是不会失去理智,也不会走极端。
成城说,哦,这个病也真的蹊跷,难道他生病也有战术?这家伙,他给我们的敌人神一出鬼一出,给老子也来这一套,把部队交给一个半疯的人,我们怎么能放心?
韩子君趁机说,我听说司令员在太行山就说过,陈秋石同志的病,只有一味良药,就是打仗。
成城不语,沉吟良久才问,如果把十一纵的军事指挥权交给陈秋石,你们放心吗?
韩子君说,我是双手赞成的。第一,自曹政委牺牲之后,我一直军政一肩挑,压力太大。第二,陈秋石出任十一纵司令员,对新编第七师是个极大的震慑。第三,陈秋石指挥打仗,我军更有信心。
成城问赵子明,你能保证不出问题吗?
赵子明说,我认为,陈秋石同志的病是个坏事,但是如果加以利用,也可以成为好事。当年军事调处失败,国民党反动派派小分队暗杀陈秋石,然后进攻解放区,我们还将计就计制造了陈秋石同志牺牲的假象,引诱敌人轻兵深入,一举取得西黄集和西华山两个战场的胜利。如果有五天不讲错话,就说明他的病已经好了,陈秋石同志已经六天没有说错话了。
成城说,看来你们的意见都比较一致,我回兵团后向其他首长汇报你们的想法。你们要做好两手准备。
成城离开十一纵之后的第二天,兵团司令部和政治部联合签署的命令到了,任命陈秋石为十一纵司令员。
三
陈秋石把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后来的战局变化得那么快。他带着部队刚刚启程,兵团的通报就来了,敌人突然调整部署,原定新编第七师固守江北的计划被放弃了,乔闻天正组织部队向江南撤退,华野指示十一纵立即转向,追击乔闻天。
部队火速行动,当夜即改变了行军路线,从庐州斜插东南,径奔安庆,直逼通城。在离长江还有一百多公里的铅山,封锁了新编第七师过江的道路。
铅山战役在渡江战役前五天打响。虽然准备仓促,但陈秋石还是勘察了现地,利用敌人急于夺路而逃的心理,搞了一个棉花阵,在通城至红山之间的二十公里地带上,以营为作战单位,三个营为一片,三个片为一面,互相支撑。陈秋石在同刘大楼和冯知良研究作战方案的时候一再强调,这次战役,既不是攻城略地,也不是消灭敌人,就是跟他打消耗战。时间我们耗得起,敌人耗不起,我们跟他打运动战。拖住两天敌人不能突围,他就会绝望,我最后一战迫使他放弃突围,缴械投降,乃战役最高目标。
铅山战役第一阶段基本上实现了陈秋石的战役设想,十一纵在通城至红山之间的二十公里地带上,将一个旅化整为零,占据了三十多个制高点,这些制高点互相支撑,密不透风。战役发起后,由三旅作为主攻,突击新编第七师西南结合部,直逼其师部所在的青城山。乔闻天的部队已经做好渡江准备了,但是在十一纵先头部队和郑秉杰率领的地方部队一个独立团的袭扰下,行动迟滞了两天,这两天就让十一纵争取了主动,布防从容不迫。杨邑的一旅动作神速一些,在得到十一纵先头部队已经尾随追上的时候,杨邑就向乔闻天建议,即使仓促,哪怕部队分散行动,也不能在铅山滞留,但乔闻天不听。乔闻天说,我军建制还在,我又不是丧家之犬,我为什么连船都没有凑齐就跑?笑话!
