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内,仅有两席大小的空地,此刻,两席大小空地上,却已有人占了头筹。那人衣着破旧,身躯瘦小,面里背外,曲身蜷卧,看不出是个什么样身份的人。
司马玉龙叹口气,方待抽身退出时,那人却突然发话道:“朋友,都这么晚了,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此人耳目之灵,大出司马玉龙意外。其为武林中人,迨无疑义。虽然对方的音色和缓,不似有恶意,但处身于这种风紧云急的环境之中,司马玉龙不由得本能地全神戒备起来。
在司马玉龙惶惑不定的这一刹那,那人已自地上缓缓欠身坐起,在四目相对之下,庙里店外的两个人都是一愣。她是个女人。不,她是老婆子,一个又老又丑的鸠面婆。
她的丑,和司马玉龙的俊美,正好是个强烈的对比,就为了这个缘故,双方都是一愣。
虽然对方身份不明,但为了对方的年龄,司马玉龙立即感到自己的失仪,他连忙走上一步,躬身谢罪道:“打扰您老养息,真是不该。”
丑婆子毫无表情地道:“你就是武当派的二代俗家弟子司马玉龙么?”
司马玉龙心头一震,身不由己地猛退一步,审慎地注视着对方之面,强作镇定地反问道:“在下是司马玉龙,老前辈名号可否见示?”
丑婆子嘴角微微牵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的,竟是如此见忘……”
司马玉龙先是一愕,旋即想起了,啊,听她的声音,她不就是新堤夜探三色老妖,藏身于桂树顶上的那位谜样的人物么?
这一发现,顿令司马玉龙又惊又喜又失望,假如面前这位丑婆子就是那位“桂树顶上的人物”,虽不能证明她是个好人,但将无害于他司马玉龙,则是无可置疑的。她能逃过三色老妖的监视悄然而去,足证她的武功也已到达不可思议的境界,一旦见着了这等高人的庐山真面目,实在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在司马玉龙的想象之中,对方不论是男是女,从音调上推断,一定有一张令人可亲的面孔,而今……这是想象不到的,那样美的声音,却发自那样丑的面孔。
丑婆子又道:“想起来了吧。”
司马玉龙点点头道:“是的,想起来了,……老前辈仙号如何称呼?”
丑婆子露出一种极难看的笑容道:“小侠何不试猜一番?”
司马玉龙这可为难了。依对方的年龄和武功而论,无疑地是一位前辈高人,其辈分绝不在师父上清道长之下,万一猜错了,将是一种大不敬。何况,就他司马玉龙所知,当今武林之中,女性武林前辈并没有几个,桃面骚狐在苗疆,天山毒妇远处关外。再说,桃面骚狐既有“桃面”之称,纵然有了年纪,也绝不会丑到如此地步。假如她是天山毒妇远自关外赶来,那一夜,她为什么不在爱孙受困之际现身相救?
难道……难道她想暗中考察考察爱孙行走江湖的应付能力?
只有这种解释较近情理。
丑婆子这时怪笑着又催道:“小侠见闻竟是如此有限?”
司马玉龙俊脸微微一红,嚅嚅地道:“万一玉龙猜错了,岂不是罪过?”
丑婆子又是一笑道:“那又有何要紧?”
司马玉龙勉勉强强地试着道:“您莫非是……天山……慕容老前辈?”
丑婆子闻言一怔,但旋即失声大笑起来。
司马玉龙心头扑扑乱跳,弄不清楚自己到底猜对了没有。
丑婆子抬脸向司马玉龙打量了几眼,司马玉龙发觉对方的眼神清澈远异常人,给人一种极其舒适柔和的美感,司马玉龙心想:除了声音,这该是这位奇人第二种不和谐的美了。
丑婆子笑毕,向司马玉龙招手笑道:“进来吧,孩子,你没有猜错。”
简短的几句话,给予司马玉龙无比的亲切之感,刹那间,丑婆子不再丑了,因为她是闻人凤的祖母。
司马玉龙跨上两步,纳头便要补行大礼。
毒妇举手一摆,嘴里说道:“免了。”
一股气劲相托,司马玉龙只好改为深深一躬。
进了土地庙,不等毒妇盘问,司马玉龙便将和闻人凤相识而又因莫须有的误会而分离,种种经过,详述了一遍。毒妇一声不响,直到司马玉龙说完,方始毫无表情地点点头道:
“唔,我知道了。”
这时,天已大黑。毒妇探手从怀中取出一根蜡烛,打火点上。
司马玉龙不禁问知:“您老可知道天地帮将于今夜,在星盘镇迎接黑水黄衣蓝面叟?”
毒妇点点头,冷笑道:“不然我到这种地方来作甚?”
司马玉龙高兴地道:“那么老前辈也已知道了他们聚会的地点了?”
毒妇冷然道:“就在大福客栈的后花园。”
司马玉龙又道:“我们何时动身?”
毒妇突然仰脸瞪了司马玉龙一眼,讶道:“你也想去?”
司马玉龙笑道:“否则晚辈会到这种地方来?”
毒妇见司马玉龙俏皮地仿效着她刚才的语气,不禁微微一笑道:“三色老妖的武功已至超凡人圣的境界,假如你有自信,老身也不拦你,不过万一出了岔子,可怨不得人。”
司马玉龙笑道:“老妖武功虽高,难道还能强过你慕容老前辈?”
毒妇摇摇头,想说什么,突又强行噤住,改为淡然一笑道:“这很难说。”
司马玉龙终于忍不住问道:“老前辈有否见着令孙闻人女侠?”
毒妇毫无表情地反问道:“谁?闻人女侠?”
司马玉龙点了一下头,心中奇怪道:听闻人凤描述。毒妇的外号虽然不雅,但总算个性情中人,尤其是对她仅有的孙女儿闻人凤,更是相依为命爱逾掌珍,怎地现在提到闻人凤,却表现得如此漠不关心?
毒妇略一思索,突然失声轻笑起来。
司马玉龙讶道:“老前辈有何可笑之事,玉龙有幸与闻否?”
毒妇睁开一双美得和面部其他部分极不谐和的眼睛,注视着司马玉龙之面,点头自语道:“我知道了,你们两个……唔。”
司马玉龙脸色一红,连忙发辩道:“老前辈不要误会才好。”
毒妇的神情重又平静下来,冷然道:“你们两人既然彼此有意。……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司马玉龙闻言甚感欣慰,唯一能替闻人凤作主的毒妇既已如此表示,闻人凤和他之间的一点小误会,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司马玉龙最后问道:“老前辈此次跟踪天地帮,是否业已得知今孙大智系死于伏虎尊者之手,而想向伏虎尊者问罪?”
毒妇竟说了一句出乎司马玉龙想象之外的话:“我找伏虎尊者作甚?”
司马玉龙呐呐地道:“伏虎尊者为衡山一派少数罕有的高手之一,假如老前辈不愿出面作主,闻人女侠和在下……只怕……一时还难……”
毒妇忽然哦了一声,然后连忙点头道:“是的,我要找伏虎尊者,不过,老身还有点其他的事,并不限于伏虎尊者一个人。”
司马玉龙这才高兴起来。
司马玉龙有点纳罕的是:毒妇虽说是年近百龄的人,并无龙钟老相,尤其是那双明澈如水的眼神,若非内功上有非凡成就之人,何能臻此?可是,她在对答之际,经常颠颠倒倒,好像有点魂不守舍,这是什么原因呢?难道她因爱孙之死,受到了太多的刺激,情绪上有点反常?
