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翎是一个很执著的人。上次打电话找到张玉民的女儿,要给她解决工作问题,结果被那个女孩冷落了,这更让她增添了探究张秋芳的兴趣。最近几天工作稍稍清闲,她很想当面见见张玉民的女儿,看看她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孩,然后帮她解决工作问题,这样才算完成了迟董事长的嘱托,也不辜负老实巴交的张玉民两口子。
修翎翻出上次打过的电话号码,一拨,通了:“你是张秋芳吧?我听你好像没睡醒。……我是谁?我是你修阿姨,祁北集团人力资源部的修翎。……你先别问有什么事,我想见见你,可以吗?……那好、那好,你知道祁北集团办公楼吧?坐一路公交车就能到。进了大楼你坐电梯上7楼,到707房间找我。……你最好现在就来。……你尽量快点儿,我等着。”
过了大约半小时,修翎办公室有人很礼貌地敲门。她说“请进”,推门而入的正是张秋秋,也就是张秋芳。
修翎给这女孩让座、倒水,然后坐在她对面仔细打量。很显然,这是一个青春美貌的女子,尽管她的父母都是土里土气的农民,但天南市一带水土不错,养美女。这女孩皮肤白皙细腻,五官俏丽而又搭配适宜,整个面容是让人看了还想看的那种。一双手也特别吸引人的眼球,手指修长如小葱儿一般,很适宜弹钢琴,假如被哪个美术家发现了,要她去做手模也未可知。能看出张秋芳来见她是急匆匆化过妆的,但并没有浓妆艳抹。化妆品掩盖不住她的眼圈略微发黑,眼睛里也有淡淡的血丝,强打精神的背后是刻意掩藏的倦意。以修翎的经验,她能体味到这女孩身上有一股风尘味,心中难免对她在洗浴中心所从事的工作产生种种疑团。
“你是不是在洗浴中心上班?”修翎一开口直奔主题。
“您怎么知道?”张秋秋语气中充满戒备。
“是你爹妈说的,我和他们熟识。”
“可我还是有点奇怪,您是当官的,怎么会认识我爹妈那样老实的农村人。”
“去年那次强地震发生的时候,我们和你老爹在天南市相遇,他当时开着一辆农用车,帮助了我们。”
“你们?”
“还有我们集团的迟董事长。”
“那也只是萍水相逢,我听我爹说你们当时给了他钱。”
“后来我们还有交往。”
“这我也知道。听说您和迟董事长在我家寄放了东西,那东西一定很重要吧?要不然,您也不至于对我如此关心,还要帮我找工作。”
“你想多了。人和人相识,打过几次交道,就成了朋友。我看你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我想帮他们,照顾照顾他们的女儿,这难道有错吗?跟我们寄放的东西无关。寄放东西是因为我调离了天南分公司,正好又要出差,所以临时把一件物品放到你家,这也证明我充分信任你爹妈。你这个孩子年龄不大,想问题还挺复杂,千万别多想。”修翎这番话既是做解释,也不无遮遮掩掩。
“是吗?修经理,看来您真是个好人,能认识您我很高兴。”张秋秋很乖巧地说。
“这就对了。受你父母之托,我想关照关照你,给你找份工作,这一点你该不会拒绝吧?”
“您上次打电话说过这事,我有点不相信,所以对您不礼貌,请修阿姨原谅——既然您说您跟我父母是朋友,我今后就叫您阿姨吧——您能给我找份好工作,我求之不得,谢谢您。”张秋秋更加乖巧。
“在洗浴中心累不累?能挣多少钱?离开那里你该不会不愿意吧?”
“修阿姨,洗浴中心是什么样想必您也知道,女孩儿在那里面上班,挣多少钱是次要的,关键是不安全,蒙受屈辱是经常的,被打、被害也不鲜见。那种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夜店,全凭晚上营业挣钱,在那里上班,昼夜都颠倒了,我总觉得自己不是正常人,而是昼伏夜出的动物。您说,离开那种鬼地方我有啥不愿意的?哪怕挣钱少些,只要安全,只要能有女孩儿起码的尊严。”张秋秋说出这番话竟然泪光闪闪。
“张秋芳,你能这样想就对了。我想办法给你安排一份工作,肯定是安全的,有尊严的,待遇也有保障。”
“那太好了!”
“我还想问问你,假如给你安排一份工作,让你到外地去,比方省城,甚至到离你家很近的天南市,你都可以接受吧?”
“修阿姨,我正想对您说,要给我安排工作,就在祁北市吧,别的地方我都不去。”
“为什么?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有男朋友了。他是本地人,他不可能离开祁北市,我也不能去外地。修阿姨,我厚着脸皮再给您提点儿要求吧。您给我解决工作问题的同时,能不能也考虑一下我的男朋友。他无业,而且家庭特别困难,他父亲去世了,母亲是家属,没工作,还得了尿毒症,没钱治病。您要是给他也安排一份稳定的工作,那才真是积德行善,比给我安排工作更重要。要是他找不着工作,给我安排不安排无所谓。”张秋秋说。
“你在这个地方找了男朋友?我还真没想到。不过也不错,你将来在这儿成个家,等你爹妈老了把他们接过来,就在这儿过日子,比你们那个穷地方强。不过,给你安排工作本来就是例外,再加上你的男朋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请示迟董事长。我把你的姓名、年龄、身份证号码都记下来,你男朋友的也一块告诉我,等我请示过领导,事情有眉目了,再找你。”
张秋秋身份证就带在身上,给修翎看过、登记过,她说:“我男朋友叫叶毛,他爸是你们祁北集团的退休工人,去世了。他本人在厂里当过保安,为了和盗窃工厂财物的坏人作斗争,把一条腿弄瘸了。他的身份证号码和出生年月我还得向他问清楚,等问好了我再打电话告诉您。”
“哦,那行。”
后来,修翎就这件事向迟胜愚汇报。迟胜愚说:“给张玉民女儿安排工作的事你还没忘呀?”