乔闻天打心眼里还是看不起地方武装和十一纵的小部队。
杨邑当机立断,以策应为名,率部先向江边运动,就在一旅快要接近江岸的时候,乔闻天急电飞驰,通报共军主力赶到,铅山出现共军防御阵地,命杨邑火速回援。
杨邑骂了半天娘,没有办法,只好率部重新返回铅山,途中不断遭到袭扰,损失不断增加。回援乔闻天,杨邑本来就不积极,遇到阻击,就有了理由,走走停停,直到一天后才赶到三色堇,而此时共军并没有发生大规模攻击,乔闻天命杨邑就在三色堇待命。
农历十七,天上一轮圆月悬挂,乔闻天率新编第七师师部向江边运动,至后半夜,只是遭到微弱抵抗。消息传来,杨邑不禁替乔闻天捏了一把汗,他想到了当年进攻西华山的教训。果然,到了天亮,证实了杨邑的预感。新编第七师师部和一个旅向南突击了二十多公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分割成三十多块,成了细水流沙,互相不能照应,上下联络中断。
杨邑急电乔闻天,声称再不收拢部队,就有被共军分割蚕食的可能。乔闻天此时也意识到了本部可能已陷入迷魂阵,紧急收拢部队,然而各部都报告,根本打不出去,也不知道往哪里打。军心混乱,无力再战。
战斗至晌午,乔闻天只收拢不到三千人,连忙调整战斗队形,不顾一切向江边突击。
战役发起之前,在部署兵力的时候,陈秋石把三旅三团放在了旋风寨,这是铅山至江北之间的惟一的通道。陈秋石给陈九川交代的任务非常明确,只守不攻,只打不追。这样用兵,显然表明陈秋石对陈九川已经不信任了。不仅给了陈九川一个被动的、次要的任务,而且陈秋石力排众议,把许得才等二十多人从改造队里放出来,各就各位,许得才被任命为三团副团长,负有当机立断的责任。
陈九川最初不知道将要从三色堇突围的是杨邑的一旅,战斗进行两个小时,杨邑派出四个连队,分别从三个方向向陈九川防御阵地迂回包抄,打开了两个缺口,主力部队在一个小时之内突了出去。
这时候就出现问题了。陈九川一看阵地出现缺口,被敌军撕破,伤亡增加,特别是当他知道当面之敌是杨邑所部之后,更是怒不可遏,当即决定放弃阵地,追击杨邑。
许得才和团政委夏文化力劝不得擅自行动,陈九川大怒说,司令员要我们死守,是因为还有敌人在包围圈里,如今敌人已经逃跑了,我还在这里守什么!
许得才说,司令员部署,一旦敌人突出,也不要追击,这是战术考虑。我料定司令员早有安排,这股敌人根本逃不出司令员的掌心!
陈九川喝道,你老许一贯贪生怕死,你留在这里好了!警卫员,备马!
许得才刷的一下把枪拔出来了,指着陈九川的鼻子说,陈九川,你给我听着,司令员给我密令,我有战场临机处置之权。你要是追击也行,你只能带走一个营,剩下两个营,继续坚守阵地。
陈九川说,你真有密令?
许得才从军装上兜里掏出一张纸,交给夏文化说,政委,你念给他听。
手谕读完,陈九川愣住了,问夏文化,这是真的?
夏文化说,是真的,这是陈司令员的手迹。我实话跟你讲,我也不知道司令员的葫芦里面装的是什么药,他神机妙算,走一步看三步,哪是我们这些土包子能够参透的啊。但是政委我跟你讲,坚决执行陈司令员的命令,就能确保打胜仗,这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四
杨邑的部队突围之后,离开三色堇不到四十公里,突然遭到强烈的抵抗,杨邑只用了不到三分钟就判断出来了,他的当面之敌至少有七个团,而且炮火猛烈,这基本上是十一纵的主力了,也就是说,陈秋石把乔闻天残部放过了,而集中兵力打他的部队。
搞清楚这个事实,杨邑不禁仰天大笑,哈哈,陈秋石啊陈秋石,我没有白教你这个学生,你我真是天造的缘分啊,我没想到愚师最终还是败在你的手里。好,那就让我血流成河,那就看你万古长青吧!愚师成全你!
这天夜里,杨邑收拢部队,还有将近两个整团的兵力。他决定不打了,他要杀回三色堇,在十一纵的心脏里爆炸成仁。
在杨邑和陈秋石的戎马生涯中,这对师生真正厮杀这才正式开始。
天近拂晓,杨邑指挥余部,精简了伤员,丢弃了尸体,呈三路纵队,向三色堇进发。这一路杀得凶猛,攻关夺隘,所向披靡。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陈秋石把王梧桐叫到指挥所,启动了国军的A2密码,从电台里联络上了杨邑。陈秋石说,先生在上,请听弟子忠言,贵部完全进入本部的伏击圈,我劝先生念及三千芸芸众生,放下武器,接受我军改编。
杨邑咬牙切齿地说,陈秋石,我部一息尚存,绝不投降,带兵来打吧。
陈秋石说,先生,弟子之所以放走了乔闻天,就是想挽留先生。再打下去,成不了功,也成不了仁,何苦一意孤行?贵部尚余三千穷兵,鞍马劳顿,弹尽粮绝,何必飞蛾扑火?贵部我部,都是中国人,抗战中情同手足,患难与共。先生不能草菅人命啊!