这时已是初更时分,司马玉龙取出干粮,毒妇摇头说他不饿,司马玉龙径自用了,吃过干粮,略事调息,毒妇吩咐一声“走”,领先走出土地庙。
司马玉龙不敢怠慢,紧随于后。毒妇走在前面,看不出她如何比态作势,脚下却是移动得迅速至极,司马玉龙怀疑毒妇有意考究自己的轻功,当下深吸一口气,运足五行神功,猛力追去。
可是,说来也怪,任他司马玉龙如何卖力,他和毒妇之间的距离仍是起步时那么远近,虽没有落后,但想追近半步却也困难。
司马玉龙暗叹道:到底是天山奇人,不同凡响,她老人家若不是给我面子,怕不早就把我跑丢了。
司马玉龙方想谦逊一番,毒妇已自掉头上了城墙。
对于星盘镇这地方的地理,毒妇仿佛异常熟悉,她毫无犹疑地径向大福客栈赶去。在将近客栈的一个转弯角,毒妇略将身形微顿,俟司马玉龙走近,细心嘱咐道:“如遇事急,独善其身可也。”
说完,一闪身,眨眼不见。
司马玉龙绕至客栈左侧,贴着墙根向后前进贴壁游行,到达大福后花园,他看准地势,轻轻纵上对面一间楼房的露台,这里居高临下,虽然距离花园有十来丈远近,但司马玉龙目力大异寻常,借着红漆疏栏的掩蔽,仍可一目了然,同时安全之至。
后花园内,灯光辉煌,如同白昼。
在一座假山旁的空地上,成品字形放置了三张八仙桌。顶端竖立着一块高有一丈五六的大木牌,本牌正对着一方写有斗大金字的红布,红布上只有两个字:“天地”。
品字下端是两排成八字形的长条凳,每张条凳前面放置着两只茶几。
看样子,天地帮这次开坛不怎样避讳。这时园内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
司马玉龙放眼四处查察,居然看不出毒烟藏身之处。他知道寡妇武功之高,几乎和黑水黄衣蓝面叟不相上下,其行动自不易落入他人眼里。
约有顿茶光景,通花园的后门霍然大开,一对一对地走出二十几个精壮汉子,汉子们表情肃穆,迈着大步至假山前左右分开。靠左手的走向左边条凳之后,靠右手的走向右手条凳之后,一边十人,左排第一人,便是那个独臂黄大唔,司马玉龙心想,这些人大概是竹牌舵主。
接着,走出两男两女,在品字形下端的右桌分两旁站立、靠右手末一个,是个女的,蛾眉淡扫,杏眼撩人,咦,那不是杨花仙子么?唔,司马玉龙再想,这四人大概是铜牌舵主了。
再接着,又走出了四人。这四个人,司马玉龙一眼便认出了三个,走在最前面的是冷面金刚韩秋。第二个短瘦枯小,十指长如鸡爪,眼皮下垂,司马玉龙不识得他是谁。第三个是身躯肥大,眉心有着朱砂痣的伏虎尊者。第四个便是面目英俊,眼神不定的巫山淫蛟。这一行是银牌。
司马玉龙有点奇怪,银牌五,铜牌五,现在怎么各剩下四个?还有银牌三的地位既在伏虎尊者之上,在武林中当非泛泛之辈,怎么此人之来路一点也看不出来?
紧接着,园门出口处又出现了两人,那是两个面目姣好的童年男女,年纪都只才十二三左右。男女两童手上各端着一只黑漆木盘,男童木盘里是一只香烟缭绕的香炉,女童木盘里静静地躺着一块金光灿烂的金牌。
两童入园后,女童脆声高喝一声:“肃静,帮主偕贵宾到。”
喝罢,本就异常肃静的全园,于是又添了一份严肃气氛。两童身后一阵轻微笑语,四人相继出现花园中,黑水黄衣蓝面叟和一个一身穿纯白宫装,身材袅娜,面罩白纱的丽人并肩缓步而来,身后是另一对童年男女。
黑水黄衣蓝面叟,和那个看样子就是天地帮金牌帮主的白衣丽人,在走至品号顶端的第一席,相互一揖,便分两边坐下。
两个男童站在蓝面叟身后,两个女童则站在金牌帮主身后。
金牌帮主微微挥手,身后一个女童便又喝道:“帮主有令,全体入坐”
竹牌辈分的二十个壮汉,整齐地各跨一步,在条凳上坐下,银铜八位舵主也向主席一躬后落座。
这时,金牌帮主向蓝面叟低声说了些什么,蓝面叟听了直是摇头。
“司马玉龙借此空隙又向全园各人轮视一遍。
四个银牌他认得三个,依次序,缺席的可能是银牌一舵。铜牌缺席的是几舵,他不知道,杨花仙子是五舵,她上首坐的是个黑皮猪眼中年汉子,对面则是上次在黄安见过几面,在四海戏班里充任锣鼓手的老年夫妇。
竹牌舵主中,他只认得竹牌一黄大,和那个有着一只鹰鼻的竹牌九。
司马玉龙这一厢刚刚将全场人物打量清楚,那边金牌帮主和蓝面叟的谈话也似乎有了结论。只见金牌帮主向身后捧着金牌的女童吩咐了几句,那女童便即面对全园传令道:“帮主有令,开坛议事,银牌二舵执法,四舵护法。”
冷面金刚和伏虎尊者立即离座而起,朝着金牌帮主的主位深深一躬,同时说了声:“谨领帮令,并谢恩典。”
二人大概因为任务不同的关系,冷面金刚致词完毕仍站在原来的地方,伏虎尊者致完词后,却将宽大袍袖一挥,倒纵而起,上了院墙,霎时失去踪影。
令童再度传今道:“帮主致训,全体免仪赐坐。”
金牌帮主盈盈起立,先向蓝面叟浅浅一福,然后声如银铃似地开言道:“本帮成立,迄今三年,为某种缘故,一直未向武林公布。现因分向衡山北邙两派拿取武林至宝大乘神经上下部之关系,业已与当今各派结怨,且因本帮各级舵主均为当今各派之高手,一旦门户公开,纠葛在所难免,乃由本帮主与银牌各舵议决。敦请得武林一代异人黑水蓝面仙翁老前辈出面主持帮务。拟与来犯各派一较短长,唯仙翁修为百年,已成神仙中人,不耐俗务纠缠,只允居于宾位对本帮支持指点,本帮主不敢过分相强,是以本帮仍暂归由本帮主领导,但因仙翁来帮之故,帮符必须一体更换。蒙仙翁建议,认为原有帮符上对银铜各舵人数限数一节不妥,天地之大,无物不纳,岂可硬性规定只容银牌五,铜牌五?所以本帮主拟改帮符献词为:
金牌堂主
银牌舵主
蓝玉总教练
白玉是帮主
金牌堂主是原来的银牌舵主,银牌舵主便是原来的铜牌舵主,竹牌舵取消,各发铁牌一面,等级以编号为准。堂主帮符列有堂名,舵主帮符为驻地舵所在地名,……希周知。”
说完坐下,全园轰诺了一声。
令童传令道:“请值月舵主报告帮务。”
那个眼皮下垂,十指长如鸡爪,身材瘦小的老人缓缓起身,先向主席躬了一躬,然后向左排条凳上扫了一眼,只见那个独臂黄大立即面无人色地战抖起来。
瘦老人哑声开言道:“银牌一舵因事请假,但未能说明请假原因,请议处。铜牌一舵奉令镇守总舵,缺席免议,竹牌一舵遗失帮符,请议罪。竹牌九舵受他人愚弄,请议罪。”
令童传令道:“请值月舵主报告各级舵主失责详情,并引述罪则,由帮主决定。”
值月舵主瘦老人银牌三哑声又道:“竹牌九于日间遇一自称和本帮银牌二舵有旧,系银牌二舵重金礼聘为本帮西席,约在本栈会面的少年,因该少年不敢明目张胆地进入本栈,乃由竹牌九领入新大福客栈,并代付三天房钱……待银牌二舵韩舵主赶来,竹牌九禀明原委,同往新大福查看时,该少年已不知所往,今夜为本帮开坛大典,该少年适于此际现身捣乱,据竹牌九辩称,该少年做作老到且深悉本帮内部组织,及帮符形状质地,综此观之,此少年为六派中人,已无可疑。竹牌九向以精明著称,而竟有此一失,殊难原宥,按本帮帮规第十五条规定,遗帮之羞者,残一肢!”
瘦老人声调嘶哑低沉,语音中透着无比的阴险。瘦老人话声一歇,那个有着鹰鼻的竹牌九,业已面无人色地自条凳上立起身来,前行两步,扑地跪倒,直挺挺地面向帮主席位,听候发落。
司马玉龙心里很难过,竹牌九虽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但因他一番无意戏弄,而竟遭受残去一肢之弄,心里总是有点不自在。可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他除了睁眼看着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令童传令道:“银牌四位舵主合议之!”
在场的银牌舵主,实则上只有三位,伏虎尊者自上了墙,始终未再现身。银牌三舵,那个瘦小老人,他既担值月之职,负责检讨检举之责任,自不便再表意见。剩下来的,只有银牌二五两舵,冷面金刚和巫山淫蛟了。
巫山淫蛟向奉令执法,离席静立一边,双目滚闪如电,脸上毫无一丝表情的向冷面金刚望着,似乎有意让冷面金刚先行发言。
冷面金刚干咳一声,果然冷冷地道:“本舵赞成按帮规行事。”
令童传令道:“如银牌五舵没有意见,即请执法舵主行刑。”
竹牌九跪在地上,全身开始哆嗦地轻微抖动。
其他的帮徒们,脸上全笼罩着一层寒霜。
巫山淫蛟略一思索,突然离席而起,向上席一躬,朗声道:“根据本舵推断,日间露面少年定系武当俗家弟子司马玉龙无疑。论此予之辈分,本来无足轻重,但此子一身武功却颇令人惶惑……”
巫山淫蛟说至此处,朝冷面金刚瞥了一眼,冷面金刚的脸色更冷了。
巫山淫蛟继续说道。“上次在孝感,韩舵主曾与此子对过一掌,以韩舵主世所罕见的功力,居然……居然……居然只能略占优势……”
冷面金刚哼了一声,巫山淫蛟接下去道:“尤其此子最后摆出一个托天指地架式,竟是大乘神功的起式。”巫山淫蛟略为一顿。
这时,全园寂然。
蒙面的金牌帮主,双手按定桌面,神情甚为紧张,甚至一代巨魔三色老妖也露出了倾听神气,全园之中,唯一有着与众不同表情的,只有铜牌席位上的杨花仙子一人。
看样子,杨花仙子可能已经明白,司马玉龙就是她那意中人“余仁”的另一化身了。头部微微下俯,大概这就是她自知不能控制内心的矛盾,又怕他人见疑而采取的一种权宜措施吧?
