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名镇上,丁麻子这个人远不如他做出来的豆腐受人欢迎。原因是这位豆腐店的老板有个很不好的毛病:喜欢吃豆腐。
丁麻子喜欢吃的豆腐,当然不是他自己做出来的那种豆腐。
他的一张嘴巴,永远不干不净的,只要碰上稍具几分姿色的女人上了门,他就多多少少总要兜搭几句。
不过,尽管镇上的男人和女人都讨厌这个麻子,但却很少有人会当面给这个麻子难堪。
因为镇上就只他这一爿豆腐店。
丁麻子每天摸黑起床,加上他老婆和一个远房侄子,一次至少要磨七、八斗豆子。
但做出来的豆腐、豆腐皮、豆腐干,以及豆腐渣还是不够卖。
镇上有好几百户人家,而豆腐又是一种吃法繁多,百吃不厌的廉价食品,每天大家抢着买,总是不到半个时辰,便会卖个精光。
有人估计,镇上即使再开上三家这样的豆腐店,都不嫌多。
不过,话虽如此,却很少有人动这个脑筋。
因为很少人吃得了这种苦。
拣豆子、泡水、推磨、烧锅、浇卤、滤渣、压榨,没有一样不是累死人的工作。
同时也很少有人有自信如果再开一爿豆腐店,他做出来的豆腐,一定能赶得上丁麻子的品质。
所以,大家都劝丁麻子多请几个帮手,每天多磨几斗豆子。
但是,丁麻了断然拒绝。
他认为豆腐的利润薄,多卖两斗豆子的豆腐,并不一定就够多雇两名伙计的开销。那又何苦?
就因为镇上只有一爿豆腐店,每天天刚蒙蒙亮,丁麻子豆腐店前就会挤满了人。
这些来等着买豆腐的人,多半是镇上的一些老太婆、大姑娘、少奶奶,或是小孩子。
很少有大男人提着篮子或是端着盘子出现这种行列中。
吃豆腐是他们天经地义的享受,买豆腐可不是他们的事。
丁麻子天生一副油嘴滑舌,每天面对着这些姑娘奶奶们,吕子久了,胆子大了,你叫他又怎忍得住不在卖出自己的豆腐之余顺便吃吃别人的豆腐?
大庙口,一壶香茶楼老板娘,刁四家的是每天来买豆腐的老主顾之一。
她也是丁麻子最不肯放过的对象之一。
刁四是个老实人,到了四十岁上,才凑足了银子,讨了这么个花枝招展,比他小了整整二十二岁的漂亮媳妇儿。
镇上很多人都羡慕刁四,说这是刁四前世修来的福气。
如今刁四四十七岁了!
一个四十七岁,身体不太硬朗的男人,身边有个如花似玉的年轻老婆,算不算是一种福气,大概也只有刁四本人自己心里清楚!
刁四本人对豆腐一类的东西,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但他老婆喜欢。
每天早上,刁四家的一来,丁麻子的精神就来了。
因为这娘们不仅皮肤白嫩细致得像豆腐,脾气也温柔得像豆腐。对丁麻子的村言村语,从来没有变过脸,有时甚至还会搭上几句。
碰上这种娘们,谁肯放过?
很多人都说这女人出身不正,不像个良家妇女。而这些以不屑神气提出品评的人,私底下几乎没有一个不在转着这女人的念头。
除了自己的老婆,男人有几个真正欢喜的是那种像良家妇女般的女人?
