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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上阳赋)》第三十七章 乍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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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便是一年一度的亲蚕礼,每年仲春由皇后主祭,率领众妃嫔命妇向蚕神嫘祖祭祀祈福,祈佑天下蚕桑丰足,织造兴盛。

  耕织乃民生之本,每年的亲蚕与谷祀两大祀典,历来备受皇家重视。按照祖制,皇后主持祭祀之时,必须以黄罗鞠衣为礼服,佩绶、蔽膝、华带与衣同色,相应衣饰俱有严格的规制。其余妃嫔命妇的助蚕礼服,也由锦罗裁制,纹样佩饰按品级予以区分。过去每年春天我都穿上青罗鸾纹助蚕服,跟随母亲参加亲蚕礼。然而今年,我却要代替姑姑登上延福殿祀坛,亲自主持亲蚕大典。

  太常寺长史不厌冗长地一样样报上祀典所需礼制器具。我一面听着,一面凝眸细看那份奏表。报至主祭礼服时,长史面有难色,小心试探道:“不知主祭礼服,是否也照常制置备?”若按常制,那便是皇后特定的礼服了。如今朝中上下均以摄政王为尊,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差不过是个虚名。本朝历代皇后多出身于王氏,久而久之,王氏便有“后族”之称。皇家礼官素来最善于逢迎上意,此番必然以为我会穿上皇后礼服。

  我淡淡抬眸,“今年事出特例,太皇太后因病不能主持祭典,实不得已而代之。服色虽小,攸关礼制事大,不可僭越。”

  “微臣知罪!”长史连连叩首,复又迟疑道,“只是王妃以主祭之尊,若只着助蚕服,也恐于礼不合。”

  “既然两种服色都有不妥,那就另行裁制吧。”我不动声色,只将奏表搁置一旁。

  次日,我让阿越将新礼服的图样,连同指定的衣料交给少府寺,命其三日内制成。

  宣和二年季春,太史择日,飨先蚕氏于坛,豫章王妃代皇后行亲蚕礼。

  侍女奉上新制的亲蚕礼服,素纱内单,外罩云青丝帛长衣,下着烟青流云裳,广袖削腰,烦琐的佩绶罗带一律免去,仅在围裳中垂下纤长飘带,形如凤尾。周身无绣无华,裙袂处织出淡淡的鸾凤暗纹,衬以环佩璎珞。

  阿越将我长发梳起,绾做倾鬟缓鬓,髻上加饰步摇。

  我端详镜中容颜,拈笔蘸了一抹金箔朱砂,在额间淡淡描过。

  妆成,出凤池宫,肩舆四面垂下纱幄,仗卫内侍前导,行至延和宫东门。

  诸命妇早已于宫门迎候,均着繁盛礼服,高髻金饰,锦绣非凡。众人趋前,行礼如仪,称颂吉辞。内侍掀起垂幄珠帘,我伸手搭在导引女官臂上,缓缓步下肩舆。此时晨曦方现,霞光普照,庄穆的祀坛仿佛沐浴在隐约金光之中。

  我登上玉阶,立定在晨光之下,衣袂飘举,肃然焚香祈告。

  随后,女官引领众人至桑苑,内侍奉上银钩,我率先受钩采桑,诸内外命妇依次效仿,各自采桑,盛入玉奁之中,至此礼成降坛。最后由内侍引入蚕室,略略看过今年的新蚕,便至后殿品茗叙话。

  诸位王公亲眷坐在我身侧,彼此素来熟识,当下也不拘礼。

  众人纷纷对我的服色妆容大加称羡,我淡然微笑,却闭口不提更替服制之事。

  到底还是有人忍不住,好奇探问道:“王妃这身礼服不同往年式样,衣料似丝非丝,似麻非麻,从来未曾见过,不知是何方进贡的珍品?”