众人的紧张神态,看得司马玉龙有点发笑。
巫山淫蛟继续说下去道:“前据银牌四舵描述,这位武当俗家弟子司马玉龙,年事虽轻,胆勇却俱高人一等。但四舵报告时说,此子胆勇固佳,但武功似乎并无过人成就,那一次衡山事件,若非五行怪叟从中阻挠,此子业已早毙于四舵的舍利子之下,假如此子那时已练有大乘神功在身,四舵手法纵高,区区一粒舍利子,又何能加害于他?假如此子在衡山事件后另有遇合,其最大的可能便是得传五行神功,但他又打哪儿习得大乘神功呢?
“之后,在新堤,此子又曾露面一次,其谈吐应对固属上佳资禀,便是来去身形步法,也是一流身手,这一点,总教练蓝面仙翁曾亲自所见,可以为证。
“所以说,此子出现于武林,如因大智僧一案衔恨本帮,一再与本帮为难皆系出于故意,以竹牌九之泛泛身手,如何能识得对方的诡计?何况竹牌九之误中圈套乃力行本帮帮规第三条,绝对服从高阶之良好表现,来人既将帮符描述得明明白白,又诿称银牌二舶所约。
假如实有其事,而竹牌九对来人不以礼貌周旋,其罪刑又岂止残一肢而已……为此本舵主所见,谨提出聊供帮主参考。”
蒙面帮主和蓝面叟低语数声,令重立即传令道:“银牌五舵所见甚是,总教练亦有指示,竹牌九境遇奇特,减刑自断左手小指一只!”
竹牌九欢呼一声,向上叩了一个响头,右手捏住左手小指,咬牙一拗,小指业已应手而断。
蒙面帮主纤手微挥,竹牌九满头大汗地起身口座。
这时,令童又往下传今道:“请值月舵主继续报告竹牌一失落帮符经过。”
值月银牌三舵,那个瘦小老人重新立起身来,哑声缓缓报告道:“前在黄安,由银牌二舵主持的一次会议里,竹牌一担任巡守之职,会议半途遇警,该竹牌一不先通知主持人,胆大妄为,轻身追蹑敌踪,致为对方所乘,点中要穴,搜去帮符……。”
瘦老人说至此处,令童突然发令:“对方是何等人物,请先报告。”
瘦老人道:“据黄大事后禀称,在月色下,隐约地看出对方是个年约二十左右,皮肤黑黑的英俊少年一”
园中一片沉寂。
瘦老人继续哑声说下去道:“根据本舵主判断,事实极为明显,此子亦为司马玉龙无疑。”“令童大声传令道:“拟刑。”
瘦老人简捷地道:“帮特为第二生命,无故失落者饬令自尽。”
黄大闻言,脸如死灰。只见他,牙关一咬,霍地挺身大踏步而出,向帮主躬身一揖,然后跪倒,大声喊道:“竹牌一舵领刑。”
蒙面帮主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令童传今道:“银牌舵主合议。”
这时,冷面金刚突然冷冷地发言道:“本帮帮规第一条规定,无故失落帮符者,饬令自尽,请大家注意‘无故’两字。临敌露怯意者,为武家之诚,竹牌一不计本身功力是否为他人之敌,勇往直前,一心擒敌立功,其错只在未先通知本舵,听命行事。至于失落帮符,乃在失招之后,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那时候,命都操在敌人手里,何况身外之物?
“基于此,竹牌一之失落帮符,并非‘无故’。
“其后,孝感之役,该竹牌一为本帮公务丧失一臂,毫无怨言,新堤侍候贵宾,殷勤周详,皆为不没之功。尤以此刻聆判后毅然领刑风度,实在堪为本帮矜式,所以,本舵主建议,竹牌一功过两抵,应予特赦。”
令童传令道:“银牌五舵发言?”
巫山淫蛟起身道:“本舵主意见与二舵意见相同。”
令童传令又道:“银牌三舵意见如何?”
瘦老人起身哑声缓缓说道:“二五两位舵主之提议人情人理,无可非议。唯帮派之所以能发扬光大,首重赏罚分明,竹牌二为帮残体,自不能再处极刑,设若就此功过两抵,亦显轻重不匀。鉴于功小过大,拟将竹牌一舵贬为竹牌末舵,由竹牌二舵起,依次递升。”
令童传今道:“准银牌三舵之议。”
黄大欢呼一声,像竹牌九一样,向上磕了一个响头,起身四座而去。
这时令童继续传令道:“请值月舵主接下去对银牌一舵不当缺席加以检讨。”
瘦老人立起来,神态异常严肃,远非前两次那种慢条斯理的神情可比,他先回顾全园一周,然后向帮主之座深深一躬道:“按帮规十七条规定,开坛大典,非奉帮主之命外出者,如有缺席,且不能详叙原委者,以叛帮论……不过……一舵已于三天前呈上请假单,且经帮主亲自过目,是否另当别论,应付公议。”
司马玉龙心想,银牌一舵就现在来说,也不过是二人之下,其在天地帮的地位之高,盖可想见,若要由银牌三舵来指名定罪,自有不便。但是,他既轮担值月之任,职责所在,又无法将此等大事略而不提,所以现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态度,由此也可见天地帮的帮规,确是相当严厉!
沉默了片刻,令童传今道:“银牌舵主会议之。”
银牌二舵首先道:“唯帮主裁夺。”
银牌五舵也道:“与二舵意见同。”
银牌三舵则具体地建议道:“银牌一舵为建帮重臣,依本舵看法,银牌一舵决非明知故犯,以身试法之理,其不能如期参与开坛大典,定有与本帮不可明说之重要事故,依本舵意见,不若俟银牌一舵运帮后补述理由,然后开坛议决。”
令童传今道:“准议。”
接着又传令道:
奉帮主令,传谕全帮上下得知:银牌一舵暂领内堂香主之职。银牌二舵实授外堂香主之职。银牌三舵实授执法堂香主之职。银牌四舵实授护法堂香主之职。银牌五舵实授巡按堂香主之职。
铜牌一舵为首舵君山舵主。
铜牌二舵为湘阴分舵舵主。
铜牌三舵为黄坡分舵舵主。
铜牌四舵为岳阳分舵舵主。
铜牌五舵暂留总舵待命,遇缺分发。
竹牌二十舵一律改成铁牌一舵、二舵、三舵……自今而后,全部改号,新帮符于三日内发放。礼成,撒坛,上席。
两排条凳上的铁牌舵主,纷纷起立,走出园门,一会儿之后,依次托盘而进,酒肴纷呈。一片欢洽气象。
酒过三巡,小锣当然一响,全园立即噤声,令童传令道:“巡按堂孙香主听令,着即接替护法堂香主之职,转知护法香主归座入席。”
巫山淫蛟朗诺一声,才待离去时,侧院院墙上有人哈哈大笑道:“难得贵宾们联袂降临,真乃敝帮之幸,本舵不揣冒昧,谨代敝帮帮主表示迎迓,哈哈……请。”
这是伏虎尊者的声音。
声欧人落,一阵长短不齐的哈哈之声相继而起,就在同时,院墙上出现了三条人影。
司马玉龙心头“紧。连忙运目望去,啊,三人中最后一个,年约五旬开外,相貌奇古,头戴天师冠,身披王恭鹤氅,腰系羊叔子绶带,足踏香山飞雪履,同字脸,古月眉,柳髯拂胸,手执拂尘一柄,不正是他的恩师,武当派当今掌门人,武当五清之首的上清道长么?
在上清道长前面,站在中间的一个,长眉红脸,身材魁梧,身着一袭淡灰僧袍,手捧碧玉如意,法相庄严之至……那正是衡山派掌门人一瓢大师。
最前面的一个,司马玉龙虽不认得,但在端详了那人的垂胸白须,以及那副不怒而威的剑眉虎目后,司马玉龙知道一点错不了,他便是赫赫有名的,北邙天龙老人。
司马玉龙兴奋得几乎想跳身而出,可是,他忽然想及,今夜好戏正多,出去了,除了增加纷扰外,有害无益,何不静作壁上观,伺机行事的好?
