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荡
病魔降临
叶毛在郭枫张秋秋那里滞留一夜,并没有发生什么故事。和两个女人在一起,找不到好玩的项目,反倒让叶毛觉得局促,后来郭枫提议接着喝酒,张秋秋不知从哪里翻出一瓶高度白酒,就喝。叶毛硬充男子汉,大口大口灌,先把自己搞醉了,醉得人事不省。张秋秋让郭枫帮忙,把叶毛弄到她床上,把外衣给脱了,甚至把脚也给洗了,然后用被子盖好,让叶毛睡觉,自己和郭枫挤到一张床上睡。郭枫说她:"小妹儿你是不是对毛毛虫动情了?看你对他心有多软!那是个不省事的小娃儿,甭把他当回事。"张秋秋辩解说:"我没想咋的,是枫姐要留他在这儿住。"郭枫说:"我本来想逗他玩玩,谁知他醉得不成样子。"
第二天太阳老高,叶毛才醒过来。郭枫好一阵儿调侃:"小娃儿,以后不要喝酒了,就你那点儿酒量喝啥子嘛,一喝就醉,一醉就睡,睡得跟死猪一样。秋秋小妹儿喜欢你,想陪陪你,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枫姐、秋秋,等我再挣了钱还请你俩吃饭。谢谢你们照顾我。"叶毛临走说。
叶毛没想到,他刚刚找到的挣钱门路很快被堵死了。
叶毛和程剑、黎飞飞在酒吧一条街收"保护费"。一开始心怯,先找一些小店开展业务,感觉比较顺利,哥儿几个很快弄到些零花钱。叶毛请郭枫、张秋秋吃火锅,花的就是程剑分给他的"保护费"。他们胃口不大,每家吧屋要个三五百就行,然后在交了钱的酒吧、茶吧来回转悠,总想遇见点儿什么事儿好给人家弄一弄,履行"收人钱财给人消灾"的承诺。连续多天,偏偏什么事情都没有,程剑和他的小兄弟反倒觉得失落,感觉这么玩下去意思不大。后来钱花得差不多了,他们琢磨要到规模大些的酒吧、娱乐会所走走,扩大领地,开拓财源,结果在一家兼具酒吧、茶吧和KTV功能,名叫"浪漫时光KTV量贩"的店里遇到麻烦。
那天晚上,程剑领着黎飞飞、叶毛,三个人大摇大摆地来到"浪漫时光"。迎宾小姐把他们带到一个小包厢,道一声"先生请坐"就出去了。紧接着进来一位服务小姐,递上酒水、茶点单子,恭候在一旁,问道:"先生您几位要点儿什么?"
程剑四肢摊开仰躺在阔大的沙发靠背上,黎飞飞和叶毛也都翘起二郎腿,并不理会服务小姐。
"先生您要点儿什么?"服务小姐脸上挂着很职业的微笑,再问一遍。
"什么也不要,我们不是来消费的。"黎飞飞抢着说。
"哪?"服务小姐很为难。
"我们找老板有事,劳驾请一下你们老板。"程剑坐姿并没有调整,也不正眼看服务小姐,语调不容置疑、不予商量。
"对不起先生,我们老板不在。"小姐说。
"老板不在?干吗去了?"黎飞飞口气有些冲。
"对不起先生,老板干吗去了我也不知道。"
"是是是,你肯定不知道。"程剑把身子朝前探了探,"老板真不在,麻烦你把在这儿管事的人叫来。"
"先生您稍等。"
服务小姐退去不久,进来一位领班模样的姑娘,点头哈腰,满脸职业性微笑:"先生您好。有什么吩咐请对我讲,我是今天晚上的领班。"
"姑娘,我想知道,店里还有没有比你更能说了算的人?"程剑心里不耐烦,但对领班仍然和颜悦色。
"这……先生您有什么吩咐对我说不行么?"
"不行,我必须见这里管事儿的人。"程剑口气十分坚定。
"那您稍等。"领班说完退出去了。
"这儿的人看起来牛得很。"叶毛说。前几天他们收"保护费"比较顺利,有的小老板二话不说就拿钱,稍微难说话的,程剑打出他背后那位老大的名号,酒吧、茶吧的老板就服服帖帖。今儿在"浪漫时光",叶毛的感觉和以往不同,他心里不踏实。
"他牛个啥?他牛咱比他还牛。"黎飞飞说。
"飞飞说得对,一会来人了,咱要厉害些。"程剑说。他给两个小兄弟壮胆,也给自己壮胆。
"谁呀,谁在这儿呢?哪路神仙来了,小姐还伺候不下,非要老子出面?"先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包厢门外有人高喉咙大嗓门,口气很粗。随后包厢门被推开,进来一位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上嘴唇留黑胡子的男子,后面跟着两位保安模样健壮的小伙子,几个人来势汹汹,黑胡子牛气冲天:"你们几个是干啥的?"
"不干啥。"程剑故意把坐姿调整得更加傲慢,不用正眼看来人,"我们哪怕是一般顾客,你们的人也应该客气些。顾客是上帝懂不懂?你是谁的老子,在门外头大声叫喊,骂谁呢?"程剑目光犀利,与黑胡子正面交锋。
"顾客?顾客来这里好好消费就行了,非要找管事的,什么意思?"黑胡子气焰稍稍有所收敛。
"管事的不能找吗?老板不能找吗?我就要找老板、找管事的说话。"程剑语气坚硬,作出居高临下的样子。
"我就是管事的,要干吗你说。"黑胡子踮起一只脚摇晃着。
"你什么身份?"程剑问。
"你管我什么身份?能管事就成。"
"这是我们二老板,老板的表弟。"黑胡子的随从之一说。
"好,那我跟你说吧,酒吧一条街路北这些店,我们都要收保护费。"程剑直视黑胡子。
"哈哈哈哈哈哈……"黑胡子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狂笑,笑了好一阵儿,才用嘲讽的口气说,"保护费?啥叫保护费?我咋没听说过还有人要在我们这儿收保护费?"
"你先甭狂。你就不怕有人捣乱,让你们生意做不成?"黎飞飞帮腔说。
"捣乱?谁敢捣乱?敢在这儿捣乱的人还没出世呢!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算什么东西,趁早给我滚出去,别惹得老子不高兴,你们也就不自在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先去刷刷牙,把嘴弄干净。你是谁的老子?你让我们兄弟怎样滚法?"程剑霍地站起来,双手叉腰,虎视眈眈盯着对方。
"我是老子怎么啦?就让你们滚,不成?谁的裤裆破了露出你们几个玩艺儿,还敢到-浪漫时光-收保护费?老子这算客气的,再不识时务,我还有更不客气的!"黑胡子越来越横。
"你再嘴巴不干净我先废了你!"程剑一脚踢倒茶几,冲到黑胡子跟前,右手举起,一把弹簧刀在握。
看到程剑拼命三郎的样子,黑胡子一愣,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干啥,你想打架?"
"不是我想打架,你他妈嘴里不干不净。你眼睛睁大瞧瞧,我才是老子。你老子我死都不怕,就是不能容忍狗眼看人低!今儿有缘分,让别的弟兄一边待着,我和你单挑,哪怕送了命我自己认倒霉,咋样?"程剑口气阴毒,威慑力极强。
"我就是想问问,谁让你们到这儿来收保护费?"黑胡子的口气显然比刚才软许多。
"说出来吓死你。"黎飞飞冲到前面,"黑三儿你知道不?那是我大哥。"
黎飞飞所说的黑三儿,就是程剑背后的"老大",祁北市黑道上无人不晓。
"黑三儿?哈哈哈哈哈哈……"黑胡子再次仰天大笑,"黑三儿让你们到这儿来收保护费?天大的笑话!一看你们就是小混混,胡吹冒撂。"
"我们没有胡吹冒撂,黑三儿确实是我大哥,正是他把酒吧一条街收保护费的事儿交给我们的。不信,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证明一下。"看黑胡子的态度,程剑对他们究竟什么来头有点儿吃不准,所以缓和了口气。
"用不着证明,黑三儿这阵儿不在祁北市。他是你大哥,这有可能,可我要说他还是-浪漫时光-的老板,你信不信?他让你们收保护费收到自己头上来了?笑话,天大的笑话!"黑胡子又变得傲慢。
黑胡子这样一说,程剑心里更没底。他收起弹簧刀,说:"那好,咱先不说保护费的事儿。我们弟兄几个今儿在这儿消费一把,烦劳让服务生上酒水,再把卡拉OK打开,我们要喝酒唱歌。"
"你们要在这儿消费?"黑胡子满脸嘲讽,"钱带够了没有?我们这儿价位高,消费起来很贵的,别一会儿掏不起钱,丢人丢大了。"
"服务员!这破酒吧除了畜生还有人没有?服务员,小姐!"程剑不再理会黑胡子,四仰八叉躺到沙发上,高喊。站在外面的服务小姐应声而至,但被黑胡子挡在门外。
"你们要消费可以,先交一千元押金,走的时候多退少补。"黑胡子说。
"别的顾客来了,是先消费后结账,还是先交钱后消费?"程剑问。
"别人先消费后结账,不过他们没人向我们要-保护费。你们是特殊客人,需要特殊对待,必须先交钱后消费。"
"这是谁的规定?"
"我。这儿我说了算。"
"你妈的,不带这样欺负人的!"程剑猛地跳起来,"飞飞、毛毛,揍这狗日的!"