杨邑说,陈秋石,你我身为军人,一个忠字我不能丢掉!打吧,愚师残生无益,愿留朽骨于青山绿水之间。
陈秋石说,先生珍重,弟子失礼,非我所愿。
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这边杨邑泪流满面,那边陈秋石似乎也在哽咽。
仗接着打了下去。
陈九川意外地受到进攻,不禁喜出望外。
许得才喜形于色,眉飞色舞地说,陈九川,你现在明白了吧,这就叫围三阙一,司令员太高了。在杨邑最初进攻的时候,我们这里是司令员故意放给他的逃路,因为这时候杨邑部队战斗力正在旺盛阶段,如果围死了,他没有退路了,只能死战,那就是逼虎伤人了。而现在呢,他又被打回来了,已经疲惫不堪,信心锐减,而我团以逸待劳。这仗打得好玩啊!
前三轮敌人攻势凌厉,三团负责的三色堇当面只有一个团不到的兵力,看来敌人已是强弩之末,陈九川数次率部潜出,只几个回合,敌人就转道了,不知道撤向哪里。
而在另外几个战场上,杨邑的部队虽然受到重创,但还是没有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杨邑甚至怀疑陈秋石部队的枪口抬高了。
到了中午,部队师老兵疲,几乎完全失去进攻能力了。几名军官过来规劝杨邑放弃抵抗,杨邑始而暴怒,继而沉默不语。清点人数,伤亡倒是不大,但弹药消耗殆尽。蒋宏源对杨邑说,旅座,显然陈秋石是手下留情了,否则他两个冲击,我部就不堪收拢了。
杨邑当然明白处境,黯然看着蒋宏源说,参谋长意下如何?
蒋宏源说,陈秋石说得对,毕竟都是中国人,抗战中同甘共苦过来了,情分还在。放下武器,就算投降,也不丢人,弃暗投明吧。
杨邑断然否决。杨邑说,参谋长,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不怪你。你看着办吧,愿意活命的,你就带着他们投降。我,要么战死,要么突围。
此后不久,杨邑召集营以上军官二十余人开会,宣布投降。同共军交涉事由团长洪大负责。其余不愿意投降的人,由他和蒋宏源率领,沿三色堇西侧山林突围。
杨邑在突围的时候,并不知道当面之敌是陈九川的“锤子团”,更不知道陈九川事实上已经把他最后的路线给封锁了。
杨邑带领最后的三十余骑,历尽千辛万苦,将士衣衫褴褛,终于从三色堇西侧的山林里潜出,刚刚登上麒麟高地,蒋宏源突然失声叫道,旅座,不好!
杨邑惊了一下,站稳脚跟,顺着蒋宏源手指的方向,他的眼睛被一个栗色的身影刺痛了——那是老山羊。
杨邑二话没说,举起了手枪,对准了自己的脑门。蒋宏源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架起了杨邑的胳膊。杨邑定定神说,好吧,我还活几分钟,我见见我的高足再死。
先生别来无恙?
这轻轻的一声问候,就像来自杨邑的身边。杨邑侧过脸去,他看见了,陈秋石就站在他左边的一棵树下。
杨邑怒视陈秋石,一言不发。
陈秋石说,先生鞍马劳顿,弟子备酒压惊。请先生上马。
杨邑突然笑了,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泪水滚滚而下。好啊,陈秋石,你是当世英雄,愚师的一把骨头就是你的勋章。
陈秋石不紧不慢地说,先生,弟子敬佩你的道德人格,尤其难忘抗战并肩。国民党腐烂成泥,大势已去,请先生三思,还是弃暗投明。
杨邑说,好吧,割下我的人头,邀功讨赏吧。休想让我的脚挪动一步!
陈秋石说,先生真的不愿意成为我军的座上宾?我兵团司令员成城将军正在安庆等待,今晚宴请先生。
杨邑说,陈秋石,你我枉自师生一场,你还是不了解我的为人啊,我怎么以败军之将去给你们增添笑料?