司马玉龙继续向园中望去。
墙头三老,相顾一望,立即飘身入园。
蒙面帮主自席上立身而起。
黑水黄衣蓝面叟视若无睹地自顾自喝。
冷面金刚面有惭色。其余众人均显得异常惶惑。
伏虎尊者走近蒙面帮主席前,低声报告了几句,蒙面帮主点点头又吩咐了几句,伏虎尊者躬身退下,伏虎尊者退下之后,挥手命品字下端,原来是杨花仙子等人占据的一席全体离座,另由铁牌舵主上前迅速清理停当,伏虎尊者上前肃客。一瓢大师高诵一声善哉,仍由天龙老人带头,相将入席。
小锣一响,全园无声。
蒙面帮主遥向天龙老人这一席微微一福,以清脆无比的声调致意道:“武当、衡山、北邙,为当今武林六派中之佼佼者,今夜三位掌门人连袂降尊纡贵而来,又适值本帮坛期刚过,自不能令人视为等闲之意外巧合。唯本帮创立伊始,与各派尚无怨怨可言,虽说本帮香主中不乏六派中人、但人各有志,志同者,道乃能合,三位掌门人胸襟豪阔,自不会为此既成事实斤斤计较。是以,本帮主谨代表本帮首先明告三位掌门人,三位此来,如属观光性质,本帮竭庆欢迎,并聊备水酒数盅,以示敬意,如三位此来另有指教,亦请当场明示,以便候教。”
天龙老人哈哈一阵大笑。
一瓢大师起身合掌答道:“我佛慈悲,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谢帮主美意,我等此行善善恶恶,尚在一念未定之间,但愿我佛慈悲。……请帮主少待贫僧与天龙老人有一点私事须先了结,方好作答。”
一瓢大师说毕落座,天龙老人手捻拂胸白须,起身向冷面金刚韩秋厉声喝道:“韩秋,你倒说说看,北邙派有什么对不起你韩某人的地方?”
经此一喝,园中气氛立即紧张起来。
以冷面金刚之自负,在这种场合之下,天龙老人这番厉声相责,他会受得了么?
嘿,出人意外的事情有的是,只见他,缓缓立身而起,抱起双拳,向天龙老人一拱,毫无表情,却微带歉意地道:“韩秋列身北邙时,承蒙司徒兄另眼看待,此生难忘,但韩某人另有隐衷,望司徒见不必相逼,……往事已矣,愿司徒兄只当韩某人已去人世,今后各行其是可也。”
冷面金刚说罢,又是高高的一抱拳,然后坐下。
天龙老人虎目中闪烁,他全神注意着冷面金刚的每一字每一句,等到冷面金刚说完落座,他这才长叹一声,废然坐下,向一瓢大师道:“轮到你啦。”
一瓢大师闻言立起身来,向伏虎尊者高擎着碧玉如意,和声问道:“伏虎尊者,请对碧玉如意说话,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伏虎尊者毫不犹疑地朗声答道:“天地帮护法香主。”
一瓢大师并不像天龙老人那般激动,一切都似乎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等伏虎尊者说罢,放下碧玉如意,合掌胸前,只念得一声佛号,便即庄然坐下。
天龙老人和一瓢大师对望一眼,一瓢大师摇摇头道:“其他的事也不必再诙了,还是由你出面,和他们订个日期,走一走武林中解决纷争的老路子算了。”
天龙老人点点头,起身向蒙面帮主朗朗一笑道:“大乘神经既已落入贵帮之手,北邙、衡山两派除了口服心服之外,别无话说,但贵帮人材济济,堪为当今武林各门各派之冠,为实令人称羡,老夫不揣冒昧,谨代表北邙衡山武当三派,向贵帮讨个日期,以便探究几手绝学。”
蒙面帮主毫不犹疑地起身答道:“今年中秋之夜,君山相候,如能邀得其他大派同来,更是欢迎。”
天龙老人哼了一声,回头向上清道长和一瓢大师道:“走吧。”
这时,那位坐在蒙面帮主对面,一直装着视如不见,听而不闻的黑水黄衣蓝面叟突然发出一阵摄人心魂的阴寒怪笑,一面笑,一面尖声道:“走?有这么容易?哈哈……老夫数十年来未履中土,中土武林人士已全然不将老夫放在眼中,我倒要看看,除了五行神功之外,中土有何种武学能挡老夫一招?”
说着,施施然离座而起,准备朝天龙老人这一席走来。三老脸色均一变,三老中尤以天龙老人脾性最是暴躁,当下只见他虎目暴睁,便欲越众而出,上清道长拂尘一挥,横阻天龙老人胸前,嘴中微笑地暗示道:“天龙老儿,急什么?黑水绝学早在数十年就已令中原无数豪杰丧身,就是我们三人联手而出,是不是能落个全尸而亡,尚在未可知之为数,你老儿假如实在活得不耐烦了,还怕没有机会么?”
以三老之尊,难道还会不知道三色老妖的厉害?只是事情挤到此种田地,已成骑虎之势,别说一个三色老妖,就是有上十个八个,拼上粉身碎骨,也得出面了断,否则一派声誉何在?
三老日前在岳阳楼不期而遇,因洞庭湖船只有异而起了疑。以三老之火候,稍事侦查自然马上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加之上清道长已和玄清道长碰过面,天地帮之概况已然十知八九,于是,三老决议,先将该帮面目闯破再说。
事先,三老也知道黑衣黄衣蓝面叟仍在人间,并已为天地帮罗致的消息,但三老均为武林中一派掌门人,与中原武林的祸福息息相关,就是天塌下来,也得一肩承担,假如三色老妖又到中原为害,三派正好联谋对策,怎会闻风退却?何况三老功候均已进入化境,若合三人之力,三色老妖不一定就能占尽上风,所以,三老根本就没有将三色老妖的在座当做一回事。
现在,三色老妖因三老始终没有向他表示敬意,恼羞成怒,也不管天地帮帮主已答应了人家中秋夜之会,赖着三老尚不知他与天地帮的关系,一心想捞点面子,找回一点威风给帮中众徒瞧瞧,以便树立威信。
三老中乃以上清道长最工心计,道长知道,假如一对一,三人可能均非老妖之敌,三人都是一派掌门所以只能胜不能败,若是三人联手,虽然有致胜之望,但以三派掌门之尊去干群打群殴的事情,也不是什么荣耀事。所以说,最好能避免在今夜翻脸,非不得已,绝不动手,如要动手,也是三位一体。
天龙老人当然是一点就透,当下强忍住满腔怒火,勉强抱拳笑道:“哦,原来是黑水奇人,幸会了,老前辈数十年未至中原,今忽盛气相向,是何道理,可否见教?”
“没有道理……”蓝面叟哼着道。
突然间,蓝面叟止住了移动的脚步,仰起那张蓝脸,对着司马玉龙存身的方向,嗅得两嗅,仿佛闻到什么异味似地,嗅毕哈哈大笑道:“朋友,藏头露尾算是哪门子好汉,下来下来,免得老夫费两次手脚。”
司马玉龙大吃一惊,心想,三色老妖难道已经成了仙?隔这么远不说,他全身掩在栏杆之后,一点形迹也未走露,老妖是凭什么而发觉到他的存在?