双方三对三,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这次打架,叶毛和他的哥儿们吃了大亏。"浪漫时光"KTV量贩的女老板有复杂的社会关系,与黑三儿是情人,所以女老板的表弟黑胡子有恃无恐,敢大打出手。双方出手都狠,程剑一方叶毛受伤最轻,一条腿因为拉伤肌肉扭了筋,瘸了很长时间,右额被打碎的啤酒瓶划烂,差点儿伤到眼睛。黎飞飞一条胳膊断了,程剑折了三根肋骨。
叶毛和人打架受了伤,寇粉英心疼,叶国林很生气,骂道:"这杂种一点儿不让人省心。"
这段时间,叶国林身体不好,持续不断闹肚子疼,甚至吐血,到医院一查,他得了胃癌。叶国林多年胃不好,患过胃炎、胃溃疡,却一直没怎么重视,不料发展成了癌症。大夫对寇粉英说:"你老伴儿的病还能来得及,做个胃切除手术,再辅之以化疗、放疗,也许能痊愈。"寇粉英一听老伴儿得了癌症,脸色变得黑青,一下子腰也弯了,胃也开始疼。
好在祁北集团的医疗保险制度健全,叶国林很快住院做了胃切除。尽管医疗费企业拿大头,但个人也要承担一部分,叶国林、寇粉英弄得债台高筑。妹妹和妹夫来看叶国林,叶国淑说:"哥呀,你有病我俩本来应该帮你,可你外甥女儿想在上海买房,首付凑不够,我俩那点儿积蓄根本不敢动。"叶国林说:"我知道,不赶紧给孩子买个房,大城市的房价-噌噌噌-往上涨,以后更买不起。我看病有公费医疗,狗日的迟胜愚不招工,老子看病他总得给报销呀。"寇粉英在一旁抹眼泪:"穷死了,还得了大病……"
手术之后要做化疗,药物的副作用弄得叶国林吃不进去饭,好不容易吃点儿又哇哇吐了:"活不成了,活不成了,非把人折腾死不可!"
"医生说了,做化疗就这样,老叶你得忍着。"寇粉英和颜悦色地对老伴儿说。
经过漫长的医疗过程,眼见得老伴被病魔和各种治疗手段折磨得失去人形,一点儿精气神儿都没有了。不管叶国林以往有多少不是,寇粉英照样心疼他。
"老叶,你忍一忍就过去了。咱赶紧把病治好,等身体好了,你想干啥我都不管,爱到戏园子听戏你就去,想给女戏子挂红也行。"寇粉英说。
"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呢,唉……"叶国林对身体没多大信心,总认为生命快要走到尽头。
"老爸,您还好吧?"叶蛋一家三口来探望。大儿子看上去一脸倦意,眼睛里有血丝。他上班的地方工资不高,却经常加班加点,有时候熬到深夜。叶国林住院治病期间,老两口顾不上带孙子,儿媳莉莉刚刚找到一份帮人卖衣服的活儿,又干不成了。叶蛋上班很疲劳,晚上在媳妇身上也不能太懒惰,所以总是无精打采。好不容易到了星期天,小两口赶紧带着孩子来医院看看老爸。
"唉,能好到哪儿去?"叶国林叹气,但儿子、儿媳探病总还能给他带来一丝安慰,"你们一来,我感觉好些。叫牛牛娃坐到我跟前。"
"老爸,没事儿。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再做做化疗您就好了。等您病好了我再把牛牛交给您和老妈,我要上班挣钱,咱家太穷了。"莉莉说。
儿子、儿媳待一小会儿就走了,坚持守护在病榻前的仍然是老伴。
"我得了大病,躺到床上起不来,还是靠你伺候,儿子儿媳再好,也赶不上老伴儿。"叶国林拉住寇粉英的手发感慨,病房里没有旁人,他眼眶里转着泪花。
"唉,不管咋说,蛋蛋总算有活儿干,也成了家。日子艰难,也能凑合过,牛牛娃一天天就长大了。我最操心毛毛,大小伙子没班上,没事干,没钱挣,没饭吃,整天在社会上瞎混,时间长了不出事情才怪。你看这次跟人打架,腿到现在还瘸,额颅上的伤不好好缝合包扎,落下疤了。"寇粉英又唠叨小儿子的事。
"有啥办法呢?狗日的迟胜愚不管老百姓死活,那么大个集团,多少年不给职工子女解决就业,满街道晃荡的娃娃们多了去了。好些的给人打工,不说挣钱多少好赖有事干,差些的瞎胡混,有的打架偷盗,被关进监狱。单位不招工咱有啥办法?老二长大了,往后要靠自己,咱不能养活他一辈子。再说,我病成这个样子,也没有力气管他。"叶国林说。
"提起老二你态度就有问题,好像毛毛不是你亲生的。"寇粉英有点生气。
"就算是我亲儿子,咱也把他养大成人了,十八岁就应该独立,他马上满十九了。"
"啥叫-就算-?叶国林你这个老家伙,真以为我跟旁人胡来过?我对你发誓成不成?毛毛要不是你的亲儿,叫我不得好死,生毒疮,长瘤子,得癌症,天打五雷轰!这些年了你一直把我不当人,我上班干翻砂那时候,姓万的工段长确实欺负女人,可我就是不上当,他拿我有啥办法?就凭看见我跟他吃顿饭,你怀疑了我几十年,你这个没良心的!不行,等你病好了,咱必须把这事弄清楚,你跟毛毛去做DNA鉴定,看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你必须还我一个清白!"寇粉英口气有些激愤。
"行啦、行啦、行啦,不是-就算-,他就是我亲儿子行了吧?再怎么说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是我老婆,他就是我儿子,从今往后我再不说啥了。"叶国林认为他从现在起必须对寇粉英好,得病住院以后,实践证明还是老婆最重要。
恶梦连连
迟胜愚使出浑身解数,终于让离退休职工和待业青年上街请愿的事情暂时平息了,但问题并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部分离退休职工乃至在岗职工和集团领导之间的矛盾斗争转入地下,或者暂时潜伏起来了。
好不容易腾出手来,迟董事长决定去一趟天南矿山分公司。一是要给修翎兑现"慰问抗震救灾英雄"的承诺,二是要完成他的一项人事布局,需要与修翎当面沟通。这次去天南分公司,迟胜愚带了祁北集团党委组织部部长和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做了三件事。一是让组织部长宣布集团领导班子的决定,对地震发生时逃离抗震第一线、只顾自己小家庭的天南分公司梅副经理予以免职。这项决定是在迟董事长坚持下做出的,他说这是执行"战场纪律",大灾降临的关键时刻最能考验一个人的忠诚度。毕竟祁北集团中层管理干部每年有数额高达近二十万的奖金,职务没有了,这笔收入也就没了,所以梅副经理听到被免职的消息当场脸绿了。第二件事是召开抗震救灾总结表彰大会,对于天南分公司领导班子大灾面前临危不惧,带领全体职工取得抗震救灾伟大胜利予以表扬奖励,其中分公司一把手修翎领到奖金五万元,从副经理以下依次递减,到了一线职工每人就只有一百元了。迟董事长在大会上做了很有鼓动性的讲话,还叮嘱宣传部副部长要组织力量对天南分公司抗震救灾进行宣传报道,搞出大动静来。第三件事,是和组织部长一起找修翎个别谈话。迟胜愚说:"我代表集团公司领导班子和你谈话,征求一下对你任职进行调整的意见。组织上充分肯定修翎同志在担任天南矿业分公司经理期间所取得的成绩,认为你是集团中层管理干部中的优秀分子之一,是女干部中的佼佼者。考虑到将一个女同志长期-流放-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不够人道,也考虑到你曾经担任过人力资源部的副职,所以集团领导班子有个建议,想让你回到人力资源部担任一把手,和洪广宇同志做个互换,让他去天南任分公司经理。按理说,这属于正常的干部调整,事先谈话不谈话都可以,正因为修翎同志干得很出色,又刚刚率领天南分公司取得抗震救灾的胜利,所以我们先来听听你的意见,组织上也会充分尊重你的想法。你表个态吧,修翎同志。"修翎听完皱了半天眉头,然后字斟句酌说:"作为中层管理干部,我个人是集团整盘棋上的一个小卒子,组织上怎么安排都只有服从的份儿。我感谢集团领导的关怀和信任,我觉得天南矿山分公司的工作我刚刚熟悉,再继续干下去会比以前干得更好。不过,组织上要决定调我回人力资源部,我也会服从组织安排。"迟胜愚说:"嗯,修翎同志态度是端正的。你做好思想准备,等组织的决定吧。"
晚上,迟董事长摆脱所有围着他转的人,单独来到修翎床上。两个人先颠鸾倒凤大干一场,然后躺到被窝里继续谈工作。
"说实话,我不想回集团本部。不说别的,我就怕感情上控制不住自己,让别人看出端倪,影响了迟董事长的高大形象怎么办?我在这儿干得好好的。"修翎说。这正是她听到迟胜愚要调她回集团总部的消息之后皱眉头的原因。
"难道你就不想咱俩有更多在一起的机会?"
"想,怎么不想?不过,凡事都应该掂量轻重,我在天南市待着,也不是见不到你,你可以来,我也会时不时回祁北市,见面的机会也不算少。长期待在一起,万一让别人看出蛛丝马迹,我无所谓,你迟董是何等人,弄出绯闻来影响了你,我可吃罪不起。"
"翎子,谢谢你能这样想。不过,咱俩现在赤裸相见,我不好说假话,就对你实话实说吧。"迟胜愚扳了一下修翎小巧玲珑的身子,让她和他面对面,然后看着女人的眼睛,"其实,在让不让你回集团本部这个问题上我也很矛盾。要从咱俩的感情出发,我巴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可你刚才所说的那种顾虑我也有,毕竟我肩上的担子太重,维护良好的领导形象很有必要。不过话说回来,你我都不笨,只要注意点儿,还不至于蒙不住众人的眼睛。再说,还有正常的工作关系作掩护,一般人也不敢想歪了,周围的人毕竟有点儿怕我,我脑袋上权力的光环能让他们闭眼,也能让他们闭嘴。更重要的原因是洪广宇这小子有点儿不听话。本来嘛,人力资源部是多么重要的一个部门,在那里当一把手绝对应该和我这个董事长兼总经理同心同德,但洪广宇完全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比方这次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闹事,他们主要想逼迫集团公司招工。在这个问题上我有我的想法,我必须考虑整个集团公司的发展战略,考虑大局,而不能随意向那些请愿的人让步。无须讳言,集团领导班子在这个问题上意见也不统一,穆平同志就倾向于面向职工子女敞开招工的大门。他们打着同情弱者、心系职工利益的旗号,实质上是为了自己讨好,却干扰了集团健康发展的战略部署,在这个问题上我必须坚持原则。洪广宇头脑发昏,竟然完全和穆书记站在一起,叫喊着要积极解决职工子女就业问题,背着我,连具体的招工实施方案都草拟好了。你说说,这种人还能继续放到人力资源部这样重要的岗位上吗?我甚至怀疑,外面散发的传单,还有网上有关祁北集团的帖子,披露了集团领导、尤其是我本人工资、奖金的信息,基本上接近事实,是不是人力资源部泄的密?暂时把洪广宇和你对调一下,我算给这小子留情面了,以观后效。他再要不听话,下一步只好免他的职。"
"那好吧,我只有听你的份,谁让你是集团董事长呢?"