今天,这位刁四嫂,穿的是一套水绿色织缎镶边儿的袷褂囗,衬托着白嫩的手腕和脸蛋儿,更显得分外标致动人。
丁麻子抬头看到了这位刁四嫂,登时每个麻坑儿里都闪起了紫酱色的亮光:“啊哟!我的好四嫂,今天是什么大日子,打扮得这么花不溜秋的?啧啧啧,啧啧啧啧。”
刁四家的只是含笑飞了他一眼,没有接腔。
丁麻子正以钢片刀将两块豆腐托着放进一个老太婆的瓷盘子里,抽刀时一不小心,竟将其中一块豆腐刮掉了一大片。
老太婆立刻嚷了起来道:“嗳,麻子,你瞧,你这块豆腐!你这个夭寿儿啊,哪一天看我刘二奶奶不去刁四面前告你一状才怪。”
丁麻子今天心里很高兴,居然一声不响,笑嘻嘻地又铲了一块豆腐,放去老太婆的盘子里。
老太婆瘪着役牙的嘴笑了。
这个便宜占得不小。
她像怕丁麻子反悔似的,丢下两枚青钱,急急忙忙地踩着一双粽子脚走了。
又打发了三四个人,才轮到刁四家的。
刁四家的拢上前去道:“今天要四块,钱在这里。”
她将四枚青钱排在木板上,趁无人注意之际,春葱盘的玉指一弹,同时将一个小纸卷儿迅速弹去豆腐托板下面。
丁麻子点点头道:“好,好。”
这表示他已听到了她说要买四块豆腐。当然也表示他已看到了她的小动作。
刁四家的走了。
丁麻子继续照常做生意,照常跟后面来的一些娘儿们信口胡调。
不一会儿,豆腐卖光了。
丁麻子收起钱筒,也收起刁四家的那个纸卷儿,一路尖声尖气的唱着淫猥的十八摸,高高兴兴地往里屋走去。
刁四家的跟这个丁麻子胡调久了,是不是已弄假成真,有了私情?
那个纸卷儿上究竟写了些什么,让这麻子高兴成这副德性?
里屋是磨豆子做豆腐的地方。
屋后是个小院子。
院子两边堆满了烧大浆锅的薪柴,横七竖八的,零乱不齐。
院子对面,是一排三间,一明两暗式的堂屋,腰门上面,吊着一幅竹门帘;屋檐下面,啾啾喳喳,一对燕子正在老巢里喂着出世未久的乳燕。
金黄色的阳光正从东边树梢上照射下来,院子里显得温暖而宁静。
一跨进院子,丁麻子便停止了他那满口黄腔的十八摸,脚步也放缓放轻了不少,就像对面堂屋里正住着一位生病的老祖母,深怕惊扰了这位老人家似的。
堂屋里的确住了人,但住的并不是丁麻子的老祖母。
她们是三个年轻漂亮的妙龄女郎。
这三名女郎的年纪加起来,恐怕都不够当一个老祖母的资格。
当丁麻子推门掀帘走进去时,三名妙龄女郎正围着一张小木桌,在共同翻阅着一本纸质已经发黄的小册子。
丁麻子诚恐惶恐的哈腰打了一躬,脸上一点浮滑的表情也没有。
如果有人看到丁麻子此刻这种拘谨的态度,一定会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
见到了年轻漂亮的女人会如此规矩老实,这个人会是丁麻子?
三名女郎虽然晓得有人进了屋子,却连正眼也没望一下,她们现在翻看的,显然正是小册子上最精彩最重要的一段。
只听其中一名女郎喃喃道:“好利害的天台鬼爪十八式!如果要以武功相见,恐怕我们三姐妹加起来都不是那老婆子的敌手。”
另一女郎道:“只可惜没有那么多时间,这套鬼爪十八式若能练到七成火候,别说那个姓高的小子,就是换了他们五大名公子中排名第一的无眉公子张天俊,我看都不难轻易加以打发。”
那名一直没有开口,看上去年事较长的女郎,这时忽然抬头向丁麻子道:“丁老板有事要谈?”
丁麻子又打了一顿道:“是的,一壶香那边有了消息。”
三女同时一哦,人人脸上露出惊喜交集之色。
原先那女郎道:“来人怎么说?”
丁麻子毕恭毕敬的递上那个小纸卷儿。
纸卷儿打开,上面只有七个字:“双龙堡人手已到!”