修翎说:“你迟董事长交办的任务我哪儿敢忘记,我还想不想在祁北集团混了?再说,农村人认死理,给老张两口子答应过的事情,我觉得应该给办。我第一次打电话他女儿大大咧咧不在乎,这次找到人了,她表示愿意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那女孩儿原来干什么?你当面考察了,人怎样?”
“原先在洗浴中心上班。年轻女孩在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当没当小姐不好说。人倒是长得挺漂亮,看上去聪明伶俐,文化程度不高,初中毕业,高中没上完。”
“你看着办吧。像她这样的文化程度直接招为集团的正式员工会有诸多不便,你不是说人还长得好吗,要么给安排到集团驻省城办事处去,在客房或者餐厅当个服务员总可以吧?先临时干着,瞅机会给转正就行了。”迟胜愚说。
“让张玉民的女儿当服务员,我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谁知道那女孩愿不愿意干。”
“没有大专以上学历,能给她解决工作已经破格了,她还要挑三拣四?这事情你看着办,别惹出什么麻烦就行。”
“那女孩还提了个要求,我必须向你汇报。她说,要给她安排工作,还得把她的男朋友捎带上一起安排,要不然,她对上班不上班无所谓。”
“这么麻烦?她的男朋友什么情况?”
“是咱们退休职工的孩子,家庭很困难。不过这孩子在我们厂当过保安,为保护工厂财产负伤落下残疾,我倒觉得咱们照顾一下是应该的。”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个男孩是不是姓叶?他爸爸找过我。凡是牵涉到本集团员工或者离退休职工子女,我就犯头疼。这样的无业青年安排一个,后面恐怕会有一大堆找上门来,连锁反应,我们招架不住。”
“那个男孩是姓叶,叫叶毛。找过你的那个老职工叶国林已经死了,癌症,他老伴儿得了尿毒症,家里两个孩子,大儿子是临时工,这个叶毛是小儿子,上过技校。毕竟他为保卫工厂财产表现英勇,负伤落下残疾,给他安排工作别人不好攀比。要么就两个一起安排得啦,迟董你说呢?”女人毕竟心软,修翎颇有同情心。
“你真是女人之见,滥施同情,而且不考虑后果。叶毛的事情早处理过了,好不容易将这个麻烦摆脱了,你又要重翻旧账,岂不是引火烧身?我现在一提起祁北集团员工子女就业就头疼,尤其那些已经退休了的老家伙们,好不容易这阵儿安分了,别因为一个叶毛又招惹事端,要是有人攀比跟进,会很麻烦。同情心过剩,这是担任祁北集团人力资源部负责人的大忌,你懂不懂啊,修翎女士?”
“你这个董事长倒是挺冷血的,一点儿同情心没有。”修翎心中不悦,又不敢过分流露,“那你说怎么办吧。你是领导,我是磨道里的驴,只能听吆喝。”
“张玉民的女儿就按咱俩说的办,至于那个叶毛,你想都不要想。一定要维护来之不易的安定团结的局面,不能招惹事端,你作为人力资源部主任头脑一定要清醒。”
修翎召见张秋秋,告诉说董事长只同意安排她一人上班,男朋友的事只好先放一放。
张秋秋一听脸上挂着不屑:“修经理,你们准备怎样安排我?”
“本来想让你到省城办事处去,你要是不同意离开祁北市,先去集团公司的招待所吧。从服务员干起,以后有机会我让你进修,然后再调整更好的工作,将来也许能转成集团的正式员工。”修翎这样说既给张秋秋以希望,又留有一定的活动余地。
“那就算了吧。干服务员和我在洗浴中心洗脚按摩差不了多少,那里我轻车熟路,这儿还要从头学起。谢谢修经理关照,再没别的事我走了。”不知张秋秋心中怎样想,她的外表还算平静。
“张秋芳,你想好了。我给你安排的活儿不会太累,而且安全,还有转为祁北集团员工的美好前景,总比你在洗浴中心蒙受屈辱好吧?你最好按照我的安排去上班吧,工作岗位将来可以调整,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慢慢来。”修翎觉得让这女孩给她软钉子碰很没面子,想极力挽回。
“不必了。”张秋秋脸上挂着冷笑,自己打开门“噔噔噔“走了。
事后,张秋秋见到叶毛,将修翎主动给她安排工作,她要求将叶毛一起安排的经过告诉他。叶毛听了不以为然:“你求他们干什么?你说的那个人力资源部经理只不过是迟胜愚的手下,姓迟的这个人跟祁北集团的员工和家属有仇,他才不会给我这样的人办好事哩。我老爸拖着病身子去求他,还说我为工厂落下残疾,结果一点儿用处没有。不过,他们为啥要主动给你安排工作,我倒有点奇怪。”
“还不是因为迟胜愚和修翎在我家寄放了一包东西,我认为那东西要不是赃款就是他们干坏事的证据。我觉得那包东西是个定时炸弹,说不定啥时候爆炸了,就能把他们炸得稀巴烂。惹急了,我哪天回家去找老爹老妈,把那东西给送到省纪检委去。”张秋秋说。
“还别说,你猜得有几分道理。即使他们同意给我安排工作,毒瘾戒不掉,我上班也不行啊。那你呢,你咋办,接受不接受他们的安排?”叶毛说。
“我才不去呢。他们不愿意照顾你,我也不给他们面子。”张秋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