"不光工作上要听我的,床上你也得听我的。"迟胜愚下床,从随身携带的小公文包里找出"伟哥",吞服了一粒,"看我今天晚上不把你弄死!"
"你不要老命啦?"
第二天,迟胜愚准备返回祁北市,忽然接到一个神秘电话,省上的"大人物"召见他,说必须和他当面谈谈。
"大人物"没有急事或大事,不会轻易召见迟胜愚。他们彼此之间交情很深,也很默契,小问题一个电话就解决了,让他面谈,事情肯定非同小可。迟胜愚不敢怠慢,立即调整行程,赶往省城朝拜"大人物"。
"胜愚同志,你知道问题有多严重吗?""大人物"面无表情,语调低沉而有力度。尽管他为了表示和迟胜愚亲近,已经离开阔大的办公桌和皮转椅,坐到了沙发上,但大领导的威严辐射力太强,与他所在的具体位置无关,足以让下级心中怯惧身体颤抖。
"请您明示。""大人物"的语气和神态足以让迟胜愚心中失惊,但他表面上尚能做到平静如常。
"第一,告状信如雪片般飞来,光转到我案头上的就有很厚一摞,看都看不过来,有匿名信,也有很多署了名的。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不予理会显然说不过去,一一查证落实恐怕你就麻烦了。第二,网络上的帖子很多,对你迟胜愚形成了围剿之势。秘书给我剪切打印了一小部分,我认为这些帖子也很厉害,刀刀见血,假如认真起来,也够你喝一壶。第三,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中纪委也转来几封告状信,都是对着祁北集团和你本人的,要求省上调查处理。最终我这儿必须给中纪委有交代,但谁又能保证你那儿的群众、乃至某些领导干部向中纪委的告状能停下来?假如再有威力巨大的重磅炸弹,你迟胜愚还能安然无恙吗?甚至,也会威胁到省上领导。我想,你应该能掂量出轻重,知道应该怎么办。""大人物"依然慢条斯理,但他的每句话都好像锐利的刀锥扎在迟胜愚心上,迟董事长听着听着额头上开始冒虚汗。
"我知道了。如果真有问题,一切由我个人承担,与省上领导无关。"迟胜愚必须得打肿脸充胖子。
"你一人承担?你承担得了吗?一切结论产生于调查的结果,而不是凭主观臆断。证据,证据是最重要的。""大人物"说。
"我明白了。请书记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相信不会有事的,即使有什么事,也绝不会给您添麻烦。"迟胜愚是何等聪明的人,难道还要让"大人物"再说什么吗?
"还有,你要和祁北市委市政府协调好关系。你知道吗,江成华这两天找过我,痛心疾首说他对不起祁北集团的离退休职工,对不起祁北市的老百姓,要引咎辞职。原因是失业问题比较突出,解决就业问题与你们达不成共识。他说他对前些日子请愿的离退休职工有承诺,不能帮他们解决问题就辞职。"
"他又何必呢?"
"江成华有些书生气,他不过说说而已,我不会允许他辞职。他父亲是老一辈革命干部,也曾经是我的上级,该关照的我得关照,你俩要相互协调,搞好地企关系很重要。"
"嗯,我尽量吧。成华同志看问题站得不高,有时候还偏执。"
"你也要多做自我批评。你可以走了,直接回祁北集团,不要在省城逗留。""大人物"犹如发布命令。
迟胜愚告退。
在从省城回祁北市的路上,迟胜愚直犯迷糊。毕竟昨天晚上在修翎身上付出太多,刚才去见省上的"大人物"属于强打精神,这会儿该放松放松了,毕竟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呢。瞌睡之前,迟胜愚认真系好安全带。十多年前,祁北集团一位主要领导在从省城飞机场回祁北市的路上,因为没有系安全带打瞌睡,结果让司机一个急刹车就把命要了,这是极为深刻的教训。我迟胜愚这条命还值几个钱,绝不能无谓地报销。
问题是,迟胜愚的命会不会报销由不得他自己。
"迟胜愚,省高院对你的死刑判决,已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现在执行。请你签字吧。"一位法官将一份有关执行死刑的单子放在他面前,别的内容没有看清楚,有一栏目写着:"执行方式,注射死刑"。迟胜愚惊恐万状,但心中又有一丝安慰,总比一枪把脑袋打碎好得多。他手抖得厉害,签出来"迟胜愚"三个字没有了往日的潇洒和霸气,让他联想到阿Q被枪毙的时候画圈也画成了瓜子模样。人生末路,原来如此不堪。法官问道:"你最后还有什么话说?"迟胜愚觉得应该检讨一下,说些"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之类的话,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党和人民都要我的命了,还有道歉的必要吗?还想给老婆孩子留下几句话,又一想,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说几句情切义深的狗屁话又有什么用?孩子也一样。"那就走吧,我们送你上路。"监督行刑的法官说。迟胜愚心想,这个人就相当于古代的监斩官。他忽然觉得裤裆里湿了,原来是被吓得尿裤子了……
迟胜愚一个人在祁北市那条最熟悉的马路上走着,有点儿心惊肉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敢一个人在马路上走,好像祁北集团的一线职工和离退休职工,以及家属、子女当中,至少有几万人都是他的仇家,黑压压的人群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对他怒目而视,仿佛人人都想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他经常为此忿忿不平:要不是有我迟胜愚,祁北集团能有这几年的跨越式发展,能不断地做大、做强,能成为全省排名第一的特大型国有企业吗?你们人人都是改革发展的受益者,都从企业发展当中得到了实惠。不是还有大量的国企效益很差,职工群众连基本工资都保不住吗?按理说,我迟胜愚是你们的救星,而不是仇雠,你们凭什么对我刻骨仇恨?看我比你们拿得多犯红眼病?我是谁,你们是谁,能一样吗?人本来就分三六九等,要么你们被称之为芸芸众生,我谦虚些说也是管理精英吧,全省一流的企业家我当之无愧,全国像我这样的也不是很多。你们好好当顺民,出于同情心,我怎么也要让你们的收入有所提高,日子会越来越好过,要是故意和我迟胜愚作对,哼!那就对不起了……忽然,后脑勺"砰"的一声,迟胜愚就觉得眼冒金星,一下子晕过去了。他被人拍了一板砖,潜意识告诉他:我要死了!
祁北集团有保卫处,门口还挂着地方公安分局的牌子,有足够的警力能够保证董事长的安全,但是,迟胜愚并不放心。这一年多来,凡是迟胜愚出门,有可能接触到人民群众或者有可能将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的身后都会跟着一位壮实的黑脸汉子。这是他雇来的保镖,练过武术,身手不凡。一般人不知道,他雇的其实是两个人,武艺同样高强的一对双胞胎,弟兄俩轮流当班,保证迟董身边随时有人保护。迟胜愚正在他认为最安全的集团办公楼四层的走廊里,从他的办公室到集团一个职能部门办公室,只需要走十几米远。突然,一位穿警服的年轻小伙挡住了他的去路,用很庄严的语气向他宣布:"迟胜愚,我代表祁北集团十万职工、家属和离退休人员判处你死刑,立即执行!"随即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眼看着一粒子弹飞了过来,像电影上的慢镜头,飞呀飞,迟迟不能到达他的眉心。迟胜愚看得很清楚,飞过来的子弹正是前不久有人送到他办公室的那一封恫吓信里装的那颗子弹。"砰",这回迟胜愚的脑袋真的炸开了。
连连做恶梦。
回去以后,一定要督促公安部门尽快破获恫吓信的案子。
醒过来之后迟胜愚想。
打工经历
在"浪漫时光"打架之后,叶毛静静躺在家里养了半个月伤,好不容易能爬起来了,他又急着往外跑。程剑、黎飞飞都在养伤,也没钱,不能和叶毛一起玩,叶毛无处可去,想去见见张秋秋。
"毛毛、毛毛,你咋失踪了呢?"张秋秋看见叶毛喜出望外,赶紧迎上来,一眼看见他额头的伤痕:"啊呀,这是怎么了?我看看我看看,这么长的伤口,离眼睛多近呀!怎么伤的,你跟人打架了?伤口没好好缝合吧?看这样子肯定要留下疤痕。"
"嘿嘿,没事儿。"张秋秋急切的神色和嘘长问短让叶毛感到温暖,心中春风荡漾。
"你还说没事儿?脸上留下疤了,差点儿伤到眼睛,你还说没事儿,真是的!干吗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也不打电话?"张秋秋嗔怪地瞪了叶毛一眼。
"枫姐呢?"叶毛啃着秋秋削好的苹果,问道。
"郭枫姐走了,不跟我一起住了。"张秋秋情绪变得低落。
"到外地去了?"
"还在祁北市,自己找个小窝藏起来了。"
"怎么叫藏起来了?"
"当金丝雀,当-二奶-给人养起来了。懂不懂?"
"啊,什么人把郭枫养起来了?做生意的,还是当官的?"
"作家。叫海啸,笔名。"
"海啸?还台风呢,还地震呢!"
"你管他台风、海啸还是地震,反正人家有钱,枫姐也疯了,非要跟上去。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也是男人。"叶毛狡黠地眨了眨眼。
"你不算,你是娃娃,小瓜蛋子。你将来要跟那些嫖风打浪、包二奶的男人一样,你看我再理你不理?我杀了你!"