这两天一壶香茶楼的生意也不错。
不到巴牌时分,茶楼上已上足了八成座。
刁四坐在楼梯口的帐柜上,手捧细瓷景泰蓝的长嘴茶壶,瘦削憔悴的面孔上,浮满了欣慰的笑容。
客人喝的是雨前、雀舌、龙井、陆安、大红袍、鹦哥绿,他自己喝的,则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茶。
人参茶。
庙后的草药郎中蔡八指替他把过脉,说他肾虚气浮,肺火上升,必须日取老参三钱,才能返弱还强。
一壶香的茶资,不分茶叶好坏,一概二十五枚“外圆里方”。
每天以四十位客人计算,总收入大约十吊左右。
除去杂项开支,可以净赚一半。
老参的价钱,以重量计算,是纹银的五倍;三钱老参,就是一两五钱银子。也就是说:
一壶香三天的营业净收入,刚好够这位刁大老板喝一壶人参茶!
刁四未满十二岁,就被家里人送去当学徒,能有今天这点基业,可说完全是从提尿壶的小伙计干起来的。
这位刁大老板自小俭朴成性,平时一双布鞋磨穿了底,都会心疼不已,像这么昂贵的人参茶,他舍得喝?
他喝得起?
但事实上,刁四喝这种人参茶,已经喝了十多天,而且很明显的还准备继续喝下去!
这位刁大老板最近是不是忽然有了什么新的财源?
还是最近刚发了一笔意外之财?
从早上到现在,刁四的一壶人参茶已喝得差不多了。
当这位刁大老板正想招呼伙计过来为他冲点滚水时,楼梯口忽然上来一名眉清目秀的蓝衣少年。
刁四急忙放下茶壶,微微欠身道:“公子请坐,请坐!”
蓝衣少年朝他挤挤眼睛,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
刁四一楞,旋即啊了一下道:“三姑娘”
蓝衣少年一声轻咳切断了他下面的话。刁四倒也机警,赶紧改口道:“噢,钱三少爷,唔唔,是是,是是,万大爷在后边等您,他已经来了一会儿了!”
刁四口中的万大爷,是个年约三十七八,肌肉精壮结实,面部表情冷峻,目光中像渗着芒刺似的高瘦汉子。
这种人您怎么形容都可以,但绝不像一般人想象中的那种大爷。
他事实上也不是一位大爷。
大爷对一般人是一种尊称,对眼前这位瘦高汉子,则是一种折辱。
他的名号全称是“冷血杀手”万人屠!
他目前的职位是双龙堡十八护卫的统领,也是武林七大名杀手中,排名第三的特级杀手之一。
当燕京三凤中玉凤钱宛男,以翩翩少年的姿态,走进茶楼后面那间分隔开来的雅座时,冷血杀手万人屠正以一柄锋利的小刀在修剪着自己的手指甲。
他的手指甲真的需要修剪?
如果此刻进来的不是玉凤钱宛男,而是个他认为怀有敌意的陌生人,这把锋利的小刀,如今会不会还在他的手上?
玉凤钱宛男进门后深深一揖,含笑道:“万大哥,您好!”
冷血杀手万人屠很有风度,但显然缺少了玉凤钱宛男的那份热情。
他站起身来,微微欠身道:“三姑娘好。”
两人坐下后,钱宛男道:“万大哥是什么时候抵达的?”
万人屠道:“黎明时分。”
钱宛男道:“两位老堡主来了没有?”
万人屠道:“只听说要来,但不晓得什么时候动身。”
他忽然望着钱宛男道:“那件天蚕衣到手没有?”
钱宛男道:“弄到了。”
万人屠道:“根据三位姑娘跟我们两位老堡主的约定,如今该是万某人设法交出风流娘子岑今佩那女人一颗脑袋的时候了?”