可是,事已至此,不现身也不行了。
司马玉龙微哼一声,便欲长身而起。身后突然有人悄声笑道:“傻小子,老妖所指,另有其人,你小子蠢动个什么劲儿。”
司马玉龙这一惊更是厉害。
尚幸他听出来人声音,连忙回身低声欢呼道:“您,您老人家……”
身后人低声喝道:“少噜嗦,小子,看那边的。”
司马玉龙知道怪叟不拘俗仪,高高兴兴地重新回过头来,从栏杆缝中向园中望去。
怪叟说得一点不错,刚才三老现身之处的院墙上,立刻又站出两个相貌和装束都显得有点与众不同的人物。
前面一个,身材魁伟,双月精光如电,身穿一套老蓝布袄,板带束腰,双绦飘悬。人长得一副蒜鼻阔嘴,须蓬发结,双肩微倾,两腿似有长短,肩上掮着一个足有鹅卵粗细,约六尺来长,通体黝黑的龙头拐杖……昂然挺立于墙头,粗犷透着威武豪迈。
司马玉龙暗喜道:“跛仙翁来了。”
后面的一个长相恰恰相反,只见他,五短身材,仅及跛仙翁方斌的启下,生就一张圆圆脸,皮肤白白嫩嫩地,荔子鼻,蒲包嘴,疏眉细眼,浑然一种富家翁气派。
唔,笑脸弥陀。
又是两个非常人物,笑脸弥陀和跛仙翁方斌落地之后,双方局势立即改观,除非满园浑战,黑水黄衣蓝面叟若想在这五位江湖高手面前稳占上风已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黑水黄衣蓝面叟因为一生没有受过挫折,以致养成一种孤傲的癖性,他并不因对方又增加了两位声威赫赫的帮手而稍有畏缩,仍然在怪笑完毕后举步向五人立身处慢步而来。
工于心计的巡按堂香主,巫山淫蛟孙顾影,这时急步走向蒙面帮主,匆匆说了两句话,蒙面帮主立即聚气传音,声如银铃似地大声道:“仙翁留步。”
三色老妖愕然止步却顾。
蒙面帮主便在这个当口双肩微晃,离席腾身跃起,飘逸如燕,轻轻巧巧地落在三色老妖身侧,躬身一福,含笑道:“我帮已约定与当今各派在本年中秋夜相见于君山,望总教练惠赐本帮主全信荣幸。”
蒙面帮主早不出面,迟不出面,偏在三老这方面增添了笑脸弥陀和跛仙翁两位得力帮手之后方始出面阻拦,其为天地帮“全信”,抑或为三色老妖“全名”不言可喻。
蒙面帮主的用意,三色老妖当然也已体会,当下趁风收舵,嘿嘿怪笑道:“帮令如山,老朽何敢恣意违规?”
说完,袍袖微拂,人如行云流水似地退回原位,就在老妖袍袖微拂之间,一瓢大师、天龙老人、上清道长、跛仙翁以及笑脸弥陀五人身躯全是微微一晃。
司马玉龙耳边响起了怪叟传音:“小子,看到没有,什么时候你能将此魔克制,你小子便是天下第一人了!”
司马玉龙悄声问道:“难道此人现在是天下第一人?”
怪叟微笑道:“和此魔功力在伯仲之间的,可能还有少数一二人,若说能够强过此魔,除非……唉,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说,如有人能将此魔克制,其谁能敌?”
五行怪叟的语调如此深沉消极,司马玉龙尚是首次见到,他细细将怪叟语意玩味了一遍之后,心中突然一动,忙着悄声问道:“老前辈,您老刚才说,除非除非什么?”
怪叟低声笑骂道:“小子耳朵尖得像老鼠,……这里是谈话之处么?”
这时,园中笑脸弥陀哈哈不绝地向众老打趣道:“蒙人家帮主下赦令,总教练高抬贵手,这儿又不是你们的山头,你们几个还想拿派势,找场子,要人家来两个送别拳,饯行腿不成?”
天龙老人吹胡子,跛仙翁瞪怪眼,上清道长微微而笑,一瓢大师不住地念善哉,只有笑脸弥陀打完了一个哈哈又是一个哈哈。
五人表情虽然不同,终因身份关系,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彼此互望一眼,像五道轻烟,冉冉腾起,冉冉而没。
司马玉龙回头笑道:“我们也该走了吧?”
怪叟笑道:“是的,我见到了她,但她是否也见到我,那就不得而知了。”
司马玉龙又道:“她现在何处?”
怪叟笑道:“假如她是往前直走,现在至少已在十里外啦。”
司马玉龙皱眉自语道:“真怪,她老人家似乎有所为而来,怎会毫没动静地悄然又走了?”
怪叟拉了司马玉龙一把,笑道:“走吧,傻小子,你难道不知她还顾忌着一个人?”
司马玉龙赖住不走,追问下去道:“什么,今夜这里有天山毒妇顾忌的人?”
怪叟一把抓起司马玉龙肩胛,一个巧纵,晃悠悠地落向侧面暗巷,疾走了约三五条大街,将近城角,四望一片沉寂,怪叟这才放声大笑道:“你小子以为那丑婆子就是天山毒妇?哈……哈哈。”
司马玉龙大惊道:“什么,她不是天山毒妇?”
怪叟大笑不已。
司马玉龙催促道:“那么她是谁?”
怪叟向远处城垛上一指,笑道:“月华如水,四野无人,那边有个消夜好去处,咱们走。”
在城垛上一角,老少两人倚壁向月坐定。
司马玉龙继续追问道:“那个丑婆子既然不是天山毒烟,她的武功怎会那般高不可测,居然连三色老妖也奈何不了她?”
怪叟道:“三色老妖,她正想找他的霉气哩。”
司马玉龙讶道:“她有这等能耐?她是谁?”
怪叟微笑道:“时间早得很哩,忙什么,你小子为什么不先将别后经过向我老头子报告一番?”
司马玉龙将别后经过详述了一遍,怪叟听了不住地点头,司马玉龙最后不解地道:“那位身份不明,武功高不可测的丑婆子,她既然和黑水黄衣蓝面叟有着不可解的深仇大恨,当三色老妖向三老寻衅之际,她若挺身而出,岂不是大好良机?”
怪叟笑道:“你小子怎敢毅然判断那个丑婆子没有这种企图?”
司马玉龙又道:“那她为何始终未曾露面?”
怪叟大笑道:“我不是说过她忌讳着一个在场的人么?”
司马玉龙道:“天龙老人?”
怪叟微笑着摇摇头。
司马玉龙再说道:“一瓢大师。”
怪叟仍然微笑着摇摇头。
司马玉龙诧异道:“难道是家师上清道长?”
怪叟笑道:“说你小子聪明,你小子实在聪明,若说你小子糊涂,也就真够糊涂。刚才老夫说过,当三色老妖向三老寻衅之际,那个丑婆子曾有蠢蠢欲动之意图,假如丑婆忌讳的人是三老中的一位,她曾有那种表示?”
司马玉龙失笑道:“哦,我知道了,那人不是笑脸弥陀便是跛仙翁方斌。这两老现身她才……”
怪叟大笑道:“总算给你猜中了第五名……哈哈……难得,难得。”
司马玉龙脸色微微一红,忽然想到了一个为自己遮羞的理由,强辩道:“跛仙翁方斌因为一代宗师,但其武功亦只和当今各派掌门人在伯仲之间,丑婆子既有向三色老妖挑战的勇气,怎会反而伯了个跛仙翁呢?”
怪叟正色道:“此即所谓理直者气壮,武功一道,为胆勇。气、力之合成。“力”在其次,勇、气为上,如功力相去无几,则气、勇便为制胜之主因了。丑婆子和昆仑二仙翁中的跛仙翁方斌另有过节在先,因为这段恩怨曲在丑婆子一方,丑婆子在心理上先有三分惧了跛仙翁,在平日,她都担心跛仙翁会找上门去,一旦相遇,那有不回避之理?”
司马玉龙拍手笑道:“知道了,知道了,那个丑婆子一定是苗疆桃面骚狐花千娘!”
怪叟补充道:“也就是天地帮过去的银牌一舵,现在的内堂香主。”
司马玉龙啊了一声,半晌没有说得出话来。
最后,他喃喃地自语道:“这一来,关系岂不复杂极了?”
怪叟笑道:“关系本来就不简单哩。”
司马玉龙道:“桃面骚狐和三色老妖是段什么仇恨?跛仙翁和桃面骚狐之间又有什么恩怨,老前辈能不能说与晚辈得知?”
怪叟微笑道:“还有天地帮王牌帮主是何出身是不是?”
司马玉龙道:“噢,对了,晚辈几乎忘记了这一点。”
怪叟摸出腰间的酒葫芦,咕噜噜地喝了好半晌,这才嘘出一口大气,用衣袖抹抹嘴唇,开始说道:
先说三色老妖和桃面骚狐的一段吧。远在四五十年前,桃面骚狐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姣好美女子,那时候,正是黑水黄衣蓝面叟横行中原,茶毒武林的顶峰时期。桃面骚狐花千娘的本性原不淫荡,直到现在,她到底是好是坏,还是无人敢下定评。
那时候,桃面骚狐的译名叫“冷玫瑰”,她有个心上人,那人便是过去武林中大大有名,以一手歹毒暗器令武林中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玉面阎罗”,两人虽无夫妇之名,但已有夫妇之实,恩爱异常。
有一次,两人在洛阳城中遇到了黑水黄衣蓝面叟,三色老妖本非好色之徒,不知怎地,那次一见冷玫瑰之面,竟然忘魂失魄起来,他垂涎冷玫瑰之色,又深知冷玫瑰和玉面阎罗的情感业已根深蒂固,无法插足分羹,于是,心狠手辣的老妖便借着二人分开的机会,将玉面阎罗诱至北邙山中无人之处,一场苦战玉面阎罗送了命,三色老妖见情敌已除,立即转过头来找冷玫瑰。
冷玫瑰也是个玲珑透彻的女人,一看老妖来意,便已瞧出事件的大半,虽然心痛欲绝,但因双方功力悬殊,当场翻脸只有白饶性命一条,自己死了,夫仇何人去报?当下,她勉力装做尚不知情,虚与委蛇,伺机脱身,结果给她逃出老魔掌握,她知中原已难安身,便起程驰奔苗疆……
司马玉龙插口道:“那么,她和跛仙翁方斌又在哪儿遇上了的呢?”
