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黄沙挟着劲风卷起,将水无声和他的数十名铁骑护卫卷了进去。他们除了紧紧闭上眼睛和嘴巴外,其它什么也做不了。
黄沙渐渐落地,水无声终于睁开了眼睛,满窗花早已不见踪影。
满霸王仍然横刀站在水无声面前,站得很稳,面上带着种诡异恐怖的笑意。
很淡的、含着讥消的笑意。
水无声冷冷道:“你对那个满床飞的淫妇倒真忠心得很。”
满霸王摇头道:“你错了。”
“是吗?”
“满窗花是不是个满床飞的淫妇,我不知道,而且这一点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满霸王缓缓道:“我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她救过我的命。”
水无声盯着满霸王的眼睛,嘴角挂着的轻蔑更明显了,“我看得出。”
“那就好。”
水无声道:“我看得出,你脸上的伤疤是新的,显然刚痊愈不久。”
“不错。”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水无声好像已放弃了决斗的打算,开始和满霸王套近乎了,“依阁下刚才那一吼所显露的武功,相信天下绝难有任何人可以将阁下伤成这副模样。”
满霸王淡淡道:“不是人。”
“哦?不是人是什么?”
满霸王沉默半晌,才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
“狼!”
水无声愕然道:“狼?狼群?”
满霸王点了一下头。
他的眼中,饱含着深沉的寂寞和空虚,就好像他的思绪已飞到了极遥远的地方、人的想象力无法到达的地方。
水无声看见了,水无声也理解——他自己岂非也已达到了那种常人无法达到、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只有在心灵经历过极度的痛苦磨难之后,一个人才有可能达到那种境界——
阿识那!
生生不息的阿识那。
永恒流动的阿识那。
空虚寂寞的阿识那。
水无声缓缓地抽出了剑。
世上惟一值得他试剑的人就在眼前,该是他拔剑的时候了。
剑已在手。
剑上的光华刹那间充斥了天地,仿佛连太阳的光辉也被掩去了。
满霸王微颌道:“好剑!”
水无声轻声道:“剑无所谓好,无所谓不好。”
那么,什么才是“有所谓”的呢?
满霸王没有问,水无声也没有说。
勿须问,也勿须说。
水无声忽然沉声喝道:“听我的号令,大家去追满窗花,无论死活都要。”
那些铁骑护卫都怔住,一时之间,竟没有人应声听命。
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主人的安全,为主人拚命。他们应该时刻不离主人左右才对。
更何况,他们也都看得出,主人今天又遇到了强劲的对手,这个时候,他们怎么能离开?
水无声森然道:“全部都去,不听号令者,斩!”
那群铁骑护卫这才不得不离去,而且散得非常迅速。
片刻之间,茫茫的大漠上已不见他们的踪影。
现在,已只有满霸王和水无声对峙在阳光下,大漠上。
满霸王道:“你没必要让你的手下走开。”
水无声道:“是吗?”
“你也应该明白一点,满窗花也是个在沙漠里长大的人,你的手下想捉住她,只怕很难很难。”
“我知道。”
“你遣走他们,是想给我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不错,有他们在这里,势必会分散你的注意力。无论如何,他们的武功还算不错,对你总归有一些威胁。”
“嗯。”
“我不想让别人说,水无声是仗着人多势众取胜的。”
满霸王淡淡道:“无可否认的是,有他们在这里,你也无法完全集中精力。他们的武功或许的确不错,但有时候也会令你分心,反而成了你的累赘。”
水无声点了点头:“不错。但这只是其一。”
“难道还有其二?”
“嗯”
“其二是什么?”
水无声面上慢慢露出了一丝微笑:“我不想让任何其他人看到这场决战。”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配。”
“不配?”
“他们看不懂。”
满霸王终于点了一下头表示承认,“不错,他们的确看不懂。”
水无声道:“他们还没有达到我们所达到的境界,根本就相差十万八千里。这辈子他们也没希望追上我们。”
满霸王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从来不愿低估了别人的实力,他尤其不愿低估别人的智力。
水无声盯着他的眼睛,慢吞吞地道:“你究竟是谁?”
满霸王淡然道:“你是在问我的名字?”
“对”
“又何必问?”
“我一定要问。我一定要知道我的对手是谁。”
“随便我是谁都可以。你可以叫我’霸王’,也可以把我当做阿猫阿狗,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满霸王顿了顿,又道:“你看见天上的云彩,就可以把我当作云彩;你看见脚下的沙堆,也可以把我当作沙堆。人生岂非就是这样?”
水无声道:“不一样。云彩的形态是变幻无常的。沙粒虽然细微,也可以有所不同,这一粒沙和其它的沙子完全一样吗?对你来说是一样,对沙子来说,它希望是一样吗?”