  我温言笑道:“倒不是远来的稀罕物,只是织造司今年新贡,从前是没有的。我瞧着喜欢,便裁来做了礼服。”众人恍然,难掩艳羡之色。左首的迎安侯夫人尤其欣叹不已,我转眸看她,含笑道:“夫人若是喜欢,回头我叫人送些到府上。”迎安侯夫人欣喜不已,连连称谢。

  众人艳羡之色更浓,令迎安侯夫人甚是得意。

  不出三日,织造司来报,称近日各府贵眷纷纷向织造司求取新帛。

  我早已吩咐过,无论何人求取,新帛概不准外流。众人的胃口被吊了个十足,私下探问也问不出个究竟,越发好奇心痒。十日后,宫中颁下更替服制的懿旨,诸命妇朝服自此弃用绮罗,一律改用新帛。

  一夜 之间,从宫中到京城,人人皆以穿新帛为荣,绫罗绮绣反沦为下品。

  而我没有想到的是,不只新帛风靡了京华,连我一时兴起描画在额间的纹样,也迅速传遍坊间,无论仕女民妇皆以此为美。

  难得春日晴好,我闲坐廊下,信手拨动清籁古琴,心下又想起了哥哥。

  阿越轻巧地走到身边,低声道:“奴婢已将王妃赐下的衣饰送往景麟宫,苏夫人收下后很是感激,嘱奴婢回话,想当面来跟王妃道谢。”我淡淡应了一声,“不必了,你平日常去走动,有事多多照应即可。”

  “是,奴婢明白。”阿越迟疑了一下子,欲言又止。我不动声色,低头抚过琴弦,却听阿越低声道:“奴婢瞧着小郡主,好像不大对劲。”

  “小郡主有何事?”我一怔,原以为是锦儿有所怨言,却不料是孩子有事。

  阿越蹙眉道:“苏夫人原说小郡主感染风寒,不让人探视,奴婢唯恐王妃担心,便执意看了看小郡主……”

  “如何?”我蹙眉问道。

  她迟疑片刻,露出茫然神情,“奴婢似乎觉得,小郡主的眼睛竟似瞧不见人。”

  我一惊非轻,立刻站起身来,一面传唤御医,一面吩咐马车往景麟宫而去。自从锦儿被禁足,我就再没有踏入景麟宫,更没去看过她和那孩子。每每想到她那日的言行,便觉得心寒烦乱,再也无法将她当做昔日的锦儿,怎么看都是一个陌生的苏夫人。至于她与子澹的事,我至今不知,也永远不想知道。

  踏入景麟宫,锦儿已闻讯迎了出来,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而至,神色冷淡且慌乱。我无意与她寒暄,直言探望小郡主,命奶娘立刻抱了小郡主出来。锦儿脸色立变,慌忙说道:“孩子刚刚睡下,切莫将她吵醒了!”我蹙眉看她,“听说小郡主感染风寒,我特地传了御医前来探视。难道孩子病了这么些天,夫人一直不曾传唤御医?”锦儿脸色发白,低头不再说话,手指却狠狠绞紧。见她这般神色,我越发生疑,正欲开口,却见奶娘抱着孩子从内殿出来。

  锦儿抢步上前欲夺过孩子,却被阿越拦住。奶娘径直将孩子抱到我面前,我迟疑了下,接过那兀自熟睡的孩子,心中顿时百味莫辨。这是我第一次抱着子澹的孩子,一想到这孩子身上流着和子澹同样的血,我便不知该欢喜还是心酸……子澹,他终究还是我心底一处触不得的裂痕。

  怀中女婴有一张秀气可人的小小面孔,沉睡间似一朵含苞的莲花。我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渐觉柔软,不由伸出手指轻抚她粉嫩脸颊。她小嘴微张,嘤咛有声,慢慢张开了眼睛。纤长睫毛下,那双大而圆的眼睛木然地望向我,眼珠一动不动,原本该是乌黑的瞳人里,竟蒙上一层令人心惊的灰。

  她似乎察觉出这是一个陌生的怀抱,顿时哇的一声哭出来,四下扭头寻找母亲,那双眼睛始终木然,不曾转动一分。

  我抬眸看向锦儿,手足阵阵发冷,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这孩子分明已经盲了,她的母亲却绝口不提,更不让御医来诊治!