"你干吗对我这样?我跟你没啥关系,最多算朋友。"
"反正不许你学坏。这世上坏男人太多,你就当个好男人吧。"
"当好男人?我连饭都快吃不上了。我啥本事没有,啥也干不了,啥也弄不来,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当好男人呢?我羞得想死去。"
"你出息大点儿好不好?男子汉应该顶天立地,你现在还是小娃娃,等长大了有本事了,就能挣钱孝敬父母、娶媳妇养孩子。"
"嘿嘿,我想都不敢想。"叶毛苦笑着说,"没机会上班,找个临时的体力活儿都不容易,重新上学也来不及了。秋秋你少在我跟前装大人,你才比我大多少,最多两三个月吧?"
"反正我比你大,你得把我叫姐。"
"咋看你都不像姐……"
突然有人敲门。
"像姐的来了!"张秋秋说。
郭枫。
"啊呀呀,瓜娃子在这儿呢!毛毛虫,这长时间做啥子去了?你咋想不起姐姐,就知道找秋秋?秋秋比姐年轻、漂亮?"郭枫看见叶毛哇啦哇啦喊。
"我不光找秋秋,也是来看枫姐的。"叶毛乖巧地说。
"哦,真的?来来来,姐奖励你。"这是郭枫一贯的风格,不由分说抱上叶毛亲吻,"啊呀,脸上这么长的伤口!毛毛虫,你不乖了,跟人打架?谁欺负你,姐找人给你报仇去。"
"疯子,给人当-二奶-了,你的作家老公也没把你调教好?"张秋秋讥讽郭枫。
"秋秋坏东西,跟姐这个样子说话?我亲了毛毛虫一口,你嫉妒?"
"耶,我才不嫉妒呢,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毛毛虫,瓜娃子不许笑话姐。姐混社会这些年,累得不行,想歇口气,找了个吃饭的地方。这几天就我一个人在,姐一会儿请你们吃饭,然后领你和秋秋去看看我家。"郭枫说
"好好好,枫姐发了,咱就当杀富济贫,毛毛用不着客气。"张秋秋说。
郭枫把叶毛、张秋秋带到她熟悉的一家餐馆。精致的小包间,不算奢侈却美味可口的三五道菜。
"毛毛虫你喝啥子酒?"
"我平常跟哥儿们喝啤酒。"
"今天不喝啤酒,红酒,干红葡萄酒。"
"嗯,行。"
席间,郭枫、张秋秋都对叶毛关爱有加,不停地给他夹菜,与他碰杯。叶毛心里暖融融的,酒喝得畅快,弄得脸红红的,头有点儿晕。
"枫姐、秋秋,你俩对我真好!"叶毛说。
"不是秋秋,是-秋姐-,我也是你姐。"张秋秋说完"哧哧哧"笑。
三人都喝得有点儿高。
"枫姐,你老公对……对你好吧?"秋秋醉眼朦胧,问郭枫。
"老公?谁是我老公?"郭枫反问道。
"当然是海啸,你……你那个作家老公。"
"好啊,他对我好,只要回来,就好得不得了,在床上能把我折腾死——啊呀,有毛毛虫在,姐嘴上没把门儿的,有些话少儿不宜——他跟个疯狗、跟条狼似的,不知哪儿来那么大劲,要老娘陪他玩很多种花样。他妈的只要一走,十天半月不回来,把老娘-旱-死,跟守寡一样。"
"你太没出息,离了男人活不成。"张秋秋调侃郭枫。
"你说得对,姐现在如狼似虎,想男人想得厉害,想得活不成了。嘻嘻嘻,毛毛虫不许笑话姐,狗日的海啸以后还这样,我也不给他守着,弄一大堆绿帽子给他戴。咱这种人,不能把自己太当人,我想干啥子就干啥子,谁能把我咋了?秋秋你说我是疯子,也对。今儿晚上,我要把毛毛虫领到我那里,调教调教这个啥也不懂的瓜娃子。毛毛虫你敢不敢跟姐去?……秋秋你少瞪眼,毛毛虫也不是你男朋友。"
"你说啥,敢不敢的?"叶毛醉眼朦胧,有几分糊涂。
"姐想让你到我的新家去参观参观。"郭枫换一种说法。
"行啊,秋秋去我也去。"叶毛说。
"干啥子非要秋秋去?"
"秋秋去了就……就是朋友在一块儿,光你和我,就……就说不清了……"叶毛还没有醉到很糊涂的境地。他这样说,张秋秋报以赞许的目光,而且做鼓掌动作,只是没拍响。
"行,咱仨都去,马上走。"
几个人打的到了郭枫的"金丝雀笼",是一套大约150平米、三室两厅一厨两卫的房子,装修也很时尚。叶毛赞叹说:"枫姐,你这房子真大,真漂亮!"
郭枫弄出酒来继续喝。她本来想把叶毛灌醉了逗他玩,不料这小子真醉了就呼呼大睡,任人摆布一点儿反应没有,再加上张秋秋在,郭枫最终没能把"毛毛虫"怎么样。
"小东西,喝点儿酒睡得跟死猪一样。以后再这样,姐姐不让你来了。"第二天睡醒,郭枫斥责叶毛。
"啊呀,对不起。姐,我咋在你这儿睡了一夜?我没吐吧?"叶毛问。
"毛毛,妈看你腿已经好了,脸上的伤疤不要紧,赶紧出去找个活儿干,起码挣个饭钱。你爸得了大病,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还借了不少债。你是个小伙子,再不能光想着依赖父母,我跟你爸也没能力继续养活你。你蛋蛋哥上班虽说挣钱不多,也算能把他那个家撑起来,你以后只能靠自己啦。"寇粉英苦口婆心训导小儿子。叶国林已经出院,待在家里继续养病。
"妈您说得对。我一个大小伙子让父母养活,羞得脸都没地方放。我赶紧找活儿去,挣下钱都交给您。"
叶毛于是到处寻找打工的机会。有一家叫做"好再来"的餐馆招服务生,他进去问了问,老板娘说:"端盘子传菜,一个月六百块钱,管饭。"叶毛想,不管挣钱多少,先给家里省点儿粮食,于是说:"我干。"老板娘又说,"干活要小心,打碎盘子、摔坏碗都要赔偿损失,问题严重还要罚钱。"叶毛说,"我尽量小心。"
叶毛当了餐馆的服务生。"好再来"的大堂领班也是小伙子,被服务员喊作"马经理",他对叶毛稍事培训,其实就是交代一下,叮咛一下,然后让他穿上暗红色工装,就上岗了。叶毛的任务是午餐、晚餐给客人传菜,送到包厢门口转交给服务小姐。这活儿无非是端着盘子来回穿梭,乍干觉得也不怎么累,但架不住时间长,磨人得很。尤其晚餐,有的包厢客人闹酒,走得特别晚,叶毛要一直伺候着,下班常常到晚上十一二点,时间一长弄得睡眠不足。
有一天夜里餐馆停了暖气,叶毛冻感冒了。第二天上班,他萎靡不振,鼻涕眼泪的。坚持了大半天,到了晚餐客人最多、任务最重的时段,叶毛有些招架不住,端盘子传菜步履蹒跚。
"叶毛,精神些,小心摔了盘子。"马经理看见叶毛不对劲儿,提醒他说。叶毛没吭声,看了马经理一眼,领班却看见他有两条清亮的鼻涕忽悠忽悠,几乎要掉到菜盘子里,于是赶紧抢上去,从叶毛手里抢过盘子把菜给送上去了。
"叶毛你咋回事儿?流着鼻涕给客人上菜,岂不是要砸咱餐馆的牌子?"马经理批评叶毛,口气强硬。
"流鼻涕还不是在这儿把我冻着了?我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厉害干啥?"叶毛初次打工,不适应别人对他指手划脚,嘴上不示弱。
"咦,你这个叶毛!来来来,咱到一边说去。"马经理扯着袖子把叶毛弄到远离食客的一个小屋子,"照你这样子,我还不能批评你?谁给你厉害了,眼看着你鼻涕要流到菜盘子,我还不能提醒一下?我一说,你的-口气-比-脚气-还大?"
"你的口气才比脚气大呢!不是不让你提醒,你说话客气些。"曾经跟上程剑、黎飞飞混社会的叶毛是个愣头青,不把马经理放在眼里。
"你这是接受批评呢,还是教训我呢?咱俩到底谁领导谁?"
"都是给人打工,你比我牛叉多少?有话好好说,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惹不起你。我去给老板说,不管你了成不成?"
马经理说完怒冲冲要走,叶毛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意味着自己将会被辞退,犹豫了两秒钟,赶紧追上领班说:"马哥、马哥,我错了成不成?你先别给老板说,我好好干还不成?"
"你厉害,我管不了你呀!"
"甭生气,马经理,年轻人谁还没有点儿脾气?再说啦,我感冒流鼻涕确实是咱这儿昨晚停了暖气给冻的。就算你批评得对,让我慢慢改还不行?"
"什么叫-就算批评得对-?你认为我是故意找你的碴?鼻涕流到菜盘子,客人能答应吗?"
"好好好,你说得都对,我听你的还不成吗?"叶毛一边在心里骂领班是龟孙子,一边自己装龟孙子,总算把流鼻涕的事情暂时了结。
可是到了晚上十点多,眼看快下班了,叶毛又闹出了乱子。他给一个包厢送菜时脚下一滑,将手里的盘子和一道很贵的菜肴远远地摔了出去。他滑倒因为相邻的包厢服务小姐上果盘时掉在地上一块香蕉,再加上身体有毛病,感冒发烧头脑不清醒。叶毛弄出的响声很大,惊动了整个餐厅,大厅里的客人和服务员都朝这边看,几个包厢客人也打开门,探出一堆脑袋要弄清究竟。
马经理赶紧跑过来:"叶毛,你怎么回事儿?还不赶紧收拾,没看见满餐厅的人都看你呢?"马经理觉得餐厅出现故障意味着他工作没做好,有点儿气急败坏,口气很冲。
叶毛仍然木呆呆站着。
"小玲你也站着看?还不赶紧去告诉厨房,给客人补一份菜。快去!"马经理斥责包厢服务员,那个叫小玲的姑娘跑着去了。
"啊呀,这不是我点的菜嘛,端盘子的是哪来的傻蛋,这么差劲儿?"包厢门口一个光头男子喊。
"对不起、对不起。"马经理赶紧上来劝慰客人,"服务员去告诉餐厅了,给您重做一份。"
"重做一份?我们等着吃呢,吃完了还要唱歌、打麻将,时间能耽误得起吗?那道菜不要了,账也不结了。什么破餐馆,什么傻B传菜的!"光头继续骂骂咧咧。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们不好。您几位请坐到里面去,菜马上就好。对不起,请原谅。"马经理一边安慰客人,一边用步话机跟厨房联系。
"傻B,没见过这样的傻B!"光头继续骂,而且用眼睛瞪着叶毛。
"你骂谁呢?"叶毛忽然觉得这个光头眼熟,脑子一转,反应过来此人正是在"浪漫时光"和他的哥们儿打架的三名男子之一,自己额头上的伤就是这家伙给弄的,不过那时候他穿保安制服,现在却成了光头。叶毛不觉怒从心起。
"就骂你。小兔崽子还不服气?"光头蔑视叶毛,他并没有认出眼前传菜的服务生是何许人。
"你妈的,老子废了你!"叶毛忽然变成一头雄狮,眼睛红红的,咆哮的声音也像狮吼。他冲进包厢,从餐桌上操起一瓶啤酒朝光头锃亮的脑门砸了过去。
叶毛的爆发让人出乎预料,大堂领班马经理没反应过来,更别说采取什么防范措施了。这会眼看要出大事,他急忙从后面抱住叶毛:"你干啥?咱不能跟客人打架!"