满霸王不答。
水无声又道:“我好像在那里见过你。”
“可能。
“我常听人说,一个人的相貌可以变,但眼睛无法改变。”
“我也听说过。”
水无声一字一顿地道:“你是郑愿!”
沉默。
沙漠像是已死去。
良久,满霸王终于点了点头,嘶哑着声音低声道:
“你没有认错。”
他就是郑愿?!
满霸王就是郑愿?!
如果满窗花在这里,听到这样,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水无声似乎也被这个狰狞的大汉的话惊呆了。
就好像刚才他根本就没说过“你是郑愿”这句话,就好像他根本就没希望对方就是郑愿。
他真是郑愿?
水无声忽然打了个寒华,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了似的。
他的额上,竟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太阳在突然间变得明亮了,变得刺眼,让他眼睛生痛,让他不习惯。
脚下的沙子似乎也在刹那间变成了一粒粒灼热的烙铁。
他觉得自己就像突然间被人扣进了蒸笼里,被人扔进了熔炉中。
水无声凄厉地大吼了一声,仗剑疾冲而去、冲向郑愿杀了他!
杀了郑愿!
没有剑光。
没有剑光。
没有杀机。
水无声仗剑冲了过去,没有剑招,也没有身法。
可是郑愿却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因沉重猛烈的压力而爆裂了。
他看见的不是一柄剑,而是千千万万柄剑在向他冲来。
他看见的不是剑招,而是无坚不摧、汹涌澎湃的巨涛。
他看见的不是一个水无声,而是排山倒海的仇恨和疯狂。
这已不是剑术!
这甚至也不是武功!
这是魔力!
这是因为极其强烈的仇恨而造成的疯狂的魔力。
郑愿忽然转身背对着水无声的剑。
幻象顿消。
郑愿手中的钢刀向后撩起。
“锵”,一声轻响。
刀折。
剑尖已刺向郑愿的后脑。
郑愿转后一贴身,贴在了水无声的身上。
剑擦着他脖颈的右侧滑过,他都看见了剑上的寒光。
郑愿一个肘锤击向水无声胸膛。
走空。
水无声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有形无质的东西。
剑却无形有质。
剑消失。
郑愿手中的断刀向后再挥。
仍然走空。
剑却已刺中了郑愿的右背。
剧烈的刺痛使他不得不拚命往前跑,他想躲开刺进他背后的剑刃,他不想被剥刺穿。
他没能摆脱。
水无声的剑尖如附骨之蛆紧紧贴着他背后。
他只能再跑,拚命跑。
他不敢回头,他怕他再看到那种恐怖的幻象。
远远望去无际的沙漠上,忽然腾起了一道细线,如一条蛇在飞快地游动。
只有走近了,你才会发现,那条“飞蛇”是两个如闪电般飞弛的人和连在这两个人中间的一辆剑。
跑了不知多久,郑愿这才发现这不是什么办法——至少不是什么好办法。
他无法摆脱水无声的剑,也不敢转身面对幻象,他岂非只有跑到死?
他已感觉到自己的血从后背的伤口往外流,他的力气似也从那里随着鲜血流走。
他知道若不再想出办法,他不会支持多久的。
再有半个时辰,他会力竭身亡。
就在这种时候,水无声居然还能开口说话——
“郑愿,你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
“……”
“你在流血,你会流到身体里一滴血也剩不下。”
“……”
“郑愿,你还记得那场沙暴吗?”
“……”
“你被龙卷风卷飞了,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
“我恰巧在场,我可以告诉你。”
“你说!”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去那里吗?”
“你说!”
“我是为了追杀一个女人,你想必也知道我要杀的人是谁。”
“……”
“是山月儿!是那个骚货!”
“因为那个晚上,我们已经设计干掉了山至轻,而那个骚货不知怎么光溜掉了。”
“我带了一队人马去追她,结果是我不仅追上了她,还遇到另外两个女人。”
郑愿的心跳又加快了许多——另外两个女人?那不是花深深和海姬吗?
郑愿忽然觉得自己实在跑不动了。
他忽然停住了身子。
剑刺穿了他的身体,他看得见从他身前突出来的一截剑刃。
血淋淋的剑刃。
他的身体也和水无声的身体撞在了一起。
剑从他身体内退出。他被水无声足足撞出了二十步迈。
但他没有死。至少,他知道他暂时还不会死去。
他的五脏六腑都已被撞离了位,剑刺穿了他的右肩肿,鲜血在往外狂涌。
鲜血也从他的鼻孔里和嘴角往外流。
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有一线灵智不曾混灭——
谁杀了花深深?!