  “孙太医,你当真瞧仔细了?”我盯着伏跪在地的御医,冷冷开口。

  沉寂如死的内室,左右都已屏退,奶娘抱走了哭闹的小郡主,只剩御医和我的贴身侍女。孙太医是宫中老人,阅历深厚,天大的变故也见识过,此刻却匍匐在地,面色铁青,僵了半晌才回禀道:“王妃明鉴,微臣虽愚钝,这般浅显症状尚不至于看错!小郡主的眼睛的确是被人下药灼伤,以至失明!”老太医的语声也因愤慨而颤抖——下药灼伤,这般残忍的手段简直骇人听闻,谁会对一个未满周岁的女婴下此毒手?

  “是什么药,可还有救?”我咬了咬牙,心中的愤怒如烈火腾起,不可抑止。

  孙太医须发微颤,“此药只是极常见的明石散,但下毒手法十分残忍。照伤势看来,应当是以药粉化在水中,每日滴蚀,渐渐造成灼伤,并非陡然致盲。所幸眼下发现得早,小郡主尚有微弱知觉,及时救治,或许还能留存少许目力。”

  这样的伤即便治好也是半盲,这孩子的一双眼,竟是就此废了!我默然转身,陡然拂袖将案上茶盏扫落在地。

  明石散是宫里最常见的药散,每间宫室都会用来掺在熏香之中,以避蚊虫。这药散清香无毒,虽可驱散虫豸,对人却无大碍。然而谁又想得到,将药粉化在水中滴眼,却可以缓慢灼伤眼眸,致使眼珠毁坏,终生失明!即便是两军阵前,面对流血惊变,横尸当场的惨况,也不曾令我如此惊骇愤怒。

  什么人,对一个小小婴孩有这样深的怨恨,竟能在侍卫森严的景麟宫下此毒手,更在我的眼皮底下公然伤害子澹的女儿!

  “来人!”我冷冷回头,一字一句道,“即刻封闭景麟宫,但凡接近过小郡主的宫人,一并刑囚!”

  景麟宫内侍卫、宫人连带杂役,一并被囚禁在训诫司,近身服侍小郡主的宫女和奶娘,全都跪在殿前,由训诫司嬷嬷一个个审讯。悲泣惨呼之声 ,透过屏风传来,一声声清晰入耳,如尖针直刺人心。但凡宫中之人,无不清楚训诫司的手段,落在那些嬷嬷手里,比死亡更加可怖。

  我端坐椅上,不语不动,冷冷地看着跪在跟前的苍白妇人。这个鬓发散乱,神情恍惚的妇人,就是与我一起长大,曾亲如姐妹的锦儿吗?

  她跪在跟前已经近一炷香时间,仿佛变成哑巴一般,死也不肯开口。

  晖州失散之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让昔日巧笑嫣然的锦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我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亦不开口逼问,宁愿外面的宫人供出更可怕的主谋,也不愿意印证我的猜想。外头惨呼声渐渐低微,锦儿的脸色越发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却仍抵死强撑。只过了片刻,训诫司的徐嬷嬷步入屏风,俯身回禀,“启禀王妃,奶娘袁氏、宫人彩环、云珠均已招供,供词誊录在此,请王妃过目。”

  锦儿身子一颤,猛地抬起头来,与我目光相触,整个人似被抽去了筋骨一般。阿越接了那页供词,低头呈递于我,悄然退至一旁。室内弥散着淡淡的衡芷香气,幽冷沁人。薄薄一页供词,看得我遍体生寒,双手颤抖不已。

  奶娘供出,小郡主每晚与苏夫人同睡,从未在旁人身边过夜,每到夜晚,常在苏夫人房里大声哭闹,半宿方歇。

  彩环供认,苏夫人月余前称寝殿陈旧,多有蚊虫,曾命她向内务司讨要明石散。

  云珠供出,她曾无意中发现小郡主眼睛有异,苏夫人却称无碍,不准她声张。

  我反复将那几句供词看了又看,终于将这一页薄纸劈面摔向苏锦儿,喉头哽住,竟说不出话来。锦儿颤然捡起那页供词,看了两眼,肩背阵阵抽搐,整个人似瞬间枯槁下去。

  我寒声问:“果真是你?”