叶毛砸过去的酒瓶被光头躲过,爆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溢流出许多白沫。这时不仅叶毛被马经理死死抱住,光头也被包厢里一起吃饭的人摁在座位上。一位长辈模样的站起来斥责光头:"你就知道骂人,就知道打架,走到哪儿都惹事,我跟你妈养你算倒大霉了。"长者大约是光头的父亲。
一场龙虎斗告磬,总算没有惹出大乱子。
因为这场意外的冲突,叶毛失去了"好再来"餐馆服务生的临时工作,老板按照制度罚他,二十多天算白干了,没拿到什么钱。
后台很硬
以离退休职工为主体的集体请愿活动被瓦解,祁北集团办公楼前没有了静坐的人群,标语横幅也不见了,一切秩序恢复正常。可是,员工、家属和离退休人员内心的不满情绪并没有得到有效缓解,更不可能彻底消弭,一个很明显的标志就是网络上对迟胜愚的围剿和挞伐此起彼伏,野火春风,防不胜防,越删越多。有人总结的"迟胜愚八大罪状"被扩张成"十大罪状",所列举的事实依据更为确凿;有人列举"迟胜愚的老婆孩子和亲戚朋友都在干什么",列举了迟胜愚通过种种渠道让亲属从祁北集团得到好处,蛀蚀国有企业的种种劣行;有人编顺口溜描述祁北集团职工群众生活的变迁:"祁北人八十年代工资高,九十年代鸡鸭鱼肉吃不了,新世纪楼房上燃起蜂窝煤,无业的小青年满街跑";有人分析国有企业领导者腐败的深层次原因,认为"体制的僵化、政府行为缺位和公信力丧失,才会导致出现迟胜愚这样飞扬跋扈的土皇帝";有人甚至诗兴大发,用诗歌语言说"一个原本快乐的人被激怒/我要怒吼/我要咆哮/因为正义和公理被颠覆/因为善良和宽容被嘲笑/你们都劝我,不要再怒吼/可是我活着,要朝前走/碰到拦路的巨石/即使搬不动,我也要对它怒吼……"
迟胜愚要求相关部门密切注意所有在岗职工和离退休老职工的动向,发现问题及时向他汇报。互联网上堵不胜堵、防不胜防的帖子自然也有人每天汇总起来给迟胜愚看。这些来自网上的文字弄得迟董事长十分恼火,他在一次月份的生产计划会上大发雷霆:"和前段时间在职工住宅区散发非法印刷品一样,目前仍然有人肆无忌惮地通过互联网造谣生事、蛊惑人心。我们除了继续采用技术手段和这种故意破坏捣乱的行为作斗争,同时也要明察暗访,甚至采用必要的刑侦手段,把躲在阴暗角落的坏人揪出来,绳之以法,绝不姑息!另外,集团下属各单位要对内部的局域网加强管理,决不允许坏人和别有用心的人用我们设施、设备做工具,和祁北集团领导班子作对……上次发生在集团办公楼内部的恐吓信事件,至今没有破案,保卫处是干什么吃的?我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这件事如果还没有结果,保卫处长是不是该考虑引咎辞职?"
就在迟胜愚坐在火山口上,气急败坏而又色厉内荏的情况下,省上那位"大人物"再次派分管工业的副省长专程来到祁北集团。副省长来到祁北市,首先在祁北集团中层以上管理干部大会上发表讲话,主要有三方面内容:第一,代表省委省政府对祁北集团现任领导班子的工作和所取得的成绩表示充分肯定。祁北集团连续三年在本省保持上缴国家利税领先的地位,为全省的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第二,代表省委省政府对祁北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迟胜愚同志的工作表示支持和肯定。祁北集团生产经营之所以取得优异成绩,主要是因为集团有一个坚强的领导班子,迟胜愚同志作为班长非常优秀,是全省企业家学习的榜样。第三,祁北集团中层以上管理干部都要紧密团结在集团领导班子周围,人人都要维护安定团结,维护生产经营大好局面。
副省长的讲话明显是在给迟胜愚撑腰打气,集团领导班子其他成员和中层干部们虽然大部分人有不同看法,但没有人敢站出来发表与"省委省政府"相左的意见。迟胜愚在大会上表态说:"有省委省政府的正确领导和有力支持,祁北集团一定坚持改革不动摇,一定要夺取生产经营更大的胜利,为全省经济腾飞、社会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
然后,副省长召见了祁北市党政主要负责人,转达了省上"大人物"的意见,要他们无条件支持祁北集团的改革发展,无条件支持迟胜愚同志的工作,为祁北集团创造更好的外部条件,发挥祁北集团在祁北市举足轻重的带头羊作用,搞好地企关系,共同促进地方经济社会和各方面的健康发展。江成华和祁北市长只能唯唯诺诺,表示坚决执行省委主要领导——也就是那位"大人物"——的指示精神。
迟胜愚腰杆子一下子又硬起来了。
迟胜愚和省上那位"大人物"交情有多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迟胜愚刚刚到祁北集团任职的时候,企业是归属某个行业总公司垂直领导的央企。有一次他去省城开会,住在当时的祁北公司招待所,这个招待所兼具集团驻省城办事处的功能。迟胜愚住进去以后,发现这里的招待人员态度傲慢,客房管理和服务质量都很差,于是他想杀杀集团领导的威风,除了促进招待所改进工作,也能在这个驻外机构树立自己的权威。迟胜愚从他所住的房间打电话给总台,要招待所的领导来见他,当时招待所的所长外出不在,总台小姐只好通知当值的副所长去见这位祁北集团新调来的党委书记。副所长是一位中年女性,见到迟胜愚脸上并没有谄媚、讨好、或者是敷衍的笑容,而是拉着脸,用很懒散的语气说:"迟书记有什么事?你别问我招待所具体的业务,我什么都不知道。"迟胜愚听了立即大光其火:"你是招待所当值的副所长,怎么能说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这个副所长是用来装样子的?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啥事都不管,我看你马上就可以下岗。至于手续,我回到集团公司之后会让相关部门通知你。你可以走了。"迟胜愚这样说了,他预想的痛哭流涕检讨和痛心疾首的讨饶并没有发生,那个副所长竟然站起身来冷笑一声,扬长而去。女人这样的举动让迟胜愚很恼火,也让他感觉到其中必有蹊跷,于是他找来客房部领班问:"你们那个副所长是姓董吧?她怎么不食人间烟火,看上去牛气冲天?"领班笑了笑,说:"董姐是副省长的夫人。"那时候,"大人物"是本省的常务副省长,据说马上要成为代省长,下届"人大"开会将要选出的省长非他莫属。迟胜愚听后表面上平静,心中却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女人是不能得罪的。他向客房部领班打听了常务副省长夫人办公的房间位置,然后一个人静悄悄潜入,态度十分诚恳地向女人表示歉意:"董姐,不知道您和副省长是一家人,多有得罪,请您谅解。"他十分盲目地将副所长喊做"董姐",其实对方比他还要小两岁。副省长夫人倒也宽宏大量,笑了笑说:"不知者不怪。你批评得也有道理,我挂个副所长的名,工作上一点儿心不操,你们真要把我撤职查办,我也无话可说。"迟胜愚很尴尬,说:"哪儿能呢。"后来,迟胜愚很快成了祁北集团一把手,企业也交由地方政府管理,迟胜愚主张将集团在省城的招待所改为办事处,行政级别由科级升格为县处级单位,并且在接下来一次中层干部调整中,给老公已经当上省长的那位"董姐"弄了个办事处书记,她仍然可以不做事闲待着,却能享受集团中层管理干部待遇,每年二十万元上下的工资奖金拿上了。这是迟胜愚巴结"大人物"的一个重要步骤。
再后来,迟胜愚在祁北集团站稳了脚跟,经过对中层管理干部的几次调整,将整个集团弄成了他的一统天下。而迟胜愚在祁北集团所做的一切,都有"大人物"给他提供精神上、组织上的坚强支持。"大人物"是真正意义上一言九鼎的封疆大吏,迟胜愚觉得自己后台很硬,只要今后继续与"大人物"拉近关系,形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链,他在祁北集团,乃至在全省的政治地位就稳固下来了,至于将来还能不能再进一步,尚需徐缓图之。
与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拉近关系,也需要寻找时机。"大人物"的女儿大学毕业以后,想去国外读研究生。祁北集团驻省城办事处书记"董姐"有意无意将此事透露给迟胜愚,迟董事长心领神会。明明知道"大人物"的千金未来的发展方向是在国外定居,迟胜愚仍指示人力资源部,将省领导的女儿出国求学当做祁北集团派出专业技术人员出国进修,一切费用全由祁北集团承担。因为"董姐"是集团管理干部,所以她的女儿也是祁北集团子女,迟胜愚借口录用专业技术人员可以适当照顾职工子女,先给解决了集团员工的身份问题,然后派出进修也能讲得通。后来,迟胜愚但凡大会小会讲到解决职工子女就业问题,都会将录用专业技术人员集团职工子女优先作为他给员工办好事的证据之一大讲特讲,殊不知"大人物"的女儿是享受这项优惠政策第一人。这件事让"董姐"对迟胜愚心存感激,在老公面前吹了许多有利于迟胜愚的枕头风。