谁杀了海姬?!
谁!!
水无声想站起来,可他站不起来。
他的气血因狂奔而沸腾,因猛烈的冲撞而崩溃。
他的内脏已经破裂,鲜血从他七窍往外流。他也同样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他想大笑。
因为这一战是他胜了,的的确确是他胜了。
他逼得郑愿转身也不敢转身,他用剑刺穿了郑愿的身体。他当然胜了,胜得很完全、很彻底。
可他笑不出,他只能大口大口地呕血。
他想大声呐喊——是他!是水无声击败了郑愿!
可他喊不出。
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将很快死去。
连笑也不能笑一声就死去。
鲜血浸润了黄沙。
浸润着鲜血的黄沙很快就被太阳烤干了,也将很快就会被风卷走,散落到无数的沙子当中去。
谁会注意一粒被血染红的沙子呢?
水无声觉得遗憾极了。
一直到他死去,他都没能告诉郑愿,是他水无声杀死了郑愿的两个女人。
他实在想看看郑愿听到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
可惜,他看不到了。
水无声仰躺着,他觉得浑身的痛苦都已离他而去,他觉得很舒服,很愉快,很轻松。
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知道,他面对着的,是太阳、白云和无垠的蓝天。
身下的沙子真是温暖舒适啊!
寂静的抄丘上,忽然有了动静。
满窗花慢慢从沙子里爬了出来。谁会料到,她竟然并没有逃远,就隐藏在这里呢?
她抖落头上身上的沙子,慢悠悠地走到水无声身边。
她站着,漠然俯视着水无声血淋淋的面庞,许久许久没有动。
她终于开始动的时候,是在她听到远处郑愿发出的一声叹息之后。
那一声叹息听起来那么虚幻、那么缥缈不可闻。
满窗花慢慢弯下腰,从水无声手中取过了那柄血迹斑斑的剑。
她慢慢直起腰,双手握剑,慢慢举过头顶,顿了顿,然后闪电般劈下。
剑刃过处,水无声身首异处。
满窗花抛下剑,再也没朝水无声的尸首看一眼。转身就走。
她走得仍然很慢,很悠闲。
郑愿静静地俯在沙地上,一动也不动。
血已不再流。
满窗花自言自语,道:“原来你就是郑愿啊!……你骗得我好苦啊……”
她跪在他身边,喃喃道:“你是英雄吗?你是英雄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你不是要押送我回扶桑吗?
·…·现在你还想吗?……”她忽然格格笑起来,而且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越疯狂。
她笑得浑身痉挛,笑得声嘶力竭。
郑愿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
满窗花的笑声冥然中止,如被利箭射落的飞鸟。
她凝视着郑愿的后颈,她用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发。
“你还没死、对吗?……上回在狠群里你也没死,不是吗?你用不着别人来救你,对不对?
郑愿低低呻吟了一声。
“你在呻吟?……你在向我求救是吗?……你以为我还会大发慈悲是吗?·…·你错了,你大错特错。”
她伸手去扳郑愿的右手,她想从他手中拿过那柄断刀。
她拿到断刀之后,会不会也像杀水无声一样杀掉郑愿呢?
郑愿的右手紧紧握着刀柄,握得很死,他的手指已开始发僵发硬。
要想从他手中夺刀,实在不容易。
满窗花很耐心地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将郑愿右手上的四根半手指掰开,她慢慢拣起那柄断刀,慢慢将刀刃搁在他后颈上。
“你说,我是杀你,还是不杀你呢?”
阳光在断刀上闪烁,沙漠似乎已因太阳所灼饶而颤抖。
“你怎么不说话呀!……跟我说话呀?告诉我,说我是你的恩人,是我救了你的命。你的命是属于我的。说呀?”
郑愿微微抽搐了一下,她感觉到了他的抽搐,那是从断刀上传过来的。
“你属于我。我可以杀了你,也可以再救你一回。上回我不就已经救了你吗?说话呀!说你属于我,永不再背叛我,我就不杀你,我就救活你,说!”
郑愿当然什么也不会说,他已经昏迷。他的生命正慢慢从他身体内升腾而出,飘散在阳光里。
满窗花尖叫一起,双手举起了断刀。
她并没有砍下去。
断刀从她手中飞出,飞出好远好远,无力地落在沙丘上。
谁杀了花深深和海姬?
是谁?