陈秋石说,既然先生去意已决,弟子不敢强留。那就请先生上马。这匹老山羊先生你是认得的,它也已经老了,让它跟着你吧。
杨邑愣住了,困惑地看着陈秋石,陈秋石,你这是干什么?你要给我一条华容道?
陈秋石指着脚下的小路说,这条路不是华容道,但它会记住那些抗日有功的人,在这条路上,你会看见你不曾看见的东西。
五
陈秋石率领指挥员勘察地形的那天,天气并不是很好,江宽浪涌,视野里有些混沌,然而极目远眺,指挥员们还是清楚地看见了对岸的每一个目标。
铅山战役结束,十一纵归建成城兵团,被整编为第七军,陈秋石被任命为代军长,率部参加了渡江战役,具体任务是从铅山红渡到北泰之间渡江,突破吴玉山防线。这时候部队的装备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
副参谋长冯知良制订的渡江方案中,赋予陈九川的109团为第一梯队。这一仗,陈九川打得漂亮,神不知鬼不觉地玩了一个精彩的战术。
战役发起当天下午三点,炮兵开始试射,挑逗对岸火力。敌榴炮做出反应,第七军炮队当即以七门山炮集火压制,很快就把敌榴炮阵地打哑了。四点四十五分,冯知良指挥实施效力射。炮兵果然争气,落实了陈秋石“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指示,首发即把对岸的灯塔摧毁。接着,煤塔东南土矶垄附近的弹药所被击中,顿时火光冲天,江水抖颤,南岸烟雾弥漫。
夜幕降临,陈秋石见时机成熟,命令109团启航突击。
命令下达之后,好半天看不见战船,冯知良沉不住气了,连陈秋石都有些茫然。正纳闷间,左侧突然传来喧嚣,在距离原计划进攻出发地段约两公里的地方,一支航渡编队如离弦之箭,争趋中流。各船尾的回光把满江映得流光溢彩,像天上的星星落下来,洒满了江面。
原来是陈九川雇用了当地纤夫,在战斗发起的前两个小时,秘密地把船队拖至上游马丁湾,战斗打响后,顺流而下,稍微调整舵向,船队就像离弦之箭,越过了第一梯队所有部队,势不可当地向对岸冲去。
陈秋石站在江边的一个土坎子上,焦灼地注视着江面。此时部队已经撒出,交给漆黑的夜天和滔滔江水了。他为陈九川出其不意的神速感到欣慰,他发现这小子打仗终于会动脑子了。同时他又担心,109团不是第一梯队,任务是后续增援,而转眼之间,这小子就成了渡江先锋,会不会再次上演荟河战役的悲剧,一头扎进敌人的重兵包围圈?陈秋石对此不是很有把握。
十几分钟后,一名参谋叫起来,军长,刘师长请你上机。
陈秋石一把抓过电台话筒,里面传来了刘汉民的声音,军长,109团的船队突然跑到了最前面,挡都挡不住,怎么办?
怎么办?连陈秋石也为难了。按照渡江的总体原则,谁最有利谁先登岸,谁先登岸谁先打,这是没有二话说的。放在别人身上,陈秋石是没有顾虑的,但是放在陈九川身上,他就觉得麻烦了。陈秋石最后对刘汉民说,109团率先登岸,精神可嘉,但是一定要控制陈九川,只许占领滩头阵地,掩护后续部队登岸,离开江岸,死路一条!
话音刚落,守敌似乎发现了江面情况异常,打出一串长长的照明弹,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昼,触目惊心。顷刻之间,长江南岸喧嚣起来,万炮齐鸣,江面上掀起冲天的水柱。
有几支船队被打散了。
陈秋石看得真切,对着电台高喊,刘汉民,偷渡不成了,按计划强攻。告诉部队,全力前进,不要让109团一鸟独飞。二梯队按计划起渡,成败在此一举,一定不能犹豫!
刘汉民朗声回答,是!请军长放心!