钱宛男道:“不,如今情势已有变化,我们想烦万大哥另外换个对象。”
万人屠道:“换谁?”
钱宛男道:“多事公子高凌峰!”
万人屠脸上忽然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嘿了一声道:“那小子除了一身轻功之外,可说啥绝艺也没有。他得罪了你们燕京三凤,那是他小子自己嫌活得腻烦了。”
钱宛男道:“他得罪的是我们二姐。”
万人屠道:‘峨?”
这位冷血杀手显然想听听双方结怨的经过。
玉凤钱宛男一张俏丽的脸庞突然涨得通红。
“我也不怎么清楚。”她期期文文的说:“好像……好像……那小子出其不意地点了她的穴道,然后……然后……毛手毛脚的,很不老实。”
很不老实的范围很广,究竟“不老实”到什么“程度”?
如果玉凤钱宛男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多事公子高凌峰当时只是在银凤钱丽丽敏感部分摸了几把,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情。
正因为玉凤钱宛男对这种事情出不了口,万人屠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这位冷血杀手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异的表情。
他显然想到男人碰到这种情况都不肯放过的那件事情上去了。
不过,这位冷血杀手对这方面似乎并不十分热衷,只一眨眼间,神情便完全回复自然。
“那小子目前落脚在什么地方?”
“梦乡!”
“梦乡?”
“一个不入流的小酒家。”
“在镇上什么地方?”
“大发财客栈后面。”
万人屠皱眉头道:“姓高的小子多少也算是个有身份的名公子,怎么会跑去那种低级的地方?”
钱宛男冷笑道:“听说这个小酒家虽然低级,里面却有几个很中看的娘们,那小子天生一副贼骨头,看到漂亮的妞儿,就如同苍蝇见到了血,只要那种地方有酒有女人,他哪还会管得了这许多!”
万人屠缓缓点头道:“好!等下我过去看看。只要那小子没有离开,明天这个时候,你们等着听我的消息。”
根据本草记载:玉性温凉,功能活血退火去滞养颜。
普通玉石,均以青白绿红居多,玉色呈橘黄者,世所罕见,无论鉴赏或人药,均属无上极品。
促织,就是俗称的蟋蟀。
一只由黄玉雕琢,生态惟妙惟肖的蟋蟀,即使俗人见了,也会知道它是无价之宝,而不肯轻易加以毁损。
如果有人竟想以这样一件宝贝拿来做药引子,你说这个家伙的脑袋瓜子是不是有问题?
但为了挽回表哥玉树公子谢雨燕的一身功力,多事公子高凌峰确是咬紧牙关,将一只价值五万两纹银的黄玉促织给捣碎了!
俗云:“偏方气死名医。”有时候真是一点不假!
玉树公子眼下那碗由七大奇珍熬成的汤药,先后不到两个时辰,顿告真气流转,血脉畅通,神采焕发,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反而是高凌峰因为一再涉险,心力交瘁,一旦心愿完成,如释重负,不期然流露出一股疲惫之色。
谢雨燕望着眼皮微阖,似睡非睡的高凌峰,含着歉意笑笑道:“这次辛苦你了,凌峰,表哥今晚一定要好好地陪你喝一顿。”
高凌峰闭着眼皮,缓缓摇头道:“不行,我马上要走了。”
谢雨燕不觉一怔道:“走?走到哪儿去?”
高凌峰苦笑了一下道:“风流浪子岑今佩,跟燕京三凤这几个小骚货,如今无不恨我入骨,好男不与女斗,我得暂时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谢雨燕皱起眉头,正待要说什么时,窗外忽然有人冷冷接口道:“算你小子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只可惜想走已经太晚了!”
表兄弟俩讶然互望一眼,同时迅速反身而起。
谢雨燕传音道:“你认识这个人?”
高凌峰摇摇头道:“此音陌生得很,听来不像熟人。”
谢雨燕道:“难道是那几个臭丫头雇来的杀手?”