郑愿仍在昏迷中,他的最后一线灵智还是在问自己——是谁杀了他最爱的女人。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看见宝石般深蓝纯净的夜空中灿烂的星群,他听见清脆温婉的驼铃在身边回荡,他感觉到身体有节奏的颠簸。
奇怪的是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他浑身都软绵绵虚飘飘的,就好像他在洗了个热水澡之后躺进了干净的被窝里似的。
但他无法动弹。
他想说话,和他身边的人说话。他感觉到身边有个女人,因为他闻到了女人身上那种淡淡的香气。
他努力张了张口,可从喉咙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他的听觉却出奇地好。他不仅能听见驼铃,还听得见骆驼踩过沙子的声音和人的呼吸声、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声。
他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听得出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来自扶桑的忍者、已习惯了大沙漠上生活的忍着。
他们为什么要远离故土,来到不属于他们的地方呢?
他想不通。
知道了他们是忍者,他也就知道了救他的人是谁。
除了满窗花,还能是谁?
她为什么救他呢?难道就是因为她日前曾救过他一回吗?
她想把他带到哪里去呢?回旭日谷去吗?难道孔老夫子没有去攻旭日谷吗?
他的清醒只维持了极短的空间,很快星空开始变得模糊、驼铃开始变得遥远。
只有那股淡淡的女人的香气一直索绕着他,进入他的梦乡。
是谁杀了他最爱的女人呢?
第三十章狭路相逢
宋捉鬼实在没想到,在一具衰配不堪的躯体内,竟蕴藏着无穷的、匪夷所思的生命力。
孟扬的身体复原得很快,快得令他吃惊。
更让宋捉鬼吃惊的,是孟扬的精神面貌。
一路上,孟扬的兴致一直很高。每到一处,他都给宋捉鬼讲述该地武林中人物的师承、武功、人品。
他说的虽已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宋捉鬼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他发现孟扬除了和武功有关的事物外,对其它东西几乎一窍不通,而孟扬对天下武学的了解,也实在太惊人了。
孟扬也有情绪不高的时候。
每次一讲到某次决斗,孟扬就会阴沉着脸叹气:“小宋,我不服气,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宋捉鬼想安慰他几句都找不着话来说。
孟扬叹道:“我精通天下六十多种武功门派的一百多种武功,我会过天南地北的三百多名武功高手,我的见识不可谓不广,我的经验不可谓不多,可我一次也没能赢朱争。”
宋捉鬼道:“朱争同样也没能赢你。”
“那不同。”
“有什么不同?”
“他只从龙在天那里学过一些武功,除此而外,他从来就没再多学过一点。”
“龙在天难道不是六十年前的天下第一武功高手吗?”
孟扬迟疑半晌,才很不情愿地道:“只能说也许是。
我爹从未和他交过手,龙在天未必能赢得了我爹。”
宋捉鬼道:“但无论如何,龙在天至少也是天下屈指可数的武学大宗师,对不对?”
孟扬承认。
宋捉鬼道:“朱争的武功既然学自龙在天,想来定然不凡。”
“不凡个屁!”孟扬愤然道:“龙在天是大宗师不假,可朱争不过只学了些皮毛而已,龙在天根本就没有把绝把教给他。”
他越说越气愤:“你想想,他只会些皮毛,我却不能胜他,岂非奇耻大辱?”
宋捉鬼苦笑道:“我听说野王旗上记载着天下最深奥奇幻的武学,而野王旗有几十年时间一直由朱争收藏。若说朱争连一点野王旗上的武功都没学过,你相信吗?”
他本意是想安慰孟扬,没想到孟扬居然冲口就道:
“相信!”
宋捉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孟扬道:“朱争这王八蛋虽说混账透顶,但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他说他没学过野王旗上的武功,那就一定没学过.”
宋捉鬼半晌才道:“你这么相信他?”
孟扬道;“我不是相信他,我是相信我自己。”
“此话怎讲?”
孟扬昂然道:“我孟扬相信自己的眼睛绝对不会看错对手,天下有资格作我对手的人,只有一个朱争。”
宋捉鬼心里充满了尊敬——这老人展现的英雄气概,足令后辈们汗颜。
孟扬又道:“况且,就算他学过野王旗上的武功,这一次我也应该胜他。因为我这二十多年来,已将《太清秘笈》上所载的神功绝学参化透了,可他还是只会以前的那么几下子。我怎么就胜不了他呢?!”
宋捉鬼无言以对。
后来还是孟扬自己找到了答案。孟扬道:“朱争是天才。”
宋捉鬼请教端详。
孟扬道:“龙在天只拣自己武学的皮毛教给了朱争,朱争却将他所学到的‘皮毛’完全吃透了,并由此融会贯通,由‘皮毛’化成了他的‘精气神’。对别人来说,他只会那几手,可那几手,却足以对付我的一百多种武功。”
宋捉鬼叹服。
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人若不是天才,谁是天才?