放下话筒,陈秋石擎起望远镜,借着敌人的炮火和照明弹,观察江面情况,擎着望远镜的双手微微悸动。
陈九川由后续部队变成了突击部队,在水上运动四十多分钟,这四十多分钟只能挨打,本身毫无还手之力,只有靠炮火掩护。可是陈秋石能控制的炮火少得可怜,火力密度太小,又难以持久,对敌沿岸步兵的压制更是力不从心。再加上敌江岸还设有水雷、地雷、鹿砦等障碍物,给登岸造成极大困难和伤亡。
陈秋石第一次感到了束手无策,也是第一次产生了心慌意乱的感觉。
陈九川的船队越抵近敌岸,敌人的火力越密集猛烈,在距敌岸一百米左右时,陈九川所在的指挥船上的老船工被流弹打伤,接着桅杆也被炮火削断,连同帆篷倒入江中。船失控了,陈九川亲自冲上去迎着弹雨,把定舵柄。眼看兄弟战船相继超越,陈九川跳起来,指着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打过长江去”的红旗高声呼喊,同志们,记得我们109团的称号是什么吗?
战士们喊,锤子,锤子,我们是钢铁的锤子!
陈九川说,好,老子要第一个打过长江去,把铁锤砸到南京,砸到蒋介石的脑门上!
战士们嗷嗷叫,拿起铁锹、钢盔奋力划水,不到十分钟,109团的船只重新冲到前面。
守敌眼见解放军开始登岸,阵脚大乱,用火焰喷射器封锁滩头,妄图阻止登岸部队。
警卫员催了几次,陈秋石仍然没进掩蔽部,执拗地盯着江面。
南岸燃起了篝火。登岸成功了!
陈九川登岸成功,并不意味着第七军登岸成功,这小子动作过于神速,把大部队远远抛在身后。从战略上讲,提前打乱敌人江防,占据滩头阵地,当然是可取的。可是这样一来,109团孤军深入,缺少后方依托,倘若敌人将其退路割断,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果然,刘汉民报告,目前只有109团登岸,其余部队上不去。陈九川兵分两路,正在阻击国军增援部队,当面之敌约两个旅,炮火也很厉害,109团陷入重围,情况非常危急。
陈秋石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半天才拿起话筒说,告诉陈九川,至少坚持一个小时。同时命令其余渡江部队,全力增援109团!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往上冲!
话音刚落,一发炮弹在附近落下,陈秋石摇晃了一下,倒在血泊之中。
六
陈九川的感觉好极了,他第一次受到兵团的通报表扬,而且在这次表扬中,几乎没有提到他英勇善战,而是说他足智多谋。关于战术问题,过去一直是陈九川的软肋。曾经有个时期,别人一说他不怕死,他就很恼火,气鼓鼓地回击道,你才不怕死呢。那时候在他的心目中,不怕死就是傻逼的另一种说法。现在好了,兵团的表彰通报中说他是运用战术的典范,创造了巧妙利用天时地利的杰出战例。
陈九川没有料到他会以那样的方式同成城司令员见面。
第七军自渡江以后,兼程追击二十六天,行程一千五百里,实施主要战斗十二次,歼敌一万二千余。部队整日与淫雨泥泞为伍,头上无伞,足下无履,吃不上饭,睡不好觉,不分星夜地穷追猛打。陈九川的109团一路领先,更是士气膨胀。
109团追到南坪湾的时候,有一天遇上几个胡子拉碴的老兵,其貌不扬,好像走累了,坐在路边休息。陈九川骑着高头大马过来,看这几个老兵有点不顺眼,嫌他们挡路,骂了一声,他妈的,好狗不挡路,坐在这里干什么,要休息去找个饭店去!
说完打马疾驰,马蹄扬起的灰尘落了老兵们一头一脸。
没有想到,这几个人当中的一个,身手不凡,一跃而起,把陈九川的马头拦住了,这时候那个年纪稍大的老兵走了过来,厉声喝道,你是哪部分的?
哪部分的?陈九川嘿嘿一笑,昂起头,眯起眼,大约是见这个人个头不高,有些瞧不起的意思,不屑地说,问我是哪部分的?说出来吓你一跳,老子就是飞兵渡江、第一个把红旗插上吴玉山那一部分的!