高凌峰道:“可能。”
谢雨燕道:“你跟在我后面,暂勿妄动,这个家伙由我来打发。”
高凌峰道:“不,你刚服过药,身子尚未完全复原。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我多事公子也不是纸扎的,看这家伙能拿我高凌峰怎么样!”
院子里又传来一声冷笑道:“丑媳妇总得见公婆!赖着不肯出来,老子就会放你小子过去?嘿嘿!”
玉树公子谢雨燕暗暗提足真气,领先走出房门,他抬头看清来人面貌,不禁呆一呆道:
“原来是双龙堡的万人屠万统领?”
万人屠手一摆道:“这件事跟你这位玉树公子毫无关系,我要找的,是你身后那个姓高的小子!”
高凌峰一闪身抢在谢雨燕前面,将万人屠上上下下打量了两眼道:“你是燕京三凤请来的?”
“不错。”
“你得了那三个丫头多少好处?”
“那不关你的事。”
“当今武林中,你万老大说起来也是个响了当的人物,干嘛一定要替几个不成气候的毛丫头出力卖命?”
“万某人吃的就是这一碗饭。”
“只认银子不认人?”
“不错!”
“也不分是非黑白?”
“不错!”
高凌峰眼珠子微微一转道:“那么,这样好不好?不管那些丫头出的是什么价钱,本公子照码加一倍,请你转过头去给那几个丫头一点教训!”
万人屠道:“这个主意很好,不过事情得一桩一桩的来。”
高凌峰道:“什么叫一桩一桩的来?”
万人屠道:“今天且让我依约定先取了你小子的脑袋,明天你可以委托你这位表哥,再聘请我万某人替你去找那三个丫头报仇!”
高凌峰道:“放你娘的大驴屁!”
万人屠突然大跨一步,冷冷道:“你小子得先为这句粗话付点代价!”
这位冷血杀手肩后斜背着一把没风刀,他身形已动,却未拔刀。这意思很明显,对付一个像多事公子高凌峰这样的人物,还用不着那么慎重其事!
他只是对准高凌峰的脸颊挥出一掌。
这一掌去势劲疾,墙脚下的几盆月季花,竟给一下震飞了好几朵。
多事公子高凌峰虽然明知道这位冷血杀手一身功力浑厚,如果正式亮出兵刃,伤敌取胜常在三两回合之间。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除舍命一拼,已别无其他选择。
砰!
双方一掌接实,万人屠神色如常,身躯纹风不动。
高凌峰则手臂酸麻,脸色发白,眼冒金星,连退三四步,方勉强稳住身形。
万人屠嘿嘿一笑道:“银凤钱丽丽那一身细皮白肉滋味如何?小子,你小子来世做人,可要千万记住:万恶淫为首,这世上就是一个淫字报应得最快!”
高凌峰不禁瞪大了一双蛙眼道:“我什么时候”
万人屠哼哼道:“各人干的事情,各人心里有数。老子只管受人钱财为人消灾,从不去理睬这种狗屁倒灶的是非曲直。你小子喊冤也好,想赖账也好,一切都留到阎老王面前去辩解罢!”
不待语毕,身形突如脱弦之箭离地而起。
半空中,双掌张合如钹,夹着一股排山劲气,宛若鹰击鸡群,对准高凌峰立足之处当顶罩落!
玉树公子谢雨燕脸色大变。
但这位世家公子幼受家教熏陶,拘泥不化,虽然心中惊急,却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去助高凌峰一臂之力。
而高凌峰方面情形亦复如是。
这位多事公子一身轻功极佳,他这时如果抱定光棍不吃眼前亏的想法,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相信冷血杀手万人居一定留他不住。
可是,正像玉树公子始终没想到两人联手对付这个冷血杀手一样,这位多事公子也始终没想到打不过还有逃跑一途!