他们本是结伴同去瀚海的,而他们去瀚海的目的,本是为对付安宁镇的。
可他们还没出塞,就已遇见了来自安宁镇的人。
真是狭路相逢啊!
宋捉鬼并不认识安宁镇的人,所以,当孟扬忽然把他扯进一条小巷时,宋捉鬼还不明白孟扬要干什么。
孟扬低声笑道:“这才叫碰巧呢!”
宋捉鬼茫然道:“什么碰巧?”
孟扬道:“你不是要找安宁镇的人算账吗?可巧,我刚才就看见了一个。”
宋捉鬼吃了一惊:“你看见了安宁镇的人?在哪里?”
“就在街角面摊上吃面。”
宋捉鬼道:“安宁镇的人,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是有‘生意’要做?”
“可能吧!”孟扬微笑道:’‘咱们要不要捉住他来问问?”
“你认识他?”
“认识。三十多年前就认识了。”孟扬笑道:“此人姓葛,叫葛明德,山西人,今年该有六十一二了。”
宋捉鬼没听说过“葛明德”这号人。
孟扬却好像对那个葛明德非常了解:“嗯,让我想想。
…。··对了,他的武功是从太谷崔家学的,是崔家当时的掌门人崔镇恶的得意门生,绰号是‘小短刀子’,因他惯用的武器虽是两把大约两尺的短刀,便的却是崔家的观前路数,不明底细的人很容易吃亏。”
宋捉鬼门道:“孟老和他打过交道?”
孟扬道:“没打过交道会这么熟?当年安宁镇和我决斗的九个人中。就有他葛明德。不瞒你说,我还从他那偷学了崔家的三种武功呢!”
宋捉鬼道:“我去把他捉来,孟老也好和地叙叙旧。”
孟扬微笑道:“还是我去吧!我跟他很熟的,相信他还记得我。”
他顿了顿又适:“如果他还记得怕我的话,那就更妙了。”
葛明德果然还记得孟扬,当然也还记得怕孟扬。
葛明德抬头一看和他打招呼的人是孟扬,顿时就僵住了,一口面还含在嘴里也忘了咽。
嘴里拖着面条的葛明德,那样子实在像个痴呆的糟老头。
孟扬拖条板凳打横坐下,对卖面的点点头道:“给盛碗鸡丝面,多放点辣酱。”
宋捉鬼站在不远处的街角上,警觉地注视着面摊四周的情况。
孟杨朝葛明德笑道:“一向没见,身体还好吧?”
葛明德机械地点了点头,面条也随之颤动起来。
葛明德的身体看起来的确非常好,六十多岁的人了,仍然健壮如牛,面上的红光依然很盛,头发也还没全白,双目中仍然神光炯炯——只不过此时此刻已黯淡多了。
他的腰带上,一左一右插着两把短刀,无鞘,刀形也很笨拙,刀刃上也没有光彩,黑沉沉的很不好看。
孟扬蔼然道:“怎么不呆在安宁镇享清福,跑回老家来了?”
葛明德哆嗦了一下,那口含在嘴里的面条终于吐了出来。
他眼中黯淡的神光终于又闪亮了。他瞪着孟扬,森然道:“你还活着?”
孟扬微笑道:“托福,托福。”
葛明德双手虽都放在桌面上,但十指已微微虚握,看样子他很有可能暴起拔刀。
孟扬淡淡道:“别这么紧张好不好?你也六十多岁的人了,遇事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的。”
葛明德冷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腔,也没有动。
孟扬叫的鸡丝面端上来了,香喷喷热腾腾的。
“我走了半天路,肚子饿得厉害,我先吃面,吃完面咱们再聊聊。”
葛明德怒道:“老子才不听你指挥!”
孟扬悠然道:“我不是想指挥你。只不过几十年没见的老相识了,若不好好聊聊,你好意思走?”
葛明德“腾”的站了起来,双手都握住了刀柄:“老子要来就来,想走就起。”
孟扬叹了口气,喃喃道:“只要你不怕死,你尽管走,我不拦你。”
葛明德大声道:“你还能把我鸟啃了不成?”
孟扬道:“除了你徒弟,哪个愿意啃你的鸟?只怕连你老婆也不肯吧?”
葛明德脸都气紫了,一声厉啸,已将双刀抽出,左脚飞起,踢在吃面的桌子沿上。
按理说这一脚足可将这张桌子踢得粉碎,可偏偏这一回葛明德失算了。
他的脚的确踢在了桌子上,可不知怎的,桌子没碎,不仅没碎,连破都没破。甚至也没有动一下。
相反,葛明德的右脚却吃足了苦头。他觉得自己这一脚像是踢在了铁柱子上,痛得他浑身抽搐。
他连站都已站不稳,就更别提挥刀杀人了。
葛明德一屁股坐在地上,抛下双刀,抱着右脚直吸气。
孟扬叹道;“何苦来呢?你也六十多岁的人了,偏偏还要学六七岁的小孩在地上打滚,有什么意思呢?”