  锦儿木然点头。

  我抓起案上茶盏,用尽力气摔向她,“混账东西!”

  瓷盏正正砸在她肩头,泼湿了她半身,碎片划过额角,一缕鲜血淌下她惨白面颊,触目惊心。阿越忙跪下来,一叠声地劝我息怒。

  “你到底是不是她的母亲,你还是不是人?”我语声喑哑,愤怒得失去常态。

  锦儿缓缓抬起头来,眼中一片血红,映着面颊血痕,异常可怖。

  “我是不是她的母亲?”她嘶声重复我的话,陡然厉声大笑,“我宁可不是!你以为我愿意生下她,生下这个孽种,跟我一样受尽苦楚吗!”

  孽种,这两个字如火舌一般烫到我。我霍然站起,全身僵冷如坠冰窖,“你说她是什么?”

  锦儿惨笑道:“我说她是孽种,跟我一样的孽种!”

  我倒抽一口冷气,脚下一软,跌坐回椅上。

  锦儿生在乐舞教坊,本是一个舞姬的私生女儿,直至她母亲病死,也未告诉她生父是谁。乐坊里这样的孩子并不少见,通常男孩送人,女孩留下,长大后不是成为乐伎,就是被达官贵人收做婢妾。锦儿却十分幸运,七岁那年被徐姑姑偶然看到,怜她孤苦,便带进府来做了侍女。

  此刻,她却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这女孩是孽种,跟她一样的孽种。我望着她,全身阵阵发凉,在心中盘桓过无数次的疑问,终于艰涩脱口,“锦儿,告诉我,晖州离散之后,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唇角陡然一抽,瞳人缓缓收缩,惨然笑道,“郡主,你真想知道吗?”

  我起身走近她,抽出丝帕将她额角血迹拭去,心下一时不忍,“你起来说话。”

  她恍若未闻,依然跪跌在地,半仰了头,拽住我的袖子,“殿下叫我从此忘了此事,再不必对旁人说起……可是,郡主想要知道,锦儿怎能隐瞒!”

  她的笑容令我心里发凉,不觉退后一步,抽出袖子,“锦儿,你先起来。”

  “你还记得,在我十五岁生辰时,问过我的心愿吗?”她目光紧紧地盯着我。我记起来,那时我们已经去了晖州,在她年满十五那天,我许诺替她达成一个心愿。然而她始终不肯说,只说自己的心愿都已经达成。那时我只以为她是孩子心性,什么都不懂得。

  锦儿幽幽一笑,“那时我的心愿,便是跟随在殿下身边,一辈子侍奉他。”

  我怔怔地看了她半晌,闭了眼,无声叹息。那些甜美的岁月,她默默地跟在我身边,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在我和子澹的天地里,她如同一个不出声的摆设。可我们都忘了,她也是一样的豆蔻年华,也一样有少女萌动的春心。

  当日我在晖州遇劫,一连数日生死不知,她惶恐之余,只想到将此事尽快告知子澹,又唯恐子澹接到我遇害的消息,不堪悲痛。她觉得这个时刻,必须有人陪在他身边,便不顾一切地赶了去。一个孤身弱女,千里迢迢从晖州赶往皇陵……想起当年怯弱胆小的锦儿,竟不知她哪来的勇气。

  那时子澹还未遭到幽禁,虽然远在皇陵,仍是自由 之身。锦儿说到此处,神色凄婉却又温柔无限,“我千辛万苦去了皇陵,真的见到了他,想不到他那么高兴,看到我,竟然高兴得流泪!”她眼中光彩绽放,似又回到与子澹重逢的那一瞬间,“看到他那样高兴,我再不忍心将噩耗告诉他。当时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我竟骗了他,只想暂时瞒住他,不让他伤心难过……我说,是郡主命我来此侍奉殿下,从此留在殿下身边,他也半分不疑就信了。”