任叟点点头,接下去说道:“在冷玫瑰走到湘黔交界的凤凰城,无意中碰到了跛仙翁方斌,跛仙翁那时候也不过三十左右年纪,为昆仑派当代最杰出的弟子之一,因为该派另一弟子数月前在长安城附近中了别人淬毒暗器,昆仑派中怀疑系玉面阎罗所为,派出门下弟子四路打听,方斌便是派出的弟子之一。
“他因深知冷玫瑰和玉面阎罗的关系,便当头拦住冷玫瑰,追问玉面阎罗的下落,一方面由于方斌的措词不当,一方面冷玫瑰的心情欠佳,她认为,玉面阎罗人都死了,还要将这些捕风捉影的罪名加到心上人头上,简直是欺人太甚,一言不合,双方便动上了手。
“当时,若论武功,冷玫瑰实在不是方斌的对手,但冷玫瑰和玉面阎罗相处甚久,已从玉面阎罗处学会了不少暗器手法,恰巧身上又有两枚‘五毒金峰’,一时情急,便将‘五毒金蜂’打将出去,方斌一时大意,竟为所乘,冷玫瑰心有未忍,怕方斌因而残废,当时丢下一包解药,掉头走了。
“方斌天生一副傲性,偏不肯取用那包解药,仅以昆仑本派特制的解毒散敷服,因为药不对症,虽然免去了生命危险,但却从此两腿有了长短……”
怪叟似乎说干了嘴,捧起葫芦,又喝了几大口。
司马玉龙低头想了好一会,然后又抬头迷惑地说道:“照这样说来,也不能全怪冷玫瑰的不是呀!”
怪叟点点头道:“何尝不是?小子,你想想看,以跛仙翁方斌的那副火爆脾气,假如全是冷玫瑰的不是,他会忍受到今天?”
司马玉龙又道:“既然如此,冷玫瑰又何必忌讳着跛仙翁?她为什么不挺身出来讲个明白?了不起,道个歉,双方从此误会冰释该多好?”
怪叟轻叹一声,然后笑道:“傻小子,你以为武林中的恩怨,尤其是一些成了名的人物,解决一件纷争会有如此简单么?小子,你年纪还轻,总有一天,这种滋味你会领略得到的。总之,一个习武之人,第一件要注意的便是尽量避免制造仇恨,其次方是武术的进修,打死或打伤一个人因是一件快意事,但在精神上的负担也就够受的了。你看,冷玫瑰便是绝好的例子,她负亡夫之仇,却为了在无意中残害了另一个人的肢体,以致连露面都感到有所不便,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教训么?”
司马玉龙又道:“既然如此,冷玫瑰又怎会被人喊做桃面骚狐的呢?”
怪叟摇摇头道:“这一点就令人迷惑了。”
司马玉龙诧异道:“什么,连你老人家也竟不知道桃面骚狐的由来?”
怪叟又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桃面骚狐自潜伏苗疆,苦研绝技之后,一直就很少再履中土。还是后来苗疆来人传言,说苗疆突然出现一个绝色女子,武功甚高,而神态极为淫荡,逗得西南各省的绿林区盗如痴如狂,又说要成为此女的入幕之宾容易之至,如有一技之长,在此女面前施展,而为此女赏识后即可入围。但是,传言又道,此女媚功惊人,精于采战,相处不出旬日,便会得上痨瘵而亡,远胜稗史中的狐仙之流,又因为她人生得美,所以大家便送了她这个‘桃面骚狐’的诨号。但这只是一种表面的传说,又焉知她不是为求技复仇而舍身?甚至那些人根本没有亲近到她的芳泽而被她处以贪色的报应?外人不明究里,而说是因‘痨瘵’而亡,不亦大有可能?”
司马玉龙连连点头。
怪叟又道:“在武林中,要能成为一位人人尊敬的长者,第一件事便是不该人云亦云,以道听途说为事实,凡事均应穷究源起,毁了一个人的生命团属有罪,毁了一个人的清白又何尝不是不可原宥?”
司马玉龙欠身凛然应道:“谨谢老前辈金玉良言。”
怪舆皱眉又道:“至于冷玫瑰为什么混于天地帮,那就令人感到大惑不解了,难道她和金兰另有什么渊源?”
司马玉龙忙问道:“谁叫金兰?”
怪叟冷笑道:“天地帮的帮主呀!”
五行怪叟冷笑数声,接下去说道:
小子,你很想知道天地帮帮主的一切么?好吧,小子,先让我说一段故事给你听听。大约在二十多年前,武林中有一位声名显赫的奇人,由于那位奇人居于当今六派之外的超然地位,又有着武林无双的独门绝学,一时之间,为天下武林道尊为泰山北斗,天地帮帮主金兰,在那时候,便是这位奇人唯一的女弟子。
金兰的资质奇佳,出身书香世家,幼读诗书,文才过人,十五岁左右家遭天灾,为奇人收归门下,先后五六年光景,便已得传那位奇人的绝学十之八九。直到那时候,还看不出这位金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奇人鉴于此女年事渐长,终身大事须有所交待,又因此女貌美才高,身负惊人武功,绝非凡夫俗子所堪匹配,便令她女扮男装,外出闯练,顺便物色理想对象。
此女在江湖上行走不上两年工夫,便已博得了美侠的绰号,也就在这段期间里,江湖中轰传着一件怪事,就是在大江南北常有人在一夜之间失去头颅,那些丧身的人,均是大户人家风流倜傥的书生公子,虽然有人猜疑这是黑道上什么女淫贼所为,但金兰是一身男装,谁也没有怀疑到她的身上去。
而事实上,那些案子却都是她的杰作。
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金兰的师父,那位武林奇人虽然也听到了这种奇闻,由于他对金兰的偏爱,不但没有疑心到金兰,甚至下令金兰追究这件公案。那位奇人以为,以他爱徒的现有功力,绝不在当今几位有名的黑道魔头之下,如能假以时日,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可是,事实上大谬不然,金兰足迹所至之处,断头案依然层出不穷,武林中颇不乏疾恶如仇之辈,因之,很多人都挺身而出,协力来追究谜底,嘿,先后年余,从事查案的人物,连人影子也没见着半个,且有好几位身手稀松,为此事而送了命。
据金兰向奇人报告,她见到过那个女人的背影,身材袅娜纤细,面部似乎蒙着一块黑纱,但因那人轻功高绝,晃眼无形,所以连她也没能追得上。
奇人选了一个无人的山谷;静静地盘膝坐下,凝神运思,三天三夜之后,奇人发现了可疑之点。
第一,武学讲究门派宗系,愈是精绝的武学,愈为人所熟知,金兰随他学艺已久,当今各派武学皆已了若指掌,那人既非泛泛之辈,为什么金兰不能从她的身形步法看出一点端倪?