葛明德怒骂道:“孟扬,有种就真刀真枪于一仗。暗中算计人,算他奶奶的哪门子英雄好汉?”
孟扬道:“我算计你了?”
葛明德骂道:“你将内力运到了桌子上,怎么还不是暗算我?”
孟扬摇摇头,怜悯地看着龇牙咧嘴的葛明德,喃喃道:“这个人居然活到六十多岁还不懂事!这张桌子就是这位掌柜吃饭的本钱,你若一脚踢烂了,让人家怎么办?”
葛明德瞠目喝道:“你别假惺惺的充好人!一张桌子能值几个身钱?老子有钱!踢烂了老子赔!”
孟扬脸一沉,站了起来:“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你有钱怎么了?你有几个臭钱,就他妈的无法无天了?”
他绕过桌子,走到葛明德身前,吼道:“别赖在地上学老娘们撒泼,有种的站起来。”
葛明德要还能站得起来,怎么肯坐在地上?
葛明德贴地打一滚,已将两把短刀抢到手里,身子着地滚向孟扬。双刀盘旋,扫向孟扬小腿:
“你也躺下!”
孟扬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做,很安详、很潇洒地闪身避开了。
“只怕未必!”
孟扬这一退退得很远,竟已退到了街那边。葛明德收刀,点着孟扬,大笑道:“孟扬,你不是鹰王吗?斗斗我的地堂刀,如何?”
他当然还是坐在地上的,他虽然努力做出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但毕竟还是显得很狼狈、很没面子。
孟扬悠然道:“就凭你葛明德,也想约斗我孟扬?美死你!”
说完这句话,孟扬就听见宋捉鬼的惊呼:
“小心身后!”
孟扬懒洋洋地道:“知道啦!”
一伸右手,捏住了从身后刺过来的一杆铁枪,头也没回就喝道:“钱龙,你还是这么没出息!”
刚刚冲过来的宋捉鬼吃了一惊,一下站住,愕然道:
“钱龙?哪个钱龙?”
孟杨已夺过铁枪,扔在地上,冷笑道;“除了‘黑枪’钱龙,还会有谁这么善于在人背后下黑手?”
宋捉鬼瞪着偷袭的那个人,讶然道:“阁下就是十三年前名动巴蜀,专门扎黑枪的‘黑枪’钱龙?”
他实在难以相信他看见的这个斯文儒雅的老人,就是臭名昭著的“黑枪”钱龙。
偷袭孟扬的人青衫磊落、相貌清雅脱俗,一望而可知是个饱读书史的人物,文文弱弱的,实在不像是个杀手。
可他的确就是杀手。
青衫老人微笑道:“老夫姓钱,单名一个龙字,蒙武林朋友们抬举,送老夫一个‘黑枪’之名,实在愧不敢当。”
宋捉鬼一时反倒不知说什么好。
钱龙轻拈银须,慨然道:“想当年,老夫横行巴蜀,足迹远至江南、塞北,扎过数十次黑枪,无一失手,如今是少年杀手江湖老,这‘黑枪’之名,老夫已是当不起了!”
孟杨笑嘻嘻地道:“钱老弟何必太谦?你就是天下扎黑枪的祖宗,谁还敢抢了你的名头不成?”
他看了看街那边正试着往起站的葛明德,笑道:“你和小葛是一路来的。”
钱龙叹道:“当然。”
孟扬道:“有什么大不了的‘生意’,安宁镇竟请动了你们二位出马?”
钱龙苦笑道:“你翻的是哪年的皇历呀?你还不知道啊,安宁镇早就不存在啦!”
孟扬吃惊地道:“不存在了?什么意思?”
“唉——一言难尽啦!”
钱龙面上沉痛的神情倒很实在,不似有伪,孟扬更吃惊了。
“好好的一座安宁镇,怎么会不存在了呢?失火了?
地动了?”
钱龙还没说话,葛明德已拎着双刀,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
“老钱,你怎么乱讲话?!夫子的吩咐,难道你忘了吗?”
钱龙“呸”了一口,轻蔑地道:“在瀚海,他是夫子,我姓钱的没法子,只好低头。回到中原,他姓孔的算老几?”
葛明德大怒,咆哮道:“好啊!姓钱的,刚回中原,你就犯上作乱了!你不怕夫子要你的老命吗?”