  “皇陵偏远闭塞,直到三个月后,我们才辗转得知郡主脱险的消息。殿下也知道了我当日的谎话,他却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怨我。那时我便下定决心,从此生生世世都跟在殿下身边。之后他被软禁,被监禁,我都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只有我,再没有旁人……”锦儿语声平静,唇角噙着一丝甜美笑容,犹自沉湎在只属于她和子澹的回忆中。

  “本以为这一生就是这样了,我伴着他,他伴着我,就在皇陵孤老一生也好……”锦儿的语声骤然尖促,仿佛被人掐住脖颈,“后来他被单独囚禁,不准女眷随同,我单独住在别室,每日只能探视他一次。有天夜里,喝醉酒的军士闯进我房中……”锦儿哑声说不下去,我也再听不下去,耳中嗡嗡作响,心中惊痛到无以复加。子澹,他那几年的软禁生涯竟凄惨至此,竟致遭受这样的侮辱,连他的侍妾也被醉酒士兵奸污!

  “过后呢?”我闭了闭眼,隐忍心中痛楚,追问锦儿,“那个军士现在何处?”

  锦儿神色漠然,“死了,那蛮子已被宋将军处死了。”

  “蛮子?宋怀恩也知道此事?”我惊问。

  “知道。”锦儿幽幽一笑,“宋将军是好人,待殿下多有照拂,可恨的只是那些禁军……此事过后,宋将军终于将那些禁军撤走,将殿下身边都换成了他的士兵,我这才不再担惊受怕。”我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姑姑最早派去的禁内侍卫,尽是京中坐食皇粮的兵痞,其中不乏胡人血统的蛮子——当年哲宗皇帝曾将各族出色的武士编入禁军,组建了一支奇怪的卫队,并一代代传沿下来。从此禁军中也有了胡人血统的蛮子士兵,只是这些胡人多年生活在京中,与汉家通婚,言辞起居都与汉人无异。子澹身边发生这样的事,可恨怀恩竟不告诉我。

  锦儿颤声道:“原本我是死也不会让殿下知道此事,可是,可是……我竟……有……”

  我已然猜到了最坏的结果,再不忍听她亲口说出,“于是,子澹给了你名分,让你将孩子生下?”

  锦儿掩面哽咽,“殿下说,终究是一个无辜生灵……”她陡然抬眼,直勾勾地望向我,“这般仁慈的一个人,你们怎能那样待他?旁人欺他辱他,连你也辜负他!跟了个有权有势的豫章王,就忘了一心一意待你的三殿下,你可知他在皇陵日日夜夜都牵挂你,时时想着你,就如我时时想着他,他却只当我是你的丫鬟,从不当我是他的女人……就算有这空头的名分,我却什么都不是!”

  她目光如刀,一声声,一句句,都剜在我心头。

  “我生的女儿,他口口声声叫她阿宝,连我的女儿也逃不出你的影子……豫章王妃,你凭什么被他念念不忘?一个亲手推他去送死的狠毒女人,也配让他念念不忘?”她越说越激愤,渐渐神色扭曲,状若疯狂。左右宫人将她按住,她仍挣扎着要逼近我跟前。

  我默然听着她的喝骂,只觉满心悲哀,半晌无言。

  “你的女儿长了一双肖似胡人的眼睛,越长大越是明显,所以你便狠心将她眼珠灼去?”我站起身来,最后一次寒声问她。

  她似被人猛地抽了一鞭,颤抖得说不出话,悲咽一声,软软昏厥过去。

  这桩皇室丑闻一旦传扬出去,子澹将声名尽毁,皇室也将颜面扫地。如果换作姑姑,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处死锦儿和孩子,处死全部宫人,将这桩秘密永远掩埋地下。然而面对锦儿,面对那可怜的孩子,我终究做不到这样的狠绝。

  次日,景麟宫五名知情宫人被处死,小郡主被送入永安宫,交由仔细可靠的宫人照料。

  苏氏则被以触犯宫规为由,逐出宫廷,谪往慈安寺修行思过,终生不得踏出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