这种情况之下,胜负结果,自是想象可知。
又是蓬的一声,高凌峰倒下去了。
这位多事公子内力不敌,当胸承受一掌,登时面如金纸,血自唇角溢出,只滚得两滚,便告闭气晕厥过去。
没料到冷血杀手万人屠居然并不以此为满足,疾上一步,抬脚便蹴,显然想将高凌峰当场置于死地!
玉树公子谢雨燕热血沸腾,目毗尽裂,再也忍耐不住了。
“畜牲住手!”
他大喝一声,飞身扑出。单掌一式天星印,疾拍万人屠后背心!
万人屠知道这玉树公子一身武功要比多事公子高凌峰高出甚多,万万大意不得。于是顾不得赶尽杀绝,急忙返身接战。
玉树公子擅长九宫迷踪步,一套四象掌法,亦深具威力,如果不是因为一身功力丧失太久,冷血杀手万人屠纵然凶狠也未必就能稳占上风。
如今这位玉树公子功力虽已恢复,真元尚欠充沛,二十招一过,即是后力不继之象。
冷血杀手万人居江湖经验老到,马上就看出了玉树公子的弱点。
他得意之余,忍不住呷呷桀桀,又发出那种叫人听了起鸡皮疙瘩的笑声:“饶上一个也好,否则将来总是个麻烦……”
院墙上忽然嘻嘻一笑,接口道:“眼前的麻烦,就已够你老哥生受的了!”
万人屠大吃一惊,迅速收掌倒退。
看清来人是谁,这位冷血杀手不由得脸色大变,一只右手不期然模向肩后的刀柄。
这位在武林七大名杀手中排名第三的冷血杀手,一向自视甚高,连遇上五大名公子中的两位名公子,他都不屑拔刀,是谁让这位大杀手一下子变得如此谦虚了起来?
原来来的正是那位专为别人带来麻烦的浪子之王。
火种子唐汉!
玉树公子谢雨燕看到这时火种子突然出现,几乎比善男信女突然见到观音菩萨显灵现身还要来得兴奋和感激。
当下再不理那位冷血杀手,径向昏迷中的高凌峰快步走去。
唐汉一按墙头,如风吹落叶般,悠悠然自院墙上飘身而下。
万人屠拔刀在手,一言不发,蓄势以待。
唐汉微微一笑道:“你是冷血杀手,我是个火种子,咱们之间,冷热各走极端,如果相处得好,当可收水火相济之益;‘相反的,如果彼此话不投机,便会立即形成水火不容。你万老大是个聪明人,可明白我这几句话的意思?”
万人屠带着戒备之色,冷冷道:“万某人天性愚鲁,不善打哑谜。”
唐汉微笑道:“如果你万老大真不明白,我当然还可以再说得明白些。”
万人屠板着面孔道:“愈明白愈好!”
唐汉微笑道:“既然你万老大如此谦虚,咱们就只好来个开门见山了。譬如说:双龙堡近年来表面上好像很少过问江湖中事,然据我火种子获得的消息,实情显非如此。能否请你万老大谈谈双龙堡这些年来的活动情形?”
万人屠冷冷道:“没有什么可谈的!双龙堡的人行事一向光明正大,毫无秘密可言。”
唐汉笑道:“远的不谈,就说眼前吧:贵堡为了追回一件天蚕衣,竟不惜唆使燕京三凤向黄山大侠和天台鬼婆子等人下毒,这种行为是否也该归并于光明正大类?”
万人屠脸孔泛青道:“你小子管的闲事太多了。”
唐汉笑道:“如果江湖上每个人都像你万老大所言,行为光明正大,无私人秘密可言,就算有人想管闲事,又从何处管起?”