给"大人物"送现金或者银行的信用卡,也一直是迟胜愚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这种明明白白的行贿能把领导吓住,万一送钱、送卡的人多个心眼,留点儿什么证据,收受贿赂的领导差不多等于自己给自己套枷锁,聪明的人谁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不过,迟胜愚是一个高智商的人,他要给关照、提携自己的省上主要领导进贡钱财,完全能够想出既让领导不好拒绝、又颇具隐蔽性、不能被看做行贿受贿的手段和办法。
迟胜愚主持祁北集团以来,每年都安排了大量的技术改造项目,这些项目自然是企业创新发展的需要,同时也给迟胜愚提供了很多机遇。虽说将资金大量投入到技改项目当中去,挤掉了更多提高职工待遇的机会,弄得怨声载道,迟胜愚仍然乐此不疲。他的理论根据是"发展才是硬道理",必须将企业做大、做强,才能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才能从根本上保证职工群众的长远利益,"让员工幸福"的企业理念才能真正落实。所以,迟胜愚经常教育全体员工要摆正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关系,目前勒紧裤腰带是为了将来得到更大的利益。有一次,一项瞄准国际先进冶炼炉技术的大型技改项目竣工,祁北集团要进行大规模的庆典活动,迟胜愚特意请省上那位"大人物"来出席典礼,为技改项目竣工剪裁。剪裁仪式过后,迟胜愚又恳请"大人物"给祁北集团题词。他说:"您不仅是省上主要领导,还是社会知名的书法家,以前从来没有为祁北集团留下墨宝。请您题词留念是祁北集团全体员工的迫切愿望。"盛情难却,"大人物"就写下了"祁连北望,国企明星"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这次"大人物"离开祁北集团的时候,迟胜愚让工作人员将一份礼品交给领导的随行人员,他瞅机会告诉"大人物":"感谢您为祁北集团题词,我们给您准备了一方砚台,请您笑纳。""大人物"听说只不过是一方砚台,也就没有推辞,可是他回去打开一看,这方砚台竟然是高纯度铂金铸造的,工艺十分精美。这显然是一份厚礼,那么大一块铂金,即使当做纯金属来卖,也价值百万,加上精美的工艺,简直是无价之宝。
后来省政协换届,迟胜愚当选省政协常委,享受副省级待遇。上届祁北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到了退休年龄才给了一个副省级待遇,还没有具体职务,所以,迟胜愚当上省政协常委是破天荒的,"大人物"显然起了决定性作用。近两年,祁北集团上缴利税大幅度提高,为省财政做出了巨大贡献,给祁北集团一把手一个政协常委,似乎也顺理成章,别人无话可说。当上省政协常委,迟胜愚心里很滋润,因为副省级干部可以工作到65岁退休,他有可能在祁北集团一把手的岗位上多待几年,或者等到快退休弄一个省政协副主席甚至省人大副主任也未可知。
寻找出路
叶毛又成了无业游民。打了几十天工却没挣到钱,回到家理不直气不壮,吃妈妈做的饭心里会涌起丝丝缕缕的愧疚。老爸给个白眼,老妈一声轻叹,对叶毛来说都是思想压力。怎么办呢?
"毛毛,你再出去找找活儿,挣多挣少总比待在家里强。"寇粉英说,"无论找到啥活儿,你要踏踏实实干,千万不能跟人打架。打架哪儿有个好,自己伤了受疼,把别人打伤更不得了,咱哪里有钱给人治伤赔钱?弄不好还犯法。"
"知道了,妈,您都说多少遍了。"妈妈的絮叨让叶毛更加心烦。
被妈妈一顿数落,叶毛垂头丧气到街上溜达,看能不能找到活儿,可是,找个挣钱的差事哪儿有那么容易?饭馆端盘子不想干了,酒吧跑堂的服务生被人吆来喝去,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许多机关单位门口站着保安,穿上制服看起来挺神气,一问,人家都是保安公司经过训练才派出来的,找不着门路也干不成;饭馆的厨师自然是技术活儿,洗浴中心搓澡的也要健康证和资格证,并不是想干就能干……
叶毛正发愁,忽然碰见程剑。
"剑哥!"叶毛喜出望外。
"我正琢磨开个酒吧。"程剑说。看来他的伤好了,脸上气色不错,正在研究一家酒吧的转让广告。
"开酒吧?那好啊,晚上没事儿我去给你帮忙,不要工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成。"叶毛说。
"八字还没一撇呢,没找着合适的地方,启动资金也没着落,干啥事情都不容易啊。兄弟,哥好久没见你,也不知道飞飞兄弟这段时间干啥,我打电话找他,咱哥仨儿吃羊肉、喝啤酒去,哥也闷得慌。"程剑说。
程剑约了黎飞飞,三人来到城乡交界处一家卖本地传统羊肉系列食品、农家乐性质的饭馆小酌。
"来,干一杯。"程剑提议,"飞飞、毛毛,大哥对不起你俩。上次跟人打架,都吃亏了,受疼遭罪不说,还给家里大人添麻烦。我先自罚一杯,给两位弟弟赔罪。"
"不不不,大哥对我俩像亲哥一样,咱弟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剑哥你说的这叫啥话?跟上你吃亏占便宜都没有怨言,别说受伤,就是把命搭上也心甘情愿。"黎飞飞豪情万丈地说。
"飞飞哥说得对,剑哥你不用客气,你永远是我俩的大哥!"叶毛觉得也应该表个态。
"都是好兄弟!"程剑慨叹,又饮进一大杯酒,"咱哥们儿光靠义气也不行啊,我们得吃饭穿衣,也得有酒喝有烟抽,将来成家娶媳妇,还得买房子?都成大小伙了,不能再靠父母养活,而且应该赡养老人。可我们现在没工作,没班上,也没有其他挣钱的门路,这样下去怎么能行?想一想都要愁死了。"
"都怪迟胜愚这个狗日的不招工,弄得我们这些祁北集团子女游走社会。我听说前段请愿的那些人愿意凑钱,雇人把迟胜愚干掉,我就想挣这份钱,杀了那狗日的。我不知道毛毛兄弟怎样,我反正没钱花,回到家老爹老娘也不给好脸。"黎飞飞说。
"我爸得了癌症,做手术、化疗,把家里钱都花光了,还借债。我在餐馆端盘子,干了快一个月,结果让人开了,也没给钱——有个光头在-浪漫时光-跟我们打过架,我跟那狗日的干架了。"叶毛说。
"剑哥,卖手机的生意咋样,你的店还开着没?"黎飞飞问程剑。
"前段时间我养伤,手机专卖店靠我一个表妹打理,做得不死不活,差不多该关张了,要么我琢磨想开个酒吧。手机生意要是有资金投入,多弄些新款,价位宁可低些,微利多销,也可以做,不过我没有资金注入,这一行也做烦了,心劲儿稍微差点儿,就被挤兑得难以生存。别看咱哥们儿穷,祁北市有钱的人也不少,餐饮、娱乐、休闲保健,都可以做,关键是比服务质量,比物美价廉,我很想挤进去拼搏一番,现在就缺资金,正想办法呢。"
"剑哥,你真有宏才大略!"黎飞飞朝程剑竖大拇指。
"咱哥儿们之间来实在的,你少奉承我。等真正做出点儿事情,有钱花了,我还能忘了你们两个小兄弟?"
"那是一定的。"叶毛说,他认为程剑绝对够哥们儿,讲义气!
"剑哥,你要开酒吧,启动资金从哪儿来?"黎飞飞问。
"我后妈手里倒有几个钱,恐怕她不给我。我还有个杨叔,是我爸生前最亲密的朋友,他提前办了内退,下海做生意,手里一二百万还是有的,我想试试看他能不能借给我钱。不过咱这几年在社会上瞎混,没名堂,就怕杨叔不信任我。万一不行就贷款,我想找杨叔做担保人还可以吧?他不给我面子还有我老爸的面子呢。"
"嗯,剑哥你办法大。"黎飞飞口吻中不无奉承,"剑哥我有个想法,说出来你看合适不合适。我想,哥哥你要是开酒吧,能不能把手机那一块转让给兄弟我来做?我说这话有点儿厚脸皮,不过我实在找不到别的出路,就请哥哥帮个忙。剑哥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没说。"黎飞飞硬着头皮说出他的想法。
"嗯,也行。本来我想把手机店盘出去,给酒吧筹集资金,添不了斤添个两,既然飞飞兄弟想要,我啥话不说,给你就是了。我表妹要愿意继续干,就让她给你打工。"程剑说。
"剑哥,亲兄弟明算账,你把手机店转让给我,咱也要把存货盘清,起码要按进价、成本价折成钱。即使我现在给不了你,等做生意挣回来了,我会还给你。"
"行了吧,也没几个钱。你接手以后要是能挣钱,咱再说,要是赔了,就算我把那个店送你了,不过房租水电费你要出。"
"剑哥,看你说哪儿去了!我迟早都要还你,要不要是你的事。"
"这么一来咱俩有事干了,剩下毛毛怎么办?我的酒吧还在筹备阶段,能不能弄成还在两可之间,即使弄成了,我也不想让毛毛兄弟成天待在酒吧,在那里面跑腿伺候人,有啥出息?"程剑说。
"叫毛毛跟我卖手机,合伙做也成,自家兄弟怎么都好说。"黎飞飞说。
叶毛心里很温暖,觉得还是哥们儿对自己好。
"你还知道上我这儿来?我以为你上天了入地了,毛毛虫让鸡鹐着吃了!"叶毛去找张秋秋,女孩儿一见面连声抱怨。
"我这不是来了嘛。"叶毛一脸羞涩的笑容。百无聊赖的时候,他需要精神的慰藉。
"你想来就来,想不来连人影也不见,叶毛你应该弄个手机。你家该有电话吧?也不告诉我。小毛毛虫,臭毛毛虫,故意弄得这么神秘?"