钱龙鄙夷他道:“格老子!你钱大爷这就回四川,看哪个敢吃了老子!”
他这一生气,竟连乡音都带出来了。
葛明德骂道:“钱黑枪!有种的,你敢当面把这些话讲给夫子听吗?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若非夫子救你,你早就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孟杨大声道:“二位,二位,有话好说,何必吵架呢?
你们说的孔老夫子,眼下在哪里?”
葛明德喝道:“老钱,不许说!”
钱龙大笑道:“你钱老子迟早要走的,我作啥子不讲?”
葛明德眼珠子都红了,双刀一摆就想冲向钱龙,宋捉鬼踏上一步,憨笑道:“前辈何必动怒?在下南阳宋捉鬼,不仅善于捉鬼,也会儿手推拿,我看前辈道才右脚伤得不轻,何不坐下来让我看看?”
“宋捉鬼”这三个字的名号一报,葛明德的气焰顿时就短了一大截——宋捉鬼的大名,他葛明德是早有耳闻了。
连钱龙也忍不住多看了宋捉鬼几眼:“原来你就是宋捉鬼,果然是英雄出在年少罗!”
“过奖。
孟扬催促道:“钱老弟,孔老夫子眼下在哪里?安宁镇究竟发生了什么?”
钱龙道:“讲起来,话就长罗。不如我们找个茶馆坐下慢慢讲吧!
葛明德一跺脚,恨声道:“也罢!罢了!我也没险再回去见夫子,你们就给我一个干脆吧!要杀要放,随你们的便!”
孟扬笑道:“我们之间,原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我们杀你作什么?——这样吧!孔老夫子那里,你还是要回去的,见到孔老夫子,替我问个好,就说孟扬极想结识他,上回——也就是三十年前缘吝一面,遗憾得很。”
宋捉鬼笑道:“也烦葛前辈替宋某人向孔老夫子问个好。宋某人孤陋寡闻,最近才听说他老人家大名,很想去拜望他老人家。”
葛明德又跺了几下脚,作出十分不情愿的样子,这才一拐一拐地走开了。
“真是冤家路窄啊!”
孔老夫子听完葛明德的禀报,从心底里生出了这样的感慨。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话真是一点错也没有,他和孟扬,岂非就是冤家?
刚刚入塞,进入中原,就遇见了五十年前的老冤家,岂非也是异数?
孔老夫于苦笑,叹了口气,看了看涕泪交流的葛明德,温言道:“明德,辛苦你了,难得你忠心耿耿。现在像你这么重义气讲信誉的人,越来越少了,你要多多保重自己才对。至于钱龙那个混蛋,我自会派人除他性命,你也不必难过了。”
打发走了葛明德,安排了追杀钱龙的人手,孔老夫子长长叹了口气,伸了伸懒腰,下了炕,在房里踱起步来。
对于这次重入中原,他已精心策划了几十年。现在他才发现,以前的计划实施起来,难度还是很大,而且还留有不少破绽。
至于在计划实施过程中还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那就更不可得知了。
比方说,这回安排两位老人打前站探路,就发生了意外。他只考虑到老人们江湖经验丰富,对中原比较熟,而没想到对中原比较熟的人,熟人也多。
他更没想到久离故乡的老人对故乡的那种神往是多么强烈。
看来他必须对计划作一次大的修改了。
孔老夫子踱了片刻,又走回炕边,从炕桌上的小碟中拣颗盐豆慢慢放进嘴里,慢慢嚼了起来。
这时候他想起了满窗花。
“唉!”
也不知道那个风骚入骨的扶桑女孩现在怎么样了,要是有她在,那就太好了。
孔老夫子想到满窗花,才想起自己已有许多天没沾过女人了。
孔老夫子弯下腰,慢慢坐回炕上,拍了拍手。
一个模样很伶俐的中年入应声而入;“夫子有何吩咐?”
孔老夫子望着炕桌上的浊酒盐豆,叹了口气,哺哺道;“去给我找一个人来倒酒。”
中年人当然明白孔老夫子的意思,当然也知道孔老夫子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只要那个女人很年轻很柔嫩、有几分像满窗花,就一定能讨孔老夫子喜欢。
满窗花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眯缝着眼睛,痴痴地望着蓝天白云。
她在想些什么呢?
郑愿不知道。
他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这里并不是旭日谷。旭日谷已经被孔老夫子烧成了一片火海。
他被满窗花他们救起,来到这不知名的山谷,搭起简易的棚屋居住下来了。
满窗花和她的那些手下现在有什么打算呢?他们还准备东山再起吗?