万人屠泼风刀突然出手。
他的口才远比他的刀法逊色,在他说来,挥刀实在要比动嘴轻松得多。
这位冷血杀手如今不但动了刀,而且一出手便是狠着毒招;跟他方才对付高凌峰和谢雨燕两位名公子,好像完全变成了两个不同的人。
他如今挥出的这第一刀,几乎就是他整套刀法中最精绝的部分。
只见刀光一花,如电闪长空,整个小院子立即为一股阴森的杀气所笼罩。
唐汉一声长啸,真气引发,身形随着疾拔三四丈高。
半空中,腰身一折,竟然空着双手,向泼风刀带起的一片光影中投去!
万人屠大喝一声:“你小子找死!”
刀光一闪,如玉带例卷,疾扫唐汉腰身中段。
唐汉身形笔直泻落,空中无处藉力问躲,这一刀如给扫中,一个火种子无疑马上就要变成两个火种子。
已将高凌峰抱起退去一角的玉树公子谢雨燕,见状不觉心头一凉,几乎惊呼出声。
好一个唐汉,果然不愧为浪子之王!只见他下泻的身形忽然一顿一横,就在这最紧要、最惊险的一刹那,突然将身躯与刀光拉成两条平行线!
刀风呼啸,抹身一掠而过!
万人屠一刀去势未尽,唐汉已抢人中宫,一掌拍上他的胸口!
这是一个谁也想象不到的变化。
这种变化即使有人想得出来,相信也绝不敢贸然轻易使用。
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以这种方式化解敌人的刀法,不仅是开自己生命的玩笑,简直是开大玩笑!
在那前后不及一弹指的短暂时光中,莫说万人屠这等高手中的高手,就是换上一名普通的刀客,成功的胜算率,又有多少?
可是,这位浪子之王居然成功了!
这以十五万两银子卖出的武功秘密中,不知可有这一招?
万人屠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脸如死灰。
唐汉这一掌,力道当然不轻。
但是,很明显的,唐汉这一掌并未使这位冷血杀手,完全丧失还手之力。而这时的万人屠,竟然只踉跄退出一步,便如发了呆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唐汉方才半空中,那一式身形的变化,带给这位冷血杀手的震撼太大了。
从这位冷血杀手此刻如醉如痴的神情看来,他的时光仿佛仍停留在方才的那一刻;他似乎仍在苦苦追想,唐汉何以能在那种情况之下,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身形变化闪开了他那致命的一刀?
对待一个像冷血杀手万人屠这样的敌人,唐汉当然不会客气。
所以,他欺步进身,又结结实实的补了一掌。
万人屠倒下去了,绝气之前,眼光中只有惊恐和迷惑,而无丝毫痛苦之色。
他是个十足的恶汉。
也是个硬汉。
死亡带给他的威胁,显然远不及因为未能预防和化解唐汉那一招所带给他的遗憾来得强烈。
难道这就是江湖人物的写照?
江湖人物的生生死死,有时争的就是这么一点点?
多事公子高凌峰,经过一番推拿,已经慢慢苏醒过来。
唐汉走过去,取出一颗红色药丸,递给谢雨燕道:“这是好多年前,我从青城狗肉道人那里骗来的护心丹,这个爱管闲事的小子,伤势看起来不轻,弄点温酒让他眼下去,三天包好。”
谢雨燕感激得眼眶发红道:“这次多亏唐兄”
唐汉摇摇手,笑道:“不必说这些,这次也只是碰巧遇上而已。这个姓万的心狠手辣,坏事干尽,就是不为了你们两兄弟,我一样不会放他过去。”
谢雨燕犹豫了一下道:“听后兄适才的语气,双龙堡那批家伙,目前难道真的正在进行一些什么为害武林的勾当?”
唐汉双眉微微一皱,旋又舒展开来,笑了笑,道:“这个你们暂且不必操心,要紧的是赶快换个地方,养好你们的身子,才是当务之急。”
他摇摇头,又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道:“还有一件事,希望你们能够记住:战场无君子,求胜第一。以后若再遇上这种情形,千万别像呆头鹅似的,一个一个地等着人家轮流宰割。”-