"嘿嘿,我饭都吃不上,哪里有钱买手机?我家的固定电话也停了,交不起话费。为给我爸治病借了不少债,穷得要尿血了。"
"哼!"张秋秋撇嘴,"要么我给你弄个小灵通,咱就能随时联系。前段时间闹地震我家房子倒了,我把攒下的钱都寄给家里了,要不然给你买手机。"
"算啦算啦,我家穷成那样,我还用手机?我爸妈看见还不得给摔了。再说,怎么能叫你给我买电话,我一个大小伙子脸往哪儿搁?"
"哼,臭毛毛虫,本事不大,还非要装男子汉。我是你姐嘛,给你弄个小灵通有啥不行?你悄悄用,别让你爸你妈知道,不就行了?"
"算了吧,你也不富裕,你买来我也不用。"
"德性!不买就不买呗,我也不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人家有事找不着你,着急嘛。你以后常来,间隔时间不许超过两天,行不行?"
"干啥,还给我规定期限?我经常到你这儿来算咋回事儿,你又不是我女朋友。"叶毛话赶话说出"女朋友"三个字,脸唰一下红了。
"啥,你说啥?我没听见,再说一遍!"张秋秋却很兴奋,追问道。
"没听见算了,我说过的话不重复第二遍。"
"毛毛,你就经常来吧。我不管你把我当你的什么人,朋友也行,姐姐也行,当然,你要认为我能做你的女朋友,我也不反对。嘿嘿……"张秋秋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她的脸也红了。
"不开玩笑。咱说正经的,你想见我有什么事?"
"我给你买了一样东西。"张秋秋递给叶毛一个药盒,里面是瓶装膏状的东西。
"这是啥?"
"这叫-疤痕灵-,专治你脸上的伤疤。抹一抹,额头上那道疤就不明显了,这伤疤很显眼,把你弄得不好看,将来找媳妇都困难。嘻嘻。"
"管用不?"叶毛把那药盒拿过来,看上面的说明文字。说有"镇痛止痒、疏络活血、破瘀软坚、消炎去疤、滋皮润肤"的功效,用法是"每日涂软膏于病患部位或整个面部,轻轻按摩5~10分钟,保留于面部,使皮肤充分吸收其有效成分。疤痕大、硬的可延长保留时间。疤痕灵使用时可根据疤痕大小外涂药膏2~3mm厚。非暴露部位可以24小时或48小时去除已硬药膏,使皮肤休息1~2天后再重复使用"。说明书上还说,"一般15天可明显见效"。
叶毛心里觉得温暖:"秋秋,谢谢你。这药多少钱?"
"你问这干什么,要给我钱?"
"不,我现在没钱,不过我要把账记下来,等挣钱了加倍偿还你。"
"没钱还说大话。谁要你还了?"
"不是说大话。我总不能没脸没皮,在你和枫姐这儿占便宜。我叶毛总还是个男子汉,本来应该我帮你,现在弄颠倒了,这是啥事情嘛!"
"得啦,以后和我不许分那么清,我的就是你的,我有就是你有,给你点儿小零碎不要挂在嘴上。"
"关键是我要找到活儿干,有活儿干才能挣钱,挣下钱了才能说别的事情。一寸光阴一寸金,我再不能这样晃荡下去了。"
"你想干啥?"
"我不知道能干啥,也不知道哪儿有适合我干的事情。"
"要么咱俩去找郭枫姐,她的路子比咱俩宽,办法比咱俩大。"
"也行。"
郭枫对张秋秋和叶毛来访喜不自胜,沏茶倒水洗水果,忙乎了一阵儿。
"龟儿子又出远门了。这回跑得远,不光去省城,还要去深圳、海南。"郭枫说。
"哪个是龟儿子唦?"张秋秋摹仿郭枫的川渝口音,调侃她。
"还有哪个龟儿子?就是给我当老公的龟儿子唦。"
"你的老公做啥子又成龟儿子了唦?"
"他本来就是龟儿子唦!哈哈哈哈哈哈……"郭枫竟然笑出了眼泪,不知她高声朗笑的背后是不是也有酸楚。
"嘿嘿嘿……"叶毛莫名其妙跟着傻笑。
"说是去采风。鬼知道他是采啥子。采野花去喽,格老子的,我懒得管他龟儿子!有钱花就成,你俩好不容易来了,姐请你们去吃正宗的重庆火锅,好不好?"
"好好好,姐姐发财了,你说吃就吃,毛毛也甭客气。"
"发啥子财哟,姐不就是个-二奶-、就是个-小-、就是个卖的唦!"郭枫说话是她一贯的风格。
"枫姐,看你胡说八道,不知道少儿不宜呀?"张秋秋嗔怪道。
"嘁,哪个是少儿?毛毛虫那么大的人,你还把他当小娃儿?他啥子不晓得,啥子不会?不信的话,你天黑了把娃儿留下,看他是不是啥都会!"
"枫姐!"叶毛羞红了脸。
三人到"重庆人"火锅店吃了一顿。那里的火锅底料真叫辣,叶毛觉得从食管到肠胃,上上下下都烧乎乎的,嘴唇几乎要爆起皮来了。
"过瘾,过瘾。"郭枫说。
"只顾你过瘾,把人家辣死了。你没看见毛毛虫吸溜吸溜,肯定辣坏了。"张秋秋说。
张秋秋对郭枫说起叶毛无事可干,想让她给琢磨琢磨,看能干点儿啥,挣几个钱。
郭枫想了想说:"你俩知不知道-蜀人坊-?店老板是我老乡。实在不行的话,叫毛毛虫到那里去做足浴技师。"
"蜀人坊"是祁北市一家生意很火爆的足浴中心。
"足浴我知道,不就是洗脚嘛。那里头还有技师?"叶毛说。
"你这个娃儿,啥子都不懂,技师就是给人洗脚的嘛。那里头做正规的保健足疗,那也是学问,是一门技术,学会了才能当技师。"郭枫说。
"洗脚的技师还有男的?我以为都是女娃。"叶毛真的不明白。
"去做足疗男人多,女人也不少,正规的保健足浴,女人去享受一下也很正常。"张秋秋给叶毛做解释,"男人去了,一般要小姐做,女人去了,专门点男技师呢。"
"哦。我要是听枫姐的话去做洗脚工,就是专门伺候女人的?干活就是抱着女人的臭脚又揉又捏?"
"女人怎么就是臭脚?男人的脚才臭!你就是臭脚,我跟枫姐的脚都是香的,不信你闻闻。"张秋秋调侃叶毛。
"我才不去呢,整天给女人洗脚,丢死人了。"叶毛表态说。
"那有啥丢人的,只要能挣钱就好嘛。我的老乡,有好多女娃儿就在-蜀人坊-洗脚,一个月挣一千好几接近两千块。毛毛虫,姐领你到蜀人坊看看,你就知道足浴是咋回事。看过了,你实在不想去,就算了。好不好唦?"
叶毛看着张秋秋,秋秋给他支持鼓励的目光,于是朝郭枫点点头。
郭枫领着叶毛来到"蜀人坊"。客人都受到例行的欢迎,穿旗袍的姑娘列队鞠躬:"欢迎光临!"叶毛东张西望,看见走廊做足浴的小姐们穿梭忙碌,有的手里端着泡脚用的木盆,很少看见男技师。
"毛毛虫,姐请你洗脚,体验一下好不好唦?"
"还要洗脚?"叶毛拿不定主意。
"要洗要洗,你亲身体验一下,就知道是咋回事儿了嘛。"郭枫说。
郭枫、叶毛在一个房间坐定,郭枫点了她熟悉的男技师,领班派来一位清秀靓丽的女子给叶毛做足浴。
"蜀人坊"的足浴技师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干活都很地道。女技师先给叶毛拿牛奶洗手,然后捏、揉、捋、拽,光两只手就弄了半天,然后胳膊、肩、颈、背、头部,一一按摩。叶毛除了觉得舒适,更多的是局促,他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叶毛侧目看看郭枫,她微闭了眼睛,一副很满足、很惬意的神态,悄声对男技师提出要求,一会儿让轻些,一会儿让重些,很会享受的样子。等到脚泡好了,技师将叶毛的两只脚先后抱在怀里,细细地完成一系列按摩程序,叶毛有些紧张,头上都出汗了。
"枫姐,我不做了。"叶毛看着郭枫,是那种无助的、让人搭救的眼神。
"为啥不做,不舒服?"郭枫睁大眼睛问。
"不是不舒服……"
"那就坚持做完唦。闭上你的眼睛,要么睁大眼睛看着,这女娃多漂亮唦!"
"我不习惯。"叶毛红了脸,对做足浴的女孩儿说,"你简单些做,看把你累的。"
"那不行,程序是规定好的,我要偷工减料,老板扣钱呢。"女技师说。
叶毛很局促地接受了一整套服务,但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给郭枫做足浴的男技师身上,看他抱着女人白皙俏丽的两只脚不住地搓啊揉啊捏啊……
"知道了吧?做足浴就是这个样子。技师是给人服务的,干的是技术活儿,累是累些,也不少挣钱。你干不干?你要是想干,我找老板说去,他们肯定让你先接受培训,培训完了就上岗。好不好唦?"郭枫问。
"枫姐,你让我想想,想好了我再告诉你。"
"也好。毛毛虫,跟姐上我那里去唦,有好吃的,还有酒。"
"我不去了,夜深了。枫姐,谢谢你。"
"你怕姐吃了你?"