郑愿猜测有此可能。他的伤还没好,他只能被人包在羊毡里抬来抬去,但他的神智已完全恢复,他看见他们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很勤奋地修练武功。
从他们刻板冷峻的脸上,他什么也看不出来。这些扶桑的忍者,真是作杀手的好材料啊!
郑愿躺着晒太阳的地方,在半山坡向阳的一块大石上,离满窗花躺的地方不远。
他抬头望着她,很想和她说几句话,可又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满窗花却先开口了,声音很冷淡:“你想说什么?”
郑愿微笑道:“不是一定想说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仅此而且。”
满窗花冷笑了一声:“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郑愿讨了个没趣,讪笑道:“也不一定吧?比方说,我们可以谈谈风花雪月一类的东西,也可以谈谈……”
满窗花打断他的话头,不耐烦地道:“行啦行啦!你别烦我了好不好?”
郑愿只好闭嘴。
满窗花却再也安静不下来了。她的眉头一直皱着,脸也一直阴沉着。
她拔了根草,慢慢嚼着草根,嚼着嚼着,满窗花躺不住了。
她坐起身,冷冷瞪着郑愿,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要聊天吗?怎么不说话?”
郑愿笑道:“我们之间,不是已经没什么可聊的吗?”
满窗花大怒,一下转过身,背朝着郑愿躺下:“好,有本事你永远不理我!”
郑愿笑笑,悠然道:“行啦,行啦!咱们彼此扯平,两不亏欠,如何?”
满窗花不理他。
郑愿顾自说道:“我想你也明白,住在这里过野人般的生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满窗花冷冷道:“我怎么打算,是我的事,与你什么相干?”
郑愿道;“怎么能说与我不相干呢?我现在毕竟是你们的阶下囚,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必然会影响到我,是不是这样?”
满窗花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脑袋发昏,忘了你自己的身分呢!原来你还没忘你是个阶下囚啊!”
郑愿苦笑。
满窗花转过身,轻蔑地道:“既然你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那你就应该明白,阶下囚是无权决定自己命运的。”
郑愿满不在乎地笑道:“既然我不过是个阶下囚,你又何妨把你的打算告诉我呢?我伤成这样子,无论如何也是跑不掉的,你还怕我泄露了你的机秘
满窗花冷笑道:“我不愿意!”
郑愿苦口婆心地接着往下说;“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应该不应该。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把你的打算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评。总比一个人独断专行来得合理些。周密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满窗花昨道:“准踉你讲道理?”
郑愿不依不饶.还是不死心:“满姑娘,道理还是要讲的,灯不点不明,理不讲不透嘛。”
满窗花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说;“呸!早就听说郑愿在未出名前是个抬杠的大家,今儿我算是领教了!”
郑愿也笑,而且笑得很开心。
他已有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满窗花忽然又叹了口气,欢笑的脸儿渐渐阴沉下来了。
女人的情绪,真像是天上的云彩,随时都处在变化中,让人根本无法揣测。
满窗花无情无绪地重又趟回草地上,怅惆地轻叹道:
“风是向东吹的。”
郑愿茫然。
满窗花喃喃道:“云彩也是往东飘的。”
郑愿似有所悟。
“不知道云彩能不能飘到东瀛,飘到我的故乡。”
郑愿沉声道:“你不想回家去吗?”
“回家?”
“是啊?你的家乡,不是在东瀛扶桑吗?”
“那不是我的家。”
“哦?”
满窗花苦笑了笑,轻轻道:“那只是我的故乡,不是我的家。”
她坐起来,环视着山谷,幽幽叹道;“瀚海才是我的家。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在这里哭,在这里笑,在这里爱,在这里恨,在这里杀人,在这里被人追杀。”
郑愿不觉听得痴了。
“我的一切的一切,都属于这里。扶桑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个遥远的梦想,是父辈们挂在嘴边的故事。”
满窗花的泪水流了下来,她声音也哽咽了:
“我会说扶桑的语言,会唱扶桑的歌谣,我也学过扶桑的礼仪。我见过来自故乡的使者,他们并没有使我觉得有什么亲切感。我属于瀚海,我绝不会离开我的家,无论是谁,也休想让我离开。”
郑愿居然点了点头:“你是对的。”
就在几天前,他还想硬把满窗花送回东瀛呢!
满窗花虽在流泪,嘴角却还是在往上翘,那模样实在让人无法不心疼可怜她。
郑愿的心都被她哭碎了:“好啦,不哭啦!不回去就不回去,咱们再想不回去的办法嘛!”
满窗花泣道:“反正我不回去。我就不回去,郑愿柔声道:“好啦,别哭了。如果你已决定不再回去,谁能强迫你呢?”
满窗花哭道:“你!”
郑愿愕然:“我?”
“你就强迫过我!”
郑愿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