嘿嘿,那老兵冷笑一声说,我说出来恐怕你也真的吓一跳。我是指挥你们把红旗插上吴玉山那一部分的。
陈九川立马傻眼了,连忙翻身“滚”下马来,向成城规规矩矩地敬了一个礼,司令员,我……
成城说,去告诉你们韩军长和赵政委,要他们在大皋店等我。
就是这一次开的头,部队开展了反骄横活动。
陈九川本来以为他会受到处理,没有想到,韩子君军长和赵子明把他叫去骂了一顿之后,却宣布了一项让他目瞪口呆的决定,他被任命为副师长了。
与陈九川升任副师长命令一起下达的,还有陈秋石离职休养的命令。陈秋石在渡江战役的最后阶段,不幸被冷炮击中,颈部受伤,肺部洞穿,后经抢救,却因失血过多,身体非常虚弱,一路上靠担架抬着走。兵团在渡江战役之后就调整了人事,由韩子君接任军长,赵子明为政治委员,陈秋石名义上保留第七军副军长的职务,袁春梅调任军部供给部副政委。
南下追击到江西上饶,兵团决定,陈秋石留下养伤。
部队拔营南下的前一天,陈九川被袁春梅叫去了,袁春梅带着他上了一辆嘎斯吉普车,说是要去兜风。出乎意料的是,同行的还有梁楚韵。
坐在嘎斯吉普车里,袁春梅问陈九川,锤子,这些年来,你想过一个人没有?
陈九川说,想过,我想我娘。
袁春梅说,还有一个人你不能忘记。
陈九川愣住了,直着眼睛看袁春梅,袁副政委,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他还活着?
袁春梅说,是的。他还活着。你的父亲当年离开了你和你的母亲,公正地说,他有嫌弃你们娘儿俩的想法,但是他并没有打算抛弃你们。可是后来,他参加了革命,身不由己。在抗日战争时期,也包括后来解放战争时期,他一直念叨他的妻子和儿子,他在任何时候,都能准确地说出你的出生年月日,他曾经数次托人查找你们娘儿俩的行踪,他一直不相信你们会离开人间。
陈九川的心剧烈地跳动,冲动地抓住了袁春梅的手说,袁副政委,你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你是要带我去找我的父亲吗,他在哪里?
袁春梅没有回答,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张黑白素描画,展开后问陈九川,锤子,这个人你认识吗?
陈九川怔怔地看着,突然嚎啕一声,娘,娘,这是我娘啊……
袁春梅说,这就是你父亲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反复回忆,我们战报的一个记者反复修改,最后被你父亲认可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愧疚,一直寻求赎罪,所以他再也没有成亲,他一直在寻找你……
陈九川泪眼婆娑看着袁春梅说,这么说,我的父亲他就在我们的身边?
袁春梅点点头说,是的。
陈九川说,可是他为什么一直没有认我?
袁春梅说,他在寻找,他一直在寻找,他把所有的答案都寻找到了。
陈九川大喊,啊,不,这不可能!
在袁春梅叙述的时候,梁楚韵的内心剧烈地动荡着。她比陈九川更早地知道了袁春梅说的那个人是谁了。此时此刻,真是百感交集。梁楚韵冷静地说,陈九川同志,这不是梦,袁副政委说的是真的。我们很快就要见到你的父亲了。
嘎斯吉普七绕八拐,终于驶进一个院落,在一幢三层洋楼前停下了。上楼的时候,陈九川只觉得心虚气短,两腿发飘,这时候梁楚韵下意识把他搀扶上了。
终于到了,终于看见那个人了,他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身上插了很多管子。陈九川早已泣不成声,喊了一声,父亲,父亲,我总算找到你了,我是你的儿子啊……
陈秋石的眼睛睁开了,陈九川看见了那双曾经威严的眼睛,梁楚韵看见了那双曾经冷峻的眼睛,此刻它们却是那样平静,那样温柔,充满着深情。陈秋石从床单下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陈九川的手,缓缓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的儿子,我三年前就知道了……可是我一直在证实……把眼泪擦干。
陈九川挥手擦了擦眼睛,刚刚插完,眼泪又涌了出来,无声无息,没完没了。
陈秋石说,儿子,父亲对不起你们娘儿俩,你们娘儿俩都是好样的。我这个战术专家,是你们娘儿俩的苦难换来的……
陈九川说,不,不,父亲,爸爸,我都明白了。
袁春梅说,老陈,不要激动。父子相认,是天大的好事,等你康复了,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陈秋石说,谢谢你们为我们父子团圆做出的努力,向郑秉杰同志转告我的问候。还有你,小梁,九川文化程度低,你们作为战友,要多帮助他。
梁楚韵也是泪流满面,拉着陈秋石的手说,首长,请原谅我……我的幼稚。首长的意思我……明白了。
陈秋石说,袁春梅同志,请向组织报告,我想回到隐贤集。
袁春梅说,一定,等你伤势好转了,我陪你回隐贤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