第二,当今黑白两道,以他的武功居于首位,金兰已差不多尽得他的真传,连她也望尘莫及,那个女人岂不在他之上?这是不可思议的。
第三,金兰的体态有点变了,她更丰满了,更美了。
奇人得到一个结论,那个犯案的女子,很可能就是金兰本人。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他也不愿相信自己的推断,但是,事实摆在眼前,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他不得不彻底调查明白,这件事假如由其他们门派中破获,那就不堪设想了。
奇人首先做了一个试探。他告诉金兰,他本人将往苏皖一带查访,事实上他仍暗守原地,两个月过去了,案子出得最多的苏皖两省,在两个月内居然平安无事。
奇人证实了猜测一半。
之后,他装出一身风尘之色,伪称刚从苏北赶回来,现欲往关外访友,来回约需三月之期,吩咐金兰随意留心断头案的进展。奇人知道金兰是个异常机敏的女子,武功又高,稍不注意。便易为她识破行藏,万一让她有了戒心,想再抓她的真凭实据也就困难了。
奇人真的起程往关外而去,一路上,奇人发现金兰在后面追踪,他知道他现在已经成了金兰唯一有所顾忌的人,金兰一定不放心他是否真个赶往关外,所以追踪查看,便装作毫不知情,倍程急行,就这样,直到汉中,金兰方始折回。
金兰回头,奇人也跟着回头。
就在第三夜,奇人发现金兰蒙面进入了一所庄宅,他蹑踪于后,结果事后发现一点不假……
当然,奇人很可能当场揭穿金兰的真面目,而以门规处理,可是,说来也奇怪,奇人竟在有所行动的刹那,实感气血上涌,当场昏死过去。很久很久之后,奇人回来,金兰已踪影全无。同时,奇人发现他的百会穴上给人点了一记重手,武功丧失殆尽,几与常人无异。
奇人想不到金兰竟是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女人,奇人又想,金兰既然做得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她对今夜因一念之仁没有下手要他的老命也可能是存心疑虑,行动匆促,未暇多思之故的错着而心生反悔,所以说,奇人当时的处境,危险万分。
就在当夜,奇人火速易形化装,扮成一个普通行贸,真的赶往关外去了,奇人化了整整三年时间,方在天山采全了各项恢复功力的稀有药材,又化了三年的时间调制,服治和勤修,方将一身功力恢复。等他功力复原,再回到关内之后,金兰早已自江湖中失去踪影。
有一年,奇人路过华山,华山掌门人华山梅叟向他提起何日可以归还华山镇山之宝碧虹剑的事,奇人这才知道金兰已在六年前假借他的名义向华山派偷习了金龙剑法,并借去载有金龙三绝招的碧虹宝剑。
奇人偶然良久,为了怕引起梅叟误会,方始无可奈何地将事件始末略略说了一遍,梅叟是个异常豁达的人,不但全盘信了奇人的话,反而倒过来安慰奇人一番。
之后,奇人走向江湖,就为的是寻访叛徒金兰的下落。
同时,奇人发誓,他那独门绝学永世不传女性。
孩子,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二十年前的那位奇人是谁?以及天地帮帮主的出身由来了吧?
司马玉龙默然地点了点头。
五行怪叟摸出另一只酒葫芦,咕噜噜一气喝干,然后放声大笑了好半晌,这才自语道:
“二十多年来,老夫别的长进没有,逆气倒行的事大概是不会再有啦。”
这时已是三更向后,老少两人均因情绪激动而无离开城垛之意,司马玉龙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向怪叟问道:“老前辈现在既然已经知道天地帮帮主就是当年的金兰,准备作何打算?”
怪叟深深一声叹息,然后以低沉的声调缓缓说道:
“老夫和天地帮帮主的关系,当今武林中,知道的人并不多,否则的话,老夫真是一天也活不下去呢。不过,老夫和金兰无师徒之实,仍存师徒之名,照理这种武林败类,老夫第一个应负清除之责。
“可是,玉龙!你看得很清楚,此女在二十年中如非另外练成什么绝技,她绝不敢明目张胆地出山组帮立派,也绝不会令冷面金刚、伏虎尊者那等人物心甘臣服,倚若长城。早在二十年前,她的五行神功就只差老夫一成火候,老夫复功六年,她则精进六年,此消彼长,目前老夫的功力是否在她之上,已难定论;何况又有一代巨魔三色老妖为虎添翼,老夫若逞一时的血气之勇,很可能求荣反辱,事情办不了,却弄得身败名裂……
“练武的人,很少会像老夫肯将自己说得一文不值,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同,你在武当派,只是一个俗家弟子,将来无论成就多高,也是处在宾位,除非你愿献身道教,否则你便永远不能在该派取得掌门的领导地位,但假如你能转入我的门下,事情便简单得多了,五行一系,今后除了我,便是你……这一点,老夫自信能够不让你们做小辈的为难,老夫和上清道长这点交情还有,老道如果真是疼爱你,他也一定乐于接受的……”
司马玉龙连忙起身朝怪枭磕了三个头,恭敬地禀道:“请老人家栽培,惟名义上,尚需家师面允,方可改称,这一点请老人家原谅。”
怪叟点点头,沉重地继续说道:“这个自然。……孩子,你且起来,我们谈正经事要紧。当初,老夫传你神功,便有此意,现在,你既愿意改投老夫门下,老夫便得告诉你,今夜你的任务是相当艰巨的,就连清理本门门户,老夫也都寄望你的身上。”
司马玉龙听得心头一凛。
怪叟接下去道:。“以你的天资,如欲将五行神功练至十成火候,并不须多久时间,那时候,你将是武林中少数高手之一,可与当今六派掌门人并驾齐驱,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若要凭以消灭天地帮,还是差得很远。因为,你纵将五行神功练至十成火候,也不过和金兰相等,要想胜她,还是不能。
“今年中秋夜的君山之会,武林六大派不一定全参加,像少林、华山两派,在这段期间里如与天地帮不另生纠葛,到时候顶多派两名高手莅会观阵,除非天地帮指名叫阵,则很少有介入漩涡之可能。”
司马玉龙忽然想起一事,忙从怀中掏出冷面金刚在洛阳留下的字柬,递给怪叟,高兴地笑道:“六派中人,一个也少不了,这里有一份最动人的请帖呢。”
怪叟看了一遍,点点头笑道:“这么一说,人手是不愁了。不过”怪鬼脸色一整接下去道:“虽然六派能人全部到齐,也不一定就能稳占上风。天地帮现有的几位香主,几乎是当今武林之精英,像冷玫瑰、冷面金刚、黑手天王……”
司马玉龙忙道:“谁?黑手天王?就是以前的那位银牌三,现在的执法堂香主?他不就是曾经独身闯遍少林三十六座经堂的黑手天王萧昆?”
怪叟点点头。
司马玉龙吓得一吐舌头道:“此人武功并不在冷面金刚之下吧?”
怪叟道:“当然,这些且不去说它。单就一个帮主,屈指算来,已是无人可敌,何况尚有一个更厉害的三色老妖?而且,在大会上,帮主最好由你亲自收抬,方算为本门清理门户,假如五行山的叛徒,五行山的人降服不了,而由其他门派的人代劳了,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
“所以说,你能在中秋之前将五行神功练成十成火候尚是不够,你必须另研绝技来超过她,你不但要超过天地帮帮主的武功,最好还能超过三色老妖,方算成功。”
刹那间,司马玉龙雄心大起奋然问道:“三色老妖的绝学是什么?”
怪叟道:“武功之最,役气而已。三色老妖的气功叫做‘两仪罡气’,是一种和五行神功威力相若,但较五行神功为阳刚的气功,两者难判优劣,家师五行异叟当年和老妖打了个秋色平分,便是这个原故。但是,老妖年在百岁左右,修为将近两个甲子,你的天资再高,也无法赶上他的浑厚啊!”
司马玉龙又道:“这两种气功较大乘神功如何?”
怪叟道:“略逊一筹。”
司马玉龙道:“我们去找华山梅叟如何?”
怪叟摇摇头道:“梅叟生性淡泊,不似我这个老不死的专爱伸手管别人闲事,孩子,你想想看,他会出头吗?”
司马玉龙道:“恳请他老人家传授大乘神功如何?”
怪叟仍然摇摇头道:“他连好友如我者,都没有提过他会大乘神功的事,爱徒若梅男者,也没有立即传授,他会答应你吗?再说,你现在已是五行门中人,一旦所求不遂,岂不丢人?他和老夫交非泛泛,又何必为自己门户中事去叫别人为难?还有,此老摆脱掌门之职后,已如闲云野鹤,天下之大,何处去找他的侠踪?而且大乘神功也非速成之学,就是能够找着他,他也答应传给你,又怎么能应今年中秋之急?”
司马玉龙喃喃地道:“大乘神功是众祸之源,神经是他老人家丢在洞庭君山脚下的,如今后武林中大乘神功为害,他老人家该负很大的责任呢。”
怪叟板起脸孔,朝司马玉龙训责道:“孩子,你的这番话,固然不无道理,但是,做人的道理应该是少信赖他人,多策励自己才对。你没有想想,天地帮成立在大乘神经出世以前,假如没有这部大乘神经,不过是一样有个天地帮?没有天地帮之前,就服了金兰和三色老妖,你若隶属五行门下,不还是一样要想法对付他们?
“现在,消灭天地帮是个武林中的大题目,消灭该帮的罪魁,则是我们五行门中的私事,我们要自力更生,有外来的助力因好,假如没有,我们也得另外设法。”
司马玉龙皱眉道:“我们怎办呢?”
怪叟仰天哈哈一笑道:“孩子,丧气的话,刚才老夫已经说尽,若再愁下去,我五行怪叟成了什么东西?哈……哈哈。”
司马玉龙听得心花大放、兴高采烈地道:“你老人家也真是,有办法怎不早说?”
怪叟倏然住笑瞪眼道:“你小子以为老夫刚才所说的是废话一篇?”