"不是、不是,真的不早了,我犯迷糊,该回家了。"
环境事件
祁北矿业集团发生了一起环境事件。
集团的老厂区距离祁北市繁华地段和居民区很近,几十柱大烟囱往大气层中排放烟气,里面含有大量有害气体,以二氧化硫最多。平常要是遇到气压低、气流不畅,祁北市的老百姓经常能闻到刺鼻的气味,大家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这天是星期五,祁北集团下属的化工厂吸收冶炼烟气的系统突然出了故障,冶炼厂含有高浓度二氧化硫的烟气无处可去,干脆统统排放到空气中去了。偏偏当日连一丝风都没有,气压又低,天气很闷热,冶炼系统排放到大量烟气无法消散,笼罩了大半个祁北市,大街小巷黑压压、雾蒙蒙的,行驶的车辆都把灯打开了。更要命的是,浓烈气味不仅刺鼻,而且辣眼睛,凡是在户外的人都被刺激得流眼泪,一个个紧闭了眼睛像盲人一般摸黑走路。街道上所有的店铺赶紧关门,家里有人的也都关门闭户。一时间,祁北集团总调度室、行政和党委两个办公室等部门的电话几乎要被打爆,大家都在骂:"你们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迟胜愚是干什么吃的,要用烟气杀人?"当然,市政的环保部门和领导也都接到不少老百姓的抗议电话。
近期祁北集团正流传一个故事,说某女工怀胎十月,生出一狗头人身怪物,大众责难此女和所养宠物狗不清不白,女工不堪羞辱自杀身亡。后来经权威机构认定,女工生出怪胎是因为工作环境恶劣、有放射污染致使胎儿畸形。这个故事更引起了大家对环境问题的关注。
尽管生产系统的故障很快排除了,老天爷也挺帮忙,正午过后开始刮风,将带毒的烟气稀释并给送到相邻的县市去了,但老百姓还是记住了这一天,称之为"祁北市的黑色星期五"。
事情过后,市环保局局长找到市委书记和市长诉苦:"咱们市曾经是全国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十大城市之一,这顶黑帽子去年刚刚摘掉,祁北集团又发生如此严重的环境事件,我们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老百姓骂我们这些干环境监测的吃干饭。我认为这次的环境污染事件要严肃处理,一定要让祁北集团吸取教训。"
听了环保局局长的汇报,市长表态说:"这次污染事件虽然很严重,但它是一次偶然的意外事故。我们必须看到近几年祁北集团通过技术改造,对大气的污染已经大大减轻。考虑到祁北集团是全省和我市的第一纳税大户,是我们地方财政的主要支撑,也考虑到地企关系,我觉得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比较好。"市委书记江成华却说:"这次环境事件影响太恶劣了,人民群众怨声载道。假如再没个说法,估计祁北市的老百姓不干。假如有人告状,假如省上或国家的环保部门找麻烦,我们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我主张给祁北集团开罚单,狠狠处罚,一定要让他们感到肉疼,这样才能迫使他们汲取教训,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环境事件发生的时候,迟胜愚在外地,回来听说市环保局给祁北集团开出了巨额的环境污染罚单,立即勃然大怒,找上门去和市领导理论。
迟胜愚对着市委书记和市长吼叫:"你们干吗非要和祁北集团过不去?祁北市的财政靠什么支撑你们比我更清楚。治理环境污染是一个长期的、艰苦的过程,不是一两句话的事,关键是要花钱,花大量的钱。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光说要给祁北市民一个碧空蓝天,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几年在治理环境污染方面我本人和祁北集团也没少努力,但总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况且这次污染事件有其偶然性,的确是设备系统出了故障,而不是人为地故意造成污染。市上领导和环保部门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究竟什么意思?非要和祁北集团过不去,非要和我迟胜愚过不去吗?"
市委书记江成华对迟胜愚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态度十分反感,说话柔中带刚:"迟董事长,没有人故意拿这次环境事件做文章,更没有人故意和祁北集团过不去。我和市长都非常清楚,祁北市的地方财政之所以在全省排前列,与贵集团纳税分不开,甚至可以说,假如没有祁北集团这个特大型矿山冶金企业,国家的版图上也许就不会有祁北市,但这些都不能成为环境可以被肆意污染的理由。事实终归是事实,市环保部门开出罚单是以事实为依据,以国家有关政策法令为准绳的,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合适。"
市长也顺着江成华的思路帮腔说:"其实在环境污染这件事上,市上相关部门对祁北集团一直网开一面。比方说吧,环保部门检测空气质量的采样点,大半都在上风处,某种程度上掩盖了祁北集团污染空气严重的程度。这次环境事件社会影响大,老百姓意见大,不做适当处罚我们也不好交代呀。"
"好好好,你们罚吧,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不过,交不交这笔罚款我们还要考虑考虑,该向省上领导汇报的我也要汇报。经济发展和治理环境是相辅相成的,同志们,辩证法还是要好好学的,发展才是硬道理!"迟胜愚说罢摔门而去。
市长说:"迟董事长十分牛气,他给省上主要领导一汇报,谁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市委书记说:"该坚持的原则一定要坚持。迟胜愚再牛,也没有国家的法律法规牛,俗话说,牛头大,总还有煮牛头的锅。"
出乎祁北市的主要领导的预料,省上那位"大人物"听了迟胜愚的一面之词,立即打电话把江成华训斥一顿:"成华同志,我说过多少次,祁北市和祁北集团必须搞好地企关系,同心协力建设和谐祁北,我发现你们对这方面的精神领会得不够深刻。祁北矿业集团在全省经济、社会发展方面的地位和作用你不可能不知道,祁北市委市政府之所以工作成绩很大,各项经济指标的完成在全省名列前茅,难道不是得益于祁北集团?我认为,你们市委市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为祁北集团服好务,保驾护航。祁北集团的污染问题是历史欠账,迟胜愚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以后每年投入大量资金搞技术改造,在环保方面并非无所作为,但是你们应当允许他们有一个过程,不能幻想一夜之间问题就得到彻底解决。这次的环境事件,我建议你们还是网开一面吧,毕竟是偶发事件,也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江成华听了"大人物"一番话觉得憋屈。不执行吧不行,官场上的人谁愿意和上级领导硬顶?执行吧又违背自己心中的意愿,也与祁北市人民群众的利益相违背。
就在江成华书记和祁北市地方执法部门进退两难的时候,国家环保局经由省上环保部门发来一道指令,要求严肃调查处理祁北市"黑色星期五"的环境事件。因为有祁北市民将那天黑烟笼罩全城、全市人民痛苦流泪、市区呼吸科病人陡然增多、医院应接不暇的情况拍成一组很清晰的照片,发到了互联网上,同时也寄给了国家和省上的环保部门。
环保局局长找到市政府主管副市长,副市长领着环保局局长向市长汇报,市长又把来自上级环保部门的明传电报和相关资料照片拿给市委书记看。江成华感叹道:"祁北市动员全市老百姓辛辛苦苦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光环境污染这一项足以使大家的努力付诸东流。"
碍于省上"大人物"说了话,祁北市委市政府只好把身段放低,由主管副市长带着环保局局长找上门去和省政协常委、祁北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迟胜愚商量,看看此事究竟应该怎么了结。迟胜愚看了来自国家和省上环保部门的资料和处理意见,发牢骚说:"你们想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吧,反正也不是我迟胜愚掏腰包!"
迟胜愚办公室发生的恐吓信事件终于查明了真相。信和子弹是集团公司保卫处一位民警放到迟胜愚房间的,出事那天办公楼被请愿人群包围,大楼内外戒备森严,一般人没有集团公司机关工作人员的胸牌不能随意进出。这个民警那天正好在楼内执勤,迟董事长办公的那层楼由他负责,所以一开始他就被锁定为怀疑对象。经过查找恫吓信中子弹的来源,并且有指纹鉴定等侦查手段提供支持,再加上反复讯问和政策攻心,这小伙子终于招了,承认那封信是他利用执勤之便放到迟胜愚办公室门下面的,子弹也是他以前执行任务存留下来的,但年轻人始终不愿意供出炮制恐吓信的人。被逼得紧了,有一天他趁看管他的警察不备,猛地抢夺了原来同事腰里别着的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开枪自杀了。小伙子死后,发现他早已写下一封遗书:
敬告组织:
我承认,写信恫吓迟胜愚这件事的确欠妥,有违相关法律和法治精神。为了不再连累别人,我对此事一概承担,希望组织上不要再继续追查。我坚信祁北集团现任董事长兼总经理迟胜愚是一个大贪污犯,是鱼肉老百姓的坏人,是祁北集团十万职工、家属和离退休人员的罪人,我的死是对迟胜愚的不屈抗争和最强烈的抗议。我相信迟胜愚总有被绳之以法的日子,如果那一天来到,我希望家人亲朋能将喜讯及时告诉,我将在天堂笑看此贼覆灭。
又:亲爱的老婆,我死后拜托你照顾我的父母,养大我们的儿子。对不起,永别了。
这位青年民警因为参与了迟胜愚恫吓信事件而自杀,在祁北集团职工、家属心中所掀起的感情波澜是巨大的,他的那封遗书内容也在民间流传。后来,这位民警的遗体要被送去火化,毕竟他因为涉嫌犯罪在接受审查的过程中自杀身亡,所以只通知了亲属,尽量保持低调。但消息不知怎么走漏了,竟然有数千群众主动来为这个青年民警送别,祁北集团职工医院太平间的院子里挤满了人,还有许多人进不去,在大门外静默守候。一般的丧仪上都设有登记吊唁的礼薄,有人负责登记并收取礼金,这位青年民警因为情况特殊,无论家人还是他原来所在的单位都没有做这样的准备,但送别他的现场有许多人都要求表示一下心意,结果就有两位死者的生前好友主动承担此事,一个用临时找来的笔记本登记,另一个负责收礼金。谁知有许多人给钱并不想登记,而是将钱留下就转身离去。那个收礼金的人随身带的一个小公文包很快装不下了,有人给找来一个搪瓷脸盆,结果有许多人就将大额的现钞直接丢到脸盆里,最终那个脸盆也装不下了。后来灵车缓缓开出,自觉列队为这位青年送行的人群流如雨下,许多人发出难以抑制的低泣,马路两旁突然有人扯开黑色挽幛,上面别着白纸剪出来的大字:"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公道自在人心"。
以祁北集团职工、家属为主体的群众自觉为自杀的民警送行,而且通过打出横幅挽幛、自觉捐款等方式表达出一种人心所向。这件事传到迟胜愚耳朵里,让他十分恼火,但又无处发泄。没过几天,祁北集团的保卫处长被免职,理由是内部管理不善,对民警的思想教育不力,以致发生社会影响极坏的严重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