司马玉龙脖子一缩,没有接腔。
怪叟仰面长叹一声,然后道:“事情挤到此等地步,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司马玉龙瞪大了两眼。
怪叟上身前倾,凑上司马玉龙之面,沉声道:“孩子,假如是你处在老夫的地位,花去无穷心血,寄予无穷期望,辛辛苦苦地将一身武学,交付了某一个心爱弟子,而最后,他叛离了你,……他不但叛离了你,而且做出了毁灭师门声誉的丧风败俗之行……他不但做出了丧风败俗之行,而且犯了欺师灭祖的大伦,对自己的恩师痛下毒手……孩子,老夫再问你一句,假如你处在老夫的地位,你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司马玉龙被怪叟哀痛的声调,感动得热泪夺眶而出。
怪叟微喟一声,缓声又道:“孩子,你不必回答了,我们走吧。”
司马玉龙拭去泪水,仰脸诧问道:“你老人家的话还没说完呢……”
怪叟微笑道:“今夜我们说得已经够多了,现在已轮到只做不说的时候了。”
怪叟说完,立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根啃光了肉的羊腿,随意往暗处一丢,嘴里同时咕哝道:“凭你这副料子,也够资格伺候我老不死的?”
司马玉龙骤听之下,不由得一怔,怎么怪叟对他无缘无故的发起脾气来了?等到羊骨落地,惨嚎之声扬起,他惭愧地猛省过来。
司马玉龙想过去查究一下,怪叟一把拉住他道:“了不起是个铁牌角色,理他则甚?”
两缕灰影从城垛上升起,消失。
半个月之后,川藏交界的大雪山野人谷中,深厚的雪层上有一个枯瘦的老人和一个丰神如玉的美少年结伴踽踽而行。
这时,少年向老人问道:“只有这座野人谷有那种‘冰芝’么?”
老人俯身四下察看,神志异常专注,他似乎并未听到身畔少年的问话,仍然向前继续移动着步伐。
少年扮了一个鬼脸,默默地跟随着。
一天,一天,二天……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野人谷中仍然不时发现那两个一老一少的人影,在各处雪层上浮动,从山顶望下去,两条人影细小得像两只在雪糕上爬行的苍蝇。
雪层上,老人停下脚步,朝少年怜惜地望了一眼,突然问道:“玉龙,这种辛苦你忍受得了么?”
少年毅然道:“你老人家能去的地方,无论是天涯海角,穷谷荒岭,玉龙都愿终身厮守。”
老人咬着牙,沉思有顷,又道:“孩子,我们的火种还多不多?”
少年摸摸袋子,道:“大概还可以生十次火。”
老人宽慰地嘘出一口气,点头道:“假如我们将就点,两天烤一次野味,我们还可以耽上二十天,二十天……”老人喃喃地道:“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在二十天内了。”
少年不禁问道:“你老人家确信、‘冰芝’只有大雪山野人谷中才有吗?”
老人轻叹一声道:“孩子,别问这个了,你就像老夫相信家师一般地相信老夫吧。”
少年高兴地道:“既是师祖他老人家的遗示,还会错得了么?”
老人摇摇头道:“别欢喜得太早,一件事业的成功,机运常占一半有零,冰芝这种东西,长得和雪层一样颜色,又多半在雪层之下,就算野人谷中一定有这种东西,野人谷这么宽广,你能将全部雪层都掀开搜索不成?”
少年脸色不禁一暗。
老人沉脸道:“孩子,你这种做人态度真是要不得,你太容易被自己的情绪左右了,假如冰芝这么容易发现,冰芝可能早就绝种了,它还会等到今天我们来觅寻?俗语说难得可贵,要是冰芝是可以手到擒来的事物,像老夫花钱沽酒一样,它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
寒风凛然,雪花轻飘。
两只苍蝇在野人谷中的雪糕上蠕蠕而行。
又一天,坐在一堆枯枝上的老人,满脸愁苦地向少年道:“还剩下最后三天啦,孩子,这些日子来,谷中生物受了侵扰,我们已整整两天没有见到一只飞禽走兽,火种虽然还有,没有烧烤的对象怎办?”
少年神秘地朝老人一笑。
老人笑骂道:“小子,你好坏,莫非你小子已经发现什么可吃的不成?”
少年身驱微晃,用手一指坐着的枯枝,笑道:“就在这底下……唔,它在动呢。”
老人大喜道:“掏它出来呀,别放它跑了,看看是不是一只雪兔?”
少年探手在腿下枯枝之中,摸索了好一会儿,突然露出一脸失望神色,将手一扬道:
“活见鬼,竟是这么一只小东西,连皮带骨还不够你老人家一口呢!”
老人顺势往少年手中看去,渐渐地,老人的眼光发直了。……蓦然地,老人大吼一声,腾身而起,疾若奔雷闪电般地从少年手中夺过那只小动物,双手搂在怀中,在谷地上满地滚腾,怪叫不已。
少年看得目瞪口呆。
老人狂了一阵,从雪地骨碌一下爬起,流着一泡老泪,不住地自语道:“找到了,找到了……感谢祖师爷恩典。”
少年连忙运目向老人手中望去,老人此刻手中托着的,原来是一只通体纯白,双睛细小圆滚,其赤如火的小老鼠。
老人将那只白老鼠小心地纳入空葫芦,然后令少年立起身来,走近少年原先坐的那堆枯枝之前,蹲下身躯招手吩咐少年走近,一面小心地移开枯枝,一面向少年解释道:“这种老鼠叫做雪山冰鼠,有冰鼠的地方就有冰芝,冰鼠的价值虽然赶不上冰芝,但已是百年罕见的奇珍了。老夫因冰鼠行动极快,任令轻功如何高绝,也无法赶上,所以老夫只志在冰芝,而对冰鼠并未寄予厚望,想不到现在一箭双雕鼠芝俱得,真太令人高兴了。”
枯枝除尽,雪层已现,雪层上果然有两三个石榴大小的洞孔,老人伸出两指,在洞孔四周轻轻划动,坚如铁石的雪冰有如浮粉似地往外涌翻,不大一会儿,雪层中果然出现一种两叶奇草。
叶如扁舟,两叶对生,两叶之间,一颗滚圆雪白的果子安然躺着。
老人今少年在冰芝对面盘膝坐下,老人自己也在另一边相对坐下,二人坐定后,老人沉重地道:“孩子,等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许开口说话,最好连血气都不浮动,否则的话,我们这些日子的辛苦白费了不算……唉,孩子,你是明白,我也不多说了,只要你能以五行门过去的荣誉为重,你就应该从此刻开始,默不作声,静听老夫号令行事。孩子,你办得到么?”
司马玉龙毅然地点点头。
老人喊一声好,神情立显严肃。
老人首先喝道:“内视丹田,运气上升泥九,复沉涌泉。经海底,再回丹田,行功三周。”
一会儿,老人伸手摘下那颗白色果子,纳入少年口中,喝道:“不许嚼破,和唾咽下,依样行功二周天。”
老人隔了一会儿问道:“周身凉爽异常是不是?”
少年点点头。
老人又喝道:“闭目,接引老夫真气依样行功三周天。”
少年闭上双目,老夫双掌按上少年足心,一会儿之后,少年满脸通红,老人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神色痛苦异常。
又是片刻之后,老人缓缓自少年身上无力地缩回双掌,低声道:“睁眼,护气,保持平静心情,老夫有话交待。”
少年睁开神光闪射的双目,迷惑地望着老人,老人看了,欣慰地点点头,轻叹一声,然后朝少年有气无力地说道:“孩子,静静地听,不许伤心,不许难过,老夫已是凡夫俗子一名,而你,孩子,已经是两个五行怪叟合成之身。而今而后,你是武林中真正的小武曲了,不,孩子,你是武林中的武曲里了!五行门第十代掌门人!……老夫很高兴五行山一系从此又放异彩……孩子,你的心气浮动了,制止它,为了五行门光荣的过去和未来,制止它,孩子,制止它,唉,真好,我的乖孩子……我怀中有一封信,等会儿交给你,那是写给上清道长的,这封信到达道长之手后,你便是五行门第十代的掌门人了,那时候,你有权以五行门的名义任意行事,掌门今符也在我的怀中,等会儿你一起拿去……别为老夫担心,我此刻虽然功夫尽失,但我怀中还有一只冰鼠,它可以赐我精力,只要我能赶到北天山,搜集到当年复功的药物,老夫仍有三度出世的机会……不过,那已是五六年之后的事了,今年中秋之会,老夫是无法参与的了……记住,你是五行掌门,一切以令符为准,你有权处置天地帮的帮主……好好地复习五行神功,外加大罗掌和金龙剑法,你已是无人能敌的高手了……话虽如此。骄狂之心仍不可有。学无止境……不许违背我,这是师令,从我怀中拿去信及今符,老夫尚需调息三昼夜,老夫不须你陪伴,有了你反难收效,老夫无力再说下去了……记住,这是师父的命令……唉唉,很好很好,孩子,擦干眼泪,掉头走吧,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